□ 鲁晓帆
北京通州出土两方唐代墓志考释(下)
□ 鲁晓帆
墓志详记艾演的上三代,即任“将仕郎、守杨州杨子县令”的曾祖父艾钦泰。在《新唐书•百官志一》载:吏部“凡文散阶二十九:从一品曰开府仪同三司,……从九品下曰将仕郎。”在《新唐书•地理志五》载:淮南道“扬州广陵郡,大都督府。本南兗州江都郡,武德七年曰邗州,以邗沟为名,九年更置扬州,天宝元年更郡名。……县七:……扬子,望。永淳元年析江都置。”在《新唐书•百官志四下》载:上县“令一人,从六品上;……县令掌导风化,察冤滞,听狱讼。凡民田收授,县令给之。每岁季冬,行乡饮酒礼。籍帐、传驿、仓库、盗贼、堤道,虽有专官,皆通知。”可见艾演曾祖父艾钦泰,官职最高为从六品上的县令,但他有“推诚而理,举善而教,吏畏而爱,人验而伏。振芳誉于兰池,树政声于柳市”的本事。
祖父艾谦,任“正议大夫、试延王府司马”。在《新唐书•百官志一》载:吏部“凡文散阶二十九:从一品曰开府仪同三司,……正四品上曰正议大夫”,而“延王”府,在《新唐书•十一宗诸子列传》载:玄宗共有三十子,其中“延王玢,母尚书右丞范之孙,帝重其名家,而玢亦仁爱有学。既封,遥领安西大都护。帝入蜀,玢凡三十六子,不忍弃,故徐进,数日,见行在所,帝怒,汉中王瑀申救得解,听归灵武。兴元元年薨。子倬王彭城郡,侹平阳,倞鲁国公,偃荆国公,优太仆卿。”而王府“司马”,在《新唐书•百官志四下》载:王府官“傅一人,从三品。……长史一人,从四品上;司马一人,从四品下。皆掌统府僚、纪纲职务”。以上可知艾演的祖父艾谦,他的最高文散官职为正四品上的正议大夫,职事官职为从四品下的延王府司马,但他“业以勤广,功以志高。理尚清通,务崇简要”地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父亲艾倚,任“镇军大将军、守左骁卫大将军、试太常卿、上柱国”。在《新唐书•百官志一》载:兵部“武散阶四十有五;从一品曰骠骑大将军;正二品曰辅国大将军;从二品曰镇军大将军。”在《新唐书•百官志四上》载:左右骁卫“上将军各一人,大将军各一人,将军各二人。掌同左右卫。凡翊府之翊卫、外府豹骑番上者,分配之。凡分兵守诸门,在皇城四面、宫城内外,则与左右卫分知助铺。”这“守”即值守。而唐禁卫军十六卫中,各设大将军各一人,正三品。设将军各二人,从三品。而《新唐书•百官志三》载:太常寺“卿一人,正三品;少卿二人,正四品上。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总郊社、太乐、鼓吹、太医、太卜、廪牺、诸祠庙等署,少卿为之贰。”这“试”即非正式。《新唐书•百官志一》载:吏部“凡十有二转为上柱国,视正二品。”以上可知艾演的父亲艾倚职位很高,他的勋官职达到正二品的上柱国。所以他“刚以成性,歌以致身。擢自家园,裨我环术。主君寄宠,夷狄畏名。”他成为艾演家族中最大的官。
志载:“公秋月莹神,春云育德,孝乎父母,友于兄弟。动也如水,静也如山。长庆初,燕主司空朱公闻之,起家署幽州潞县丞,严肃助百里之霜,高明挂千门之月。”这“长庆”是唐穆宗李恒的年号,共计4年,即公元821年~824年。而这里的“燕主司空朱公”是时任幽州卢龙节度使的朱克融,这种称谓在已出土的唐墓志当中视为仅见。朱克融在长庆元年~宝历二年,即公元821~826年任幽州卢龙节度使。《新唐书•朱克融传》载:“朱克融,滔孙也。以偏校事刘总。总将入朝,虑后有变,籍其军材勇与黠暴不制者,悉荐之朝,冀厚与爵位,使北方歆艳,无甘乱心,克融在遣。……俄幽州乱,囚弘靖。时克融父洄,号有智谲,以疾废卧家,众往请为帅。洄辞老且病,因推克融领军务。……朝廷度幽蓟未可复取,乃拜克融检校左散骑常侍,为幽州卢龙节度使,长庆元年也。……敬宗初,迁检校司空,……进爵吴兴郡王。”而“燕主”之得名,顾名思义是因大唐的幽州地处春秋战国以至秦汉时期的燕地,且朱克融为这里的统治者,并因节度使之职而称霸一方,故而称之。按朱克融任职的时间来推算,艾演是在40岁左右出任“幽州潞县丞”的,在任职的十余年间,其政绩“严肃助百里”、“高明挂千门”。
志载:“奈何?灵芝难留,芳兰易折。以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五月二日,奄终于潞县之别业,享年五十有七。呜呼!阴魂满而有亏,寒川逝而无返。”这“别业”即是与“第宅”相对而言,是业主原有一处住宅,而后另营造的别墅,称为别业。这里特地写到“别业”,可以看到艾演应是逝于他的任职地,而不是他真正的家。
志载:“公娶安定梁氏,有子一人,曰:克戎。敦修孝行,雅合礼文,情甚婴儿,哀继儒子。”这“安定”是指汉代的安定郡。在《汉书•地理志第八下》载:“安定郡,武帝元鼎三年置。”后多次改名,在隋大业五年,废泾州又置安定郡,在唐武德元年又被废。安定郡是汉代关中地区通往西北地区的重镇。《元和姓纂》载:梁姓“嬴姓,伯益之后。秦仲有功,周平王封其少子康于夏阳,是为梁伯。后为秦所灭,子孙以国为氏。晋有梁益耳、梁弘、梁由靡,并其后也。”其郡望主要有安定郡、扶风郡、天水郡、河南郡等。从史载及志载对比来看,艾演之妻梁氏的姓氏及籍贯相符。他们有一个儿子叫艾克戎,非常的敦厚孝顺、知书达礼,情感细腻的如同婴儿,他用哀痛的心来承继先人。
志载:“即以其年冬十一月十日,卜宅于潞县甄升乡古潞城南一里平原成坟,礼也。”艾演被葬在“潞县甄升乡”,这个潞县乡名也是史上首次出现,这对今天恢复唐幽州下辖潞县的十个乡名,又进了一步。而“古潞城南一里平原成坟”,又在史上第一次明确指出汉代“路县”县城的具体方位,这里所说的“古潞城”,无疑是唐朝人所指的前代人所居住的“路城”古城址。志文词曰:“卜宅之地,古邑之阳”说的也是墓葬之方位。在我国古代山的南面或水的北面被称之“阳”。这“阳”字,也是指艾演的坟墓是葬在汉代“路城”这个古城遗址的南边。但这“一里”却是一个估摸的里数,并且唐代的里数之距离比现代的里数距离要小的多。《春秋•谷梁传》载:“古者,三百步一里,名曰井田。井田者,九百亩,公田居一。”在《汉书•食货志上》说:“理民之道,地著为本。故必建步立亩,正其经界。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升,井方一里,是为九夫。”由于秦汉尺的长度如商鞅量尺、新莽铜斛尺、后汉建武铜尺都是一尺等于0.231米。由此可以算出汉代的一里等于1800尺为415.8米。而唐代的里数是按照太宗李世民的双步为尺寸标准而制定的,其300步(即左右脚各迈1次为1“步”,即为5尺)定为1里。而其1尺合现今0.303米,1500尺是1里就合现今454.5米。而现今的市里一里为500米。刘锡信撰《州城考》载:“州城李君墓志云:葬于县之南三里。知唐时潞县已始南面耳,今州署学宫皆在北门内,此必历代相沿者,自北门内,至得石志之地约有三里,里数适符。”这里是说,清代在潞城南出土了一方唐长丰县令李丕的墓志,其记载:葬于潞县城南三里处。实际上从葬地到南门不足三里,而是城南葬地到潞县城北门内的学宫之间距离大约为三里。所以,在这里也不必纠缠“艾演墓志”之记载的“古潞城南一里”,其葬地与古城之间是否真为一里,这只是个大约距离,据此可知汉代“路城”古城,是在今天通州潞城镇辛安屯村往北大约一里的地方。
图11 唐代高行晖墓志
志载 “乡贡进士胡著序铭”,在《新唐书•选举志上》载:“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创始人。……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而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此岁举之常选也。”而唐朝的“乡贡进士”资格的取得与否,是与“明经进士”之学究士人能否参加礼部贡院的科举考试有关。如果地方州县官学以外的士人获得了乡贡进士资格,那地方的州县官吏,就可以举荐他们参加礼部贡院的科举考试,考试合格者便与官学考试合格者一样取得进士擢第,否则便谓之为“乡贡进士”。胡著就是通过了地方官员举荐,参加了礼部举行的贡院考试,但未能取得进士擢第,所以志文中称之为“乡贡进士”。他在史书中虽然无传,但他为艾演撰写了墓志序铭,可见他们生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且他对唐幽州潞县的地理、地貌非常地熟悉,并对历朝历代州郡的变化也相当熟知。如:艾演的籍贯“兰陵”,其夫人的籍贯“安定”,这都是前几代或唐初的废郡名。而他撰写的志文也相当讲究,除赞美之词运用的娴熟以外,该志文针对艾演十余年如一日,辛勤奋斗在潞县丞这个岗位上,还是写出了“严肃助百里”、“高明挂千门”的佳句。
1.志文增补了唐幽州潞县城外的乡村之名
图12 唐代纪公夫人张氏墓志
唐代的乡村是实行的乡村(里)制,按照唐制: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城郊的村、里互称,里就是村。村、乡是社会的基层组织,而唐代幽州的村、乡名称及分布情况,文献也未见记载。按宋《太平寰宇记》记载:(唐)潞县十乡。只是记有乡数,并没有记名称,更没有村名记载。这次在通州北京城市副中心建设地块新出土的两方墓志,即“唐吕元悦与夫人合祔墓志”和“唐艾演墓志”,就新出现了两个乡名,“招义乡”和“甄升乡”,这为现已知的潞县乡名,又增添了新的乡名。1965年在北京通州大庞村出土,元和二年(807年)上石的“唐高行晖墓志”(图11)云:高行晖“归附于潞县高义乡庞村之原”。知其“高义乡”是为潞县其一乡也,并治有庞村。而墓志出土地为今通州大庞村,这说明庞村的村名至少已有1200余年历史了。另于1983年6月在通州区梨园镇小街村东南土桥砖瓦厂出土的,大历十三年(778年)上石的“唐孙封墓志”云:“权厝于潞城南潞城乡之平原。”与同地同时出土的,贞元十四年(798年)上石的“唐孙如玉墓志”云:“忽奄发引于潞县潞城乡临河里。”这两墓志出土地点都为今日通州区梨园镇小街村东南土桥砖瓦厂,即这里是唐幽州潞县县治南面的“潞城乡”临河里。宋《太平寰宇记》所载:“潞县.东六十里,十乡。”现根据唐墓志的记载,已知有四乡:招义乡、甄升乡、高义乡及潞城乡,并知三个村名北尹村、庞村和临河里。而在罗振玉的《京畿冢墓遗文卷下》收录,建中三年(782年)上石的“唐瀛州景城县主薄彭(涗)君权殡志铭”载:“季弟长源,迎神葬于古渔阳城北采贵里之原。”唐幽州的潞县在北齐时因渔阳郡治和县治都为这一地,故被唐人称为古渔阳城,这里又出现一个村名采贵里。清代通州才子刘锡信所撰《金石遗文》载:“通州古金石之文绝少,所存碑版,皆明代物。自元以前,颇为罕见。……余留心搜访,于州城南,得唐长丰令李君墓志,贞元间物。又于古城北,得唐景城主薄彭君权殡志,建中年物。余俱有文记其事,详识颖末,二石打嵌之学宫壁间,又闻里二寺田氏得石刻于田中,文皆隶书,屡托人索之,伊坚不与,竞投诸河可撼也。”可见,为得到潞县出土的唐墓志,刘锡信也是煞费苦心,还好虽然他所说的两方唐墓志在清代就已佚失,但其记载内容还是被有识之士保留下来,并被收录在多部清人学者的著录中。现已知唐幽州潞县的四个乡名,看起来也颇耐人寻意。“甄升”即有甄别提升、晋升之意。唐代陆贽的《诛李怀光后原宥河中将吏并招谕淮西诏》载:“将士官吏百姓等……如能去逆效顺,因事建功,理当甄升,以示褒劝。”唐代范摅的笔记小说集《云溪友议》载:“其主驿戴克勤,堂牒本道节度,甄升至于显职。”而招义乡的“招义”,从字面上来看即含有招揽义士之意。这高义乡的“高义”是指崇高的正义感。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而潞城乡的“潞城”,则一目了然直接就取自潞城之名。按上述墓志的出土地点,现已知潞城乡是在唐幽州潞城的南面;招义乡与甄升乡紧邻,大致是在唐代潞城的东南及正东方向;而高义乡则是在唐代幽州潞城的北面。然而在广阔的潞城西面与幽州城之间,至今还没有发现潞县的任何乡属,这不太正常。幽州与潞城相距大约有60里,管辖幽州东边的蓟县虽然出了几个乡属名称,但应与实际也相距甚远。
2.志文增补了唐幽州潞县城中的坊里之名
唐代城市中的基层行政单位是坊里,唐代的都城长安、东都洛阳,城中都设有若干个坊。而北方重镇的幽州城亦是仿照两座都城,其城中设置的二十六坊,现已被各种材料所证实,这就包括了现今北京各地出土的唐墓志所记载的内容。这次在通州出土的两方唐代墓志,也为我们证实了唐代潞县城中也为坊里制。1985年在北京海淀区翠微路十四号院内出土的,大中元年(847年)上石的“唐纪公夫人张氏墓志”(图12)云:张氏“捐馆于幽陵之东潞邑接肆坊临衢之第,春秋卌九矣。”该志出现的“接肆坊”名,是唐潞城已知的第一个坊名,它揭开了潞城坊里制度的序幕。在这里“幽陵”即幽州,是北京的古称。“幽陵之东”即谓幽州的东边。“潞邑”无疑是指潞县城。在《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而出土于通州宋庄镇大庞村的“唐高行晖墓志”铭曰:“幽陵之阳,松柏苍苍,岭属岗联,龙盘凤翔。”是说高行晖墓地相对于幽州是在它的南面。这两方墓志都提到“幽陵”,一个是说墓地在它的东边,一个是说墓地在它的南面,所以“幽陵”在历史上代指幽州无疑。据考证今天通州城的新华大街以北地区,就是唐幽州潞县治所所在地,当时的城中有接肆坊。而这次在通州区潞城镇后北营村,即唐幽州潞县招义乡北尹村出土的“吕元悦及夫人合祔墓志”云:“夫人北平陵氏,……寝所于潞县通衢坊之私第。”这又为唐幽州潞城增添了一个新坊名“通衢坊”。这个坊名与“纪公夫人张氏墓志”所云:“接肆坊临衢之第”,都出现了“衢”字,而“衢”字是表达为四通八达的道路。虽然,潞县的坊里数具体是多少,我们现在不得而知,但总归是有了一二,就会有三四,随着现今对通州区城乡的开发与建设,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还会有新的发现,但它的坊里数总该不会是超过唐幽州城的二十六坊吧?今天根据出现的“衢”字,却可以推测出唐潞城当年车水马龙繁华热闹之景象。唐潞城作为京杭大运河的北起点,又是向幽州及大唐更加遥远的辽东地区,甚至是高句丽等国转运货物的集散地,其地位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3.志文记载定位了汉代路县南城墙的确切位置
“唐艾演墓志”载,艾演“卜宅于潞县甄升乡古潞城南一里平原成坟”。这“古潞城南一里平原成坟”,是在史上第一次明确指出西汉(公元前220~公元9年)“路县”县城的具体方位,即是距今天通州城东边八里的潞城镇辛安屯村所在地往北一里之处。这里所说的“古潞城”,无疑是唐朝人所指汉代所治的“路城”城址,这时的唐人已称“路”为“潞”,所以在墓志中自然而然地称为“古潞城”。而其词曰:“卜宅之地,古邑之阳”也是指艾演的墓地是葬在汉代“路城”遗址的南边。这是第一个以汉代“路城”为地标方位来撰文的唐墓志。刘锡信在其《潞城故城考》中载:“通州潞河东八里有古城。周围四里许。遗址约高五尺,东、西、北三面俱存,惟南面近官道,已成陆地,西北隅废堞,独高丈余。疑当日角楼、瞭台之类。改之州志曰:相传为前朝住兵处。或云古潞县。”刘锡信是清代乾隆时期的人,由此可知当时汉代古城遗址保存的还相对完整。据北京市文物局通报:市文物研究所这次在通州区潞城镇古城村发现的汉代路城古城遗址,是一个四边都不一样长,但长度又都在555米~608米之间,西北向东南倾斜约6度角,类似正方形的遗址(图13)。并在城外出土了大量战国至汉唐时期的遗址遗物,这些实物的出现,说明2000年以来通州即古老的潞(路)县,就一直是人们寄居的乐园,这里的各种环境适宜人类的生存、发展,也便于人们的交往与融合。
翻开史籍查找,现在已知最早记录“路县”之名的是《汉书》。在《汉书•地理志下》载:“渔阳郡,秦置。莽曰通路。属幽州。……县十二:渔阳,沽水出塞外。东南至泉州入海,行七百五十里。有铁官。莽曰得渔。狐奴,莽曰举符。路,莽曰通路亭。……”从记载可知:当时的“路县”是汉渔阳郡管辖的十二个县之一,在王莽(公元8年~24年)时代改名叫做“通路亭”。但不管是叫“路县”还是叫“通路亭”,这都与“路”有关,而这条大路就是我国古代人们从东北通往幽州的必经之路。因此,大路旁的县名自然就得名路县。这“路”可意为“十字道口”、“交叉街口”,引申为“向四方延伸”。看看今天的通州地图,结合史上发生的重大事件,潞(路)城无疑就是各朝各代特别是在幽州城的统治者与东北地区各族交往上,最为倚仗的堡垒与屏障。有学者考证认为历史上“路城”的建立与得名,是与秦朝的郡县制及修筑的“驰道”有关,秦始皇在全国修筑的九条大道,其北方大道,是由九原(今包头)大致沿长城东行,经过幽州的路城,再到东海之滨的碣石。这种说法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但也不无道理。毕竟秦统一中国,实行了郡县制,而西汉又是秉承秦制。但“路”何时变为“潞”,又是因为什么?这恐怕就是与当地的水有关了。在《后汉书•光武帝纪上》载,建武元年(公元25年)春正月:“光武北击尤来、大抢、五幡于元氏,追至右北平,连破之。……大军复进至安交,与战,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贼人渔阳,乃遣吴汉率耿弇、陈俊、马武等十二将军追战于潞东,及平谷,大破灭之。”根据这段文字记载,可知西汉“路”县在东汉初就已被称之为“潞”县。当代有学者考证古书中的“落、略、路、露、潞”五字,认为这五个字,音义转辗是相通的,这是否就是字变化的根据?而今大部分人都是认为“路”变“潞”是因为自古此地水多的原因,这里既有鲍丘水(潮白河),又有沽河(温榆河),其实说白了就是“水”,遇到“路”,后人取其二义,为方便就合二为一称之为“潞”城了。不管怎么说,这次北京城市副中心的建设,使我们有幸再一次近距离看到2000年前的古城,并有可能研究它,挖掘它的内涵,而作出今天的认知。据悉,北京市政府已决定在此地建设古城遗址公园,最大限度保护文化古迹,使这里成为人们休闲、娱乐,获取文化知识的场所。
图13 北京通州区潞城镇古城遗址平面示意图
而西汉时期的“路”城,又是何时被荒废的?《后汉书•五行志二》载:“建武中,渔阳太守彭宠被征。书至,明日潞县火,灾起城中,飞出城外,燔千余家,杀人。”东汉初年,渔阳郡的治所也被迁址于下辖的潞县。而时任渔阳郡太守的彭宠倚仗着自己兵强马壮,在潞县举兵造反。光武帝派遣兵马前来平叛,战事一度非常胶着。到了建武五年(公元29年),彭宠被手下杀死,汉军才攻入城中,愤怒之时一把大火烧毁了郡县两署及大部民宅。这之后潞县县治,被迫东迁到据今通州潞城镇古城村约15里的河北省三河市的城子村。从此,西汉建成的路县古城就成为一个普通村落,后人就以古城村命名了。而古城村地名在绵延近2000年后,在今天随着北京城市副中心的开发建设,又为我们重新展现出汉代“路城”的神韵。
也许是不方便的原因,也许是社会发展的推动,潞县县治从西汉“路城”东迁15里,到了今天河北省三河市的城子村后,又经过了几百年的蹉跎岁月,在北齐(公元550~577年)、北周(公元557~581年)时,其县治又迁到汉代“路县”西边8里处,重新又建立个新城,这就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通州城旧城区,大约是在今新华大街的北侧。在《隋书•地理志中》载:涿郡“旧置幽州,后齐置东北道行台。后周平齐,改置总管府。大业初府废。统县九,户八万四千五十九。……潞,旧置渔阳郡,开皇初废。”而1983年出土于今通州城南梨园镇小街村东南土桥砖瓦厂的“唐孙如玉墓志”云:“魂埋潞川,东有潞河通海,西有长城蓦山;南望朱雀林兼临河古戌;北有玄武垒至潞津古关;并是齐时所宜。”这些分布于唐代潞城的文化遗迹,被志文明确记载是北齐所建。史载北齐时,潞县县治与渔阳郡署一并迁设至今天的通州城北城的位置。而为了防止北方乌桓族对幽州的侵扰,朝廷凭借温榆河与潞河之险,在靠近二河的右岸大筑长城并修建潞城新城,即今天称之为土长城和通州的旧城。现在来看通州城址恰好就处于古老的蓟城至辽东的交通干线上,又是温、潞二水交汇处,在古代战略地位较高。1500年前在此建潞城,不仅能够扼守陆路人车、控制水路舟船,而且还能凭借地势天险扼守长城、保卫西边的蓟城。这是当时政治、经济、军事诸方面发展的必然要求。而唐时潞县县城仍在此地,这不管是在清代诸史籍中记载潞城城南出土的“唐李丕墓志”,还是在城北出土的“唐彭涗墓志”,以及上世纪在通州城北宋庄镇大庞村出土的“唐高行晖墓志”,还是城南梨园镇小街村出土的“唐孙封墓志”、“唐孙如玉墓志”,直至最近在通州城东潞城镇后北营村出土的“唐吕元悦及夫人合袝墓志”之记载的有关内容,都全部指向今通州城旧城区即是唐代潞城的所在地。而刘锡信的《潞县治考》载:“潞县旧治二,汉时在潞河东八里之故城,唐以后即治今州城。俱证之近年所得唐石刻,可以为据。惟中间二三百年,未审治何所。按水经注,引魏氏土地记,云:潞县城西三十里有潞河也。以此计之,元魏潞县治所,当在潞河东三十里,约略在通州三河交界之地。今遗址绝无可考,盖是时尚未析三河县。元魏县治,在适中之地,理或近之,徙治潞河西,虽年代莫考,疑当在齐周置渔阳郡之时。今州城北门内十三级燃灯佛塔,穹窿高峻,颇为巨观,建自周宇文氏。当日建塔,必在郡邑城市之地,意潞县必已徙治于此矣。”刘锡信是清代考证通州历史的大家,他的考证也说明今日的通州建城之始起于北齐,而近1500年以来,各朝各代一直都是围绕着它来建设发展的。特别是在金代海陵王把都城迁到燕京后,于天德三年(1151年)升潞县设立通州,下辖二县:潞、三河。使州治与县治又一次同属一地,也在史籍上首次出现了“通州”之名。《金史•地理志上》卷二十四载:“通州,下,刺史。天德三年(1151年)升潞县置,以三河隶焉。”而实物记载北京“通州”之名称的,就是1975年出土于今天通州梨园镇的金代“石宗壁墓志”(图14),他“以大定十七季四月四日,葬于通州潞县台头村之新茔,礼也”。通过墓志的记载,说明在金代今天通州梨园这个地方是叫台头村。这是北京地区在历史上第一次出现“通州”之名的实物证据,从此,“通州”之名延续到了今天,已经860余年。石宗璧时任的“宣威将军”,为正五品官。他为汉人,而其妻“克石烈氏”是“纥石烈氏”的异写,是为女真人。
以上这些唐墓志的记载,很好地印证了清人刘锡信当年考证的正确性,所以说现今保存在各个文物部门里的唐墓志,是考证北京通州历史以及地理变迁最好的实物佐证。而这次在通州最新出土的两方唐墓志,除了分别贡献一个唐代潞县的乡名外,吕志还记载了今日潮白河在唐代之名为“白礖(屿)”河,它添补了通州古河道名称的历史。艾志“古潞(路)城南一里”这个唐人的记载,它与现今考古发掘出的汉代“路城”遗址达到了相互印证。这些都是史上不可多得的实物记载资料,它使现代考古发掘与古老墓志石刻文物,来了一次正面的碰撞。这也极大地丰富了北京史的研究课题,它们的出土推动了现今历史地理、河流水系、人口聚集、城市变迁等多学科、多领域的研究工作。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北京市文物局、北京市文物研究所领导和同仁的大力支持,在此表示由衷地感谢!)
图14 金代石宗璧墓志
(责任编辑:牧风)
Beijing tongzhou chutu liangfang tangdai muzhi kaoshi
Lu xiaof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