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母校
夏燕平
一个人的学校
在“统一”生产模式的教育制度下,很难生长“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你永远也别想格式掉个人的和个性的。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教育理想,在当下无异于痴人说梦。正因如此,“一个人的学堂”是特别应该鼓励的、一个值得去做的梦,用一句俗了的词:万一实现了呢?“爱一个人好难”,但是,不能没有爱。
厉农是我们同学中官儿当得顶大的一个,副厅级。可惜发育得蛮早长得不大,48岁副厅级,快到60岁了还是副厅级。有人问他为啥?他说:“因为寻不到母校”。
官儿当不上去原因肯定有点复杂,比方能力问题,与上级关系问题,性格问题,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等等,寻不到母校算什么原因。不过厉农“寻不到母校”倒是真当的。
厉农1960年生人,7岁读书,读到二年级,同学们四分五散到各自居住地的“贫下中农管理”的学校上学去了,因为格时光有一个全国性的运动,城里的中小学要由工人阶级管理,农村里的中小学要由贫下中农管理。到了四年级,厉农和我们一道到杭州文艺学校上学,两年后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运动结束,学生重新回到正规的镇小学上学。所以他既算不上是镇小学的毕业生也不是贫下中农管理的学校的毕业生,小学,他就没有母校。
我们同学6年,练功学戏演样板戏,专业有生旦净丑吹拉弹打(打击乐)舞台美术。我们毕业不到三个月,“四人帮”倒台,“江青同志”提倡的“样板戏”不再提倡,我们在剧团里改学演京剧传统戏,学校名义尚存,但和京剧表演完全不搭界,改培养杂技演员,原先的大多老师“旗倒人散”。厉农——我们也一样,不好意思认这所学校为母校。即便认也没有意义,它顶多是一个中专,对于厉农升官不起作用。
一开始看京戏的人蛮多,后来越来越少,1981年京剧团解散,同学们也“旗倒人散”,因为年轻,因为都有人事编制,单位都来抢人,有去省京剧团的,有去省市歌舞团的,有当民警的,有去图书馆、书店、文物商店的,有改做话剧、越剧演员的,有继续考学的, 厉农是唯一一个去了银行的。
两年之后,厉农问我最近好吗?我说不好,正在痛苦学习报考北京广播学院函授,厉农一听来劲道了:“我可不可以考?”于是我和厉农又成了函授班的同学。格时光我才晓得厉农已经副科级干部了。
半个月一次两天上课,风雨无阻三年,毕业了,厉农和我有了大专的文凭。但是,三年中,上课的都是附近大学里的老师,正儿八经北京广播学院的老师倒是真的来看过我们一次,鼓励了几句,你就真的以为北京广播学院是你的母校了吗?你想多了,我看过学校校庆时候刊印的各年班级的学生册,没有“函授班”这一页。
1989年,我和厉农又在北京相遇,他在金融专业的一所大学里学习银行业务,时间一年,学习的性质是“专业证书”班。就是通过一年的学习,在本行业中这本“专业证书”相当于大专文凭。这种政策是针对当时有一定年龄,学业由于“文革”被耽误了的一批专业人才而特别设立的。我说,“你有两个大专文凭有啥用”?厉农说:“不是为了文凭,而是真当需要学专业知识,格一年收获太大太大”。“专业证书”班是以特殊的行业招考的方式考进去的,不具有本科生的资质,你有再强的大脑,你敢宣称是北京金融学院的学生吗?
格时光厉农已经是副处级干部了。1997年厉农又考进了杭州大学在职的研究生,“研究”管理的学问,学制两年,看来还要升官。不想读了不到一年,杭州大学被合并了,变成了浙江大学,他又在“浙江大学”继续学习了一年,最后得知要想有研究生的文凭你还必须通过英语考试,然后再获得论文答辩资格,格时光厉农大概有点儿处长的脾气了:“我堂堂中国人为啥一定要考英语才可以得到研究生资格?美国英国德国的研究生要考中文吗?”呵呵呵,当然他没有获得硕士的文凭,当然杭州大学、浙江大学不可能承认厉农是他们的学生。
其实厉农太忙了。最后官至某大银行副行长。尽管不时地对于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有独到见解和不少贡献,尽管在蛮多改革与发展的问题上厉农是高级领导咨询的对象,但是厉农一直止于这个副厅级级别,到了55岁了,分管组织的领导找他谈了一次话,充分肯定了他的才能和为人,同时希望也相信他会正确理解职务和责任的关系,为了全局利益要舍弃一点个人利益,因为你看现在一眼望去都是硕士博士博士后了。
厉农倒也识相,他同我说:“像我的学历能够担此重担,已经是很感恩的了。”我还是有点为他可惜,说:“当时你为啥不去考党校呢?”厉农笑笑:“没有想过。”
也是,“育良书记”不是说了:“官到多大是个大啊?”事儿多大才是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