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晗
上小学前我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人类的生活技能都是他俩教我的:系鞋带、写自己的名字、认表、认钱、用马桶、背古诗。现在想想很后悔从来没感谢过她,教我一些每时每刻都能用到的东西。
大多数人说到我奶奶,都会说她是最好最好的人,但是我作为她的资深好友,觉得这些评价都太局限了。奶奶是个超酷的老太太,她不爱搬凳子出去和大家聊八卦,也不会闲在家里和小孩斗智斗勇,一天的生活能被她安排得满当当的。她早上起来买菜做早饭,大家忙去之后,一上午都用来看报看杂志,还做读书笔记。下午她会带我打羽毛球,或者教我打“争上游”。我相信全家人只有我最清楚奶奶的神秘兴趣班:练过毛笔字,打过门球,学过扇子舞,上过老年大学的英文班、计算机班,还参加过合唱队。
她是到了我初中都能帮我做物理作业的人,可是这些从来没人知道,她也没和任何人炫耀过。或许每个奶奶都是神秘的隐世大侠,曾经个个是有故事的女同学,只是每天在厨房里,把食材码好,烟盒剪开,用钢笔在背面写:大米、小米、茶叶、酱油,一一贴在那些剩下的零食罐上,哼着“刀叉鸡尾颜,隔通太平山”,用这些琐碎掩饰自己是太强大的存在。
每年在爷爷奶奶家过生日,奶奶一大早都会给我下一碗面条并准备十块钱。我当时不知道吃面条是什么意思,还不能咬断,很是麻烦,但是收到钱还是高兴极了,我小心把钱放在最喜欢的透明笔袋里。在爸妈家,只要和他们不愉快,我就会抱着那个透明笔袋大哭。小孩子是很幼稚的,好像那样就知道了世界上谁才是对我最好的人。你们对我不好,还有他们呢。
奶奶几乎是我整个成长过程中的避风港,我有什么事就去找她,一进门总能吃到我最爱的酱油炒剩饭,之后是山楂糕、切好的水果。奶奶的一项特异功能就是任何饭都能混着酱油,炒出天下最好吃的味道。土豆那种深深的红褐色其实是浓郁的酱油的颜色,除了在奶奶的饭桌上,我再也没见过。
爷爷奶奶的节约可以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我们家院子里的辣椒可以挂十年,爷爷睡觉穿的白玫瑰牌背心比我的年龄都大,大瓶的可乐、雪碧瓶子都要留下来装水,冬天放在暖气片上,烤热了洗脸用。家里洗完脸的水用来冲马桶,淘完米的水用来浇花,任何一样东西,都能被他们废物利用。
现在想想看,支撑着我成为一个好人的东西——勤俭节约的习惯、对人的同情心,基本都源自奶奶。还好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善良的种子埋在心里,让恶习无师自通的我,也变不成太坏的人。
小学三年级,父母都去了上海,我又开始被奶奶接管,每天晚上都爬到奶奶床上,和她一直聊天聊到睡着,还养成一个坏习惯,让她在我背后写字才能睡着。如果睡不着,我会捏一下奶奶的胳膊,请她再陪我玩一会儿。
那个时候,我家住在六楼,五楼有一个平台,楼下的邻居在阳台搭了一个斜斜的、绿色的塑料棚。我几乎每天都在幻想,到底有什么机会能滑一次那个棚跑到平台上。终于有一天想到了办法,就在睡觉的时候跟奶奶说:“奶奶啊,如果哪天家里突然来了歹徒,我们就顺着那个棚跑到五楼哦!”奶奶聽了就咯咯笑,想了想说:“哪天要是真的有坏人,我就一条老命跟他们拼了,你才有时间跑啊。”
当时我背过身,抱着被子,有点难过。我不想这样,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而没有奶奶,当然要一起跑啊。
有一次爷爷出去散步,奶奶忘带钥匙,她就带着我在操场一圈圈转。然后,我们就坐在操场一边的双杠上。现在再回想那个画面,60岁的奶奶和6岁的我坐在双杠上,啊,奶奶真是一个很“萌”的老少女呢。可,她教会了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