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
他从属于一支神秘的部队,他参加过北约精锐部队组织的世界海军特种兵考核且一举夺冠;他历经一年多的地狱般训练,以惊人的战斗精神荣获国际特种兵荣誉勋章;他的头像被永远镌刻在厄瓜多尔海军特种旅的荣誉墙上,成为第一个头像刻在那里的中国军人;由于身份特殊,他的真名并不为人所知,别人只是叫他“猎人”。
死亡协议
2012年2月5日 晴
我就要到厄瓜多尔了。飞机在稀薄的云层中缓缓下降,我开始看见郁葱的山林与凌乱的房屋掩映下的美丽山国。
“欢迎你!”一名厄瓜多尔少校军官过来迎接。少校戴着金边墨镜,气色不错,他懂得一些中文,可以和我简单交流。中国驻厄瓜多尔大使馆一等秘书也陪同前来,他仅作了必要的自我介绍,但在那激动的时候,我很快便忘记了他的名字。
到达驻地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多人迎接的场面,一个小院冷冷落落的,只有两名士兵在打扫卫生,并没有看到其他军官。
少校和一等秘书都没有上楼,一名黑人士兵把我领到了二楼的一间小屋,这是厄瓜多尔特种旅的临时接待站。按照惯例,正式进入特种旅之前,要在这里接受最简单的体能测试,如果被淘汰,则不予送入特种旅主营区。
说实话,在进入这个小屋的一刹那,在知道这里只是临时测试地之前,我在北京出国前的欣喜、荣耀感和梦想都得到了彻底的降温,我当时以为,即将在异国度过的两年,我的生活空间就是这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
我听见吉普车送走一等秘书的发动机声音,目前我唯一的祖国亲人也离开了。少校走了上来,告诉我明天将有另外一名中国籍军人前来报到。这名军人来自中国驻苏丹维和部队,这是少校刚刚从一等秘书那儿得到的中国军方通知。
“从现在起,你不再有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军衔,你只有一个编号0017,它将伴随你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少校突然改变了语气,墨镜后面的双眼也透出一丝阴冷的光。
见我没有动,那个黑人士兵一步跨到我的跟前,伸出双手“唰”地扯掉了我的军衔,甩到了我的背包上。我怒不可遏,刚刚直起腰想和他理论时,少校狠狠地一脚就踹到了我的肚子上:“这是规矩,你得学会适应!如果你不拿自己当人看待,你也许会度过愉快的一年两个月。”他用戏弄和侮辱的口气说。
这个该死的僵尸一样的东西!我眼睛里充满愤怒地盯着他。他显然看到了,也用阴狠狠的目光直盯着我。但仅仅十几秒钟过后,我便只剩下了妥协。这十几秒的静默,让我想起了出国前首长宣读命令时雷鸣般的掌声和全体部队官兵羡慕的目光。我只有服从,尽管我有不满。
“那边有你的国家的国旗!”“僵尸”指着窗户下面的大型训练场傲慢地告诉我,“你的任何过错都有可能导致你们的国旗在这里被永远落下。”
黑人士兵做了个手势,示意我马上准备参加体能测试。我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我既没有吃饭,也没有休息,怎么能够参加什么测试?!但是,我的目瞪口呆迎来的却是黑人士兵的不耐烦。
“僵尸”下去了,像幽灵一样的消失了,我只听到他的声音:“希望一分钟后看到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再去思索别的什么了,以最快的速度脱下制服换上作训服,火速跑下楼去。
“僵尸”对我的速度似乎还满意,他站在训练场的入口处告诉我:“今天共测试7项内容,百米、单双杠、400米障碍、攀登、游泳、战术、8.4公里的全速越野,我们将根据你的成绩制订适合你的训练方式。当然,”他轻蔑地转下头,“这也决定你能否进入特种旅的行列,那儿只要精英!”
前面6项不用说,我一口气轻松完成后站在了“僵尸”面前。“好的,开始!”“僵尸”甚至没等我对他的话回过神来,就按下了8.4公里测试的秒表。什么也顾不得了,第一次见这样的疯子。我甩开腿向训练场的跑道上冲去。
与众不同的训练场路面坑坑洼洼,起伏的坡度也很大,仿佛丘陵一般,最大的坡度达到60度以上。我按照要求戴上了钢盔,尽管不舒服,但也不可以摘下来,只能让它在头上摆来摆去。对我来说,这至少多耗费了我三分之一的体能。尽管身体极度疲劳,而且饿着肚子,但越野似乎不是难题,我也明白他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漫长的跑道泥泞不堪,似乎刚刚下了一场雨,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水泥或者塑胶场地。但每一圈折返时看见五星红旗在猎猎飘扬,我都会觉得豪情万丈,那是我可以感受到祖国的地方。
21分42秒之后顺利返回,我以为这样的成绩会让“僵尸”对我刮目相看,但我又错了,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只说了一句:“你的速度还可以提高。”这就是我感受的第一个白天。夜幕降临的时候,黑人士兵用生硬的手势通知我体能测试已经通过,明天可以去主营区了。
晚饭比我想象的糟糕多了。我以为我出色的表现会得来一顿丰盛的晚餐,但很抱歉,只给了我两根香蕉。“吃吧,那儿有水,可以尽量喝。”“僵尸”毫无表情地指指厨房里的水龙头。
“僵尸”和黑人士兵们在旁边啃着烤鸭,喝着新鲜的啤酒。他们恣意的笑声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根本吃不下去。“狗娘养的,必须吃下去!”一个黑人士兵在“僵尸”的骂声中狠狠踢了我的屁股,我觉得自己甚至比不上一个恶贯满盈的犯人。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我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即将编入特种旅的0017号。
晚饭后,我站在冷清的房间里,爱惜地把肩章放到皮箱的底部,这一年多我是不能再随身戴着它了,就把它们放在这里默默地陪伴我吧。那银星发出的闪亮光芒,就是五星红旗在我心中的光芒。
现在,我必須甩开受挫的情绪,以充分的专注与勇猛,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在这里,我代表中国海军特种部队,也代表中国军人,我已经和我的国家融为一体,这种钢铁的意识必须融入到我的血液和灵魂里,否则,很难经得起漫长炼狱般的考验。我渴望着这场洗礼!在祖国利益面前,我一无所惧。
2012年2月6日 晴
安第斯山脉下的第一个夜晚来临了,我清晰地知道这绝对不是梦境,当我还在沉睡的时候,我的门被“砰”的一声踹开了。
“嗨、嗨、嗨”,黑人士兵大声呵斥着我,一把甩开了我的被子,用一个跑步的动作比划着,让我起来早操,巨大的白炽灯将小小的房间照得一片惨白。我看了看表:三点十分。
黑人士兵大概不满我的表情,一把抓过我的手表“啪”地摔在地上,又抓过桌上的一杯凉水,“哗”的泼在我的身上。“OUT!OUT!”他用简单的英语对着我大喊。
我恼怒不堪而又无奈地迅速穿上衣服,我要去找“僵尸”理论,这样发神经一样的折腾,难道是因为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你能判断战争会在几点爆发?这里的训练没有计划,你能做的只有忍受和服从!”“僵尸”冷酷的脸表现出对我的极度不满,“我将对你的态度做出惩罚,在早餐之前你必须翻越国巴斯克的主峰并返回!否则我将考虑暂时降下你的国旗。”
“他会给你带路的。”“僵尸”指着那个黑人士兵对我说。
我知道我不再有争辩的权利了。“是,长官!”我抑制怒火,向他敬了个礼,随后在黑人士兵摩托车的带领下出发了。
我咬牙切齿地诅咒着、鄙视着“僵尸”的弱智低能与专横无礼,如果只是这样毫无章法的训练方式,我何必跑这么远受这个折磨,我自己足以胜任一个训练营的教官了。这是我正式成为特种旅成员前最真实的想法。狗娘养的!我只能在心里这样发泄。
黑人士兵的摩托车时快时慢,他用粗野的口令呵斥着我必须跟上,我暗暗想,若是哪一天你转到我的手下,你死定了。不过,这种机会是不可能出现的,我只不过发发心中闷气而已。
仅仅一个早晨,我就全面领略了这“乱七八糟”的训练方法。当黑人士兵在山脚下看着我登上国巴斯克峰顶时,我想他自己也会为这样蠢笨的训练方式感到可笑吧。
为了报复,我在他们伟大的国巴斯克峰顶上恣意畅快地小便,表达我对他们的蔑视与不满。当然,我并不惧怕任何训练,我惧怕的是这种死人一般的气氛。我需要更强的适应能力,或许,我做不到这一点。我的梦想在这一瞬间被沉重地打击了,但所幸,我有足够体力可以支撑。
从国巴斯克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段林荫小道时,我看到路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孩,这是我在异国他乡见到的第一个女性。
在前去训练营的路上,“僵尸”给了我一份厄瓜多尔特种旅的情况介绍,我才算对这支神秘部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厄瓜多尔海军特种旅分为水下防护和水下攻击两部分,我即将参加受训的是水下攻击特种训练队,它是厄瓜多尔特种旅的精英。水下特种突击队有魔鬼训练营之称,训练异常残酷,所有教官都是经美军海豹突击队严格选拔后培训的,所训科目都是按照实战要求而设置,学员必须完成全部课目方可毕业,它具有很强的纵深打击能力和立体作战能力,是一支最具战斗力的三栖作战分队。
我低迷的情绪瞬时得到了些许回升,我想,“僵尸”这样的角色在这样的队伍里简直是一个不相称的存在,以他的素养在这样声名赫赫的队伍里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僵尸”仍旧用他生硬的中国话告诉我(我想懂点中国语言也许是他能留在这里的重要原因吧):“你需要懂得这些!”
材料上记录着特种旅成立于1963年,49年来已成功组织了29届国际培训班,目前共有突击队员70名。这个数字实在出乎意料,我以为这样的一支队伍至少也有一千多名特战队员吧。在我个人的意识趋向里,我比较喜欢千军万马的阵势,现实中这样的人数是多少让我有些失望。
“僵尸”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从后视镜中看到了我脸上的细微变化,他那颗原本长得像山芋的脑袋拉得更长了,从墨镜的边缝里投给我一丝恶狠狠的目光。他脸上翻红的刀疤抽动了一下,向我大声嚷道:“杂种!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你等着瞧吧!”
我不满他的态度,挪动了一下身子,因为我觉得他只是一个接待人员而已,最多负责初步的审核,而我又已经通过,现在我就要加入训练队了,我大可不必像昨天那樣战战兢兢。
“僵尸”不再理会我,但资料上的一些其他文字还是让我加深了对特种旅突击队的了解:自组建至今,经魔鬼式训练和严格的选拔淘汰,目前仅有270余名学员毕业。我于是觉得一切又那么让人热血沸腾了,因为这儿需要的只是精英。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布满皱纹的年轻却又苍老的脸,也看到自己坚定而勇猛的锐气,这是我生命的特征,我的血液里流淌着这样的野性。
2012年2月7日—2月9日,天气多云,间阴
埃晨莎,这是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文字里。因为,少了与你的心灵倾诉,我怕无法继续叙述下去。埃晨莎,我有时会觉得生命就像一片树叶,当秋风凋零的季节来临时,与其惊恐地挣扎在枝头,还不如优雅地摇曳在风中,那段时光对我们来说,走得实在太辛酸。而我也必须告诉你:生活决不能屈服,爱情决不能逃避,我们走过的那段艰难的路程,靠的是一种精神支撑,会因为你付出那么多的泪水,直至生命。只是,在迷幻与复杂纷乱的思维过后,我得到暂时的忘却,因为我需要面对自己的使命而不能选择浑噩的生活。
这几天处于体能恢复阶段,进行适应性训练。
我没有想到,“僵尸”居然是突击队的队长,而突击队就是我们的集训队。这是当天的开训大会前特种旅方面宣布的,在此之前,我以为他只是一个言行粗暴的年轻教练,暂时地负责初审工作,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成为我们的集训队长。
2012年2月10日 晴 生死协议
今天是厄瓜多尔海军特种旅值得纪念的日子,尽管这样的仪式每年在新生入队的时候都会有,但这一刻,它依然那么隆重和庄严。
厄瓜多尔海军特种旅旅长阿麦少将以游击战著称,他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的三角巾,气色相当不错。“我们致力于培养最出色的猎人,猎杀一切威胁我们祖国的敌人,我们将用最具挑战的高淘汰率训练方法培训出最优秀勇猛和顽强的作战队员,在野兽面前,我们必须练就比野兽更凶残的本领,相信你们都是好样的。”
阿麦用流畅的英语对我们所有即将加入特种旅训练营的各国特战队员表示欢迎。他的第一句话就鼓动起了人群疯狂的情绪,不能不承认,那些士兵狂热呼叫的同时,我的心弦也被拨动了。
然后,阿麦特别强调了特种兵在军事行动中的地位和作用:未来,特种兵将以“主角”地位活跃在各种作战环境中,成为各国解决政治斗争、军事抗衡的“杀手锏”。
大家都被阿麦将军富有鼓动性的话语所感染,但他却突然脸色一沉,语气一转,庄严宣布:“有没有怕死的?怕死的就不要来这里,在这个部队里,只有魔鬼和猎物,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不怕死和绝对服从。你们都是本国特种部队的精英,摆在你们面前的,一是放弃,一是跟我们签下生死协议,训练中一切伤亡,学校概不负责。”
我和另外80多名各个国籍的特训队员每人一个号码,按“猎人■号”依次排下来,我按照“僵尸”前一天给定的顺序,被校长授予了“猎人17号”,中文姓名、职衔在这里不再管用。从此,我和队员们将在长达一年两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国籍、没有职衔、没有名字。
中国驻厄瓜多尔使馆武官潘积攒将军带着另一名中国参训队员于小龙也于当天到达。在此之前,于小龙刚刚结束为期8个月的维和军事观察员任务。在厄军方通知我去与潘积攒将军会面时,将军紧紧拉着我俩的手勉励说:“中国军人在任何艰难困苦面前没有服输的,希望你们拼出中国军人的威风,赢得最好的成绩。我会来给你们庆功的,中国的国旗在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这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灵魂碰撞的时刻!将军和我们一起高声唱起了国歌,这也是我第一次怀着如此神圣和庄严激动的心情自发地唱起国歌。
那名熟悉的黑人士兵跑过来和将军耳语了几句,潘将军告诉我们得过去签下“生死状”了,将军问:“没有问题吧?”我们都自豪地表示为了祖国可以舍弃一切。
一名厄瓜多尔特种旅上尉在组织亚洲国家的队员签协议书。他示意我先看完协议书上面的内容,协议一式两份,分别为中厄文体。中文体如下:
协议书
甲方:厄瓜多尔海军特种旅
乙方:中华人民共和国参训队员■■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解放军总参谋部与厄瓜多尔共和军参谋部反恐人才培训计划的协商,特由中华人民共和国军方陆军少尉■■(代号0017)到厄瓜多尔特种旅水下攻击训练营(队)接受该营所有训练内容,分别为:海上跳伞、深度潜水、水下爆破、水下反恐、海上机降、军事通讯、军事地形、野战生存、近战搏击、抢滩登陆、心理承受等方面的等级训练,时间一年零两个月。
以上内容为两国军方参谋部议定,训练中的伤亡之责任由个人及该国军方负全部责任。
……
“请吧。”中尉伸手示意我在上面签下姓名。
我不假思索地在右下角写上自己的名字,并摁下了朱红指印。同时在厄文版的协议书上也签下了名字。于小龙没有签字,他必须等到会后的体能测试完毕。
潘将军非常激动,和我们一起把象征着国家最高荣誉的五星红旗升到了训练营主训场的主席台旗杆上。我作为本国签字队员,被允许担任升旗手。
我相信,无论将军或于小龙,一定都和我一样,已经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一切,现在都切实地和伟大祖国联系在了一起。望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我们和潘将军一道庄严宣誓:“请首长和战友们放心!请祖国和人民放心!”
下午五点,于小龙也顺利完成了体能测试,根据成绩,我和他还有另外37名队员被分在甲组,其余的编入乙组,两个小组的训练内容和强度是有很大差异的,我们都很高兴在这里给中国人争得了第一份荣誉。
“僵尸”带着一个副手满脸严肃地走过来,为我们安排住宿。根本不是我想象中那样,这里的条件差到连国内的一般条件也达不到,更别去想象什么高级的住宿环境了。
甲组共39名训练队员被安排住进了一个据说是飞机仓库的大房间。“僵尸”说来自同一国家的队员可以住得靠近一些,我和于小龙就住了上下铺。
晚饭自由分桌,但必须保持战斗着装:背枪、携带6枚手榴弹、4个弹夹、戴6斤重的凯夫拉钢盔,这些都让人难以想象地烦琐,一脱一穿就颇费一番周折。但是按照“僵尸”的說法,命令会随时下达,也许就在你刚刚端起饭碗准备往饥饿的肚子里塞东西的时候。
饭菜惨淡得让人无法想象,仍然是每顿两个香蕉,外加一磅面包,二分之一磅猪油,只有在过度的训练后才会补充牛肉之类的营养食品。厄瓜多尔是香蕉之国,但这种消耗香蕉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而事实上,我们都是带着每天十五美元的生活补贴来的,吃着这样的饭菜难免在心中暗骂。但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罢了。
晚饭后,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集合哨声,一个矮个子教官、“僵尸”的副手奥尔特加,手提一根马鞭在集合队伍,好像在集合一群骡马似的。
“僵尸”远远地站着,冷冷地看着每一张紧张又忐忑不安的脸。他的讲话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僵尸”说前三个月是语言适应期,每个人必须过这一关。
各个语种的翻译人员被引荐到各国队员面前,担任我和于小龙语言训练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厄瓜多尔华裔,这让我们大喜过望,都是华人,这在感觉上比较亲切一些。
随后,“僵尸”介绍了突击队的随队医务人员——埃晨莎小姐,一位皮肤略黑的陆军文职军官。她扎着马尾辫,颇具东方人的气质。
我小声告诉于小龙这位埃晨莎小姐我在哪儿见过,于小龙说你见鬼去吧。我想也许是幻想吧,但确实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埃晨莎的出现突然让我的心起了波澜。她礼貌地站在队伍前微微鞠躬,算是做了自我介绍,大家便欢呼起来。我想消除这种突然而来的杂念,但她那安静的模样吸引着我,瘦瘦弱弱,非常干净利落。我紧紧盯住埃晨莎,感到一段低迷的过去消逝了,代替的是生命欲望之火的复活。但我的埃晨莎(请允许我这么早就用这样的称呼)转瞬便走开了,站到一旁。
“僵尸”用山芋脸和黑板牙代替了她青春的气息和容颜:“今天晚上的会餐将欢迎勇敢的战士们加入到这个钢铁一般的集体中。”
我真以为听错了,这样差劲到极点的饭菜竟然被叫作“会餐”。
“从明天起直到你们离开这个国家,取消一切休息日,也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吃饭的时间为5—8分钟。”
“僵尸”沒有什么好口才,总结能力却是很强。几句话算是剥夺了我们的一切自由,进入了地狱一般的生活。
最后,他向我们特别介绍了奥尔特加,他说,奥尔特加将在他不便的时候执行他的一切指令,并负责训练和管理工作。
奥尔特加从一侧走到队伍前面一处石垛旁,纵身跳上去,环顾了下面的人群之后,突然一个凌空前扑落在了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
奥尔特加落地后,随即弹跳起来拍拍手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仅此一句,算是做了自我介绍。我听到队伍中发出一阵轻微的“嘘”声,但很快在奥尔特加的巡视下归于平静。
我还是从根本上接受了,这需要心理上的积极迎合,我有我的祖国,还有我的埃晨莎,或许她以及她的安静,会隐秘的陪我度过不可预测的一年多。
当然,现在把埃晨莎称之为“我的”有点为时过早,但是从故事情节的展开来说,这一点也不影响阅读。相信一口气读完此书的读者,并不会惊讶于我此刻类似于神经失控的浮想。在漫长的一年多的魔鬼训练中,正是埃晨莎的恒久安静,不断地给了我狂躁时克服自己的勇气,让我不知疲劳。
2012年2月11日 大雨
很多日子过去了,在一个离我很远的国度里,曾经有那么一种情感在我的心里流动着,我的埃晨莎,我再也无法将她放下,生是这样,死亦如此。
这是一个下雨的傍晚,我走在营区便道上,大多数人都在整理着自己的物品,或者进行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但我无法平静自己激越的心,寒冷的风撕扯我脸的感觉就像一种暗示和提醒,在这种环境中,完全不必考虑别人好奇和询问的目光,不必考虑纪律之下约束的心情。思念,我感谢这闲暇的思念,像一股久违的泉水一样,一点点渗入我已经变得干涸的充满伤痛回忆的内心。尽管这回忆会充满令人伤感的痛楚,我还是习惯于这样的方式。在某些时候,这种痛楚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在需要的时候它总会瞬间而出。
因为回忆如此痛楚的幸福,我学会了这种难得的幸福享受。
今日只有一个二十公里越野,冒雨前进,其余时间安排室内体能,每人完成蹲下起立两千次,我感到眩晕。
2012年2月16日 晴
适应阶段是在无休止的体能训练中度过的,早晨安排两小时,先是5至10公里,之后是综合体能训练。每周有三个下午组织长跑,在地表温度达30度且极度脱水的情况下,身着迷彩服、军警靴,长途奔袭6至30公里。由于强度大,多数队员都得了骨膜炎,有时甚至会突然休克。
今天进行的是一项全新的内容,刻骨难忘。奥尔特加上尉说要进行橡皮舟训练,和我们国内的训练概念截然不同,在这里是一项残酷的折磨人的训练,主要是为了惩罚和淘汰学员。“僵尸”曾多次声称,这里的训练就是全程淘汰制的。
早晨,我们照例在浓烟的熏呛中窜出了大房子。队伍很快在奥尔特加的大声呵斥中排得整齐有序,奥尔特加整完队伍便开始他那高音喇叭一样的报告。“僵尸”说让队伍稍息,看来今天有话要说,我们都在心里不停地咒骂,因为凡是他特别强调的训练,奥尔特加都会当作领了圣旨一样严格执行,那我们就没得好果子吃了。
“科目一”“僵尸”开始训话指示,“操舟训练!目的——通过本训练改变以往对此项训练的错误认识,争取以新的思维新的认知尽快掌握这一内容并通过考核,做一名全方位合乎标准的海军特战队员。此项训练穿插体能和其他训练,时间为三个月,希望每名队员都能认真对待,充分发挥自身潜力,不要出现有损国家尊严的言行。”说完,“僵尸”傲慢地用指头点了点主席台上方的一排国旗。
奥尔特加进行了分组,6人一条橡皮舟,操舟教练、来自加纳的11号猎人古腾讲解了必要的技巧。古腾说操舟训练需要利用抬、举、拖、拉、推、跑、爬等方法,还特别强调了在山路、密林、公路、沙滩和荆棘树丛中,必须采取拖、拉、匍匐前进、扛、抬、奔跑的方式,通常这一系列的训练要持续多个小时。古腾最后说:“肘、膝、腿、腰受伤尚可忍受,最残忍的是满山遍野的毒刺,一旦碰上,浑身红肿,痒得让人受不了,吃药打针也没有用。”
从营区到训练的水库总共二十公里的路程,我们六个人分成前、中、后三组,用手托举着重达一百公斤的特制橡皮舟,在奥尔特加的呵斥下艰难地向前走着,只靠十指的力量真是够呛啊,关键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得上力,像我这样的大个子,则要比他们多用一倍的力量。
我们的迷彩服按照奥尔特加的要求被撕成了一道一道的布条,有点像乞丐,奥尔特加说这是为了更好地隐蔽,我觉得他在放屁。
到了水库边,我的胳膊几乎要失去知觉了,似乎只有举着才能舒服点,稍稍弯曲一些都疼得无法忍受。但奥尔特加马上要求我们做俯卧撑,说是必要的臂力活动,我刚一扑地,便差点趴了下来。
进行完必要的身体活动后,奥尔特加像赶一群鸭子一样把我们撵下了水,让我们先适应一下水温。然后他再次命令古腾讲解操舟的常用手法,包括单人、双人和多人配合,都做了示范。
我们按照古腾的讲授自己揣摩,奥尔特加则坐在岸边的小树林里监视着我们,好在“僵尸”没有过来。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埃晨莎了,但只是一闪,因为残酷的训练让我没太多时间整理细腻的感情。
于小龙在旁边已经完成了一次单人立体反扣橡皮舟的训练。这让我很有压力,根据编组,我是我们小组的临时组长,我必须比他们先学会,否则又会挨一顿脚踢。我把橡皮舟一端的绳子紧紧抓在手里,然后使劲地拉动着绳子,使另一端迅速翘起来,我觉得像要把胳膊拉断一样,另一端终于直竖着站了起来,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我像进了地狱一般被突然反扣的橡皮舟压在了水下。
……
中午饭稍微变化了一下,从香蕉改为香蕉饼,仍旧每人两个。奥尔特加对我们的训练效果不太满意,说是给一点小小的惩罚,仅仅让我们休息了二十分钟,一直到下午五点才结束训练。
按照惯例,每天下午五点以后如果没有特别安排都会用在长跑上。而现在,跑步已经是我们不可多得的享受了,不管它是多少公里,那已经不再重要了。
2012年2月22日 晴
今天的科目仍然是操舟训练,和昨天8公里的区别就是,今天进行10公里的打脚蹼游泳训练,这是对生理极限的挑战,也是残酷的意志力训练。这种训练对脚踝损伤非常严重,尽管2月底的天气已经能让人感受些许温暖,但对于冰冷了整个冬天的海水,在凌晨5点潜入,刺骨的寒冷依然使我们战栗不已。在国内我曾经进行过类似训练,在这里根本毫无帮助,在这种高强度的残酷训练中,一切都必须依照魔鬼们的训练理念和现实条件重新开始。
由于前段时间的连续浸泡,我的手脚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泡3个小时以后,就会变得毫无知觉。
今天的训练似乎会轻松点,在我们训练到8点的时候,奥尔特加就通知我们上岸了。难道今天他善心大发让我们休息?还是有别的任务?那也好,宁肯跑五十公里也不愿在这冰冷的海水里再泡下去了。
在经历了二十多天的海水折磨后,这样的念头确实令人兴奋,但我们还是抑制住了内心的激动,有次序地游上了岸。因为哪怕流露出丝毫的开心,让奥尔特加觉察到的话,他都会看着不舒服的。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在自己实施的虐待中看着我们受苦,这是他们的乐趣与生活方式。
奥尔特加让我们坐在泥土地上,并没有过多地评价我们的队列如何不好,以往可不是这样,他总是能从我们已经非常严格执行的动作中找到他所认为的不足。
“大家随便坐就好了。”奥尔特加一改往日狰狞的面目,我们竟然觉得他有些可爱了。
奥尔特加站起来,在我们周围转了一圈,像村妇在数她养了多年的一群鸭子一样,充满着难以表达的自豪。
“这样吧,”奥尔特加点上一根雪茄,摇晃着那只像小腿一样粗的胳膊,叹口气像是很抒情地说,“大家都有兴趣穿越这个大海峡吧,就像许多探险家一样,今天我们集体完成这一壮举。”
奥尔特加的话不多,但瞬间让我们原本微弱的希望化为乌有。我马上明白:狼就是狼,永远不会和羊站在同一条道上的。于小龙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好吧,我们集合。”奥尔特加平静的語气里充满了杀机,以至于这一刻我们还来不及在心理上完成对他善变性情的准确定位。
必须马上让自己恢复状态,我和大家一样,心情在紧张和迷茫着,但又无奈地向着海滩挪动步子。说真的,我现在最大的感觉就是饿,极其的饿!早上的浸泡已经消耗了我所有的能量。
8点40分,我们准时下海了,最近的地方也有20海里宽。由于无法辨别方向,奥尔特加向“僵尸”做了汇报。30分钟后,由阿麦少将协调前来导航的军舰开入了我们的视野。
军舰的缓缓移动足以让我们跟随得筋疲力尽,眼中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腌渍的皮肉疼痛难忍,到中午12点时,我们上下摆动的双腿已经成了机械运动,胯骨也疼痛得失去了知觉。
下午1时,通过高音广播,我们得知有2名土耳其队员由于疲惫之极失去意识,自动下沉。
下午2时,高音广播再次通报因抢救无效,其中一名下沉的土耳其队员身亡。广播录音还说,军舰将不会再去营救任何一名队员,即便全体遇难。这让我们不再抱有任何退却的念头。
我真实地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但即便死也要轰轰烈烈。这个关头,或许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在努力战胜着自己。
于小龙一路上紧跟着我,不敢离开半步,他不停地给我说着动作要领,鼓励我游完了最后一段距离。下午4时,我和于小龙终于拼尽全力,游到了对面的海岸。
岸上迎接的人们充满热情地拥抱了陆续上岸的特战队员们,这些军舰上的异国水兵都被队员们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感染了。看着我和于小龙相互搀扶,他们还赞叹地向我们伸出了大拇指:中国人!而我,则难以抑制地抱住于小龙哭了。
事后,奥尔特加让于小龙和另外3名外国队员为乙组未参加横渡大海峡的队员们讲解了长途泅渡的技巧方法。
于小龙在两栖科目上的优异表现也得到了训练方的赏识。在接受了“僵尸”的“召见”后,他专门给集训队讲解:作为两栖作战训练,需要从快速行驶的舰船上跳入水中。按照“僵尸”的指令,他要求队员在甲板上成一路纵队排列,每25米站立1名。
训练时非常惊险,舰船的一侧绑着橡皮舟,在速度达20节的舰船驶来时,队员要正对舰船,在接近橡皮舟的瞬间,将胳膊快速插入接应者抛出的橡皮圈内,同时另一手抓住插入者的手腕,借助船速的惯性,将身体拉上橡皮舟,队员要迅速脱离橡皮圈,爬上舰船,否则将影响后面的队员登船。这一训练模式产生的效果很好,于小龙受到了集训队的表扬,这是我们俩值得骄傲的一天。
2012年2月23日 晴 追悼会
在这场为期一年多的生死游戏中,我第一次参加牺牲战友的追悼会。哀悼前一天还生活在我身边的那位土耳其战友。只不过,在为自己的祖国荣誉的奋斗中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仪式很简单,在这片异国的土壤上,在这片国际特种兵精英为国争光的热土上,黑洞洞的冲锋枪枪口一致倾斜45度朝天,60名礼兵几乎同时拉开枪栓。
“嘭”奥尔特加肃然举枪指向苍茫的长空。60支冲锋枪也同时对天射击,哒哒哒哒……枪声震耳欲聋,在山间回响。枪口的火焰映亮了特战队员的眼睛,仿佛唤醒着他们刚刚经历的铁与血的记忆。这便是对于一名特战队员最好也最重要的荣誉了。除此之外,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大家都半天没有说话,因为心里是悲凉的。
我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无法控制,追悼大厅是我们开军事会议的地方,中间就放着他的遗体,尽管大家来自不同国家,但看到他们,想的更是自己。昨天我们还挥汗如雨地奋斗在一起,今天他已经躺在这里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是的,他再也不用担心早晨的瓦斯和随时怒吼横飞的子弹了,安静得像个刚入伍的新兵,军装笔挺,上面覆盖着土耳其的国旗。
死者同国籍的土耳其战友递给每人一朵白色的小花。他严峻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但他的心情一定比我还更无法承受。在这张脸上,我看到了战友牺牲带来的心灵的震撼与颤抖。
我接过小白花,把它别在胸前。我低着头,任泪水滚落地上,追悼会的大厅中挂着牺牲者的遗像,好像还是穿越大海峡前的英俊模样,只是多了几许沧桑。
“僵尸”说这只是体验死亡的第一步……
就要离开了,我随着人群慢慢走动,我的视线也越来越远地离他而去,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底有一种东西变得坚硬,像一根坚硬的芒刺猛然钻出我的肉体和灵魂,电击一样渗透我的全身,使我真的懂得什么是军人,什么是特种兵,什么是为国争光的“猎人”!我为我自己的选择而无悔。我也知道,我的生命和我的心已经不属于我自己,而属于我的国家。为了我的祖国,我也可以这样躺在这里而不会产生任何痛苦。
我听到自己的灵魂的声音:忘掉一切,走向你的明天。
2012年3月8日 晴
“砰!”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在凌晨4点多震醒了沉睡中的队员们,我感觉有种要死去的感觉,无法忍受。
房子的门从外面反锁了,谁也冲不出去,我也和大家一样,顾不得穿衣服就在嘈杂的辱骂声中和人碰撞起來,一股呛人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我断定这不是在做梦,因为我的脚被冲撞的人群踩得疼痛难忍。
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大部分的人已失去了刚才暴躁的力量,有的甚至已经倒在了地上,在践踏中发出尖利的哀叫。
门突然被打开了,人群像潮水一般泻到外面空地上,我张大嘴巴试图叫喊,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鼻涕满面,头往地上钻拱。我再也起不来了,左摇右摆地躺在了队友的身边。我真的要死了!这一次,恐惧占据了我的大脑。
但还没等回过神来,早已站在门外的“僵尸”厉声吼道:“以后瓦斯就是你们的起床信号。”
我的印象里从不知道瓦斯是什么东西,在国内也只是听说过矿井的瓦斯爆炸。什么颜色?什么气味?大脑里没有一丁点的概念,今天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把。我经历过无数高强度的训练,今天终于尝试了那些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恐怖场面。
甲组的30多名队员一字排开地躺在坚硬的花岗岩铺成的便道上。埃晨莎过来了,她背着小药箱,脖子上挂着一根听诊器,穿着白色的军医大褂,体态优雅地走来。这是垂死中我开始感受的第一丝安慰,我确切地看到了她的身影。
“僵尸”说我们是第一次接触瓦斯,需要检测一下心脏的承受能力,但是下次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我的埃晨莎!我似乎奄奄一息了,但在心中不停地默念。尽管我只见过埃晨莎一次,而且根本无法沟通,但我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即便痛苦可以让我毁灭,也不能淡去我对埃晨莎的尽存心底的爱恋。
这是我的内心,永远不会对别人、也不会对她提及的内心,我只是狂热地爱,却不敢奢望去拥有。
埃晨莎轻巧地放下小药箱,开始询问每个人心脏的感觉,并不时地用一个纺锤一样的东西击打大家的心口。翻译在帮她进行简单的交流。
我相信没有任何别的人会像我这样虔诚地从内心珍视她,远远地欣赏她,专心地爱慕着,而不愿去惊扰她的平静。
翻译走在埃晨莎前面,迅速地询问着每个人的状况。在我这里,他有点漫不经心,只简单问了一句我的心脏有什么感觉,这个态度令我极其不满,难道他想直接告诉埃晨莎我没有什么问题而让她赶紧离开?我觉得我已经为她加强了对一切人的戒心。
不,我的心脏有了问题,很严重的问题,等待着埃晨莎的治疗,我装作呼吸短促地告诉翻译:“我……需要看医生……”
我为自己掩饰的秘密而感到紧张和幸福,这将是一年多时光中我独享的幸福。我的埃晨莎,从心理上,你已经属于我了,虽然我们之间有如此大的距离,但这一切阻挡不了我强烈的感觉,就像一把犀利的长剑斩断了横在你我之间的一切障碍。
这是在别人身上没有的感觉,埃晨莎给我创造了吸食鸦片一样的感受,这是那些粗鲁的人不可能有的。就在刚才,那些自恃威猛的家伙用皮肤黝黑、骨节粗壮的大手拒绝了埃晨莎询问的目光,我的心理上竟会有很大的快慰。埃晨莎应当保持她在我心理上的独立,她最好不要给这些粗俗的人留下什么好感或者建立哪怕鄙薄的友情,而只能是我,用独特的方式去呵护她。即便我不可以拥有,那就谁也不要拥有她好了,让她像一朵娇艳的玫瑰,在这片恐怖的训练营中静静绽放,我会是那个辛勤而不知劳累的家伙,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为她浇灌,并畅快地闻着她的芬芳。
埃晨莎快要到我面前了,我很希望自己是最后一名,那样的话,埃晨莎就有足够的时间守在我的面前。
埃晨莎越来越近了。我甚至可以看清她因呼吸而微微翕动的鼻翼,她的眼睛清澈又平静,她的轻柔会让人在抱她时自觉用十二分的小心。请原谅,我又有点神经质了。
埃晨莎穿着棕色的鹿皮小靴,踩在花岗岩的碎片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她走得更近了。我躺在地上注视着她,她的妩媚和风情,我想她一定读过很多书,要不哪来如此气质?
埃晨莎一定会因为我的心脏不舒服而轻轻蹲下来,然后把听诊器小心地放在我的胸脯上,她一定能感觉到我的心脏不同寻常的跳动,不,绝对不是因为瓦斯!而我仍可以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用去看她,我知道我难以承受那双眼睛的诱惑。
但是,我的埃晨莎,我的崭新的生命希望转瞬即逝,她很快走了。我的心脏很健康,她对翻译表达的心脏有严重问题报以怀疑的目光,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就确定了我没什么病。但我宁肯相信埃晨莎看我的目光与别人不同,也许这只是我的幻想。
我不得不回到现实,魔鬼般的训练开始了,尽管还只是增进体能的适应阶段。
2012年3月9日—29日 天气以晴为主
这些天除了不间断进行体能训练,就是学习地形学,对方位判断、单兵搜索、按图行进都进行了细致的学习。
2012年3月30日 晴 灵魂洗礼(1)
距上次见到埃晨莎已经七天了,这样日渐增进的思念痛苦使我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埃晨莎没有出现,让我失落得厉害。
这几天的训练科目是残酷的,在经历了48小时的“森林航海”之后,除了两个眼球在转动,其他的都好像已经停止了。
前一天夜里,我们被分组装进了威武的步兵战车里,外面裹了严实的篷布。车子开出后,明显能感觉走的不是直线。这是极其复杂的地形,我们在山上迂回转圈,根本不知道目的地距离驻地多远,开了两个多小时后谁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车停了,篷布打开了,奥尔特加喊我们下来。我们一个个晕头转向,但还是很快整好了队伍。观察四周,是一片雾蒙蒙的大山,森林密布。我们每个小组都领了一个指北针和一张手绘的地图,还配发了一部GPS,但这个GPS的功能极其有限,是被厄瓜多尔军方改制了的,方位的准确度让人不敢相信,但总比没有强啊。然后,我们眼睛被蒙得严严实实的,按照小组被带着往不同的方向走,投放在不同的方位。
“最终达到地点范围标定:经度120,标的物向南偏右58公里;纬度42,标的物向西偏左54公里……”在电台的反复播报下,我们按照划分的小组、按照“僵尸”亲自制订的奇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计划地域、按照各个小组的投放点开始出发了。按照要求,我们要在48小时之内找到60处教官们设定的特殊标志,这不比一般的军事地形学的找点训练,我们只被有选择地告知了大约10余处方位所在地,其余的要靠自己的个人经验和集体配合了。再者,就是凭运气了。
电波在最后一组出发后停止了,剩下的就是我们在这片无际的森林海洋里的“航行”了。
阴森的林风在耳边呼啸,危机四伏。我知道森林里面有狼、有虎、有豹、有毒蛇,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极少否定自己的勇敢,但在这样的地狱里面,我的心头真的掠过了一丝死的恐惧。在浩渺的森林里,人的生命和存在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软弱。
但是实际情况绝不允许我有太多的想法,在这样广袤的地域寻找如此多的点,时间并不宽松。我们不仅要一直处于小跑状态,还要确保方向判断正确。
我是小组的负责人,于小龙和我同在一个组,这是个好事情,他似乎总有用不完的智慧,出发前的地图就是他制作的,那可是件非常精细、复杂的工作。军用地图要求的精确度更高,可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但他还是凭着对教官讲话里透露的信息,最大可能地绘制了较为准确的地图。
而在我们营区,“僵尸”和奥尔特加他们一定正在吃着牛排喝着生啤酒,在等着惩治那些不能完成任务的队员。
月色朦胧,高耸的山梁、陡峭的山崖在淡泊的月光中犬牙交错。浓郁的露水把山道抹了一层油,山道一侧是黑黢黢的深沟。除了我还会有点特别的感触外,相信谁也没有这份观赏的心情。
从上午9点出发,我们已经在这片诡秘的森林里奔跑了8个多小时。根据大致路线方位图,21号猎人、美国人弗兰克发现了一条扔在树林里的破旧毛巾。大家认定,这是前不久教官前来设置标记时无意中留下的。这个发现让大家很兴奋,说明按照这个方向是对的,于小龙精心绘制的地图也立下了第一个功劳,大家都拥抱他以示庆贺。
3月时节,最是生机满目,色彩明丽。丛林之中不乏迷人的风光,绿的是正拔节的青纱帐,红的是绽蕾怒放的野花,那黄澄澄、布满地面的则是一望無际的“卷地蓝”。33号猎人莫本说,这是其他地区少有的草本植物,在枯萎的过程中会由黄变蓝并结出紫色的种子,风吹过时,遍地流金,并散发出醉人的芳香。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完成如此残酷的任务,我想,我一定会深深陶醉在这个让人迷醉的夜晚。同样,这需要我可爱的埃晨莎来和我一起分享,在别人的眼里,是无法感受出这份梦一般的境况的。
“Here!Here!”又是弗兰克的声音,他喜欢跑在最前面,刚好发现了一处标有“TZ”(特种)字样的红漆标记。
弗兰克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大家也为又一个发现而异常兴奋,莫本在记录本上详细记下了标记的方位和内容,并用红铅笔重重地标在了地图上。
2012年3月31日 晴 灵魂洗礼(2)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们进入到森林的亚中心地带。这里地形地物异常复杂,灌木丛的小道像是兽类留下的。脚底下堆满了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落叶,走在上面软绵绵的有种踏空的感觉。不时会有被踩断的枯枝发出的声音,苍老而清脆,在阴森静寂的空谷里久久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阳光剑一样从茂密的枝叶间插进来,把队员们目光所及之处分割成不规则的图形,在眼前明晃晃的交织成一片。步入深处,林子里潮湿的味道、腐烂的枝叶和动物粪便的味道、热带丛林谷底回旋上来的低气压味道、头顶弥漫的雾气味道,彼此搅浑掺杂在一起,不停地刺激着队员们的大脑,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再进去就是森林的腹地,丛林稠密地连风也无法透入,只有威力无穷的阳光仍顺着枝叶的缝隙洒在丛林中的地面,那是另一种迷彩。脚下干燥的落叶足有半尺深,弥漫着尘土,一定是好久没有雨水了。偶尔一片独生的灌木,也被烈日晒得卷起了叶片,就像将要被火烤焦的麻纸片儿,痛苦地在微弱的热风中晃动着,泛起火苗似的光泽,仿佛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整个丛林没有见到水源,一阵风吹过,阳光如似火焰扑来,触及人的皮肉,疼痛难忍。
现在回想起来,逆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精良的装备,不是充足的食物,而是坚强的精神力量。你相信你会挺过去,你就能挺过去;你要是自己绝望了,就什么都完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之所以自信能挺过这一切,是因为我的生命里不仅有着对埃晨莎深深的爱,更承载着祖国的荣誉。
疲惫地穿梭在林子里,还要强忍着饥渴。两天的时间里,我们只发了4个香蕉饼和一壶水。除此之外,每个人的肩上,不仅扛着枪,还背着望远镜、被囊、子弹袋之类的东西。
林中的尘土被踩踏得冲天而起,弥漫在队伍的上空,犹如腾起的黄色火焰。我们就在这炎热燥闷的空气中行军,如同钻进了蒸笼,身上的汗水不等冒出来,立即就被烘干了,嘴唇干得裂开来,渗出来的血即刻便被烤成焦黑的薄痂,鼻子里因为过多地吸进了灰尘而干燥得疼痛难忍。但是,炎热、饥渴、疲劳,都丝毫减弱不了我们行军的速度。截至目前还剩下12个点,而时间上还有8个小时,按理说绰绰有余。于是,大家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起来。
……
我猜我大概是在梦中,或许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所以没有痛苦,也失去其他知觉了。明明正站在一道峡谷的边沿商量如何过渡到对岸,怎么眼睛一闭一睁,自己就到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
这是谷底,茫然四顾,天色柔和,没有太阳,却很明朗,远近都是疏疏落落通体漆黑的树,虬根弯卷,所有枝叶边缘都极为锋利,朝天上指,剑拔弩张,统统都是敢与苍天斗到底的无畏斗士,不知道是什么怪品种。不过一旦清醒过来,我是再没有闲情雅致考虑这些。
我侧过身去,弗兰克和于小龙他们也都躺在我的跟前,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而且四个人全都下来了,难道是林中突然响起的那声虎啸让我们最终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跳崖,因为实在没有退路,也没有充足的子弹可以对付几只同时扑上来的老虎。
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还好,一切正常。我开始摇晃于小龙、弗兰克。但当我摸到莫本的身体时,心头不禁一凉,凭直觉,我知道坏事了。
莫本斜着趴在弗兰克的脚跟处,他的脖子似乎比平时短了,我赶紧把他的身子翻过来,很抱歉,莫本的脖子已经栽进胸腔里了。莫本是头朝下摔下去的,我试了试他的鼻息,已经停止了呼吸。
弗兰克只是昏迷,我晃动了几次,他便很快睁开了眼睛。这时于小龙也醒了过来,大家怔怔地感觉做了一场大梦。
我们三个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在做着最快的调整。我提议他们把剩下的干粮和水全放到肚子里去,破釜沉舟吧,反正还剩下八个小时。他们俩表示同意,各人便开始收拾行装。我这边刚打开自己的水壶,就看见弗兰克忽地站了起来,他像发现什么一样,迅即向莫本的尸体走过去。一阵翻动之后,弗兰克从莫本身上搜出了他的最后半块香蕉饼和水壶。
我和于小龙都沉默着,但弗兰克不以为然,他把香蕉饼礼貌性地递给我和于小龙,我们俩谁也没去接。
“去把他的武器取下来。”我告诉于小龙,因为即便人死了武器也不能随便丢弃,这是军人最起码的原则。
于小龙慢慢走过去,对着莫本的尸体敬了个笔直的军礼,然后小心地从他身上解下了武器和子弹袋。
“把他埋了吧?”于小龙问我。
“嗯,埋上吧。”我走过去和他一起开始用工兵锹挖坑,弗兰克也过来帮忙,二十分钟后,莫本安然地躺在了泥土下。
于小龙在地图上详细地记下了埋葬的地点,以便军方领导通知该国使馆可以运回尸体。
我们开始顺着地图标定的大致方位往森林的外围走,截至目前还有6个点没有找到。虽然距离胜利已经不远,可是一路上,失去战友的莫大痛苦还是使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蒙上了深深的痛苦与歉意。
当太阳开始慢慢偏西的时候,我们又翻越了5道山梁,找到3个点。我们坐下来合计了一下,认为其余的点基本上没有眉目了,看着时间将到,我们不得不做出放弃最后3个标记的决定。
“看!看!”于小龙兴奋地喊起来,”我们终于出山了!”
我和弗兰克赶忙向于小龙手指的方向望去,虽然很远,但隐约看到了湛蓝的天空和绿色的平原。
“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下面的高速公路。”我看了下地图,正前方应该是收拢口,估计“僵尸”派出的收拢员这会已经在某个地点等着了。
看到希望,人才会感觉到累,浑身上下的酸痛和饥渴疲劳,忽地一下子全上了身。如果这个时候问我人生最大的理想是什么,我可能立即就可以说出来,“给我一筐馒头,给我一张床,我要吃,我要睡!”
一路上踉踉跄跄,总算是出了森林。我们三个一路狂奔起来,兴奋地向远处一条银色带子一样的公路跑去。
夜幕降临,收拢车已缓缓地驶在路上。我们被允许上了车,但依然没有东西吃。
一小时,两小时,陆续地按照批次,战友们都回来了。奥尔特加在驾驶室坐着,粗略地统计着伤亡的人数和小组的成绩与时间。
我们小组是时间上最快的,在点数上是第二名,只是失去了莫本,会扣掉我们很多的分数。我们的心情都糟糕起来,不是因为成绩,而是为了死去的战友,可是谁也没有办法。
不知颠簸了多长时间,我们才像牲口一样的被运回了营地。“僵尸”拉着死人一般的脸在宿舍门口站着,恶狠狠地看着我们:“点数在半数以下,出现死亡人员的小组留下。”
我吸了口凉气,但扫视了一下,发现没有一个小组幸免于难,全都留在原地。
“所有的人都把衣服脱光。”“僵尸”命令道。
没有人敢反抗,所有人都赤裸裸地站了一地。
“围绕训练场先跑10圈!”
哪儿还有力气啊,但每个人还是在“僵尸”摁下秒表后飞窜出去了。
在极度疲劳状态下,奔跑起来有一种发飘的感觉,像是在汪洋大海里没有目的地漂荡,我大脑空白地这样跑完了10圈,相信别人也好不了多少。
跑完之后,我们竟然被允许去教员餐厅,这是到特种旅以来的第一次,大家兴奋起来,觉得累了两天也挺值得,可以饱餐一顿,总比没完没了的香蕉饼好多了。
每个桌子上都擺满了牛肉、烤鸡翅之类的食物,刚打开的生啤酒和饮料还泛着均匀的气泡。别人什么情况我没有时间想象,因为那一眼下去,我已经口腔里一阵发酸。
优美的音乐也缓缓升起来了,是一支柔美的曲子,我曾经听过。
“请用餐吧。”奥尔特加走过来,“我知道大家的嘴里已经储满了口水,正好可以消化这些牛肉。”
大家还是狐疑地不敢动,看看”僵尸”也露出了从未出现的笑脸,大家在忐忑不安中坐下来。
“大家尽情用餐吧,为你们的森林航海胜利归来!”“僵尸”打开了香槟喷到我们赤裸的身体上。
已经顾不了羞耻,大家在短暂的轰动中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全体起立!”
谢天谢地!我刚刚咽下了第一口。
所有人都笔直站起来了,看着“僵尸”和奥尔特加阴狠坏笑的脸。
“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奥尔特加命令道。
再没了笑声,也没了躁动,大家明白了,这是在耍我们。
我和他们一样,恋恋不舍地吐出了嘴里的鸡腿。
“你们配吃这个吗,下等人,婊子的儿子!”奥尔特加坏笑着骂着,并开始向我们赤裸的下身泼洒艳红的葡萄酒,“滚吧,滚回去吧,滚回你们的宿舍,哦不,你们的狗窝吧!”
我发誓,我经受了这一生不会再遇到的耻辱,如果再有一次,我绝对无法忍受!
2012年4月1日—9日 均晴天
陆上体能强化训练,异常艰苦,全部队员出现便血状况,但没有治疗措施。
附3:写给埃晨莎的话
我总是会无端爱上自己的痛苦,因为我无法管住如幽魂般的回忆,就像在舔舐自己的伤口一样,我在一种病态的回忆中,在一次又一次翻看自己惨痛的回忆中寻找过去的虚幻的美丽,或许是极端压力之下的空虚吧,但我生命的伤痕却已经开始出现裂口。是什么裂口呢?就是忍不住去想生命里曾出现的某个无耻的画面。这是一种失落的心态和无法满足的追寻,我憎恶自己,然而我还是无法控制幻想。
2012年4月10日 晴 使命荣誉
14公里的飞机跑道,何止14公里!足足有20公里。早上8点钟,我们又被拉到瓦尔基一处废弃的机场进行体能强化,这儿垃圾遍地,蚊蝇横飞,一圈,两圈,三圈……整整全速跑了一个半小时,我的脚上已经布满了血泡。但奥尔特加上尉对此“很不满意”,又将我们拉到军人俱乐部旁边的沙滩上,进行三米跳和背人跑小组比赛。
背人跑似乎毫无新鲜可言,但对脚上血泡成灾的我来说则困难重重,我想如果埃晨莎在这里,她一定会为我治疗的,而且非常地爱护和细心,但该死的奥尔特加上尉说这种训练是不用军医出现的,即便重大伤情,也就是打一针封闭就行了。当然这些都会由奥尔特加上尉来完成,这多少让人不寒而栗。
我差不多48小时没有睡眠,没有进食了,头脑昏沉,饥肠辘辘,根本就没有一丝力气,背着与自己重量相同的队友进行百米沙滩冲刺在28秒内达到终点,看似容易,实则不然,对我来说难度更大,因为前一天爬“懒人梯”时我被摔伤了,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
埃晨莎也没有去为我的腰治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她一定会轻轻地抚摩我,使我在她的温存中安然睡去。
尽管感觉头重脚轻,肢体发软,轮到我上场的时候,我还是全力以赴,第一次跑下来,28.5秒,第二次,30秒,越跑越没力气,第三次上场的时候,教官已经辱骂起来:“退缩的乌龟!”
我迟疑了一下,忍了一下难耐的剧痛,横下心,拼命一冲,整整28秒,终于通过了。这时我听到了战友们如雷般的喝彩。
当我踉踉跄跄地走到他们中间时,我趴在于小龙的胳膊上便吐了一摊酸水。想吐出别的东西是不可能的了,我的肚子在40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是空的了。
于小龙问我刚才怎么迟疑了,我说没什么,反正不是畏惧,更不是失败,作为一名中国军人,我不能给国旗丢脸。
而我的心里还有无法说出的,那一刻突然闪现的埃晨莎又何尝不是我迸发的动力呢!我不会成为她所知道的失败者。
按照命令接下来的一组是做仰卧起坐。说实话我们在国内做这个都是新兵才有的事,而且这又是在泥浆里面,所以多少有点不适应。最难受的是你起来落下的时候,泥浆子满身满脸满耳朵乱流乱溅,既睁不开眼睛也不敢大口呼吸,因为稍微大意,泥水就会呛进肺里。这样的体力消耗是一般训练时的两倍,呼吸受到限制使得我们每一次动作都要付出更多的力气,那种难受劲带来的体力消耗是无法估算的。尽管如此,奥尔特加还要我们不停地喊“猎人战斗”这句口号,若是声音不响就要被连踹带骂的惩罚。就这样,我们一直做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结束的时候,大家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除了高矮之分,全是一个样,泥糊糊的,像农民在土圈里养的猪猡一样。
奥尔特加走来走去,像是数着他的羊群,自豪得直点头,一双擦得很亮的牛皮靴子发出青蛙一样的“咕咕”叫声,我估计可能里面进水了,因为我看到他曾把好几个动作不规范的队员的脑袋踩进了泥浆里。
晚上,由奥尔特加上尉组织,又进行了一个小时的体能强化训练。奥尔特加上尉说:“我們的训练毫无计划性可言,但完全是在科学的前提下根据个人的兴致而进行。”随后,大墙上张贴了这个阶段的训练成绩,我和于小龙都在前五名,这比较理想。
2012年4月29日 阴天
这是几个月来的第二项让我不知所措的尝试,第一次的瓦斯熏染我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现在竟是毒气测试!
我感觉到了科学家们把几只白鼠放在瓶瓶罐罐里的那种场景,是的,在这个鬼地方,我们充其量是一些体格大一些、健壮一些的兽类罢了。
我最初还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一样的东西,胸口顷刻间便是一阵剧烈的阵痛,人群像没有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乱冲,于小龙就在我跟前,但一瞬间我就看不见了,而且失去了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有人不停地撞墙来摆脱难忍的痛苦,并“啊啊”地大叫,但却发不出声音。我也疼痛的厉害,心口如刀剜的一般,我不停地撕扯着胸前的衣服,眼泪和鼻涕流的满脸都是。随后我隐约听到一声尖锐的爆炸声,然后是一片火光,是燃烧弹!我瞬间清醒的大脑判断出了肉的煳味。
大门突然打开了,人群疯一般的抢出去,我在浑然的冲撞中便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地上。醒来的时候,于小龙正躺在我身边,还在痛苦地扭动着。我顿了一下,挣扎着起来去扶起他,他也意识到不能这个时候倒下来,强忍着站直了身体。我们相互搀扶走过去,站到“僵尸”右侧的队伍中,而站在那里的,也不过就四五个人。
埃晨莎来了,这是我兴奋的事情,但遗憾我已经没事了。因为有两名委内瑞拉的训练队员被当场烧死了,看着那发黑的尸体,虽然这样的场合没有太多的恐惧,但我的心里很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但我的埃晨莎,她依然那么的安静,或许在这个地方死人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了,而我们的队友也已经牺牲了四名。她习以为常地布置着一切,这让我觉得心里凉了一下,可爱的埃晨莎,你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工作呢,我多怕你这样会让自己以后变的冷漠无情。
可是,我必须理解埃晨莎,医生总不能对着每个死去的伤病者嚎叫大哭的。埃晨莎还是埃晨莎,她在我的心里不可能改变。
一队黑人士兵带着绳索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摁倒进行捆绑,我想反抗,但被他们迅速地擒住了手脚,我的身体也没有多少力气了,于是他们就把我头朝下脚朝上的挂在污水坑上方的一根横木上,我的活下来的战友和我一样接下来全都成了这群士兵的“俘虏”。
不知吊了多久,我觉得身子一沉,一头栽倒在污水坑里,醒来后,已经被扔在了地上。“僵尸”和奥尔特加上尉用脚一个个踩住队员的肚子,挤压腹中灌入的泥浆,而且不时地把清醒一些的队员的头踩到泥里去,我觉得自己从口中翻江倒海一般地喷出热乎乎的带着腥味的东西。我疲惫的大脑近乎昏迷的空白,但隐约能听见奥尔特加上尉大声的吼叫和辱骂,鬼还能清楚他问的是什么问题。
又淘汰掉了5名队员,我和最后胜出的队员再一次被关进了毒气室,我除了知道浑身强烈的剧痛,其余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恍惚中,我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提到了一间玻璃房子里。坐在地上,我翻了翻无力的眼皮,看见奥尔特加上尉向我伸着几个手指头让我辨认,我知道这次是积分制的,努力地判断出了数字。
现在,我能平静地坐在电脑前敲击这些文字,却无法写出当时那种欲叫无声、欲哭无泪,只能拼命张着大嘴喘息的感觉。那时,喊出喊不出已经没什么具体意义了,关键是看脖子上是否有青筋暴起,而如果没有这些,我或许已经是另外一种命运。
我觉得我一定撑不了多久,一定会被这些人折磨死的。我甚至来不及再去想一下我可爱的埃晨莎,整个中午,我都是躺在污水沟旁边,“僵尸”说,这样的强度不算什么。
我确信我已经奄奄一息了,隐隐约约觉得埃晨莎走过来了,但我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了,也许是我的幻觉,我只想睡一觉。
2012年5月11日 晴
今天奥尔特加在训练前公布了伙食方面的最令人激动的消息:即日起我们每天将得到一磅牛肉的能量补充。但发下来的牛肉块都是带血的,最多三成熟,奥尔特加说这样最有利于训练时对力量的增强,我们无话可说,还是胡乱地就吞下去了。
2012年5月24日 晴天 战俘审讯
凌晨4时,我们在催泪瓦斯的喷射下接受了一项新的任务:反游击战情况下深入敌后的搜捕。我们被分为两个组,向不同的搜捕区行进。
于小龙和我分开了,他在另一个组担任首批侦察兵提前出发了。我和另外17名队员分在一个小组,德国人维尔是这个小组组长。我们负责搜捕安第斯山脉向北绵延的一个方圆大约5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当地人叫它雪山,那里驻扎着“僵尸”布置的一个侦察兵班。
5月份的雪山郁郁葱葱,植被茂密,宁静而深沉的散发着哲学家一般的气质,将搜捕行动放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有点让人不忍心。
维尔又给我们进行了具体的任务划分,划分的三个小组分别负责前哨侦察、密集搜索和后路警戒。我是前哨侦察分组的组长,带领另外6个人第一批深入密林深处。根据“僵尸”在出发前的透露:实弹射击,不计伤亡。我们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都不敢过分地迷恋于此间的风景。
上午8时,我们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8时15分,厄运陡然而至,36号猎人——美国人爱德华·伦突然倒地,一颗冷弹不幸击中了他的胸部,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凭直觉,这是“敌人”漫无目的的冷射,爱德华·伦只是太过不幸罢了。我示意所有队员迅速就地卧倒,并通过对话器向其余两个分组发了同样的信息。
我迅速爬到爱德华·伦的跟前,爱德华·伦指指他的胸部,他曾经是个外科医生,他明白自己的伤势需要做怎样的处理,只是他的右臂疼痛难忍,行动受到了限制。
我赶紧解开了他的米黄色衬衣,一个弹孔“咕咕”地冒着温热的鲜血。爱德华·伦不知什么时候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一把镊子来。“把毛巾塞到我的嘴里,谢谢。”他说。我迅速按他的要求把毛巾塞进他的嘴里。爱德华·伦真不愧为一名猎人!他躺在地上,勾着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然后镇静地把镊子塞进了冒着鲜血的圆形伤口里,他的手转动了两下,似乎在寻找弹头的位置。
我听到一声金属碰金属的“咯吱”声,爱德华·伦闭了下眼,似乎要休息一下,但他手里的镊子一直在那个位置。仅仅停了三秒钟的时间,爱德华·伦便猛地一抖手腕,我看到他头上瞬间涌出层层粗大的汗珠。
子弹随着镊子翻出翻卷的伤口跳了出来,落在他胸前的子弹袋上。圆形伤口经过一秒的空荡,便瞬间又被鲜血充满了,不停地向外冒着热气。
外科医生总有他的一套,白色的药粉也不知什么时候在他手里出现了,想必出国前他就装的满身都是了。爱德华·伦把白色药粉洒在伤口上,然后我用急救绷带给他缠了两圈,他又可以行走了。“不会掉队的。”他冲我笑笑,“谢谢你的帮助。”
进攻受挫使得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我们根据地形图和子弹射来的方向进行了分析,大体判定了“敌人”的驻点范围。按照布置,我们分组搜寻。我和两名战友一路往西北潜行,大约五公里的路程之后,一节破旧的电车车厢映入眼帘。车厢上面插着一面狼头猎人旗,周围是密集的铁丝网,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对方侦察兵。
这时,其他两个小分组已接到信号赶到,经过简短的布署后,我们决定从西面和北面两处同时下手。
西面的队员用铁钳铰开了铁丝网,但仅仅是几个圆形的洞口,因為身上背着很多装备,想钻进去并不容易。维尔准备用火箭弹摧毁那节车厢,但“僵尸”要求,我们只能活捉对方,而对方可以向我们射击。这种不公平现在想来更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好在有一处缺口被扩大到可以爬行进去的程度,19号猎人——加拿大人本哲闪身而入,他主动担负了靠近车厢侦察的使命。
我们都隐蔽在铁丝网外的草丛中。本哲果敢而迅速地向前爬行,他身上的步枪刺刀在阳光的照射下,透过深密的草丛反射出明晃晃的光。突然,一声惨叫震动了我们的神经,抬头看时,本哲在草丛里失去了踪影。
“冲过去!干掉这帮狗日的!”21号猎人——加拿大海军特战队员文特维刚要起身,一阵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我们被敌方的外围人员半圆形包抄。
开始出现机枪的扫射声,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向前冲,维尔看了一眼大家,大声下达了命令。火箭弹利索地炸毁了铁丝网,趁着硝烟和暂时的火力压制,大家一拥而上。
维尔在最前面,一面弓身奔跑一面用砍刀劈砍着遮眼的植物。枪声越来越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维尔下令全体匍匐前进。
十分钟后,枪声稍歇。趁着一处着火点弥漫着青烟,维尔一挥手臂,起身向车厢奔去。爱德华·伦依然那么勇猛,他率先冲进了车厢的一处小门,随后,其余队员都鱼贯进入。我们都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里面根本没人,只是一串刚刚燃放完的鞭炮还未散尽余烟。
一股红色的雾一样的东西飘进车厢,这是麻醉粉末,大家心里明白,但已经无法控制,在强烈的呕吐下一个个倒下,我们都成了对方的俘虏。
醒来的时候,“僵尸”用他擦的锃亮的陆军战靴正踏在我的头上:“小子,你的表现很糟糕!”我哪里还有力气回答,而惩罚即将到来。
我和其他队员一起被架起来扔进一间简易的审讯室,负责审讯的教官轮番对我们采取殴打逼供。一番折腾之后,我们被关进粪坑,经过2小时的粪便熏染后,我们又被带到一处训练场地前,教官勒令我们以最快的时间挖出和自己体型大小一致的墓穴。挖好后,我们被要求躺在里面,随后被填土活埋。泥土的清香让我瞬间陶醉,身体觉得一阵轻松,实在太疲惫、太需要大睡一觉了。醒来的时候,“僵尸”说因为窒息昏迷,我是被其他队员挖出来的,因此要在总体成绩上扣去两分。
2012年6月2日 晴 奥尔特加的表演
“0012號!”奥尔特加高喊。
“HERE!” 14号猎人——英国人罗沙经常紧张,现在又紧张的用上英语回答了。
“杂种!上子弹!”奥尔特加向前两步照着他的胸口一个正蹬。
“是!”罗沙被蹬得向后一个踉跄,赶紧又向前两步标齐队伍,迅速摘下自己身上背的冲锋枪,然后从胸前取出弹匣上子弹。
打开保险、向前送枪身、安装弹夹、子弹上膛、立姿双手擎枪,三秒钟的时间,一套利落的动作,做好了射击前的准备。
“前进!”奥尔特加下达命令。罗沙像豹子一样窜出去了,躬身向前跃动。
“敌火射击!”奥尔特加声音刚落下,一串子弹呼啸飞来。罗沙以出奇的速度向前卧倒,第一轮子弹射击完毕。
“敌火解除!”奥尔特加继续下达命令。
这些虽然都是在国内经常训练的,但在实弹情况下却不是经常的事情,死亡随时发生,大家都凝视着罗沙。
他正重新向前侧身跃动。
“射击!”奥尔特加命令道。仅仅瞬间,在100米处突然出现两个晃动的人影。尽管时间极其短暂,罗沙还是没有给我们队员丢脸,他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在行进中射击,并击落两个标的物。
奥尔特加说:“这并不是我理想的效果!”然后,他挥了下手,两名随队出发的厄瓜多尔士兵随即向沙滩跑去。
“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射击的技艺。”奥尔特加傲慢不屑地说。
“报告长官,准备完毕。”一名士兵跑过来说。
奥尔特加挥手让他们撤退,随即自己走向前去。
奥尔特加转身全速跃出。如同一只豹子一样冲过面前100米的开阔地。在突然的一瞬间,沙地前面处弹起一排钢板靶。奥尔特加刷地跨步卧倒滑出去,出枪射击。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随着10道此起彼伏被冲起来的沙浪,10块钢板靶应声落地。
左侧又是五个靶子,奥尔特加变换姿势,跪姿射击,五个靶子应声落地。
突然又是一个倒空翻的折身回头,在头顶掠过地面的瞬间,奥尔特加急速换掉弹夹,抬手射落后面的一排彩色气球,随着爆炸声,奥尔特加稳稳落地,平静地站在沙滩上。
看着我们惊讶的神情,奥尔特加挑衅地告诉我们说:这才是真正的射手。
责任编辑 造 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