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的日子

2017-06-19 19:18龚宴欣
化石 2017年2期
关键词:敖包化石

龚宴欣

江岸的日子

龚宴欣

2016年6月22日,一个很平静的早晨,满载着野外工具和行李的两辆越野车分别从小汤山工作站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出发,一路向北,在穿过雾霾笼罩下的北京城后,天空突然变得泛蓝、视线也开阔了起来;至此,我们课题组2016年度的内蒙古野外工作正式拉开帷幕。

内蒙古因发育良好的古近纪陆相地层、富集的哺乳动物化石吸引着一代又一代古生物学家的目光,他们的足迹也曾一遍遍地踏上过这片神奇的土地。研究古近纪的怎能不到内蒙呢?2004年起我们课题组就在王元青老师的带领下开始在内蒙古二连盆地开展古近纪哺乳动物化石和陆相地层的相关研究,至此以后,内蒙古就成为我们每年都要相见的地方。十几年间这里的多个地点被我们多次造访,沟沟坎坎里都有队员们的脚印,常年参加野外工作的队员戏称自己是半个内蒙人,是啊,一群人用十几年的时间专心做一件事情看上去也是很酷的事情。

2016年我们工作的重点区域属于内蒙古中部的四子王旗。据史料记载,四子王旗称谓的由来,是因元太祖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卜图•哈斯尔的第十五代孙,脑音岱的四个儿子统辖北部并世袭王位得名,迄今已有350多年的历史,现在这座小城还有另一个别称叫“神舟家园”,因为从1999年开始它就作为神舟飞船的主着陆场,见证了中国航天事业一个又一个里程碑。

行径一日,傍晚时分我们就顺利抵达四子王旗的旗政府乌兰花镇,经过一晚的休整和补给后,第二天一早我们就马不停蹄地前往此次野外工作的驻地——江岸苏木(苏木相当于乡),这里位于四子王旗的西北部,下辖10个嘎查(嘎查相当于村)。2个小时的车程后就到了江岸,下车的那一刻,大家都异常兴奋,老队员们东瞅瞅、西瞧瞧,他们在寻找各自记忆中的江岸;而我初来乍到、一切都是新鲜的。据说当时的江岸只有两排土坯房,没什么像样的饭馆,队员甚至还自己挖坑修过厕所;今天的江岸焕然一新,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两旁立着太阳能路灯,新修的砖瓦房外墙刷着具有民族特色的图案、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醒目,我们住的小旅馆已经有无线网可以使用了。从这里我们可以切身感受到近几年中国乡村发生的巨大变化,可能和其它地方相比它依然落后,但始终是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们依然对这块土地充满期待和希望。

下午,我们就奔赴这次野外工作的第一站——白音敖包(也叫巴润绍敖包)。从江岸出发,经过一段土路,平坦、辽阔的草原上出现大大小小的高地,驱车开上其中较高的一个,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一个高高伫立的敖包闯入我的视线。在呼呼大作的风声中,看着眼前的敖包,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不由惊叹民族的传统文化与自然界是如此和谐地共存。入乡随俗,我们也怀着崇敬的心,“祭拜”敖包,之后才真正开始了最有趣也是最辛苦的野外工作。

敖包:敖包是蒙古语,意为“堆子”,也有译成“脑包”、“鄂博”的,意为木、石、土堆。就是由人工堆成的“石头堆”、“土堆”或“木块堆”。旧时遍布蒙古各地,多用石头或沙土堆成,也有用树枝垒成的,如今数量已大减。原来是在辽阔的草原上人们用石头堆成的道路和境界的标志,后来逐步演变成祭山神、路神和祈祷丰收、家人幸福平安的象征。

白音敖包

野外大餐

今年工作的重点区域——沙拉木伦河流域涉及到多个地点,主要的任务是想建立起这多个地点之间剖面的对比和联系。因此,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几乎每天都辗转于不同的地点之间,一方面寻找和采集化石,另一方面进行地层追踪和剖面测量。通常,前一天晚上,王老师和师兄师姐们都会商量和安排第二天的工作。每天到达化石点后,王老师会现场给我们讲解该区域露头的地层情况,明确这一地点地层的层位,确保大家都在一个统一的地层框架下进行化石的采集。我们在野外采集的化石不仅要记录坐标信息,还要详细记录化石采集层位的信息,这样做是为了从源头上减少化石混层或者层位不明确的问题,以确保日后生物地层对比以及化石研究的准确性。在弄清楚露头的地层信息之后,队员们就会各自拿着地质锤、背着野外包去寻找化石,一般我们的包里会装着与采集化石相关的物品(各种型号的钎子和自封袋、毛刷,自配的稀胶、胶水、化石包装纸和石膏绷带等)和野外必备物品(GPS、对讲机和矿泉水等)。每当有队员发现有价值的化石时,对讲机里就会传来“喜报”,每天的乐趣也在于此,翻过一个又一个小山包,越过一条又一条沟壑,用双眼扫视着大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在这片广阔的荒漠中探索着。

七月份的江岸,白天的大部分时间犹如烤炉一般令人炙热难耐,正午时分的野外,空气中的温度可达四五十度,如果在野外工作的时候又没有自然风,很容易中暑,这次我们队伍里就有一位师姐中招,所幸的是她并不严重,休息一晚就没什么问题了。最近关于地质人员在野外工作过程中意外死亡的事件接连发生,所以在野外的我们也格外小心,毕竟安全第一。正午时分,我们会回到工作区附近的平台上,找一个有风并且比较平坦的地方吃午饭,每次出野外我们都会自带一个遮阳网,系在两辆车之间,在中间铺上餐布,然后就开始我们的“大餐”。和其它野外工作的队伍一样,“大餐”也采用的是“行业标准”,即馒头加咸菜,不过一般会额外备点罐头和小零食,有条件的时候还会带些瓜果,所以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跑野外,师姐专门从瑞士带回一个煮咖啡的壶,第一次体验了在野外煮咖啡的感觉,事实证明,现煮的咖啡味道非常不错。一群古生物工作者坐在地上喝着咖啡,此情此景,我不禁想到当年中亚考察团是否也和我们现在一样,在烈日下的荒漠里工作一上午后,借着午饭的间隙悠闲地喝上一杯咖啡,是否有一天我们这支野外队伍也会像他们一样出现在重要的文献资料里、会被后人们谈起……下午一两点气温正高,饭后我们会适当休息一会儿,野外的条件比较艰苦,没有椅子和床,大家早已习惯席地而坐,随身一躺,疲倦的我们也顾不上那么多讲究了,毕竟能够迅速休息一会并恢复体力对下午的工作还是非常重要的。队里的老王师傅却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他有收藏石器的爱好,所以他经常在大家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冒着烈日去寻找石器,有时运气好也能捡到几块比较漂亮的石器,这也是他最开心的事情了。

下午我们基本上也是按部就班地接着寻找化石,如果当天发现需要打石膏包的化石,下午我们会集中把化石采集出来,打包后一起运回驻地。每天下午收工的时候差不多六点了,干了一天的活,大家往往在返回的路上就睡着了,而王老师和周师傅却还要肩负驾车并安全地把大家送回驻地的任务,所以他们通常更加辛苦。回到驻地后,我们卸下化石和背包,就开始“洗澡”了,这里的水资源匮乏,我们用的水都是旅店老板开车从远处水井里拉回来的,阳光晒了一天的水已经相当温暖了,用脸盆接点水,用毛巾在身上来回擦拭几下就权当给自己洗澡了,一群人光着膀子在屋后洗漱,我想这也是江岸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吧!

品尝醇香的咖啡

辛苦了一天,最享受的就是晚饭的时候喝上一杯冰啤酒,我们吃饭的小饭馆是附近口味最好的一家,不过卫生状况还是堪忧,其实这里几乎所有饭馆的卫生状况都不太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但是大家每次都能把菜吃得干干净净。我们队伍里面有一群摄影爱好者,吃完晚饭后,刚好就可以去拍晚霞了,江岸的晚霞格外美丽。一天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整理化石,将当天采集的化石进行基本的鉴定并录入具体的采集信息,王老师带着我们一起围着一张桌子整理化石。对于一个刚入门的学生来说,这是一个快速认识和鉴定化石的机会,所以我格外珍惜整理化石的每一个夜晚,因为每天都会认识几块骨头,当然这也得益于王老师和师兄师姐们不厌其烦的教授。整理完化石后,我们习惯拿着手机去外面坐着乘凉,大家聊着天,看着天上闪烁的繁星,时不时在微信群里共享各自在野外拍的照片,有化石,有动物,有风景,也有人物偷拍,大家时而笑声阵阵,时而仰望星空,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至少在那么一瞬间,我彻底迷恋上了这种生活状态。夜深了,大家都各自回房间休息,不一会儿,隔壁房间就会传来阵阵的酣睡声,我也睡意浓浓地进入了梦乡,而梦里,我继续在野外寻找着化石。

在野外也会遇上很多有趣的人和事,因为我们工作的地方都属于当地牧民的“领地”,所以我们工作的时候经常会有骑摩托车的牧民过来打探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由于这里又是边境地区,所以牧民的防范意识都很强,与以前听别人说的情况不同,这里的牧民都比较通情达理,他们在得知我们的来意后均对我们的工作感到好奇。让我记忆尤深的是有一次,一位赶着羊群、骑着摩托车、身着武警制服的牧民主动过来和我们聊天,并学我们趴在地上寻找小哺乳动物化石,虽然最后他并没有帮我们找到有价值的化石,但令我非常感动,感动于淳朴的老百姓对我们古生物工作者的支持和帮助。一次跑野外下来,我们差不多也能接触十来个牧民,大部分牧民都有自己的羊群和草场,而且每户拥有的草场都达两万亩,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让来自南方小镇的我感到十分诧异,原来真正的土豪都在民间。其实放牧的都是一些中老年人,年轻人和孩子都在城里工作和读书,由于现在是暑假,所以晚上出来吃饭的时候明显感觉街上多了很多小孩嬉笑打闹,不过我觉得在这里应该不会出现中国大部分农村现在的状况(年轻人去城市打拼,老幼妇孺留守农村,大量农田荒废,各种社会问题出现),因为这个独特的游牧民族和这片极具吸引力的草原会让他们以全新的方式来继承祖业,不过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应该也没有人会放弃两万亩草场所带来的收益而独自去闯天涯。另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在野外拍各种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和自然景观,有些场景是照片无法体现出来的,只有在现场才能体会极强的视觉和感官冲击。我们最常见的一幅画面就是蓝天白云和草原,这些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长调、呼麦和马头琴,仿佛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合。当然也会遇到很多令人愤慨的事情;有一次我们在乌兰胡秀化石点发现多个化石,当时由于下雨,我们决定下次再来采集,但当我们再次去采集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做了标记的化石点都被人为破坏了,令人惋惜。最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我们在阿力乌苏比对以前的化石点时发现,有一片化石富集区被人挖得面目全非,我们所有队员在废弃的土堆里捡出了大量有价值的化石,我们在清理的过程中发现附近有胶带和石膏绷带的残留物,所以我们推断应该是一群没有专业素养的所谓的化石爱好者;虽然国家已经出台了脊椎动物化石保护的相关条例,但每年还是有大量的化石被盗采盗卖,大量具有研究价值的化石被破坏,这也提示我们古生物研究者,在从事古生物研究的同时也要极力推动相关部门加强化石保护力度。

江岸晚霞

很多事情永远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年野外工作进行到7月13日时,江岸就连续普降大雨,致使江岸突发洪水,我们驻地四周都被洪水包围,听村民们讲,这是很多年一遇的洪水。最后我们计划提前返京休整,待洪水退去后再返回江岸完成后续的工作。虽然提前结束了野外工作,但我们这次野外收获颇丰,发现了雷兽、犀牛、貘、爪兽、啮齿类、兔形类等化石,尤其让人兴奋的是我们发现了一个雷兽坑,从坑里采集出大量较为完整的雷兽化石。就这样,7月16日我们带着些许遗憾和期待踏上了返京之途,一路风雨,直到我们进入北京,天空才放晴,至此我们这次野外工作悄然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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