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与文学的错位
——再论“文白论争”的主要焦点

2017-06-19 16:45邹铁夫中国民航大学天津300300
名作欣赏 2017年18期
关键词:论争白话守护者

⊙邹铁夫[中国民航大学, 天津 300300]

启蒙与文学的错位

——再论“文白论争”的主要焦点

⊙邹铁夫[中国民航大学, 天津 300300]

在现代语境下研究中国文学与汉语白话书面语问题,应十分重视“五四”时期学者有关新文学建设的思考和争论。如能揭去因历史等原因造成的种种遮蔽,就会发现除了白话倡导者之外,长期以来被概念化的所谓“文化保守主义”,他们的很多观点都对当下研究有很多参考价值。他们与以“启蒙”为目的的白话倡导者的激烈争论,事实上是有着很大程度的错位的,这从文白论争的“新旧”“死活”等问题的不同认识就有所体现;同时,正是因为“文化保守主义”对激进主义的制衡,才让现代中国文学和文化的发展相对稳健。厘清这些问题,对解决当代汉语书面语问题和文学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

新文化运动 文白论争 新旧 死活 错位

可以说,“五四”时期有关文言白话以及中国文学文化的诸多争论早已随着那个西学东渐时代的逝去而落幕,但是,彼时争论的焦点以及论战双方所代表的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思潮,直到今天都对中国社会和文化产生着深刻的影响。在新世纪的文化环境下,重新反思历史,努力去除因时代造成的种种遮蔽,探讨曾经的论争可以为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带来哪些启示,这对现代文学研究具有积极意义,也是梳理现代中国文化走向的一把钥匙。

回顾“五四”时期有关中国文学语言的争论,其中有许多问题值得重新考量,如果我们从论争的源头入手重新审视,可能更容易认清那段历史。从这个角度思考,“文白之争”就是一个重要话题。在“五四”时期,白话倡导者和“文言守护者”的一系列争论,是从“新与旧”“死与活”,以及对文言白话性质的分歧开始的,重新审视双方观点就会发现,由于立场和目的的不同,双方争论的逻辑和角度并不对位,这场争论在很大程度上是种“错位”的论辩。

一、文化观念的错位——“新”与“旧”

晚清以来,在救国和革命的背景下,在中国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都出现了“新”气象,文化领域也不例外,那场对中国影响深远的文化变革也常被称为“新文化”运动。有“新文化”,自然就应该有与之对应的“旧文化”,至于到底什么是“新文化”,何谓“旧文化”,以及对“新”“旧”的认识和阐释,是“五四”时期各派分歧的一个源头。

“五四”时期文学领域内的“文言”“白话”之争,也是从辨析“新”与“旧”这一对概念开始的。白话文倡导者吸纳了西方“进化论”理论,认为“新的”就代表着进步,代表着未来,代表着生机。相反,“旧的”自然就代表落后,代表着过去,代表着僵化。因此,在“新文化”的浪潮下,白话倡导者极力推崇“新”而批判“旧”,李大钊疾呼:“掊击时政,攻排旧制,否认偶像的道德,诅咒形式的信仰,冲决一切陈腐之历史,破坏一切固有之文明。”这个态度是作为新文化运动倡导者的整体思想基础存在着的。郑振铎随之直指文艺领域,认为“新与旧”,其目的在于“为指明文艺的正路的路牌”。在这样的思想观念影响下,“新”和“旧”在白话倡导者面前势同水火,“立新”即等于“破旧”。这也是陈独秀颇为知名的一句话的根源,“要拥护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理、旧政治。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尽管李大钊也曾比较清醒地提出过“新”与“旧”就好像车的两个车轮,鸟儿的一对翅膀一样,是有共存合理性的,但是,在新文化运动激浪中的白话倡导者的眼中,“新”与“旧”的矛盾大过了价值的互补,“旧”的必然被“新”的所淘汰,“文言”之于“白话”,其命运不言自明。

但是,这种认识在文言守护者看来是过于偏激的,文言守护者坚决反对把“新”与“旧”简单等同于“进步”与“落后”,在他们看来,“新的”不过是从时间上较晚出现的事物罢了,其价值和意义尚需经过时间的考验,“新”出现事物的生命力是未知的,因此不能盲目夸大刚刚出现的新生事物的价值。同样,他们认为“旧的”既指时间上的过去,同时也指那些经过历史考验而留存至今的文化精华。比如章士钊说:“盖旧者非他,乃数千年来巨人长德方家艺士之所殚精存积,流传至今者也。”因此,文言守护者对新文化运动过程中出现激烈的反传统态度持否定意见,甚至认为对方污蔑本土文化,高唱推翻传统经典是“放言高论,以骇众而眩俗”。

但需要说明的是,文言守护者也并不是单纯地守“旧”而抗“新”,他们同样是认为文学是需要“革命”的,与白话倡导者的区别在于,他们想通过继承“旧”的文化,衍生“新”的文化,不是破旧立新,而应是承旧立新,寻找一条温和的文学改良之路。比如吴宓说:“不知旧物,则决不能言新。”章士钊也有同样的论断,“旧者,根基也,不有旧决不有新”,指出彻底抛弃旧有传统是根本没有办法产生新文化的,新与旧的自然融合、发展,才真正符合进化的道理。并且理性地指出单纯以“新与旧”作为判断文学的标准,是过于偏颇的,“旧者不必是,新者未必非,然反是则尤不可”。现在看来,这样的论断是具有相当的理性辩证色彩的。

可见,白话倡导者的出发点,更多是源于思想启蒙的背景,引入“进化论”思想,对“新”和“旧”进行思想现代性的解读,而文言守护者则更多地站在文学、文化发展规律上辨析“新与旧”的关系。应该说,双方的出发点不同,判断标准自然很难在一个维度上,现在看来,白话文运动中有关“新”与“旧”的辩证,在最初就存在着错位。

二、文学标准的错位——“死”与“活”

在对“新”与“旧”进行辩论的同时,与之紧密相关的另一对概念——“死与活”,成了双方论战的另一个焦点。

白话倡导者提出文学有“死”与“活”的区别,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一文中就已经使用“死文学”一词,后来,他又多次明确提出以白话书写的文学是“活文学”,相反,以文言书写的文学则是“死文学”。胡适认为“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种半死的文字,今日之白话是一种活的语言。白话不但不鄙俗,而且甚优美适用”,并且认为以文言创作的文学,都是没有价值的。那么,胡适为何断定文言是“死文学”的呢?原来他是从文学的功用角度考虑的,胡适认为文学的主要作用在于表情达意,而对普通民众来说,白话比文言更容易看明白,用文言表达则显得曲折难懂,因此,胡适断言:已死的文言绝不可能产出鲜活的文学,“中国若想有活文学,必须用白话”。在胡适看来,文言不但在现代中国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且在历史上也早已死去,他的理由是在汉代,学文言已经成为想要考科举做官的读书人的一门技艺,而老百姓根本看不懂当时的政府公文,在胡适看来,这就代表着文言早已死亡。既然文言是“死文学”,那么什么才是“活文学”呢?按照胡适的思路和标准,自然是能够表现百姓生活,并且能被百姓看懂的白话文学了。“这一千多年的文学,凡是有真正文学价值的,没有一种不带有白话的性质,没有一种不靠这个‘白话性质’的帮助。”可见,以胡适为代表的白话倡导者是从普通民众是否能够理解的功用角度来讨论文学的“死与活”的。

可见,以胡适为代表的白话倡导者提出的“活文学”“死文学”观念,主要是站在社会功用和思想启蒙的目的来讨论这一话题的。而文言守护者则更多从文学的艺术生命角度看问题,应该说,对于“死”“活”的争论,双方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错位的。

三、对“文言”“白话”的文化属性认识的错位

白话倡导者和文言守护者除了在“新旧”观念上有分歧,对“死活”的认识有偏差之外,他们对文言、白话的文化属性方面也有争议。

可见,白话倡导者出于思想启蒙和文章的现实意义角度考虑,赋予了文言和白话阶级属性,而文言守护者则更多从文学角度出发,认为文言与白话的文化属性主要是“雅”与“俗”的区别。

总之,回顾“五四”时期的文白论争,白话倡导者出于启蒙的目的,信奉“进化论”和杜威“实用主义”思想,而文言守护者则站在文学本身角度,并秉持东方化了的白璧德人文主义观念。正是因为文化观念和改革目的的不同,造成了双方近乎错位的争论。同时,白话倡导者顺应时代的潮流,以启蒙精神开启了中国文化的新时代,可谓功不可没,但其相对激进的做法也给文学文化发展带来一些问题,以文言守护者为代表的所谓“文化保守主义”,客观上起到一种纠偏和制衡作用。二者合流,让中国文学的现代化走向一条相对稳健的道路。

现在看来,文言守护者与白话倡导者都犯了绝对概念化的错误,争论的双方各有其道理,也各有偏颇之处。不过,百年过去,在无须担心启蒙失败和文言复古的今天,我们再次回顾这段历史并辨析这些争论的时候,应该更加理性和客观,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白话倡导者符合时代潮流,而文言倡导者的认识更符合文学规律,双方各辟其径,各建一功。尤其在汉语书面语出现各种问题的当代,无论是“雅驯”的文言传统还是“晓畅”的白话精神,都应该成为值得我们肯定和追求的珍贵品质。

② 郑振铎:《新与旧》,赵家璧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年版,第133页。

③ 陈独秀:《本志罪案之答辩书》,《新青年》(第6卷1号),1918年1月15日。

④ 章士钊:《评新文化运动》,《甲寅周刊》(第1卷第9号),1925年9月12日。

⑤ 梅光迪:《评提倡新文化者》,《学衡》1922年1月第1期。

⑥ 吴宓:《论新文化运动》,《学衡》1922年4月第4期。

⑦ 章士钊:《新时代之青年》,《东方杂志》(第16卷第11号),1919年11月。

⑧ 吴芳吉:《再论吾人眼中之新旧文学观》,《学衡》1923年9月第21期。

⑨ 胡适:《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导言》,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年版,第18页。

⑩ 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新青年》(第4卷第4号),1918年4月15日。

作 者:邹铁夫,文学博士,中国民航大学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高等中文教育。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资助(现代文学语言论争及其对中国文学面貌的影响,批准号:15YJC751068);亦是中国民航大学科研基金项目/科研启动基金项目(2013QD21X)的阶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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