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闭的恐惧：《1408幻影凶间》空间形态解析

刘英昕+才亚楠

摘 要：于2007年上映的恐怖电影《1408幻影凶间》改编自美国当代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的同名小说，幽闭的空间是该片最具特色的恐怖元素，整个影片的构置、人物的心理、所表现的主题等都与这一空间紧密相连，该片所呈现的空间形态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包含戏剧空间、心理空间、哲理空间等，多种空间形态交替，在营造恐怖氛围的同时，也创造了特殊的视觉感受和艺术效应，满足了观众观看恐怖电影的预期。

关键词：幽闭 恐惧 《1408幻影凶间》 空间形态

于2007年上映的恐怖电影《1408幻影凶间》（也作《1408》）改编自美国当代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的同名小说。影片中的主人公迈克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恐怖小说家，四处寻找“闹鬼”的场所来为自己寻找素材，但他却是一个无神论者，认为“鬼”是根本不存在的，甚至认为天堂不过是童话而已。后来，他得知位于纽约市的海豚酒店有一间“灵异”的房间——1408房，在过去近100年的时间里，相继有多名入住该房间的客人死去，有的跳楼，有的溺死在浴缸里，有的甚至不明原因地自残，酒店经理不得不对1408房“永久性的关闭”，即1408房永久不对客人开放。迈克按照惯例去1408房寻找创作灵感，结果，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彻底地颠覆了迈克原有的观念，他看到各种幻象，无法分清幻影与现实，在幽闭空间与心魔的双重折磨下，最终选择了放火烧毁房间，与1408房同归于尽。

影片绝大多数故事情节都发生在迈克独自一人所处的幽闭空间中，整个电影的构置、人物的心理、所表现的主题等都与这一空间紧密相连，因此，这个幽闭的空间便成为影片最具特色的恐怖元素，“空间”的概念和其隐含的深层含义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在《电影艺术词典》中，电影空间被定义为：利用透视、光影、色彩、人物和摄影机的运动以及音响效果的作用，创造出来的包括运动时间在内的四维空间幻觉。它不是现实空间本身，而是现实空间的再现。[1]在影视美学的研究领域，电影空间被进一步划分出戏剧空间、心理空间、哲理空间等不同的空间形态。[2]《1408幻影凶间》正是一部给观众呈现了多种空间形态的影片，使观众和主人公迈克一同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闭的恐惧。

一、戏剧空间的设置

所谓戏剧空间，是指影视作品的情节或事件发生发展的环境空间，是剧中人物生存的环境空间。[2]该片最主要的戏剧空间——1408房间是一个孤立、隔绝的幽闭空间，影片是通过对外部普通的生活空间和内部的行为空间两个方面的呈现完成其戏剧空间设置的。

（一）外部生活空间

整部影片外部戏剧空间的展现，从主人公迈克的视角完成，实现了观众的知觉、迈克的生活体验的同构。该空间的外部环境由酒店门前的景象、外部景观、一楼大堂组成。迈克进入酒店前，运用小全景的方式，将酒店门前的繁华大街，行人与川流不息的车辆表达出来，渲染的是平静和平常；进入酒店后，又运用仰拍和镜头的平移，以常态化的方式将一楼大堂的宽敞明亮变现出来，特别是对于大堂的多个柱子的特写，镜头的移动使得排列紧密的柱子形成了类似于门的空间形态，这种空间形态的形成更使得迈克有一种引导进入的直观感受。14层的空间设置也颇有意味，是典型的回字形，走廊狭仄，形成了一种类似封闭的结构。迈克又多次从1408房间的窗户观看建筑外的空间形态，电影运用了平拍和俯拍两种方式，将纽约夜景以带有局限视角的方式展现出来，建筑本身的高大和建筑之间距离的逼近同时给予观看者极大的心理压力，而迈克每次向下观看都有的高楼下坠效应也暗示了他内心极大的心理压力。这些都通过外部的空间完成。外部环境本应有的舒适自在却因为营构出来的类幽闭空间而为内部恐惧与惊悚的氛围做了重要的铺垫。

（二）内部行为空间

1408房间从建筑空间本身的形态看，就具备了多重的幽闭性。如房间设置的回字形，大衣柜、冰箱、浴室、通风道等都是以密闭或者准密闭的形态存在。其自身最大的特性有两个，一个是幻象叠加，另一个是梦境般的转换。起初，各种幻象逐一登场，床头的收音机突然间自己打开，闹钟上的计时器从60分钟开始倒计时，墙上画作中的人物变得面目狰狞，在房间的不同位置出现了历年来死在这里的人的惨状，墙体出现巨大的裂缝，仿佛瞬间就要崩塌……该特性通过电影的各种特效得以呈现，能够刺激观众的感官，并满足其观看恐怖电影的心理预期；随后，一幅画作中的海水涌进了房间，迈克沉入水底，待他醒来时，房间转变成了加州的海滩，迈克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可没过多久，正当他庆幸自己走出了梦魇之时，他所身处的邮局又变回了房间，一切如故，这种梦境般的转换也正呼应了影片名称中的“幻影”，电影在给观众制造了巨大的心理落差的同时，也实现了其独特的戏剧空间的设置，该空间为充满恐惧、无法逃脱的幽闭空间。

二、心理空间的构建

电影中的心理空间不仅仅是客观物质世界的单纯再现，也不仅仅是展开戏剧情节的环境空间，而是内心化的、情感化的影像空间，[2]它常通过电影中人物的心理、情绪和感受传递出来，属于隐喻的范畴，这种隐喻常通过电影中对意象的运用得以体现。电影中的1408房间是最为主要的整体象征意象，它是迈克封闭的心理空间的象征，而造成封闭的原因是迈克的心魔，他五岁的女儿凯蒂患肿瘤而离世，他无法面对这一残酷的事实，选择逃避，抛下妻子，一个人到加州海边过起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因此搞砸了与父亲之间的关系，迈克试图逃脱1408房间的过程则象征着他想冲破这一封闭心理空间去面对现实的过程，而这一心理空间的整体构建是通过他的三次脱逃完成的。

（一）第一次脱逃——破门

门是进入房间最直接的通道，門将有限单元和无限空间联系起来，通过门，有界的和无界的相互交界，[3]门的关闭完成了戏剧空间的相对独立性，因而这也成为迈克摆脱封闭心理空间最简单方式的象征。现实中1408的房门的开放有两次：第一次是在他进入房间时，第二次是他找工人修理空调时。而在这两次门的打开使他内心的感受有很大的变化，由最初的忐忑但侥幸到后来的真正恐惧。同时，电影中又出现了带有象征色彩的门，在迈克重新置身于焚毁后的房间，他意识到自己所见的都是幻象而想要离开，这时在他身后出现了1408的门，在废墟的屋子中显得极为突兀，迈克也最终打开了门，门外是无尽的黑暗，但是女儿呼唤的声音最终使他放弃了离开的机会。在多数情况下，门是关闭的，从计时器倒计时开始，门就以闭锁的形态存在，唯一能构成房间与外界联系的就是门上的猫眼，但是在迈克的眼中，猫眼外的墙昭示了没有逃生的可能。门上所贴的逃生通道的从有到无的变化，也完成了封闭空间的构造。而电影结尾中迈克的灵魂在已经焚毁的房间里面受到女儿声音的召唤，消失在了门后，则将门的象征性内涵揭示完备，即门的活动性和人们可以随时走出界限而进入自由天地的可能性，正体现了界限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4]最终，迈克通过死亡的方式获得了现实的解脱和心灵的救赎。

（二）第二次脱逃——跳窗

窗户是门的亲戚或同行，它将内部空间与外界联系起来。[3]房间的窗子也体现了意象的运用，由于电影镜头的运用，使得窗户具备了视觉单向性的特点，因而他能在窗前看到对面大楼中一扇窗户内的人，也能在窗户外面看到打算从窗跳下的胖女人的幻象。窗户的存在给予了他破坏性和拯救可能的双重意义：一方面，窗户的掉落使得迈克的手受伤，一方面让他有机会选择逃出去的通道。迫使迈克跳窗脱逃的动因还是他的心魔，房间里的电视突然自己打开，里面播放的是迈克的家庭录像，女儿凯蒂天真可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迈克又来到洗手间，可看到的却是养老院的景象，年迈的父亲坐在轮椅上，身体虚弱。这两个场景象征着迈克内心深处最不敢触碰的禁区，他因无法面对女儿的离世而逃避，可逃避的代价是抛弃亲人，这令他的内心充满了内疚与自责，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跳窗，他踩在窗外很窄的窗台上，屏住呼吸，慢慢向左移动，企图走到隔壁房间的窗前，进而获救，可隔壁房间的窗子凭空消失了，电影的画面从近景突然拉至全景，整个大楼只剩下迈克房间的两扇窗子。这种全然的墙壁是房间作用于迈克而形成的幻象：隔壁房间的窗子象征着迈克回到现实的渠道，它的消失意味着迈克还没有真正做好面对亲人的准备，虽然他付出了行动，但他的意志仍然选择关闭了这个渠道，于是，他只好爬回自己房间的窗子。这扇窗子与之前提到的门虽都象征迈克冲破封闭心理空间的出口，但也有不同之处，门无法被打开，说明他内心中放弃了最简单的渠道，可窗子是一直开着的，只不过是出去之后无路可走，说明他也尝试开辟间接渠道，但意志不足难以将这个渠道彻底打通，这也暗示着接下来他会选择更加危险、极端的方式逃离这一空间。

（三）第三次脱逃——爬通风道

通风道在建筑学意义上来说具有迷宫的性质，它无明确出口，与每个房间的沟通恰恰是通过封闭性的通风气窗实现的，而这种气窗带有了上文窗户的特性。迈克把房间里中央空调的通风道当成最后的出路。他用刀打开气窗，进入了另一个层次的幽闭空间，里面狭窄，气体氤氲，只能容一个人匍匐前进，他找到了两个气窗出口，透过第一个气窗，他看到了隔壁房间的女士，但这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妻子，他不敢直视，果断放弃；透过第二个气窗，他看到了自己和父亲在争吵，他再次放弃。这两个出口无疑与上面提到的隔壁房间的窗子属于同一种意象的运用，它们都象征着无法使用的逃生通道。迈克在通风道里艰难的迂回前进意味着他的内心深处已无法再承受封闭的心理空间，迫切地寻找出口，可是他放弃了两个出口，对于通风道中碰到的骷髅所说的“我帮不了你”及再次回到房间里的“回来的感觉真好”两句话揭示了他内心中真正的意志——宁可被困死在封闭的空间里，也不愿出去面对现实，还是那个“自私”的自我。至此，迈克再无逃生机会，电影的心理空间被彻底的封闭起来，完成了构建。

三、哲理空间的延伸

哲理空间也称观念空间或意义空间，哲理空间借助自然空间或景物造型表达创作者的某种观念、某种理性认识、某种对世界的看法[2]，在电影语言中，哲理空间常通过戏剧空间中某些反复出现的具体实物所蕴含的深层含义延伸。在1408房间中，三个实物反复出现——倒计时器、手持录音机、电话。

在电影艺术的时空表现中，时间和空间紧密相连，钟表正是这种联系的直观意象。倒计时器在电影中的运用就有这种作用。它以60分钟为周期，60分钟一到，房间里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空间的变换实现了时间的重整。原本迈克所见幻象是处于时空的跳跃中，但是计时器的存在使得这种时空的跳跃又带有了连续性。随着各种幻象的消失，迈克有很大的可能性从虚幻走向现实。

手持录音机的存在使得电影中时间的表达更为具象化，它以记录和还原的方式，将迈克的所见所感，以迈克对着录音机说话的动作表达出来，其目的本是供日后写作时寻找灵感使用的，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电影叙述的一种方式，它将不同时间、不同感受以声音的方式记录下来，而观看电影的观众则在电影镜头的捕捉和录音机记录的双重作用下，完成了对电影表达空间完整性的认识，实现了声音构造的相对时空结构。

人类社会是分隔与联系的矛盾联合体，而电话的存在则表现了幽闭空间与开放空间的连通性。迈克处于被隔绝的空间中，其封闭性带给人极大的恐惧感和压迫感，但是电话线却将空间中和空间外的人联通，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也带给了迈克出去的可能性，他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孤立无援。

倒计时器、手持录音机、电话所展现的空间形态无一不体现了电影所表达的深层哲理——希望，即环境的糟糕是相对和暂时的，人们不应失去生活的信念，应以积极的态度拥抱未来、拥抱人生。这一点与电影的结尾并不相悖，虽然迈克最后选择了放火烧毁房间，自己也葬身火海，但他最终以这种决绝的姿态战胜了心魔，以毁灭这个幽闭的空间的方式表达了对彼岸世界的追寻。正是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他人生的希望，将积极面对生活、认真对待生命这一信息传递给他人。正如电影的原著小說作者斯蒂芬·金曾经说过，恐怖故事的真理在于，它们并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热爱死亡，它们热爱生命；它们并非赞美畸形，而是通过描写畸形赞美健康与活力。[4]

总之，“空间”一词贯穿了电影的始终，多种空间形态的呈现与交替，在营造恐怖氛围的同时，使人的心理和意识具有一种压抑、悲愤的视觉感受和艺术效应。[5]在恐怖电影中，表现幽闭空间的创作已成为一种类型化的创作，《1408幻影凶间》为这一类型树立了典范。

注释：

[1]许南明，富澜，崔君衍：《电影艺术词典》，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年版。

[2]宋家玲，李小丽：《影视美学》，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年版。

[3]涯鸿译，[德]齐美尔：《桥与门》，上海：三联书店，1991年版。

[4]王晓姝：《哥特之魂——哥特传统在美国小说中的嬗变》，长春：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

[5]周登富：《银幕世界的空间造型》，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