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栩
【摘要】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文学研究亘古不变的话题。人类的生态意识从萌芽、发展到走向多元化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程。中西方文學作品中生态思想的渗透为生态批评理论的发展提供了源泉和沃土。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理论,它已经成为当下的一个研究热点。本文旨在梳理中西方生态批评文学的发展源流,探讨其产生发展的必要性。生态批评文学是人类走向绿色发展道路的指路明灯,是文学建构绿色经典的必经之路。
【关键词】生态意识 生态批评文学 绿色
一、文学批评的生态环境
人类经过数百万年的进化发展成为了世界的主宰,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人类和自然的关系成为了亘古不变的话题。在西方文化中,有《奥德赛》式征服自然的英雄凯歌,也有阿卡迪亚式返璞归真的田园牧歌;有主张帝国式地征服自然,也有感恩式地回归自然。在中国,远古时代漫长的蒙昧时期,人类以图腾等形式表达对自然的崇拜和畏惧;“天地人和”、“阴阳调和”、“天人合一”等哲学思想也都体现了古人朴素的生态观。尽管关于自然的话题长久不衰,但直到近两个世纪它才真正受到人类的重视,因为人类到了必须考虑未来生存问题的关键时刻了。土地沙化、河流断流、大气污染、森林资源枯竭、珍稀动植物灭绝等现象伴随着工业化的快速发展频繁发生,大工业生产带来的人类生存环境持续恶化,大自然向人类敲响了警钟,这也使得生态问题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许多思想家逐渐认识到人类普遍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自身,而在于人类自身的文化系统。他们从不同角度阐述生态中心思想,极大地唤醒了民众的生态意识,推动了群众性生态运动的兴起和发展。
生态批评文学就事在这种环境危机日趋严重的情况下产生的,旨在探讨文学与自然的关系。1972年,约瑟夫·米克在作品《生存的喜剧:文学生态学研究》中提出了“文学生态学”的概念,对出现在文学作品中的生物主题进行了研究。1978年,美国学者威廉.鲁克特在其发表文章《文学与生态学:生态批评的试验》中首先使用了“生态批评”这一术语,提出“把生态学以及和生态学有关的概念运用到文学研究中去”。随后出现了一系列的相关术语,比如“生态诗学”、“环境文学批评”、“绿色文化研究”、“环境伦理学”等,但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使用“生态批评”(ecocriticism),因为“eco”这一前缀更能体现出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生态批评”这一概念的提出进一步强调了自然的重要性,关注动物等其他自然现象,积极推动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二、西方文学作品中的生态资源
在西方殖民扩张时期,欧洲疾病、动植物的流散破坏了新欧洲原有的生态系统,给本土人带来了重大的灾难,艾尔弗雷德·W·克罗斯彼在著作《生态帝国主义:欧洲900-1900年的生态扩张》中指出帝国主义产生的结果除了瓦解被殖民地的文化传统、价值观念、宗教信仰和社会结构,还造成了当地民族及其文化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的严重失衡。本·奥克利的小说《饥饿之路》中描述了非洲的一个小镇,小镇居民原来过着和谐平静的原始生活,但西方殖民者的强势入侵打破了这人静谧,道路逐渐变宽,新建的房屋越来越多。可是小镇本土的野草却越来越少,植被遭到破坏,欧洲殖民者大量种植甘蔗,使森林面积不断缩小,森林的减少导致了降水量的减少,进一步恶化了当地的生态环境。欧洲殖民者在扩张和迁移的过程中也把传染病原带到了新世界,智利诗人弗朗西斯科·洛佩斯的诗作《致患天花病毒失去美丽的妹妹》中就描述了18世纪欧洲殖民者带入美洲的天花病使得其妹妹的花容月貌消失殆尽。欧洲殖民者将体内的微寄生物病原体传染给了被殖民者,导致其民族人口数量急剧下滑。在英国殖民者到来之前,澳大利亚是没有本土生长的兔子的。1859年,一位英格兰公民将24只野兔带入到澳大利亚,却给澳大利亚人带来了极大的灾难。由于兔子在这里没有天敌,他们繁殖迅速,大量吞噬庄稼牧草,并且在地下打洞而居,严重破坏了土壤河堤。兔子在澳大利亚的泛滥成灾在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中有真实的体现:“兔子的祸害比袋鼠还严重,它们吃的草比绵羊和袋鼠加在一起还多。”西方殖民主义时期的生态危机是欧洲殖民者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而采取的一系列野蛮政策带来的直接后果,对广大的殖民地人民来说,殖民主义是灾难和祸害,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但其对生态带来的破坏是不可磨灭的。
19世纪西方的浪漫主义文学受到卢梭“回归自然”的朴素生态整体主义思想的影响,出现了大量吟咏和描绘自然的作品。梭罗是浪漫主义时期最伟大的生态文学家之一,他呼吁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诗意地生存,反对和批判征服和控制自然的实用主义观点。在他的作品《缅因森林》里有这样的描述:“几乎没有过什么人来到森林里看松树是怎么生活、生长、发芽的,怎样将其常青的手臂伸向光明——看看它完美的成功。大部分人都只满足于看到松树变成宽大的板,运到市场上,并认为那才是真正的成功。”库柏在《拓荒者》中严厉批判了大规模射杀北美候鸽等灭绝物种的行径,认为这是对自然资源的破坏,是文明对荒野的侵扰。德国的诺瓦利斯称工业文明是“与大自然进行一场考虑周密的持久毁灭战。”法国的夏多不里昂也写到:“森林先行于各族人民,沙漠在人后接踵而来。”英国诗人济慈渴望借由大自然的神力治愈人类心灵的创伤。布莱克认为“所有生命的事物都是神圣的”,在他的眼中,工业时代的到来毁灭了人性的天真,激发了自然的野性。英国柯尔律治的《古舟子咏》是英国文学中最伟大的生态寓言,里面说到一位老水手在航行途中射杀了一只信天翁,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生态悲剧。它批判了人类的骄傲自大和毫无“物道”的残暴,杀死无辜的鸟儿,自己也成了大地母亲的弃儿,这是一种自然伦理的悲剧。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认为,自然是人类“心灵的保姆、向导和卫士”,因此,人类应该永远以谦恭崇拜的态度对待自然。
到了20世纪,西方部分文学作品逐渐强调人与自然的一体,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和生态的可持续发展。20世纪初最有影响力的生态伦理学作家就是施韦泽了,他的文学作品体现了其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思想,他倡导以人道主义思想对待生命,不要杀生,不要折磨动物,认为生命是自然和道德的统一体。二战过后,生态伦理思想进一步发展,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反映了其以实地旅行的方式接近大自然逐渐建立起的土地伦理。根据其原则,伦理道德的适用范围和对象进一步普及和扩大,涵盖了所有生命形式和生存环境所构成的大地,将人类视为大地共同体中的一员,应尊重水、土壤、动植物等其他生命的合法权益,以此来实现生态平衡。二战让人类体会到了武器带来的巨大杀伤力,这在生态文学中的体现就是技术悲观主义,比如《愤怒的葡萄》阐述了机械对生态环境的破坏,《非洲的青山》痛斥了人类利用技术对自然原生态造成的破坏。马丁·海德格尔的“四重存在”学说主张大地、天空、神、道德等结合在一起,缓解技术与环境的冲突。
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发展,西方的生态思想开始向多维度、多元化的方向发展,这一时期的主要特点就是环境保护运动逐渐兴起,文学作品中的生态伦理思想也随之逐步推向实践。爱德华·艾比在其小说中提出“生态性有意破坏”的概念和“技术的单向性”,人类出于保护自然环境的目的强行推行技术,违背自然界的需求,反而给自身和被破坏放都造成了不不可挽回的损失,人类的一系列建设活动给环境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野草在歌唱》中,多丽丝·莱辛阐述了其生态整体主义和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将新时代的特点融入到生态思想中。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作品《羚羊与秧鸡》中描绘了基因工程的实施导致技术失控,导致了人的异化和与自然关系的脱离,从而改变了原来的生态环境。现代和后现代时期的西方生态文学侧重强调人与自然的一体关系,倡导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和生态的可持续发展,也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生态批评文学才兴起和发展起来。
三、中国文学作品中生态意识
人与自然的主题是贯穿中国文学的重要母题之一。中华民族历来崇尚“天地人和”、“阴阳调和”和“天人合一”的观念,并以实际行动顺应和保护自然。如《礼记·月令》中根据保护生物资源及生产的需要,提出过各月、各季环境与生态保护的具体规定。《淮南子·主术训》中也提到了“先王之法”在保护生物资源、促进农业发展和生态保护中起到的巨大作用。“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生态系统思想的萌芽,古人朴素的生态哲学观是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生态思想的源泉。老子的“道法自然”体现了朴素的宇宙整体观;程朱学派从人与天地万物是一体的角度提出了生态保护的思想;儒家提出了“爱人及物”,爱万物,永续利用万物,认为人天地万物是一个有序的整体;《庄子·天地篇》中提出的“爱人利物之谓人”,认为有道德的人类既要利用生态资源,又要保持生态,实现自然资源的永续利用。
中国的古代文学,尤其是受到儒、道家思想影响深远的作家作品,大都体现出了鲜明的生态意识,中国古代著名的诗人如陶渊明、王维、孟浩然、李白、苏轼、郑板桥等的诗歌中普遍反映了诗人的最高理想就是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上。陶渊明的《读山海经》中写道:“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他的生命已经深深地契入了自然之中,在人与自然的共感之中,人超越自身的局限感受到了自然大化生命的永恒,进入到了无乐而至乐的生态境界。龚自珍在《病梅馆记》中主张人类欣赏自然生态的本真之美,而不是将自己恶劣的审美标准强加于自然。郑板桥的“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比之盆鱼笼鸟,其钜细仁忍何也。”反映了其反对人类畸趣,守护自然生态的观点。中国古典文学中的生态意识起源于传统的农业文明,更多地体现了人对大自然的依赖,更多关注人与自然相契合的一面,而忽略了人与自然相乖违的一面。当大自然肆意毁灭生命的时候,这种生态意识的局限性就暴露无遗了。
1840年到1976年见证了中华民族奋起反抗西方列强暴力侵略和追寻独立富强的现代化之路的艰辛历程。这一时期,由于启蒙文学、左翼文学、革命文学的蓬勃发展,人与自然的和谐与矛盾问题并不是文学界的主流。只在田园牧歌风格的乡土文学作品,如《竹林的故事》、《边城》中可以窥探到无意流露出的生态意识,但这种意识依然缺乏主动性和自觉性。
1978年以来,随着我国现代化的进程,大量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带来的恶果被人们深深地体会到了,这期间出现的社会主义优越論、先发展后治理的代价论等都无法使人们刻意地忽略日益严重的生态问题。当代文学作品中的生态意识开始自觉地呈现出来,而国际上风起云涌的环境保护运动以及随之而来生态批评文学的兴起对中国的作家起到了很好的启示作用。而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蕴含的生态意识的渗透,也在此时作家作品中体现了出来。80年代以后的中国生态文学主要表现在感悟自然、展现危机和反思根源几个方面。感悟自然的作家的描写优美而细腻,风格与西方浪漫主义十分相近。他们在对田园生活的怀念和感伤中质疑和批判工业化和城市化。他们认为现代化践踏了家乡的土地,改变了蓝天、绿树、农田和河流甚至乡人的心灵。刘长春在《消失的原野》中叹息“土地不是可再生的资源,占一亩就少十分”,并严厉地提到“如果我们看不到这一严重后果而继续乱占滥用土地,将使我们从根本上失去生存的立足之地。”生存环境的日益恶化和生态危机的日趋严重,是我国生态批评文学产生、发展和繁荣的巨大动力。与西方国家类似,中国的作家们主动承担起了揭示生态危机真相的重任。郑义的《中国之毁灭》、刘贵贤的《中国水污染》和《生命之源的危机》、陈桂棣的《淮河的警告》都真实记录了触目惊心的生态惨状,大力疾呼保护环境,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徐刚,他以坚韧的毅力跋山涉水、不辞劳苦地在中国生态环境恶劣的地区进行实地考察,发表了《守望家园》、《江河并非万古流》、《绿色宣言》等长篇报告文学,体现了他对我国凸显出的森林、江河、湖海、土地等各种生态环境问题的忧患与焦虑。
揭示我国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从生态哲学的角度进行文化批判和社会批判,是我国生态批评文学取得的重要成就,也是未来的主要任务。郭耕的《生命·生态·生活》、《保护动物,我们能做什么?》等作品里以生态整体主义的眼光看待世界,宣称对于生态系统来说,人类和其他生物一样,都是食物链必不可少的一环。詹克明也从这一观点出发,在《世上本无害虫》中指出一切生物都是相互依存的,并无有害与无害的区别。徐刚的《拯救大地》下卷和《我将飘逝》的后半部分已经基本摒弃了自然为人所用的观念,提出“科学是有效的却不是无限的,科学主义正在把人类推向黑暗的未来。”文明创造的一切矮化了人类的心智,使人们满足于脆弱到危如蝶卵的“现代化幸福生活”。他认为人最可贵的道德事队万类万物的怜爱和呵护。中国的生态批评家比如曾繁仁、鲁枢元、王诺等秉承传统哲学万物共生的思想,肯定自然生命本身的主动性和创造力,致力于扩展生态主体空间,对生态批评的建构贡献自己的力量。
四、生态批评视野下的绿色建构
2008年,托马斯·弗里曼的作品《热、平、挤:为什么我们需要一场绿色革命——如何才能更新全球文化》指出了当今人类所面临的气候危机、能源危机、生物多样性危机等共同构成的生态危机,并提出要走出危机,只能进行绿色革命,走绿色的道路,阐述了绿色建构的紧迫性和必要性。
目前,人类所面临的一系列生态危机中,最严峻的当属气候变化危机。由于人类近几十年来无节制地使用“地狱燃料”——石油、煤炭、天然气等化石能源,而并没有普及对“天堂燃料”——风能、谁能、潮汐能、太阳能等的利用,使人类陷入了能源气候危机带来的灾难和困境中。但要解决这些危机,仅仅依靠有觉悟的中西方作家们是建构不起来全人类的绿色家园的。在这些有识作家的呼吁下,要走向这条绿色道路,还需要全世界人类和政府间密切、坦诚、相互信任的合作和努力,否则我们就只能静待死亡。
而在生态批评的文学界,我们要进一步发挥文学在生态领域的积极作用。文学批评的本身就是在为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危机负责,文学应该是使人类更好地适应地球生活的一种创造行为,生态批评文学更应该朝着救赎和拯救人类和地球的方向发展。在人类走向绿色之路的过程中,文学要为其建立起一种绿色的指导思想,克服人类中心主义的弊端,从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出发,使科学的发展观念渗透人心,深入到各个国家和组织,在坚持人本主义的同时捍卫自然界的公平正义,加强国际交流和合作,共创人类和谐的绿色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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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2016年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环境危机形势下的生态批评文学对比研究及绿色建构”(2016-qn-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