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丹++黄定天
[摘要]
1882年5月22日,薛斐尔代表美国与朝鲜朝签订了《朝美修好通商条约》,美国成为第一个与朝鲜朝建立外交关系的西方国家,薛斐尔也成为打开朝鲜朝国门的第一人。薛斐尔与朝鲜朝的最早接触源于奉命调查“舍门将军”号事件,借助日本斡旋美朝关系受挫后,最终在中国的帮助下完成了《朝美修好通商条约》的签订。经济扩张主义思想是薛斐尔推动美朝建交的原动力,而其外交智慧和坚韧性格也是条约最终签订的重要保障。尽管薛斐尔在美朝建交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由于是受前任政府的委派以及发表了有关中国的不当言论,薛斐尔并没有受到美国政府的应有重视。
[关键词]
薛斐尔;《朝美修好通商条约》;美国;朝鲜朝;
[中图分类号]K31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007(2017)02008707
1882年5月《朝美修好通商条约》签订,美国成为与朝鲜朝建立外交关系的第一个西方国家。薛斐尔作为美国的全权代表在条约的谈判和签订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对美朝关系的建立意义重大。国外对于薛斐尔在美朝建交中的作用的研究多散见于相关的学术论著中,专门研究并不多见,而国内更鲜有对这一问题的论述。基于此,本文细致梳理了薛斐尔与朝鲜朝接触的全过程,并对薛斐尔个人因素在美朝建交中的作用以及条约签订对薛斐尔的影响做出深入分析。
一、奉命调查“舍门将军”号事件,萌生最初的修约愿望
薛斐尔(Robert w. shufeldt,1822-1895),美国著名将领,海军外交家。1822年出生在纽约州东部达奇斯县的一个荷兰裔律师家庭,17岁时进入费城海军学校学习,在海军服役15年后,开始从事海上贸易。美国内战爆发后,林肯总统任命其为美国驻哈瓦那总领事。由于成绩卓著,1862年薛斐尔被派往墨西哥执行一项有关法国占领墨西哥的特殊任务。1863年,薛斐尔再次进入海军,作为指挥官参加了多次重要的海军战斗。1867年,薛斐尔奉命率领“瓦秋塞特”(Wachusett)号到朝鲜朝调查“舍门将军”(General Sherman)号事件,并在这一过程中萌生了与朝鲜朝订约通商的愿望。
朝鲜朝被称为“隐士之国”,[1]是最后与西方建立外交关系的东亚国家之一。美国对朝鲜朝的最初认识源于18世纪中期在中国的人参贸易。1866年8月14日,满载棉纺织品、玻璃制品、马蹄铁等商品的美国商船“舍门将军”号未经朝鲜朝允许进入通往平壤的大同江内河经商。[2](320)27日,6名船员不听劝阻逆江而上探查河道,与当地官员发出冲突。9月5日,平安道监司朴珪寿趁水位下降“舍门将军”号搁浅之际,对其发动火攻,“舍门将军”号被完全烧毁,全体船员被杀。[3](427)
“舍门将军”号事件是美朝间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在美国国内引起强烈反响。11月27日,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建议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贝尔(H. H. Bell)“加强对这一事件的调查,最好能派遣一艘军舰调查这一事件的实情。”[3](428)
1867年1月21日,薛斐尔奉命率“瓦秋塞特”号驶离烟台,其目的是到朝鲜朝调查“舍门将军”号事件。23日“瓦秋塞特”号到达朝鲜朝黄海道长渊某港口,并错认为是发生“舍门将军”号事件的平安道。由于所用地图的错误,他们并没能进入通往平壤的大同江河口,而是进入了其南面75公里左右通往汉城的汉江河口。[1](393)经过努力,薛斐尔与一名当地官员取得了联系,并通过他向朝鲜朝国王呈交了一封询问“舍门将军”号事件的信函。与此同时,薛斐尔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舍门将军”号在大同江被烧毁,全体船员被杀。薛斐尔在对通往汉城的河道进行勘察之后,由于寒冷的天气可能将船体冻结在河面上以及朝鲜朝地方官要求其迅速离开的压力,在未收到朝鲜朝国王回信的情况下,于1月29日驶离朝鲜朝回到上海,并由上海回到美国。这是薛斐尔与朝鲜朝的第一次接触,虽然对“舍门将军”号事件的调查未能成功,但通过此次出航,薛斐尔对朝鲜朝有了一定了解,并且“从这一刻起产生了可以不使用武力而与这个隐士之国订立合约的想法”。[4](58 ~ 59)事实上,薛斐尔的这一想法是经过多年的酝酿和再定位后在19世紀80年代初形成的。在当时,薛斐尔认为:“朝鲜朝人是有极强报复心的野蛮人,如果‘舍门将军号事件是朝鲜朝的政府行为,就应该对其进行军事报复,比如占领具有重要商贸价值的朝鲜南部城市楚山郡。”[5](106 ~ 107)
为了进一步了解“舍门将军”号事件的实情,罗温于1867年5月派海军上校菲比格(John C. Febiger)率军舰“谢南多厄”(Shenandoah)号到朝鲜朝做进一步调查。菲比格到达了“舍门将军”号事件的发生地并带回了朝鲜朝国王给薛斐尔的回信,但薛斐尔在一年后才看到这封回信。
二、借助日本斡旋美朝关系受挫,薛斐尔的努力落空
“舍门将军”号事件使美国认识到保护美国遇险船员及与朝鲜朝建立商贸关系的重要性,最终促成了镂—罗杰斯的远征(Low-Rodgers expedition)。1871年5月,镂—罗杰斯远征朝鲜朝,其实质是希望通过“炮舰外交”迫使朝鲜朝开国,但未能成功。此后,美国调整对朝政策,由最初的“炮舰外交”转为通过他国交涉的外交政策。至于通过哪一个国家与朝鲜朝交涉,美国首先想到的是日本,这是因为1868年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迅速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这令美国尤为赞赏。特别是1876年日本与朝鲜朝《江华条约》的签订,使美国认为:“日本持有开启东方的钥匙,正迅速跻身于东亚的领导地位。”[6](387)
1878年4月8日,加州参议员、参议院海军委员会主席萨金特(Aaron A. Sargent)提交议案,要求参议院授权美国总统任命一名全权代表,“在日本的友好协助与支援下”,与朝鲜朝立约。但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并未重视这一提案,未予通过。[7](2324, 2360 ~ 2361)
受到萨金特提案的影响,1878年10月29日,美国海军部长汤普森(Richard W. Thompson)命令薛斐尔执行“提康德罗加号任务”“提康德罗加号任务”是指1878—1880年间,薛斐尔率领提康德罗加号军舰,周游亚洲、非洲及波斯湾各港口和海岛,与其建立外交关系,扩大美国的对外贸易。“提康德罗加号任务”是美国利用海军扩大其对外贸易的典型代表。提康德罗加号1878年12月7日从位于弗吉尼亚海岸的亨利角出发,中间停靠马德拉、蒙罗维亚、开普敦、亚丁、孟买、槟城、新加坡、马尼拉、香港、长崎、釜山、火奴鲁鲁等港口,于1880年11月8日回到旧金山。(The Ticonderoga mission )时,特意提到:“访问朝鲜朝港口,努力通过和平方式再度打开与朝鲜朝政府的谈判与交涉。对1871年袭击朝鲜朝要塞事件的合理解释将有助于促进该国港口对美国商品的开放。”[8](4 ~ 5)美国国务院批准了该任务,并且命令美国驻日公使平安(John A. Bingham)“全力协助薛斐尔与朝鲜朝政府的谈判”。[8](22)
当时已是海军准将的薛斐尔积极鼓吹依靠海军进行商业扩张。1878年3月,薛斐尔写了一本题为《美国海军与商业的关系》的小册子,强调通过对外商业扩张提高国际地位以及美国海军在其中的作用。薛斐尔的这一主张使其成为执行“提康德罗加号任务”的重要人选,而他与海军委员会主席萨金特的密友关系以及丰富的外交经验使其最终成为该任务的执行者。薛斐尔对此次出使朝鲜朝抱有很大希望,将其看作“十多年之后,完成计划的机会终于来了”。[9](2)
1878年12月7日,薛斐尔从美国出发,取道非洲西岸北上,经地中海、红海、波斯湾、印度洋,于1880年3月26日到达香港,4月15日抵达日本长崎。
在薛斐尔到达长崎之前,接到国务院命令的美国驻日公使平安就委托日本外务卿井上馨就美朝建交问题出面斡旋,但井上馨以“这可能使日本条约的执行复杂化以及朝鲜朝仍然无意向西方国家开放”[10](296)为由,拒绝了由其本人出面调解的请求,但给日本驻釜山领事近藤真锄写了一封介绍信,命其尽一切可能协助薛斐尔。同时,井上馨为薛斐尔提供了9张朝鲜朝水域的地图,以方便其航行。
1880年5月4日,薛斐尔来到釜山。薛斐尔将井上馨的介绍信及其本人写给朝鲜朝国王的信一并交给近藤,并希望近藤设法将写给朝鲜朝国王的信转交给朝鲜朝政府。在信中,薛斐尔向朝鲜朝国王充分说明了本次访朝的使命是希望与朝鲜朝建约通商,并请求朝鲜朝国王派遣一名官员到釜山与他会商。[11](327 ~ 348)5月6日,釜山所在的东莱府府使沈东臣拒绝了薛斐尔的信函,并指出:“除日本外,其无权呈送西方国家的任何文件,美国于1871年曾进攻朝鲜朝,日本作为朝鲜朝的友邦不应为其提供帮助。”[12](210)
薛斐尔见无法通过釜山与朝鲜朝建立联系,便返回日本横滨。但薛斐尔没有放弃希望,表示:“我们来到朝鲜朝,发现它的门是关着的,……如果我能让这个‘被遗忘之地的门打开一个小缝我就能进去,而这是值得的,即使需要耗尽整个夏天的时间。”[5](241)
在平安的帮助下,5月20日薛斐尔与井上馨进行了会谈。在会谈中,薛斐尔向井上馨出示了他写给朝鲜国王的信函,以向其表明该信函的友好之意,并提出希望日本再次给予帮助。井上馨最终于5月29日写了一封给朝鲜朝礼曹判書尹滋承的信,并将薛斐尔给朝鲜朝国王的信附于该信中一并送上,同时要求薛斐尔在长崎等候60天。在井上馨给尹滋承的信中详细介绍了薛斐尔此行的和平目的,并指出希望他能将这封信呈给朝鲜朝国王。[12](29 ~ 30)
在长崎等候期间,薛斐尔再次提出了通过武力迫使朝鲜朝开国的想法。薛斐尔指出:“可以通过在朝鲜朝各港口出其不意的武力展示恐吓朝鲜朝政府,迫使其同意签订条约。”薛斐尔甚至建议美国政府通过占领巨文岛的方式逼迫朝鲜朝签订条约。[11](352 ~ 355)但美国政府指示:“只可以采用劝说的方式,避免形成敌对。”[11](357)薛斐尔在努力借助日本斡旋美朝关系的同时仍提出通过武力迫使朝鲜朝开国的想法,由此可见,薛斐尔希望通过美朝建交来提升美国权威,扩大对外贸易及实现自身抱负。
在近两个月后,7月21日,薛斐尔的信被原封不动地退给了日本驻釜山领事近藤。薛斐尔最终于8月17日获知了该消息,比最初约定的时间晚了近1个月。对于为何退回该信,沈滋承解释说薛斐尔在信的封面上将“朝鲜朝”称为“高丽”,有辱国体,不能为朝鲜朝所接受。对于苦苦等来的结果,薛斐尔感到非常气愤,指出这样的理由无法使人信服,认为这是朝鲜朝的托词,并且指出如果将“朝鲜朝”错写成“高丽”对于朝鲜朝如此重要,他就应该通过日本的外务省指出来,而不应该通过日本驻釜山的官员退回信件。[14](42)与此同时,薛斐尔怀疑日本的动机,他说:“它(日本)的政策实际上垄断了朝鲜朝的经济。它在该国享有治外法权并且用残酷的手段奴役朝鲜人。努力将其厌恶的外国人赶出自己的国家的同时,它不愿这些外国人看到它是如何在没有抵抗能力的邻国,以更加严酷的方式执行这些它所厌弃的条约的。”[10](298)
对于日本是否真正愿为美朝修约提供帮助,学界一直没有定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美国过高估计了日本当时对朝鲜朝的影响,错误地将其看作是最能影响朝鲜朝的国家。尽管此时日本已同朝鲜朝签订了条约,确立了外交关系,但相对于已经存续了三百多年的中朝“宗藩”关系来说,日本能对朝鲜朝产生的影响还是非常有限的。
三、借助中国斡旋美朝关系,《朝美修好通商条约》最终签订
薛斐尔初到长崎时获悉“鉴于俄国以及日本的侵略压力,中国政府已劝说朝鲜朝与西方国家签订合约”,并认为“这是开启谈判的有利时机”。[11](319 ~ 321)在长崎等候朝鲜朝回信期间,薛斐尔结识了清政府驻长崎领事余瓗,并请他设法协助。余瓗将薛斐尔在日本的情况呈报给李鸿章。李鸿章认为可以借此机会,离间美日关系,同时,劝说朝鲜朝与美国建交,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牵制日本在朝鲜朝的独占势力,并防范俄国的领土野心。李鸿章于7月23日致函薛斐尔,写到“久闻你的大名,却还没机会相见”,[11](402 ~ 410)邀请薛斐尔到天津。
在获知朝鲜朝再次拒绝了通过日本呈送给朝鲜国王的信函后,薛斐尔便率舰队驶离长崎,于8月25日来到天津。次日,薛斐尔与李鸿章进行了长达3小时的私人会谈。在会谈中薛斐尔表达了“希望中国利用其对朝鲜朝的影响,劝说朝鲜朝与美国建约修好”之意,并指出:“朝鲜朝处于美国与亚洲进行商贸活动的航道上,尽管贫穷且不愿与外国通商,但由于其地位的重要性,美国希望通过与其立约以保护美国船员及财产的安全。”在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李鸿章表示:“鉴于朝鲜半岛对于中国、俄国及日本战略地位的重要性,愿意发挥自身的影响力,帮助薛斐尔促成两国的立约。”李鸿章表示中俄危机解决后会向清政府申请聘用薛斐尔任中国海军顾问。薛斐尔对李鸿章印象极佳,对找到通过中国与朝鲜朝修约的途径非常满意,并认为如果能就任中国海军的军事顾问将会极大地提高美国对中国的影响力。关于本次会谈的情况薛斐尔在1880年8月30日写给海军部长托马斯的信中做了详细汇报,全文收录在Charles Oscar Paullin, Diplomatic Negotiations of American Naval Officers, 1778-1883,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Press, 1912, p299-301.
之后,鉴于 “提康德罗加号任务”的最后期限将至,薛斐尔离开天津,于1880年11月8日回到旧金山。在返回美国的途中,薛斐尔就“朝鲜朝与美国在东亚的利益”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指出:“收购阿拉斯加和阿留申群岛,与日本、三明治群岛(夏威夷群岛)和萨摩亚群岛的条约,有助于使太平洋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美国商业领域……尽管大西洋沿岸有众多的欧洲国家,但如同移民一样,经济发展的潮流是从东方到西方,据此,从地理位置上分析,美国发展经济的主要渠道是在太平洋……在未来的半个世纪中美国将发现它的最大海外市场是在亚洲而非欧洲……而与朝鲜朝的条约将是这一东西方商业链条上的重要一环。”薛斐尔的这些言论充分展示了其希望通过与朝鲜朝建交来扩大美国的商贸利益的经济扩张主义思想。薛斐尔还将其1880年在朝鲜朝的活动等同于佩里在日本的活动,预示“朝鲜朝必将成为中俄或中日战争的战场”,[11](474 ~ 481)力劝美国政府采取进一步行动,促成美朝外交关系的建立。
回到华盛顿的薛斐尔通过与国务卿布莱恩(James G. Blaine)的密友关系,希望美国政府派遣他到中国帮助李鸿章组建海军并在其帮助下与朝鲜朝订立合约。于是,在布莱恩的授意下,海军部长史密斯1881年3月15日下令,任命薛斐尔为驻北京公使馆海军武官,代表美国与中国接触以促成美朝修约的实现。同时于3月18日将这一情况通知了美国驻北京公使安吉尔(James B. Angell),命其协助薛斐尔。[15](87)
1881年5月19日,薛斐尔在女儿玛丽(Mary A. Shufeldt)的陪同下从旧金山出发,6月21日抵达上海,在赶赴北京途中,于7月1日到天津与李鸿章会面,询问美朝修约的情况。李鸿章表示,虽然高宗已同意与美国立约通商,但朝鲜朝国内仍有大量反对与西洋结交的旧势力,请薛斐尔耐心等待。薛斐尔到北京上任后,得知中俄《伊犁条约》已签订,俄国对中国和朝鲜朝的军事威胁已经解除,因此担心中国不再关心美朝修约之事,便于7月18日再次拜访李鸿章,询问美朝修约的情况,甚至威胁说:“如果朝鲜朝不同美国签订条约,那么日本就会使朝鲜朝彻底地屈从于他的统治。”[16](90)李鸿章表示朝鲜朝政府将派使节来天津与薛斐尔商谈美朝修约之事,请其在天津等候90天。[14](47)
在天津期间,薛斐尔曾希望李鸿章能按之前的约定任命其为中国海军顾问,但李鸿章迫于在华其他外国人的压力,薛斐文未能如愿。薛斐尔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但为了实现与朝鲜朝订约通商的“终生梦想”,[15](114)只得在无所事事中坚持等待。然而,90天的期限已到,仍没有任何朝鲜朝使节的消息,薛斐尔的处境极为尴尬。如果再长期留在天津,薛斐尔可能被看作李鸿章的食客,甚至是为谋得海军职务的掮客,从而损害他的名誉,连美国驻中国公使安吉尔及其继任者何天爵(Chester Holcombe)也认为薛斐尔不应再留在天津。即便如此,薛斐尔仍決定继续留在天津等待朝鲜朝的消息。12月15日,薛斐尔终于收到了李鸿章发来的关于朝鲜朝派遣的修约使臣将到天津的密信。薛斐尔立即让何天爵将这一消息电告华盛顿。
经过一个月的平静, 1882年1月19日,新任国务卿富里林胡森(Frederick T. Frelinghuysen)回电称:“预祝薛斐尔谈判成功。”[10](308)次日,薛斐尔收到了1881年11月15日由前任国务卿布莱恩发出的任命其为对朝谈判全权代表的委任书。同时,布莱恩还对条约的内容作了详细说明。在列举了一系列程序上应该注意的问题后,布莱恩指出:该条约的主要目标是救济和保护在朝鲜朝海域失事的美国商船及船员。同时,如果可能,要同朝鲜朝争取一定的商贸权益。对于这些商贸权益,布莱恩还做了具体的列举:税率问题可不包含在条约内;进口税只征收一次;美国人有权到朝鲜朝内陆旅行;领事裁判权和治外法权等。应当指出的是,当布莱恩给薛斐尔发布这一训令时,没有收到任何美朝之间可能进行谈判的消息,他所知道的只是比李鸿章所承诺的日期超过了一个半月,而薛斐尔仍在等候李鸿章的消息。而此时美国总统加菲尔德(James A. Garfield)已经遇刺身亡,他将辞去国务卿的职务。可能是考虑到薛斐尔是他任命的,为了完成他任内的工作,布莱恩才发出这一训令。同布莱恩的这一训令相比,3月11日收到的现任国务卿富里林胡森的训令则简练了许多。他只是指出商谈失事船员的内容是必须的,而关于商贸的部分,则指示薛斐尔要谨慎,指出这个条约“只是第一步”,因此所获得的可以“很少”。[14](49)在得到这两份训令之后,被委任为与朝交涉的全权代表的薛斐尔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立即告知了李鸿章。此时,李鸿章已经准备前往保定直隶总督府,因此邀请薛斐尔秘密前往。但薛斐尔不愿将这次谈判变成他与李鸿章的私人密谈,便拒绝了李鸿章的邀请,双方约定3月份继续在天津谈判。
朝鲜朝领选使金允植于1月6日到达北京,但却没有携带“议约全权大臣”的国书,因此,李鸿章在与金允植商议条约草案的同时立即电告朝鲜朝另派“全权大臣”。由于朝鲜朝的“全权大臣”迟迟未到,李鸿章只好先代替朝鲜朝与薛斐尔进行谈判。
鉴于何天爵对中国的情况比较熟悉,2月初,薛斐尔到北京会见何天爵,并邀请他共同参加有关美朝条约的会谈。同时,二人共同起草了一份美朝条约的草案,为谈判做好了准备。
3月25日至4月19日,李鸿章与薛斐尔就条约内容进行了四次谈判。双方矛盾的焦点集中在条约第一条有关朝鲜朝地位的问题上。李鸿章草案的第一条规定“朝鲜朝是中国的属国,但享有一切内政外交的独立权利”。而薛斐尔则表示如果条约中加入此款,美国国会将不会通过。并指出,只有朝鲜朝是拥有独立主权的国家,美国才有“权力”与其缔结条约,有关中国条款的存在,只能使局面“复杂化”,而且他没有权力将美国置于同中国共同保护朝鲜朝的地位。[10](316)双方僵持不下,薛斐尔甚至表示如果不去除此款,他将退出与中国的和谈。最终,李鸿章做出让步,提出可以将条约第一款去除,但要求在条约的正文之外,附带一封朝鲜朝国王致美国总统的信,其中注明中国与朝鲜朝的“宗藩”关系。并且要求薛斐尔写一份致中国政府的信,其中写明他向中国寻求帮助是源于中国与朝鲜朝的特殊关系。对此,薛斐尔表示要获得美国政府的批准。12日,薛斐尔向美国国务院发电报称:“是否可以将朝鲜朝是中国的属国,但享有独立的内政外交条款加入条约中?他们希望如此,我反对。盼回电,薛斐尔。”[14](52)但没有收到华盛顿的任何回复。19日,薛斐尔又向美国政府发电报询问有关条约第一条款的决定,依然没有回复。28日,薛斐尔再次给美国政府写信,询问美国政府的决定,但仍然没有回复。由于约定前往朝鲜朝的时间已过,薛斐尔最终决定接受李鸿章的建议。
由于朝鲜朝选派的签约“全权大臣”迟迟未到,5月8日,薛斐尔乘坐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哥贝(P. H. Cooper)率领的“汕岛”(Swadara)号直赴朝鲜仁川。5月11日,薛斐尔一行到达仁川。5月22日,《美朝修好通商条约》正式签署。
四、薛斐尔对美朝建交的作用及未受到重视的原因
《美朝修好通商条约》的签订,使美国最终叩开了朝鲜朝国门,如愿成为了第一个与朝鲜朝建立外交关系的西方国家,对美国具有重要意义。美国著名历史学家泰勒·丹涅特指出:“1868年首先由西华德倡导,1882年由海军准将薛斐尔予以完成的开放朝鲜朝的活动是1898年占领菲律宾之前,美国在亚洲所采取的最为重要的政治举措。”[6](383)美国著名海军学者查尔斯·波林则指出:“打开朝鲜朝国门是美国海军在美国内战和美西战争之间在远东最重要的活动。”[10](282)作为其外交生涯的顶点,薛斐尔的个人因素在条约的谈判和签订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首先,利用海军扩大美国对外贸易的经济扩张主义思想是薛斐尔推动条约签订的原动力。薛斐尔将打开朝鲜朝国门作为其“终生梦想”。在1866年奉命调查“舍门将军”号事件时薛斐尔就产生了与朝鲜朝订约通商的愿望。之后,薛斐尔更是利用各种关系使自己如愿执行了“提康德罗加号任务”并被任命为美国驻中国使馆海军武官,全权负责与朝鲜朝的谈判。有所不同的是,在1867年与朝鲜朝的早期接触中和1880年借助日本促进美朝建交通商的过程中,薛斐尔都提出了通过军事方式促进朝鲜朝开国的想法,这是薛斐尔对朝鲜朝国情不了解的表现。1873年高宗亲政之后,真正掌握实权的闵妃集团主张与日本恢复外交关系。1876年《江华条约》签订之后,日本势力在朝鲜朝迅速扩展,作为朝鲜朝宗主国的清政府担心这会影响朝鲜朝的独立而开始劝说朝鲜朝对西方国家开放,希望通过“以夷制夷”的策略牵制日本。而对朝鲜朝开国具有重要意义的清政府驻东京使馆参赞黄遵宪与朝鲜朝修信使金宏集的笔谈及《朝鲜策略》的问世正是在1880年8月。因此,如果此时薛斐尔采取军事方式,不但不能使朝鲜朝开国,反而会被朝鲜朝国内坚持锁国政策的顽固势力所利用而延迟其开国。最终薛斐尔执行了美国政府“只可以采用劝说的方式,避免形成敌对”的命令并在李鸿章的帮助下代表美国签订了《美朝修好通商条约》,成功地打开了朝鲜朝国门。利用海军扩大美国对外贸易的经济扩张主义思想是薛斐尔努力推动美朝建交的原动力,而《美朝修好通商条约》的签订也成为薛斐尔经济扩张主义思想的顶峰。
其次,薛斐尔的外交智慧使美国通过《美朝修好通商条约》获得了比预期更多的利益。薛斐尔利用其外交智慧在没有政府指导的情况下,将清政府坚持的有关中朝“宗藩”关系的内容排除在条约之外,只是以朝鲜朝国王照会的形式告知美国总统,而这根本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形同废纸。而对中朝“宗藩”关系的否定,使朝鲜朝成为独立国家,从根本上改变了东亚格局,便利了美国对其侵略。就条约的具体内容而言,《美朝修好通商条约》是一份不平等条约,全文共14款,比中国被迫开国时的《南京条约》(13款)和日本被迫开国时的《神奈川条约》(9款)内容更多。薛斐尔通过《美朝修好通商条约》使美国获得了治外法权、片面最惠国待遇、领事裁判权等多项权益,远远超出了美国政府的最初设想。
第三,薛斐尔坚忍的性格成为《美朝修好通商条约》最终得以签订的重要支撑。在寻求清政府斡旋美朝关系时,一方面清政府虽然表示朝鲜朝会在90天内派代表来中国与薛斐尔洽谈,但朝鲜朝代表迟迟未到,而任命薛斐尔为中国海军顾问的承诺也未能实现,薛斐尔面临着自身荣誉可能受到损害的危险。另一方面,自1881年3月被任命为驻北京公使馆海军武官,到1882年1月接到新任国务卿富里林胡森预祝其谈判成功的电报,薛斐尔在近10个月的时间里没有收到美国政府的任何训令。在这种困難的情况下薛斐尔以其坚韧的性格坚持下来,最终促成了《美朝修好通商条约》的签订。
《美朝修好通商条约》的签订标志着美朝关系的最终确立,对美国、朝鲜朝及东亚格局的调整都有重要影响。尽管薛斐尔在条约签订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即使在是否将中朝“宗藩”关系的内容纳入到条约的关键谈判中美国政府也没有给予任何指示,阿瑟总统向国会报告《美朝修好通商条约》的签约情况时甚至没有提到薛斐尔的名字,薛斐尔希望继克里兹(Clitz)任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的愿望也未能实现。因此,就其个人而言,薛斐尔并没有得到美国政府应有的重视,美朝建交在成为其外交生涯顶点的同时,也成为了其外交生涯的终点。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薛斐尔作为前国务卿布莱恩的密友被任命负责美朝修约的谈判,而布莱恩对时任国务卿的富里林胡森并没有任何好感,所以,富里林胡森自然不希望这一条约由薛斐尔代表美国签订。1882年继任美国驻华公使的杨约翰(John Russell Young)在去中国上任途中,当于1882年6月在长崎听说《美朝修好通商条约》已经签订时,难掩其无比沮丧之情。[10](325)
其次,1882年3月20日,美国的各大报纸刊载了一篇薛斐尔写给萨金特的著名的信。这本是1月1日薛斐尔写给其好友加州参议员萨金特的信,但却被误转给新闻媒体。在这封信中,薛斐尔不加掩饰地对清政府、李鸿章及中国人品头论足,引起清政府的极大不满,令美国政府非常尴尬。富里林胡森称其为“非同一般的信,坦率的残酷”。[10](324)这一事件自然造成了美国政府对薛斐尔的冷淡态度。
尽管美国政府并没有给予薛斐尔应有的重视,但英、法、俄、德等西方列强却都看到了《美朝修好通商条约》的重要性,纷纷以其为蓝本与朝鲜朝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将朝鲜朝完全卷入列强在远东争夺的漩涡中,成为了列强的角逐场,并最终改变了东亚格局。
美国与朝鲜朝的建交是薛斐尔外交生涯的顶点,虽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正如一名亲历条约签订过程的美国海军军官所言:“条约的签订将会使你(薛斐尔)在历史上与佩里比肩,当你的批评者早已被历史遗忘时,你的名字将永远闪耀光芒。”[5](308)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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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U. S. Department of Stat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abbr. FRUS). 1867-1868, Vol. 11, Washington D. C.: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4]H. G. Appenzeller. “The Opening of Korea: Admiral Shufeldts Account of It”. Korean Repository 1 (Jan.-Dec. 1892), New York: Paragon Book Reprint Corp., 1964.
[5]Frederick C. Drake. The Empire of the Seas: A Biography of Rear Admiral Robert Wilson Shufeldt, USN.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84.
[6] [美]泰勒·丹涅特:《美国人在东亚:十九世纪美国对中国、日本和朝鲜政策的批评的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
[7] U. S. Department of State. Readex U. S. Congressional Serial Set (abbr. USCSS). Serial Set Vol. No. 1779, Session Vol. No. 0, Washington D. C.: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845.
[8] Cruise of Ticonderoga, Part 1.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s States, Naval Branch, War Records Section, Washington D.C.
[9] R. W. Shufeldt. “Korea's Troubles”. the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October 30, 1887.
[10] Charles Oscar Paullin. Diplomatic Negotiations of American Naval Officers, 1778-1883.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Press, 1912.
[11] Cruise of Ticonderoga, Part 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s States, Naval Branch, War Records Section, Washington D.C.
[12][日]伊原澤周:《近代朝鲜的开港》,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
[13] Jongsuk Chay. Diplomacy of Asymmetry: Korean-American Relations to 1910.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90.
[14] Woong Joe Kang. The Korean Struggle for International Identity in the Foreground of the Shufeldt Negotiation, 1866-1882. New York: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 2005.
[15][俄]耶·马·茹科夫:《远东国际关系史1840—1949》,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59年。
[责任编辑全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