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您看来,史迪威公路何时可以打通?”
早在2003年,我向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记者多诺万·韦伯斯特(Donovan Webster)提出了这个问题,那时他刚刚考察完这条公路来到昆明。
“它还活着,还在流动,但是已经千疮百孔,有的地方被塌方、丛林雨季和沼泽吞没,要打通是非常艰难的……”他思索了一会儿,悲观地这样回答。那年的11月,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发表了他撰写的文章“鲜血流汗的滇缅公路(Blood, Sweat, and Toil Along the Burma Road)”。
但是,到了2008年,美国卫星惊奇地发现:覆盖在这条公路上的植物被人挪动了,缅北墨绿色茫茫林海出现了一条醒目的白色线条!2008年12月30日,美国洛杉矶时报惊呼:“荒弃的史迪威公路将重新焕发生机!”文章说,“这是美国两百年的历史上,第一条以一个美国人的名字命名、以美國工兵为骨干修筑的,不在北美本土而是横贯三个亚洲国家的伟大公路。”
从2002年开始,我前后不下十次沿着史迪威公路进入缅甸考察。有的路段非常糟糕,裸露着尖尖的石头和泥巴,旱季尘土飞扬,雨季泥泞不堪。只有经过一些村寨城镇时,才可以隐约看到一些严重脱落的柏油路面。
八莫是坐落在缅甸第一大河——伊洛瓦底江畔一座美丽的小镇。清晨,穿着粉红色袈裟的尼姑队伍穿过密雾,顺着“孙立人路”、“李鸿路”(以在此作战的中国新三十八师的将领的名字命名)沿街化缘,途中要经过仍然散发着臭气,已经成为垃圾箱的日军地堡。有一座简陋的咖啡馆,人们或坐或躺,一边喝着廉价的咖啡,一边看着没有翻译的美国警匪大片。每次我都一定要来这里坐一坐,看一看窗外的湖光山色。江边上堆满了各种陶罐,准备运往各地,渔民两人扛着一条尾巴拖在地上的大鱼。经过腥风血雨的苦斗收复这里的中国新三十八师的墓地,但是现在已经成了政府的会议厅。每次我也要来这里看一看,摸一摸,试图接收地下英烈传递的信息。
从密支那北上,沿着史迪威公路继续向印度方向前进,不久就可以看到当年中美联合特遣队深入敌后所跨越的库蒙(Kumon)山脉。途中有一条至今仍然架设着军用铁桥的南桂河(Nankwi River),当年突袭部队就是从这里秘密趟水的。如今女人在洗澡、孩子在打闹、老牛拉着破车在水里摇摇摆摆……充分享受着中国士兵带给他们的宁静和安逸。
进入孟拱河谷的第一个小镇是南木地(Namti),往往可以看到两位中国老兵坐在路边闭目养神。他们本以为这把老骨头无法“落叶归根”,但是却没有想到祖国同胞却把他们接回了老家。
再往前公路柏油已经完全脱落十分残破,但是地形一马平川,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沼泽灌木和肥沃的处女地。到了新平洋,公路越来越难行,有的地方几乎完全消失……
2016年2月11日,我站在了缅甸-印度边界的班哨口岸的界碑旁边。完成了我一生最大的一个愿望,那就是走完史迪威公路全过程。
自从2001年我和央视第一次踏上这条公路到现在,我一次又一次试图走完这条公路全程。到现在已经有十五个年头过去了。由于缅北地区是未开发的禁区,缅甸当局禁止任何外国人进入。2014年那一次,我在史迪威公路重镇甚至遭到缅甸移民局的拘捕而上了法庭,最后是没有为我们办理许可证的缅甸旅行社缴纳了重金,我们才被释放并被驱逐出境!
记得这是一个我在老照片上看过无数次的垭口,石碑上指示一边是印度,一边是缅甸。中间写着“Pangsau Pass(班哨垭口)”。战争期间,这里还有许多英文牌子,写着“欢迎来到班哨”,“这里通向东京”。当年来到这里是许多败退野人山的中国士兵的梦想,因为这里也是通向家乡的路。士兵来到这里,都高兴得大喊大叫,有的甚至唱起歌来……
如今公路已经改道,垭口的过境公路杂草丛生,已经荒弃多年了,我们在这里摆开姿态拍摄,重温当年……
史迪威公路的确和中国荣辱共存:当打败了日本人的中国人站立起来时,这条公路开通了;当外国人,还有我们自己把中国封闭起来时,这条公路废弃了;而当中国人再次站立起来时,这条公路又奇妙地焕发了生机!
作者简介
戈叔亚 滇缅抗战史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