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胭脂
抑郁症及南山南
—致友郑皖豫
皖豫,早安。
秦地一如豫地,也迎来了小寒和冬至,霾和反抗
我一如你,奋力生存,每天做许多琐屑的事
抑郁症是一种城市病,在我们从乡村迁移出来的
时候就得上了
前几年我还向医生求救,这几年我开始向故乡求
救
我的药方也可能适用你
没有断肠之事就不轻易写诗
我听《南山南》,读佛经,走路,闻草木香
当然,这些日常功课并不能阻止我的身体不滑向
另一些疾病,比如高血压,胆结石,妇科病
有一种药物,我常服用,副作用是
没了眼泪,以至于我看世界苍茫而干涩
这种感觉很不舒适
爱让我们吃够了苦头
不爱,又让我们坠入虚空
我不会到绵延的终南山去寻隐
我还要在小城里坚持自己的疾病
你见过的落日也带有微微的咳或喘吗?
你抓到手里的露水也会很沉很重吗?
愿无数的经历成为支撑生命的桥梁,让我们过河。
纪念碑
那是无限个日子之后的某一个日子
那是分离,绝望,再重逢,再分离
那是秋去冬至
冬天死亡之后,再迎来春天
而春天又倏然而逝
那是想象的废除,是折断的翅膀,是伤痕
是密集的药品,手术台,麻醉师,无影灯
是戴着蓝色面具的医生
是一群鸽子般青春的护士
那是树木还在分娩长安的深情
那是一个人与自己分离了六百年
带着累累风尘,回家看望自己
说出前朝的愧疚
是纪念碑的阴影躺倒在中年的路口
那是帐篷和草地
那是后视镜的尘土
是尘土中的路人:
一个给你行注目礼,一个拒绝睁开眼睛
那是城市举起的枪
并没有百发百中
那是村庄依然在婚丧嫁娶
那是一只生机勃勃的鸟
飛千里便可弃世,飞万里便可重生
那是天地慈悲,惊动了我的战栗、愉悦和耻辱
那是我身上深情的意志
——堪比蓝天!
明月咏
明月照故土,也照异乡
照南方的稻淑粱惠
丙丁服用老专家开的药已三月
灌满药物的身体发出中药与西药混合的气息
老专家看完了片子上的结论
又在电脑上敲出五种药名
戊己手里拿着三家权威医院的诊断
很明显,这家医院成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庚获得老专家的手谕,准备去门诊做微创手术
辛带着还未恢复的伤口和炎症
陈述病情,整个陈述干巴巴的,没有用一个比喻
句
更没用到一句诗
是的,这里是医院,怎么可能沉醉于诗意?
只有沉重的日常和数不清的甲乙丙丁
即便戊己庚辛会写诗抑或写过诗
在生命受压迫的时刻,大多数也放弃了诗篇
临潼居
铁轨绕城而过,但这么多年也没有把我带向远方
高楼接天,我见过的天空也并未因此而壮丽
为了穿透岁月的黑暗
燕子们已经归来
花朵也已经盛开
我汹涌澎拜的江河
正一点一滴地通过狭窄的生活
这需要无限的耐心
放心吧,那些纠葛的藤蔓
已被遥远的岁月带走
我不安宁的情怀,已拥抱了悲欢离合
放心吧,作为悲痛,也开出了花朵
作为美好的才华,还有半壁河山
一一尽管,在这石榴花的故园
我曾为一颗自由的心灵饱受了悲怆
我曾为你,饱受了爱与万般苦涩
善夜
昨,春夜喜雨
今天,雨又下了将近一个白昼
傍晚时太阳才挂了出来
料峭的春寒逼退了行人
之后,月光端着唐朝的架子
走向佛寺
是啊,只有高古静谧之夜
唐朝的月亮才来探亲
唐朝的佛祖才出来打坐
月亮是近,是近的远,远不可及
佛祖是远,是远的近,在经卷里出没
今夜你来长安念佛
阿一弥一陀一佛一是人间药粒
一字一粒走向众生夙疾
今夜人间仿佛唯余月光与佛祖
今夜唐朝月光婉转地推开了你
当你一步步走向我
我其实也在内心向你告别
关于我
这座城市不会告诉你任何秘密
我没有在其中大张旗鼓地生活过
我顺从,而不喧哗
所以你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脚迹如蚁
谁会在意蝼蚁之生?
唯有黑夜,街灯暴露了一个孤独的身影
而这一身影又被众多身影埋没
这座叫临潼的小县城太小了
而我有多么小我也不知道
唯有一次,我坐在地板上
披头散发,嚎啕大哭
从黎明到傍晚,把心都要哭出来了
却没有引来一个看客
更别提怜惜者了
地面积满了眼泪和纸巾
最后我起身向它们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