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
一
从重阳回来,油菜花还在脑中荡漾,像微波初兴的海,开出了花的壮观,也开出了我心中最美的记忆。保康的作家微信群里,有人在讨论油菜花到底有多大。传媒上说,油菜花有万亩。认真的作家,觉得有些形容。万亩有多大,看不看得到头?我似乎不敏感。写惯了文字,对数字反而迟钝起来,只觉得满眼都是金黄色。鲜嫩耀眼的油菜花从每座山峦,一直延展到河边,像流淌的金色瀑布,漫山遍野地汇进河边那块最大的油菜花地里,聚成一片繁华的花的海洋。我看花了眼。
花海的中央,就是这次“荆山沮水,花海重阳”的主会场。从远山上看去,容纳千人的偌大一个会场,在一片花海中,如同落在桌上的一块饼干。微风中,飘浮在空中的几只巨大的鲜红气球,拽着长长的条幅,犹如文章中的一个个标点,在一片金黄中蝌蚪般轻轻游动,一会儿像逗号,一会儿像感叹号,惹人注目,也引人感叹。
之前,我们几个还说要去鹜源的。时间还没定好,就传来马良举办油菜花节的消息。鹜源是全国闻名的油菜花之乡,去鹜源是为了看油菜花。既然身边就能看,何必要跑那么远?
坐在车上一路往南,不多久,零零散散的油菜花就开始进入视线,像挂在山间的黄毯,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卷角曲边;有的嵌在麦地中央,有的垒成一坡梯田。在山间高架桥接通的高速公路上看两边,一块块金黄从眼前一亮而过的瞬间,你一定会为这样的春色撩动激情,心想,要是住在这里多好啊!没有高楼围困,没有人头攒动。看不见车水马龙,听不见震耳聒噪。山上云雾缭绕,溪涧流水潺潺。坡上繁花锦簇,林间小鸟啁啾。一切那么美丽清新,胜如人间仙境。
车上美女叽叽喳喳,指点江山,一个突然发现这片油菜花,一个惊诧那树桃花红……世界在此时变得很小很小,似乎只有眼前这方土地,才是最美的去处。
来到重阳,我们才发现,沿路看到的油菜花,不过是九牛一毛。它们可能是这万亩花海的支流,或者是掀起这场油菜花节大幕的前奏。这里的油菜花才叫多,才叫美,才称得上是花的海洋。
车只能停在重阳老街边上的学校院内,到田间的几里路,只有靠脚了。为了看油菜花海,我们不怕走。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经受过生活的磨砺,再难的路,也难不倒我们。何况,路一点也不难走。
踏上主办方用鲜红木板铺设在田间的临时便道,真正进入花海,我对“花海重阳”的主题有了更直观的感受,感觉用“海”来形容丝毫不过。人在田边花中,像一下子沉进了水里,油菜花一浪一浪地淹没了我的身躯,花粉打湿了我的头发,金黄迷住了我的眼睛。看远处蚂蚁一样蜂拥而来的人流,就像一个个扑进大海的泳者,不一会儿,高的就只有头和肩露在一片金黄的花瓣之上。个稍矮点的,都被花海淹没,不见了身影。
我们被这漫漫花海迷住了,散漫地扑进花丛,在油菜花的金黄中察看太阳的光芒,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倾听油菜花的浪涛。一阵微风轻轻抚过,我们在油菜花海载沉载浮。
不敢想象,这种最平凡最普通也是色泽最单调的花,蔚然起来,竟然是如此美丽壮观。所有的人,女人,男人,孩子,老人,都争相与她合影。此刻,她就是明星,我们都是追星的人。
油菜花张扬着笑脸迎接我们,灿烂的,含羞的,青涩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态不一,但都那么纯朴,自然,真诚,像沿路热情的村民,尽他们所能,为四面八方前来赏花的我们,烧水,沏茶,做饭,拿出珍藏的或者新鲜的山货,供我们选择。过了冬的核桃、板栗、花生,新采摘的白蒿、香椿、野韭菜,透着浓浓的乡村与泥土的气息。在会场前台的一角,还有现场传统烧烤一一烧洋芋和火烧馍,来赏花的人可以免费品尝。火烧馍有乡间地方特色,是把包有不同馅的面饼,直接放进热火灰里烧熟。洋芋是土豆的方言。湖北保康的山里,到处都适合它生长,既可烹饪成各种不同的菜肴,也可烧煮之后当做零食。据说,在现场表演的节目中,有一项吃洋芋比赛,用的道具,就是现烧的洋芋。从小在乡村长大,两种乡间美食我都吃过,有滋有味,情绵意长,很是怀念。本想去品尝一下,可人实在太多,挤不过去,只好仍去看油菜在重阳这片土地上汇成的花的海洋。
二
天公真是作美,本来预报的今天有雨,不知是油菜花映亮了天空,还是人们的真诚感动了大地。地球转着转着,就让马良这个小镇,对准了云天高空留出的一块缝隙。阳光从缝隙箭一般地直射过来,落在这万亩油菜花上,照亮了一方山水。前几天還一直时断时续的雨,此时已不见了丝毫踪影。
在田间,我们分不清是在阳光里穿行,还是在油菜花里穿行。一望无际的田畴上,春风柔柔的,空气暖暖的,夹杂着油菜花馥郁的芬芳,熏陶着每一个前来赏花的人。柔风吹过,一阵隐隐约约的蜜蜂嗡嗡声传来,听起来像极力掩饰的窃窃私语。美女们免不了照相,每一张笑脸都像油菜花一样灿烂。每一个灿烂的镜头,都留下一片花海的影像。人与花亲密的挨在一起,记下了一个油菜花阳光明媚盛开的节日。
所有的人都很激动,每张脸上都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看花的,种花的,似乎都被这片如海的油菜花感动了。如果要说说此时的心情,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在片美丽壮观的油菜花海面前,我像个蹩脚的小学生写一篇描写春天的作文,连开头都写不好,更别说写好这一片花海了。
小时候在乡村生活,年年可以看到油菜花开。一块金黄色的油菜花,对我来说并不稀罕。那时的田地,主种粮食。春种玉米冬种麦,油菜只是间或插栽于一些闲田或者坡地上的副作物,一小块一小块的,零散,瘦小,没有规模,不成形状,看不出蔚然与壮观。到是种植的方法,以栽种为主,一株株油菜,长得小树一般,枝繁叶茂。现在的油菜,好像都是撒播。不知是改进了方法,还是减少劳作,节约劳力。万亩的油菜,葱葱郁郁,一根根密密地挤在一起,鲜艳黄花的后面,都隐藏着一个不久可以长出粒粒饱满菜籽的豆夹,充实着种菜人的目光和乡村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走在花的海洋,感觉人声鼎沸,春风喧哗,一眼看不到头的油菜花却始终静默不语,俏然卓立。在这片舞台上,她们是主角,我们都是观众。结果主角默然,我们反而一直喋喋不休,忙碌不已。世上的事,常常这样,本末倒置,却又被人们习以为常。
我们在油菜花的波浪里和蜜蜂一起喧闹着,嘻笑着。眼睛很忙,表情很忙,姿势也很忙。不同的是,我们拍照,蜜蜂采蜜。油菜则神情专注地开着花,含笑地看着我们。
三
在保康,在山乡,油菜花实在太过寻常了。每年的春天,都有许多田野,开出一片金黄。可如此壮观的场面,还是异常震撼,远比一小块一小块分散在山野林间精彩漂亮。
他们是怎么想到创作这么一件作品的?是和我写文章一样,苦思冥想,苦思冥想……还是一上来就灵感突发,文字的泉水就汩汩的,汩汩的流成这一片油菜花的海洋?
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像虔诚的教徒前往耶路撒冷,或者圣地亚哥朝圣。金色的油菜花和阳光混合在一起,像凡高笔下的向日葵,灿烂得耀眼。在保康,如果真正称得上蔚然和壮观的,恐怕就属这里的油菜花海了。
自从车一进入马良,我就特别激动。这是我熟悉的土地。我曾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多年。那个一如这样春和景明的季节,是我人生中最灿烂美好的年华。我在这小镇周围的莽莽荆山里穿梭戏闹,风一样进进出出。在清清的沮水河中逮鱼捉虾,任金色的童年在柔柔的河水悄悄地流逝。现在,我已渐渐老去,白发斑驳了青丝,皱纹爬满的额头。可多年不见,小镇却反而焕发了青春活力,完全变了模样,艳光四射。老旧的街道变得如此宽敞平坦而又悠长,土屋黛瓦变成了高楼大夏。蜿蜒汇聚在一起的沮水河与鸡冠河,也涌动着激情的浪花。就连一马平川的重阳,也开出一片油菜花的海洋。
油菜花鲜亮的染黄了重阳的田野山川,重阳也树起了一面以农业产业发展促进乡村旅游和经济发展的旗帜。2017年的3月18日,是个值得记住的日子,保康历史上的首个油菜花节在这里举办。如果说活动只是个仪式,一种形式或标志,那么从油菜开花到榨出菜油,它们之间的因果联系直接而有意义。而间接的,连锁的,无形的效益,却是无法估量的。这是一件好作品。我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油菜花在一马平川的重阳大地上静默地开放着,闻迅前来的车流阻断了乡村的公路。弃车前往的人们挂着笑脸,油菜花一样灿烂。
这是一片古老而又年轻的热土,现为马良镇的一个社区,辖着6个村17个单位,住着458户楚人后裔。在历史的烟尘中,重阳总是扑塑迷离,一时为镇,一时为区,时兴时衰,时繁时弱,神秘而充满活力。看斑驳老街,过去的繁华一砖一瓦都可以证明。往远古考证,楚都之城若隐若现。这里出土的文物,分明有楚人先王熊绎分封到此的影子。一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史料似乎也佐证着楚人中心的痕迹。
我是文字阅读和书写者,不是历史学家与考古教授,说不清那些掩进历史烟云的前尘往事。我对重阳远古的身影,远不如少时的记忆深刻清晰。彼时,重阳就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丰腴,平坦,开阔,春天麦浪阵阵。夏天,荷香稻香随风飘逸,带着挥之不去的清新与浪漫,一次次刷新着我的视线。不想这次,油菜花成了主题,又一次刷新了我的目光。我惊艳一般站在重阳的春天里,久久,久久不愿歸去。
那日,来到花海中央,油菜花节的有关仪式已经结束,舞台上正在上演节目。四周挤满了早到的人群,一层层油菜花一样密密麻麻地箍着简陋的舞台。外围用来坐的凳子,都成了人站的台子。晚到的人看不到舞台上的表演,也挤不进会场。如此万人赏花的盛况,还有车断公路、人流络绎不绝的景象,在重阳这个楚都故里,想是首次,也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