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记
去寒山出家,会冷得受不了
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吃不消遍山松果
还是掉头回来,半道遇上打劫的
落下一只鞋,算是对绿林赞助
你仍得去新府路上班,穿过斑马线
哈口气试一下手气,别给汽车碾着
麻雀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
告诉同伴伙食不错。上班的院子
是个大户,长工都打着偷懒主意
女佣挂蚊帐假寐,我就打道回府
过二大爷生活
张家兄弟挑衅了庄主,逃得比谁都狠
剩下老夫,独自收拾残局
露一手花拳,把城管扁出三条街
还不报出自家姓名,等着去派出所按手印
公差挨了元宵的揍,迅速滚成汤圆
沙井老乡在肉馅里找到一颗门牙
感 恩
不要什么头衔了,再多的头衔
只能给我增添负担,人生是一路减法的过程
在没有归零以前,我只需要个人的尊严
有些头衔只会玷污清名
还有一些如同绑架,使你失去更多
尽管我所获甚少,对世人无害,像蝼蚁一样活着
尽管我如此卑微,葡匐于大地
而山川草木 已足以让我感恩
边 界
我们都走在通往渺小的路上
与伟大背道而驰,像渐行渐远的背影
越缩越小,就要消失于地平线
众生仿佛都要被一只神的巨手抹去了
不会有来生的,也没有进入天堂的可能
我真想停下脚步,高喊一声:站住
是的,请停一停,看看身后吧
落日挂在燃烧的天边,都在对我们表示吃惊
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像青草在大路上腐烂
不能这样接受灭亡的驱遣
请停下来就地安营扎寨,与草木为伍
与虫鸟为伴,与山川共老
不要走得太远,不要走出众生的边界
一个词
不,我不会说,好
只会说,还不够好
是的,一切都还没到说好的时候
你又何必急于要我说出,那么多的缺陷
像豁牙的嘴巴,只会喊出空洞与不满
而我怎能罔顾左右
蒙住眼睛来赞美一个个谎言
不。我只能把好,藏在心间
这本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词
却要我像武士一样,用性命来守卫
合 掌
作为一个经常婉拒聚会和饭局的人
我将抱残守缺,对一枚汉印越陷越深
远方好汉行色匆忙,像一伙飘来飘去的积雨云
打翻了酒桌,又向远方而去
恕我已闭关修行,不能叨陪以待
北方山头好汉立林,正盘算的残酒,所剩无几
南方的头陀也在梅关剪径,行路之难
当不是自今而始的,且各自珍重,好自为之
那些带艺投师的高徒,恕老夫不予接纳
俺两手空空,一记耳光,岂有什么货色可传
恕俺愚钝,有类无教,合掌不言
各路好汉的大道,早就可以通天,请自便
过去的诗人
过去的诗人,短命而风流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处闲笔
把八万里的才情,夹在裤档里
他的坐骑,堪比绵延不绝的江山
夜夜对着月亮叫喊,将一管尺八的洞箫
发射成飞天,把间谍卫星都干下来了
他还趴在马上自命不凡
到处找好汉拼酒,让流氓揍个半死
回家又遭媳妇痛扁
剩下的离婚,落花流水
好处都掉入奸夫的钱包,他只抱着断简残篇
等待后世来考证,掉起半死不活的书袋
一一原来是个死鬼
搬 运
如果你仅仅是个诗人,还是不够的
这个世界需要人手来搬运,你得下点力气
許多好事情,一车皮的鲜花
都等着大伙儿来装卸,用不着词语
它就在那儿美好着,它认出了你
看你浑身上下,都是闲劲
它需要你出点汗,喘息一下
这就是生活要我们付出的
你不能只会耍嘴皮子,仿佛是个旁观者
快乐要你搬回家去,它是重的
而痛苦需要减轻,你要它搬出去,扔得很远
早 安
江河日下,万物有灵
总能撑住那没有太阳的天
让它次日醒来,世界安好如初
你我相视如初,饮食如初,食色如初,
还有什么不够满意呢
记忆已过滤掉了苦难,只留下美好
万物所赐,每日都要感恩
你我又何须太多奢念,西山也刷青了
春天比以前更近,神在小区巡视
还有什么花没有开呢,我深吸一口空气
不小心把花也吸进去了
我又将它吐出,张嘴说出,早安
从 容
人生代代无已,江河何故匆忙
既使一桩买卖陷落,也没有必要慌张
青山屡经斧伐,日月有过太多雨雪风霜
骑士打马远去了,我们还有道路通向远方
没有比这更熟悉的出征
花鸟开始繁忙的时候,冬天已远走他乡
恩 主
我们一定是比山更伟大的抱负者的
遗物。我们苟活于世,必定各怀使命
我们的使命就是活着
好好地活,为此不惜改变了世界
我们的使命肯定不是为了改变它而来
所有山川草木,都早于我们而存在
为养活我们而死的生物
我们必须感恩,为我们所灭的一切
我们必须负罪
我们的使命不可能高于万物生灵
我们的谦卑应该比一根小草更低
它们都是供养我们的恩主
作者简介:程维,生于1962年2月,诗人、小说家、画者。居南昌。著有诗集《他风景》等十六部。获第八届庄重文文学奖,中国作协会员、江西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