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梅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市 200444)
抗日战争时期湘湖师范南迁松阳之探究
谢玉梅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市 200444)
1938年,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学校为避战火迁至松阳县古市镇,先后在此办学四年之久。期间,湘师克服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困难,秉承其乡村教育之传统,积极开展战时教育。采用“教学做合一”的教学方法,投身乡村建设,深入基层进行抗日宣传与文化教育。虽历日寇轰炸、承各方压力,湘师在松四年间对战时松阳县的文教、经济等各方面都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抗日战争;湘湖师范;松阳古市;战时教育;乡村建设
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作为“浙江的晓庄”而闻名,是1920年代“乡村教育”思想在浙江的一个成功实践。目前学界对湘湖师范的研究主要偏重其在萧山办学期间的乡村教育活动及金海观校长的教育思想,而对战时湘师南迁的研究则主要局限于各类材料的整理与汇编,较少展开系统、深入的研究①相关研究结果参见萧扬《金海观的乡村建设思想和实践》(《教师教育研究》,2007年1月),胡国枢《湘湖师范——浙江的“晓庄师范”》(《今日浙江》,2004年第2期),石娟《从“教学做合一”到“做学教合一”徐德春的教育理论及实践》(《职业技术教育》,2011年第33期),刘尧庭《一生宏愿陶为法半纪清贫旗未斜——记乡村师范教育家金海观》(《重庆陶研文史》,2011年第2期),刘勇《金海观音乐教育实践及其思想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2008年),林伟《金海观素质教育理论与实践初探》(本科学位论文,杭州师范大学历史系,2001年),程小林《陶行知与湘湖师范》(《杭州职业技术学院院报》,2012年6月)等。。1938年1月,湘师进一步南迁至松阳县古市镇,先后在此开展为期四年全方位的战时教育,学界对此关注十分有限②相关研究仅见毛时起《金海观全集》(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年,258-335页,579-607),霄凌:《金海观与湘湖师范》(四川大学出版,1996年),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金海观与素质教育》(人民日报出版社,2001年),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编:《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校史:1928—1998》(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纪录片解说《烽火湘师路》(http://www.xianghunet. com/news/view/121259.html)。。本文试图结合相关档案、文史资料,对抗日战争时期湘湖师范在古市办学期间,其教学条件如何、战时教育如何开展以及对松阳县的影响等方面做进一步探讨。
1937年11月,历时三个多月的淞沪会战没能抵挡日军的入侵,上海最终沦陷。失去了淞沪屏障,南京、杭州暴露在日军攻势之下。为“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为“从事更持久之战斗”③1937年11月26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之《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国民政府兹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本日移驻重庆。此后将以最广大之规模,从事更长久之战斗。以中华人民之众,土地之广,人人本必死之决心,以其热血与土地,凝结为一,任何暴力不能使之分离。外得国际之同情,内有民众之团结,继续抗战,必能达到维护国家民族生存独立之目的。”,政府机关及大量工厂、教科研机构陆续转移。时位于湘湖压湖山的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处境亦岌岌可危,在第六任校长金海观的号召下,湘师举校迁往义乌江湾。1937年12月24日,杭州沦陷,义乌已不再安全。金海观校长与诸教员商计,决意继续内迁浙南丽水。
然杭州许多大中院校亦奉命迁入丽水碧湖,而此时的碧湖根本无法容纳如此多南迁学校。逢此踌躇之时,金校长接到了湘师校友叶芳、王炳的来信,表示欢迎母校迁去松阳县古市镇办学,信中所言正解燃眉之急。由是,民国26年(1937)年12月29日始,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的师生分两路离开义乌,一路经东阳、永康、丽水,另一路经金华、宣平而至古市[1]104。1938年1月10日,湘湖师范正式在古市广因古刹复课。
踌躇之时迁至古市,百业待兴。既无基本的生活物资,也无办学之基础设施。南迁后的湘师一面秉承在湘湖办学期间的乡村教育理念,一面适应战争局势及政府政策的变化④1938年4月,在武汉召开的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抗战建国纲领》,确定了抗战时期教育的基本原则。期间,大会颁布了教育部长陈立夫主持拟定的《战时各级教育实施方案纲要》,提出了九大方针:“(一)三育并进。(二)文武合一。(三)农村需要与工业需要并重。(四)教育目的与政治目的一贯。(五)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密切联系。(六)对于吾国固有文化精神所寄之文学哲艺,以科学方法加以整理发扬,以立民族之自信。(七)对于自然科学,依据需要,迎头赶上,以应国防及生产之急需。(八)对于社会科学,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对其原则应加整理,对于制度应谋创造,以求一切适合于国情。(九)对于各级学校教育,力求目标明显,并谋各地平均发展;对于义务教育,依照原定期限以达普及;对于社会教育与家庭教育,力求有计划之实施。这九大方针可以说是关于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教育政策的官方的、全面的阐述。此外,教育部更实施了一系列教育政策和法规,以保证方针和原则的落实,以期实现对战时教育的统筹领导。,面对艰难困苦,坚守着他们的责任和信念。
(一)沿承湘师传统,发展“工学制”
作为“浙江的晓庄”而存在的湘湖乡村师范,很大程度上沿承了南京晓庄师范的教学传统。湘湖师范⑤初名浙江乡村师范学校,1933年改名为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学校。在1928年成立之初便深受陶行知先生教育思想的影响。创办期间,陶曾五至杭州,四临湘湖。从勘定校址到选择校长,从拟定办学方针到推荐指导员,无不亲力亲为,作周密之安排。由是,生活教育、乡村教育可谓湘湖师范一贯的特色理念。
湘师创建之初,教学理念与课程设置大多援引南京晓庄师范,坚持以乡村为中心开展乡村教育运动。教学过程坚持“教学做合一”,主张“社会即学校”“生活即教育”。湘师的教学管理讲究师生一体,模糊两者界限,使学生在参与处理校务、使用财务、管理儿童、接近民众的实践过程中锻炼将来从师之经验,在“做中学”,“学中做”。
1930年,国民政府因晓庄师范支持反帝爱国而将其封校,陶行知先生亦无奈出走日本,湘师的教学一度陷入困境。1932年接任湘师校长的金海观先生可谓临危受命,他在晓庄办学经验和湘师教学实际的基础上提出了《湘湖师范做学教工学制实验班计划书》,重新点燃了这所乡村师范的生命力。“从农工生活及教育生活下手,注重生产劳动教育和文化科学知识教育,实行工学合一,兼工兼学,以学为主”[2]。“工学制”实行的前两年,湘师课程设置以农工艺为主,上午为文化理论教学,下午分组参加社会活动和科技实践。抗战南迁前一年,湘师甚至将教学的场所直接搬到中小学,以更好启迪、锻炼师范生的教学实践能力。湘师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教学方式,沿用于古市的战时教学。学生们上午进行主课知识的学习,下午则分小组进行活动,夜间更指导民校,使所学尽如所用,最大限度培养湘师学生的能力。
1937年11月迁离杭州,一月后匆走义乌,湘师的每一次搬迁都不免仓促。江浙战场的恶化致使大部杭州高校南迁,对于校址的选择没有多少余地。恶劣的战时环境下,湘师师生沿承“教学做”与“工学制”的优良传统,动手开辟新的学习园地。为尽可能地减少经费,尽快投入教学,湘师多选择城郊的宗祠、寺庙等地作为临时校址。迁至古市后的湘湖师范在金海观校长指导下,师生与工人师傅一同劳动,自行修缮寺庙,建茅舍,平整了两千多平方米的操场,改变了原本校舍狭小、设施缺乏的困境,诚谓绝路逢生。1938年1月10日,湘湖师范得以在古市广因寺复课。
不仅如此,学生们还用自带的锄头开拓了五亩多的荒地,自行种植粮食,解决基本生活需求。据88岁的湘师校友杨烈任回忆:师生每人每学期需上交学校15斤蔬菜,学校仅供应大家一些肥料,耕种除草全由师生自行完成。蔬菜上交到厨房后供大家食用,多余的贴为校用经费[3]。学生在农忙时帮助农民们采茶籽,茶农赠送的一些茶油亦上交给厨房供师生食用。
国难当头,南迁古市后的湘师对物质生活无所挑剔,唯简而从,但学校对教员的选择却甚为严苛。“除于所在任职务及教课能胜任外”,要求教员“必须有从事小学教育之经验或研究教育之兴趣”。金海观校长要求,教师需为“服务小学教育界多年且成绩卓著”者,如此则“出而指导师范生实习,兼任教学法及小学行政等学科,每有优良成绩”[4]。不论是1936年到校之教务主任沈寿金,还是1939年到校之俞子夷,亦或是1940年到校的周汉,均有丰富的小学教育经验,兼扎实的教育研究功底。
其中,1940年入校教学的周汉老师,为著名教育家俞子夷介绍。周在松阳执教之余,长期从事教育学和教材教法的研究,学术成果颇丰。定稿于古市广因寺的《问题儿童研究》一书,就曾被选为全国小学教师十种必读书之一。期间,他还起草了《中心国民学校辅导研究、社交工作的实际》等多本著作,为湘师在松阳古市的光辉图景增添了浓墨重彩。
(二)突出战时特色,勤俭以立学
沿承学校教育传统的同时,湘湖师范还依据战争局势和国家教育政策之变化,对在松期间的教育事业做了相当程度之调整。金校长与全校师生共同研究制定《湘湖师范战时教育实施计划》,继续贯彻生活教育之精神,并适应战时环境调整教学,培养师生成为爱国之“文化战士”[5]42。
1.主课教学之变化
湘师在古市的一天从“晨操”和“晨作”①据湘师校友赵子产回忆:“晨作”主要为清扫院落、整理菜园,帮助师傅完成早饭的制作和厨房清洗。“晨作”诸事皆为生存之必须,也是南迁古市后的必修课。开始,上午半日为文化理论教学时间,主要以中小学教材为中心展开主课知识的教学。湘师十分强调学生对于将来所教学科之识见与素养,要求以基教为目标的学生,多用心思于课程教材的钻研和学习。
南迁后的湘师不断发展,不仅招收松阳籍的学生入学,更引进名师前来讲学。1939年9月,著名教育家、小学数学教学研究学者俞子夷先生应校长金海观聘请,到古市主讲教育学和物理学,并担任无线电话指导师[6]47。1941年,湘师在松阳成立国民教育实验区,校长礼聘俞子夷担任实验区主任兼湘师教员。俞在任教期间,引导学生进行小学算术教材教法的探索和研究,主张笔算与珠算相结合,注重加强数学教学的基本功练习。
为适应抗战需要,湘师迁至古市后进行了课程改革。以语文、数学等主科教学为主,适当合并其他学科课时。各科教材以适应战时需要为原则,由师生自行编写。各科教学尽量采用问题讨论的方式,注意战时实际运用,以符合“教学做合一”原则。此外,每周增设一个下午的中国通史讲座,期以历史英雄之爱国事迹,激励学生积极投身抗战救国之中。1938年冬,汪精卫通敌“艳电”发表,“通史课几乎成了全校师生讨汪逆叛国罪行、伸张正义之讲坛”[7]255。
2.小组活动之战时特色
湘师学生下午半日的主要安排为师生分组进行活动,或组织投弹、攀爬、防毒等战时作战训练,或深入乡村进行文化演出、抗战宣传,或与农民一同投入农业生产,此亦属湘师在松阳办学期间一大特色。1939年3月27日,学校第94次校务会议通过了《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学校战时特种活动组织办法》,宣布:“全校学生除普通课外,必须参加战时特种活动一种以上”,如国术团、歌咏团、战地救护团、商社等[5]195。杨烈任老人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每周有两个下午的“爬山课”和“农艺课”,学生们总是以很高的热情参加这些实践活动,并在期间真切地感受到了抗战之于学生的改变[7]240。
通过师生的共同努力,诸如民众教育巡回施教团、社教工作团、巡回戏剧教育队等的团体相继成立。湘师学生在“喈喈歌咏团”的基础上组织了“醒民剧团”“战时绘画团”等,利用周末、假期编排歌曲、戏剧。每有剧成,先由“战时绘画团”在村镇挂出宣传图刊,再由剧社学生在古市、西屏、遂昌陆续演出,深受民众喜爱。每天清晨,全校学生都会在广因寺前大樟树下引吭高歌,从延安传回来的《黄河大合唱》《生产大合唱》等皆如校歌谙熟。湘师师生以“喈喈”歌声“相互昭勉”[8],时时警醒自己,也告诉松阳的民众黎明终会到来。
学生们组织救亡戏剧团,下乡演出,“对于吾国固有文化精粹所寄之文史哲艺,以科学方法加以整理发扬,以立民族之自信”[5]199。除了上午正规的上课时间外,下午和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湘师师生们都行走在古市的各个村落,运用戏剧、歌曲、演讲等方式丰富民众的生活,同时宣传抗日、传播时事和科学文化。“外抗文化侵略,内除文化障碍”[5]199。
因战争影响,时浙赣路的交通中断,古市没有报纸供应。湘师学生莫善乐等人在物理老师尹日昌的指导下,组装收音机收听各地的电台。校救国会成员夜晚分工刊印《当日新闻》(后改为《古市民众》),次日辗转各乡镇分发。“民众争于传阅,以得知战时消息为快”[9]258。1938年1至4月,该刊在松发行凡100号,成为抗战时小县城的重要信息来源。
事事亲为,躬身一线。湘师对于“工学制”的推行,贯穿整个抗战办学的过程。师生在农忙时节结队前往古市周边的农田地头,帮助农民耕种、收割。“重视农艺”,“藉以培养学生从事生产之习惯”,“使来自农家之子弟,不忘稼穑之艰难”[10]。
3.民众学校之续办
湘师创办伊始便设有小学教育部和推广教育部,后更名为小学教育推行委员会,附设民众教育馆。纵使战时南迁松阳条件艰苦,推广协办教育和小学教育始终是湘师的必修课。教育实验迫于时势而中止,但湘师乡村教育的脚步坚持行走在浙南山区。“每至晚间,旷野的四周都可看见灯火向前移动着,那是湘师学生下乡去视导民校”[5]43。
湘师在松阳古市的四年间坚持开展民众教育,其在文教方面的努力主要为开办民众学校和难童教养所。湘师在古市周边的大部分村落都设有民众学校(具体分布及数量见表1),前后累计办学97所,学生4 480人[9]660。民众学校分为初、高级两种,教员多为湘师的学生[1]107。同学们每天傍晚小组活动结束后分头到指定的村落民校教课。“1938年度民校分布区域,除佳时乡外,遍及古市区各乡镇,最远的民校距本校四十里外”[5]43,小先生大多夜宿农家,清晨回湘师上学。民众学校的教学多安排在夜晚,采用农忙少学、农闲多学的原则,学期始末视农务闲忙常有调整。在不影响生产的前提下,大力开展民众教育。
表1 民国二十七年(1938)松阳初级民校分布状况表[9]1501
民校的文化教学内容讲究时效性、多样性,涉及基础文化、时事报告、抗战精神演讲等诸方面。对于学有所得的村民,湘师学生会制作一些小手帕等日常用品留为奖励与纪念。由于地处浙南山区,交通不便,经济文化相对落后,松阳民众的识字率不高,对于全民族之抗战所知甚少。湘师民校开班后,以民众乐于接受的方式开展文化教学,“以言载道”[11],动员了松阳民众的爱国热情,点燃了群众抗日救亡的觉悟之火。
湘师所办之民校如其自身一贯之办学风格,崇尚简易、实用。修庙成室,列石为座,非简无以兴学。
(三)着力乡村建设,启民以致远
湘师历来主张将老师的“教”与学生的“学”统一于改变乡村社会之面貌,以培养乡村教育人才为主要目的。要求学生能真正融入乡村生活,在乡村生活中学习、成长,而后成为乡村教育事业的改革者。湘师的毕业生需为“手脑双全具有生产技能之乡村好师资”[9]236,当为“谋大多数人的幸福”和“谋中华民族的自救”[12]而投身乡村教育,兼负成人教育之责任,以改善乡村社会为己任。“一面生产,一面教育”,谋求“整个社会生产力之增进”[2]。期以服务我国“五分之四以上人口”所在之乡村,“以发展乡村教育为责志”[9]166。
战时虽辗转迁徙,湘师一直坚持自身独特的办学方式,“乡村建设与教育革命两位一体”[13]66,深入浙南乡村实践其教育理念。1938年1月始,湘师在松阳古市办学凡四年有余。秉承教学传统,结合抗战实际开展活动。其于松阳乡村之建设,体现在文教、医疗卫生、经济生产多个方面。
民必得以生存,而后方有抗战之力。除开展民校扫盲之外,战时湘师还在松阳古市办理经济建设实验室和经济示范中心农场。将校园所学投入社会生产,将试验良种推广各村镇。同时,于民校开设合作社干部人员训练班,“培植本区经济建设事业之干部”,养成松阳民众“自动发展的能力”[9]1488。湘师亦带领松阳民众开展垦荒和冬作①,倡导制肥运动,切实推动了战时松阳县经济的发展。湘师在松期间开展的生产教育将先进的生产方式和优良的作物品种送到了最偏远的山村,践行了“改造学校周围环境”,“提高民众生活、文化水准”②1938年,恰逢湘师办学十周年,金海观校长在《十周年告校友书》中明确宣布了湘师的办学宗旨:“一为改进学校周围环境,二为提高民众文化水准,三为普及附近儿童义教”,更进一步强调了湘师学子对于“民族的责任”。载于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编委会:《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校史》,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94页。的宗旨。
20世纪30年代松阳县的医疗水平十分有限,当地村民对于医疗、保健的知识所知甚少,再加上农村封建迷信思想流传,死亡率甚高。湘师至古市之后,与地方政府合办了卫生事务所,“每日诊治五六十人”[13]66。此外,湘师还开办卫生班,训练乡村接生婆、乡村保健员,组织救护团前往各村庄为村民注射疫苗,打姜片虫。湘师组织的“战地救护组”(见图1)曾先后到松阳的后方医院、永康伤病医院进行实地操作,受到好评。
图1 1939年9月金海观校长与学生战地救护组合影[9]1
与民众生命安全切身相关的医疗卫生救护,给松阳人民带去了最直接的益处。正如黄庄村一位老人的回忆:人们没有再给在天井摔倒的妇女喝“脏水”(当地人将村中各家的茶水混在一起给病人喝,认为这样可以去除晦气),而是听从湘师一个学生的建议,让妇女平躺在地,等候救护团的到来。每每想起,老人总是激动地告诉村中的后辈:妇女的脑部碰到天井的石阶产生瘀血,“要不是听从那个孩子的建议,人怕是早没了”。
湘师在松阳卓有成效的乡村建设事业,不仅“使学校附近的民众都受到教育”,“在文化、经济、健康等方面也均有进步”[9]253。湘师所办事业不仅受到松阳民众的一致好评,也得到了诸多松阳士绅的支持。民校日常活动、教学所需经费,近半源自松阳士绅组成的理事会。乡保甲长、地方乡绅、学校教师,甚至在乡农人,均有出资赞助民校办学。1938年度所募集之款项占民校所有经费的49.9%[14],此不包括村民自发贡献的其他劳力、物力。
抗战前,政府用于教育的投资除了成立一些冗衙外,实际投入少之又少。学校经费主要由社会各界捐资,有社会团体也有个人出资。一般情况下,每一个新式的学校创办前必先成立董事会,解决校舍及经费问题。当然,政府也有用于教育的经费预算,但这一预算本身比例便很少,加之国民政府在军费、建设等方面的挪用,实际下拨的教育文化经费在层层苛扣之后便相当有限。以民国26年(1937)为例,国民政府岁出总预算为1 511 293 184.75元,而用于教育文化方面经费仅43 682 747.12元,不到3%[15]。如此少的教育经费,在挪用之余分摊到全国如此多之学校,实在不足以维持战时学校的运转。此外,各地“因捐税繁多每遇主管财政机关整理财政或厘定国税、地方税划分标准时,教育经费即受其影响”[16]。
以上情况具体见表2、表3。
松阳县政府从民国15年(1926)开始收取地丁、百货附加捐、埠夫常捐等[6]239,但受补助的仅县立初级中学、县立第一小学、县立第一女子小学等五所学校,其他学校的教育经费全部自筹。
表2 1936—1939年松阳县教育经费来源统计表元
表3 1936—1939年松阳县教育经费用途统计表[6]240元
湘湖师范1938年匆匆迁至松阳,松阳县政府也曾在校址、经费等方面对其提供过支持,但毕竟帮助有限。湘师开展教学事宜所需之大部经费,主要源自省教育厅的逐案拨款,自然也不会充裕。加之战事吃紧,政府所要支持的搬迁院校过多,拨给湘师的“推广事业费”逐年减少,1939年全年预算仅有1 150元[17]。如此,要维持战时教育诸事宜,湘湖师生不得不事事亲为,尽可能少花钱多办事。
学校教育经费的匮乏使得一大批来自沦陷区的公费生人心惶惶,湘师全体教师在金校长倡议下实行“薪廉制”,自降薪金以维持学校运转①1938年4月,为防止意外和突发事变,湘师设立“教职员薪廉制”,规定薪金在20元以下的不扣,40元以上全扣为贮金。次年最低标准调为25元,但所发薪金实难维持教员举家之生计。。困顿之时,湘师的教职人员各处奔波筹集经费。校长金海观常脚穿草鞋,手持雨伞,因为对师生的一个承诺而日夜奔波与崇山峻岭中[18]45。1941年粮食紧缺的情况下,湘师曾实施“两粥一饭制”,使用“标准碗”以平均有限的粮食。在如此捉襟见肘的状况下,湘师还积极吸收松阳本地的适龄优秀中学毕业生入学,且不要求缴纳学费。后学校的学生数量不断增加,校方不得不决定拓展校址,将广因寺作为本部,开辟城隍庙、卯山、叶川头、翁氏宗祠和土地庙等新校址。
无怪乎古楳所言:湘师“素以苦干著称”[18]45。时上海《译报》,以《战时浙江文化界》为题刊载特稿,对战时湘师作了如下评论:“现在浙江的教育,有一个很好的现象,就是无论大小中学一律由城市而深入到乡村,除了必要的课程之外,都兼办着民众组织和训练的工作,其中最埋头苦干而著有成绩的要算浙江的晓庄——湘湖师范”[19]。
在湘师的影响下,松阳本地的教学人员也加入到抗日宣传、乡村教育的队伍中来。1938年8月,松阳的小学教师集中在县立初级中学进行训练,以适应战时教育的特殊需要。而后组成百余人的宣传队,行走乡村街头进行抗日动员。
祸兮,福之所倚。初因战事无奈南走他乡,诚谓历经劫难。然四年安定于松阳,各方事业均未停下脚步。不管是对南迁避难的湘师,还是对浙南山区的百姓,共同担当责任的历史都是弥足珍贵的。
(一)古市四年之于湘师,烽火锤炼而愈明
抗战八年,湘师在浙南、闽北辗转迁徙,七易校址(见图2战时湘师迁徙图)。1942年5月22日,日军派飞机对古市县城景象轰炸,其投下的22枚炸弹使湘师广因寺本部成为废墟,7名学生和1名工友被炸死①牺牲的七名学生分别为:简师11届楼文彬(男,义乌人),简师12届骆家球(男,义乌人),吴雪衡(女,义乌人);童晋(男,龙游人),陈萍(女,诸暨人),李家琳(女,松阳人),宋鸿飞(女,嵊县人);牺牲工友为梁信兴。参考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编委会:《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校史》,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41页。,34人受伤。为安全起见,湘师不得不再次南迁。在庆元黄坛和福建松溪,湘师还遭受了日军投放的鼠疫病菌之害,生存条件雪上加霜。每逢农历四月,吃乌米饭的时候,古市镇的老人们常会说起这样一句顺口溜:“四月八,焖乌饭,湘湖师范挨炸弹。”历经苦难之后的一代人,期望用这样的谚语表达对于湘师的怀念。
图2 战时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南迁路线图
战争对于中华民族的蹂躏是残忍的,城市沦陷,面目皆非,学生们失去了最后一处宁静之所,劳碌奔波于山间田野。战争是灾难,抗战也是一种“血与火的洗礼”[20]170。1937年湘师迁离萧山时,“仅有7个班,学生351人”,至1942年迁离古市时已有“19个班,学生767人”[20]172,达到了战时规模的新高。战时条件的艰苦磨砺了师生的意志,更加坚定了他们志愿抗战、建设乡村的决心。历经艰难险阻,湘湖师生的心中有着共同的信念,形成了独特的“湘湖精神”②1941年,湘师十三周年校庆时,校长金海观向全校师生阐述了湘湖精神的内涵,“一苦硬,二实干,三研究,四进取,五注重情谊”,载于松阳县教育委员会,松阳县志编纂委员会:《松阳县校史集》,陕西:西安地图出版社,1991年,第108页。。湘师在危急中南迁松阳古市,却从中觅得发展的机遇,烽火锤炼而愈明。
(二)南迁湘师之于松城,逢乱世而得机缘
乱世之中,湘师对松阳县的抗战事业及社会的进步都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仅就当时的教育而论,湘师南迁对于松阳县各阶段教育事业的发展均有所推进。
民国时期的松阳,初等教育可以说是整个教育体系的重心。但因乡村对教育重要性的忽视,失学儿童的比例非常高。据统计,1924年全县失学儿童仍占全县儿童人数的77%,其中女孩居多[6]59。战时湘师于塘岸叶氏家祠开办幼稚园,并设立附属小学广招本地儿童入学。在分设幼稚班和小学班进行分层教育的基础上,按学生的年龄和兴趣爱好,开设阅读、写作、美术、农事等小组。其先进的办学理念和模式曾吸引周边各地学校的师生前来观摩,景宁师范讲习所就曾组织学生来此参观学习[21]。在湘师的带动下,县立毓秀中心小学③民国时期松阳县立毓秀中心小学,即在原第三明善书院所在地天后宫原址修建的学校,1946年更名为西屏镇中心小学,现为松阳县实验小学。见实验小学校志编纂委员会:《1905—1990松阳县实验小学校志》,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91年,第9页。亦于1941年开办附设幼稚园一个班。同年,浙江第二儿童保育院由碧湖迁至古市赤岸,因校舍原因而分散办学,但其规模却进一步扩大。师生们自己动手开辟农场和运动场,实现了战时学前教育的突破进展。
为了适应战时需要,湘师曾在古市周边村落开办流动小学。先后创办的五所流动小学主要面向各地的失学儿童和官兵子女招生,加授童子军课,开设第二课堂,极大鼓舞了师生爱国热情。此外,湘师将其“小先生制”进一步推广,对因故无法就学的妇女、儿童,湘师学生组织普校队施教小组,上门辅导。1940年,省学区辅导制度改为师范辅导制度,湘师负责处州十县之地方教育,松阳归属省立湘湖师范辅导。由此,湘师“教学做”的教学法得以在全县各国民学校推广。
就中等教育而言,抗日战争爆发时松阳的中等教育仅限于县立初级中学一所学校。湘师至古市后,不仅接受县立初级中学毕业生入学,还创办了农业职业补习班,登记失业青年入校培训,实现战时服务社会和再就业。在国民政府的教育政策①关于浙江省国民政府推进师范教育的战时教育措施,可参见张彬:《浙江教育史》,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578-579页。和湘师办学精神的影响下,私立俭公中学和县立简易师范相继创办。松阳县的中等教育实现了中学教育、师范教育、职业教育的多方面发展。抗战期间,简易师范师生的学、杂、膳费大部由政府拨款和各乡镇筹集,杂费、膳食费不够的部分再由学生自理[1]104。一届简师科和三届简师班的学生都在抗战胜利后顺利毕业,由县政府分配到各乡村小学任教。私立俭公中学为现松阳县第二中学的前身,它在湘师的支持和帮助下创办,深受湘湖教学理念的影响,战时许多科目老师皆由湘师教员兼任。据《松阳县教育志》记载:私立俭公中学校长叶芳“为学校的创建和发展不辞劳苦,以湘师精神为楷模,带领学生勤工俭学,坚守战时教育的第一线”[6]6。
除学校正规教育外,湘师对于推动松阳县社会教育亦贡献卓著。抗战前,松阳县的社会教育主要依赖于私塾、义学这一类传统的教学机构,辅以县城的几个文化讲习所、习艺所[22]。湘师南迁松阳后,原本松散的民众教育有了统一的领导和实施。湘师将民众教育视为学校的重任,在开办民众学校之余,引导私塾改良教育方法,采用部定课本,逐步向小学过渡。战时民众学校、扫盲班、职业补习所的开办,不仅普及了基本的生存技能,还对已有职业者进行“高深学科之补习”[23]以培养抗战及社会建设人才,给松阳人民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文化关怀。
湘师在浙南办学期间,尽心开展师范教育、乡村教育事业,在为松阳人民带去福祉的同时也得到了当地的诚心支持。然南迁办学的湘师所处环境毕竟复杂,不仅需克服战争之破坏,还需应对社会各界的压力。战时,许多松阳权贵或凭借权势,或以利诱,试图跳过考试把自家子弟送入湘师。校长和教员顶住压力,宁可到邻县购粮也要坚守湘师“卓异之校风”②1938年4月16日,湘师金海观校长在《困难中的收获》一文中希望:“我校卓异之校风,将如日之恒,如月之升,而终古不朽。”原载1938年4月25日的《湘湖通讯》号外之二。收录于《金海观全集》,北京:方志出版社,第271页。,只招收优秀的中学毕业生入学。
此外,湘师师生广泛的抗日宣传及金校长对“入党”的拒绝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不满,因而多次遭致迫害。1940年秋,湘师学生的“喈喈歌咏团”在丽水进行抗日宣传。公演《军民进行曲》时遭到警备司令部稽查官员的无礼捣乱,带队桑老师与之严词辩驳,使其无言以对,演出也赢得民众好评[7]237。
因湘师学生常接触共产党地下成员,积极配合抗日活动,来自古市地方的政治压力愈来愈大,以致国民党特务直接逮捕湘师学生入狱。1941年8月,负责联系湘师中共党支部的负责人方炳纶被捕,供出了湘师地下党员骨干名单③1940年2月,中共遂昌中心县委决定派遂昌简师教师、地下党员蒋明炯返回湘师就读并发展组织。1940年5月,在县委指示下,首批接收了余友渔、阮国浩、李戴英、吴世英四名学生入党,由此成立了湘师党支部。。国民党特务随即秘密逮捕了余友渔等四名湘师党员。翌日,特务又到学校索要另两名学生时,金校长以学生生病请假为由躲过。对于逮捕的4名学生,湘师经多方努力终于10月将其营救出狱。不仅如此,国民党当局还曾要求“清理”湘师图书馆的进步书刊,“以正视听”。湘师学生将这些书刊另行保存,再行刊印进行抗日进步宣传。国民党当局十分重视基层学校的政治教育和党团建设,乡绅、党团势力是湘师在古市不得不面对的难题。1940年4月,浙江三青团支部派余春华为组织员,至湘师发展成员并建立组织。湘师师生认清了该组织的本质,保持极高的政治觉悟皆未入团。在松四余年,湘师师生本着民族大义,竭力保持学校的学术和政治自由。
随着抗日战争胜利的到来,曾因战事转移后方的高校、工厂陆续回迁。1946年1月,湘湖师范迁回萧山祗园寺继续办学,对于战时在松开展的各项事宜难再继续。民校停办,报纸停刊,一切仿佛都再度归于沉寂。时隔60余年,抗战期间的校址、宿舍命运各异。原湘师本部所在地广因寺因被日寇炸毁而未再修复,现已成为一座茶园。原湘师分部赤寿乡叶川头校址所在地已建叶川头小学,留存的叶氏祠堂亦被定为文物保护单位。城隍庙、卯山俭公祠均已列为重点文物进行保护,民众尚能根据碑文的记载勾勒出湘师当年的办学图景。
四年间得湘师庇惠,松阳县各方事业均得相对进步。纵然历史留下很多无奈,但却不会抹掉它留下的印记。走进古市城郊的松阳二中,可看到一块石碑,上面清晰地记载着:“松阳县第二中学前身为私立俭公中学,第一任校长叶芳……”。
[1]松阳县教育委员会,松阳县志编纂委员会.松阳县校史集[M].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1991.
[2]金海观.湘湖师范做学教工学制实验班计划书[J].湘湖生活,1936,3(1).
[3]湘湖网.烽火湘师路[EB/OL].(2014-01-26)[2016-6-22]. http://www.xianghunet.com/news/view/121259.html.
[4]金海观.四年来重要教育提案和建议[J].湘湖生活,1936,3(3).
[5]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编委会.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校史[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
[6]松阳县县志编纂委员会.松阳县教育志(621—1991)[M].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1994.
[7]浙江省湘湖师范学校,杭州市萧山区教育学会,金海观教育思想研究小组.金海观与素质教育[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1.
[8]政协杭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杭州文史资料第16辑:陶行知乡村教育思想在湘湖师范的实践[M].杭州:萧山印刷厂,1992:131.
[9]金海观.金海观全集[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
[10]俞林昌.洒向人间都是爱[M].政协萧山市委员会文史工作委员会.萧山文史资料选辑第9辑:金海观史料选辑(内部交流).杭州:萧山日报印刷厂,1998:110.
[11]当日新闻[N].1938-02-23(45).
[12]金海观.对于本校毕业生及校外服务学生的感谢和劝告[J].湘湖生活,1933,2(3/4).
[13]萧扬.金海观的乡村建设思想和实践[J].教师教育研究,2007,19(1):66.
[14]本校迁松后推广教育工作报告[J].湘湖通讯,1940(13):10.
[15]罗元铮.中华民国实录文献统计(1912.1—1949.9)(五卷)下[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5120.
[16]教育部教育年鉴编纂委员会.第二次中国教育年鉴[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8:50.
[17]浙江省立湘湖乡村师范学校岁出预算分配表(民国二十八年度一月至六月/七月至十二月)[J].湘湖通讯,1939(10):10.
[18]古楳.战后两年来的中国乡村教育[J].中华教育界,1948(1):45.
[19]战时浙江文化界[N].译报,1938-08-23.
[20]蔡堂根.湘湖史话[M].杭州:杭州出版社,2013.
[21]景宁畲族自治县志编纂委员会.景宁县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5:353.
[22]松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松阳县志:卷二[M].民国版标点本.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3.
[23]宋恩荣,章咸.中华民国教育法规选编[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507.
A Study on Education at Zhejiang Provincial Xianghu Rural Normal School during Anti-Japanese War
XIE Yumei
(The FacultyofLiterary,Shanghai University,Shanghai,200444)
In 1938,Zhejiang Provincial Xianghu Rural Normal School was moved to Gushi Township,Songyang County because of the Anti-Japanese War and offered its education at the township for 4 years. During that period,the teachers and students of the school tackled many political and financial difficulties in their endeavor to uphold its tradition of rural education and actively carry out its wartime education.They took the integrated method of learning by doing and involved themselves in rural construction,Anti-Japanese campaigns and cultural educations at the remote mountain villages.In spite of the bombardment of Japanese invaders and varied difficulties,the school exerted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culture,education and economy of the country.
The Anti-Japanese War;Xianghu Rural Normal School;Gushi township of Songyong county;wartime education;rural construction
10.3969/j.issn.2095-3801.2017.01.004
K265
A
2095-3801(2017)01-0023-10
2016-06-02;
2016-06-23
谢玉梅,女,浙江丽水人,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