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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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泸西,原本没有太多的印象。
当然,这也许是因我偏居滇东北一角闭塞的缘故。不过想想也不尽然,事实上红河州我是去过两次的,分别到了建水、河口、蒙自和弥勒,看过蒙自碧色寨火车站、西南联大旧址、中共地下党活动旧址等一些历史文化遗迹,还吃过蒙自的过桥米线。
去泸西参加文学交流活动的,除了我,还有陈衍强、彭静、陈永明、尹马、姚国剑和曾明沿等昭通的作家诗人和画家。加上弥勒县文联主席刘玲和泸西县文联主席王清雅,两辆车像是两匹脱缰的野马,奔驰在前往泸西的高速路上。虽已进入深冬,但因为红河州地处滇南,气候宜人,我反而感觉一路上都冒着春天的新芽,吹着初春的和风。刘玲和王清雅两位县文联主席一直在交流着文联工作的经验和体会,有自豪,有苦衷,两人说得热烈,说得认真,说得动情,这让我有些感动,从她们的话语和眼神里,我分明能够感受到她们对于做好文联工作的真挚情感和倔劲。文艺战线,有这样的领头羊,怎能不说是一件幸事。刘玲虽是弥勒县的文联主席,却是地道的泸西人,也是一个有情怀的作家,主要写散文,我在《散文百家》等杂志就读到过她一些不错的美文。说起泸西,她也是一脸的激动,给我们说了好多关于泸西的美景美事。热心的刘玲还带我们顺道领略了一位艺术家在当地打造的一组颇具特色的建筑群“东风韵”,清一色的红砖砌墙,没有一根钢筋支撑,不规则的若干圆顶建筑,室内魔幻的光影变化,都让我们大开眼界。她本来很想一起前往泸西交流,但苦于运动时脚受轻伤不便行动,不得不在弥勒下车,依依惜别。
王清雅主席三十出头,面善,娇小,柔和,干练,笑容可掬,一看就是个有激情的人,交谈中得知她刚从县委办副主任岗位提拔到县文联工作两个月,热爱文学。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是个组织协调能力很强的人,又有一颗为文藝工作者服务的热心肠。为了促成这次文学交流活动,一方面与昭通的作家诗人们主动对接沟通,另一方面,又积极主动向县里领导请示汇报,对接座谈会及交流活动事宜,从她给我们看的活动方案,便可看出其在县委办工作长达十年、对公文和活动组织训练有素的功夫。方案上活动时间、地点、议程、参加人员、注意事项等做得十分细密。单从这些文案,便足以看出王主席对组织好这次交流活动的认真和重视程度。这多少让我们有点诚惶诚恐,觉得我们此泸西一行,太过于打搅人家,真有点过意不去。我们到底能给泸西的文学同仁们带去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一丝丝有用的启发也好。但就是这一星星点点的好,我也着实心里没底。但王主席坚持要让我们多讲讲,无论是文联的工作经验,还是文学创作心得,都行。还说“昭通作家群”影响很大,一定要多讲一些自己的经验。这更是让我有些惶惶,昭通作家群是有很多前辈,获得过一些大奖,取得了一些不俗的成绩,但对于我们这些还行进在文学道路上的写作者而言,还真是怕误了泸西的文学朋友们。
对泸西这块土地,我是充满敬仰的,在去之前,也做了一些功课,查阅了一些关于泸西的资料,知道泸西是个历史悠久,文化厚重,民族风情多姿多彩的地方。早在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在今泸西地界就建了漏江县。经过千百年时光蹉跎,岁月更替,1949年2月6日,中共泸西县委在永宁城子村正式成立,同时成立泸西县解放委员会,行使县人民政府职权。1949年3月,中共泸西县委、泸西县解放委员会进入泸西县城接管工作。我深知,这么几行冷峻的短短的文字,是难以展现一个鲜活的泸西的,但也绝对掩盖不了泸西的辉煌与博大。
据古籍所载:泸西“山川郁积磅礴之气;名胜绣景不可胜数;古迹林立错落不胜枚举”。好在,沿途王清雅主席给我们介绍了泸西的种种,阿庐古洞自不必说,云南第一洞,钟乳布阵,形态奇诡,洞中有洞,传说神奇,曲径通幽,宛若仙界。从她的口中,我们还知道了泸西盛产的水果和蔬菜,知道了正在建设中的黄草洲湿地公园,知道了自杞国的一段历史。对泸西这块土地上传唱千年的《创世纪》古歌谣,阿乌兵器舞,壮族虫茧巴乌,苗族芦笙舞以及刺绣、剪纸、木雕、石雕,还有“三庵、六阁、七寺、八庙”等泸西名片有了初步了解,让我们对泸西地面上的烽火台、驿站、哨所、铸币和矿冶遗址、土官祠等历史遗迹心生敬畏和向往。她还自豪地告诉我们,泸西有个国内一流的足球训练基地,正准备建设泸西机场和高速公路,这些或建或在建或正欲打造的基础设施,仿佛为泸西插上了翅膀,正欲起飞。王清雅,也仿佛成了一位泸西的形象代言人,泸西的人口,山川风物,历史和风土人情,脱口而出,如数家珍。
听着王主席的介绍,我们的旅途正在轻盈缩短。透过车窗,远山轮廓清晰,随着车子的进行起伏变得像是一幅幅电视画面上轻盈而过的简笔画,或舒展或密集,或轻柔或硬朗。那些山,看上去少了些巍峨,却不凶险,不会给人以急促之感,这大抵是滇南山之特点。在这样的小山和小坝子交错分布的环境里,人的心情也随之平缓和起伏,给人更多的是和谐与宁静,是生机与活力。这些山,不像咱们的乌蒙群山那样,高耸插天,连绵入云,巍巍如神,美是美了,雄是雄了,却让当地居民饱受“地无三尺平”的苦。好在,咱乌蒙山人适应了,也就这样熬憋着,坚韧着,幸福着,也一样过出了不一样的精彩。
窗外小山上的桉树也是有些看头的,乳白色的杆,间杂着青的皮,笔直地挺立在冬之微风中,尖上那一带叶子,一直在阳光下绿亮亮地晃着,在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路两旁的村庄,大都修了别墅式的小洋楼,每家门前还有一块菜地,种上了红的、白的、黄的、绿的葱蒜、白菜、青菜等滇南农村的时鲜蔬菜。尤其壮观的是,那一片一片的蔬菜大棚,彰显着泸西在发展蔬菜产业上的气魄和大手笔。乘车穿过这片色彩斑斓的红色大地,天空显得更蓝了,空气显得更清新了,心情也更舒畅了。
去泸西,我们的车子正在穿过一片从未在梦里见过的大地和风景。这大地,厚实,广袤无垠。这风景,缥缈,却真切。
2
民以食为天,感受一个地方,大抵是从“吃”开始的。到泸西,也不能免俗。
泸西气候温润,没有昭通那么寒冷。县城不大,但昼夜车水马龙,显示着这个小城的繁华热闹。晚上,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很难想象,这座滇南小城要在古代,会是一个怎样寂静的夜晚。当然,这只能是一种想象,时代的洪流是挡不住的,也不能阻挡。泸西小城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幢古楼和民居,都早已浸润着历史的千百种味道,通天接地,与历史和这里独有的文化同呼共吸,连为一体。
我们是天擦黑时入城的,像一群风尘仆仆从山上赶回的羊,急于进村入舍。一路上,尽管目睹了泸西沿途的美景,听了不少关于泸西的故事,但飞鸟终究是要归巢的,何况人,我们也一样盼着早一点踏入泸西这座披着神秘面纱的小城。事实上,我看到每一辆进城的车和每一个人,都一样急急匆匆。
晚餐在当地一文化人开的元胜圆食府,我们品尝了泸西地道的菜肴,给我的一个明显感受是,当地的口味竟然与我们昭通极为相近,喜酸好辣,重口味,想去想来,这跟当地的地理气候和历史文化密切相关。泸西县位于云南省东南部,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北部,境内大部地区气候温和,光照充足,降雨适中,具有“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高原季风气候,四季如春,早在西汉元鼎六年便建制设县,明清时期为广西路、府、州治所在地,曾是滇东南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有过“商旅络绎,车马辐辏”的繁荣景象,自古就是商贾往来之重镇。而昭通作为云南北大门,秦开五尺道,汉筑南夷道,素有“咽喉西蜀,锁钥南滇”之美誉,是古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虽然海拔稍高,气候冷凉一些,但总体差异不是很大。因此,两地在饮食上的一脉相承,也就不足为奇了。像羊汤锅、苦荞粑粑抹蜂蜜、苦荞茶、荞丝、青玉米粑粑、野生菌、油香、干洋芋片、酸辣子这些菜肴,和昭通有相近之处。但像泸西传统名菜东山老火腿、炖酥肉、炖甜肉、象眼肉、蒸排骨、千张肉、茨姑片汤、鸡丝卷粉、血旺豆腐、炸小乌芋、香酥、骨头参炖乳饼、康宝元、老砍刀等美食,又有着独特的泸西味道,而这种味儿,是说不出的,除非自己亲自去品。尤其让泸西人值得骄傲的是,在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杭州峰会期间,泸西县陆续向峰会供应生鲜蔬菜13车次72.44吨,使泸西蔬菜生产基地成为峰会的“菜篮子”,一时间名扬全国,成为一大知名品牌。
说到吃,午街铺镇凤舞村的杀猪饭也是极有特色的。这是一个撒尼人居住的村寨,寨子依山傍水,周围山清水秀,水泥路通到一家一户,村中多是青瓦白墙的砖瓦房,树丛掩映下,也冒出了不少的小洋楼,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菜园,筑了泥墙,或扎上一道竹栅栏,白墙上画了撒尼人的图腾老虎等图案,还画了男女青年载歌载舞庆祝丰收的喜悦场景。撒尼人是个善舞的民族,热衷于跳虎舞、大三弦、霸王鞭等粗犷野性的舞蹈。“衣服不穿压烂箱,民歌不唱肚难装;该唱调时就唱调,还有几年桂花香?”这就是当地人的直爽豪迈性格。
村里有个农家乐,一个长方形四合院,木头搭架,竹篱为墙,四方桌,圆草墩,杀猪菜,热气腾腾,奇香扑面。来的都是客,吃个半饱,店家漂亮的老板娘就领着五六个撒尼姑娘端着酒碗过来,把张桌子团团围住,以歌声表达对远方客人的热情欢迎。一时间,不容分说,敬酒唱歌:“玉米酒喝啊,一杯两杯莫嫌少,十碗八碗不嫌多,来来来,来喝酒……”“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喝”。如此热情,让客人不喝都觉得过意不去了。室内,在敬酒唱歌,室外,一拨又一拨的旅客围着一堆篝火跳起了大三弦,有村子里的男女青年领舞,会跳的也在跳,不会跳的也在跳,借着几分酒劲,旅客们把一天的疲劳和烦忧都跳到了九霄云外,跳得大汗淋漓,跳得云里雾里,跳得一身轻松。
这样的凤舞村,又怎能舍得离开。
3
一个地方,如果没有文艺滋养,没有一批作家艺术家为这片山水抒怀,为这方水土洗尘,为这块宝地呵护魂灵,那是多么的苍白和遗憾。
如此说来,泸西,自然是幸运的。
还记得天擦黑时,在凤舞村开的那个关于文学的座谈会。本来,上午已经在县委二楼召开了昭通和泸西两地的作家艺术家交流座谈会。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两地文艺界人士交流心得的松散型座谈会,没想到竟然来了几位县领导。除了头天晚上前来与大家见面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唐卫平,时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现任县政协主席段立青,副县长周宏伟全程参加了上午的座谈会。有在党政部门工作多年的经历,我十分清楚年末岁首,县领导们十分繁忙,加之又是周末,县委和政府的领导亲临这样一個文艺方面的座谈会,如此的重视程度,还真是让我们为之感动,也为泸西县的文艺家们感到幸福。要知道,文艺这种东西,管不了吃穿,在一些地方,极少数领导可能更愿意去出席一个工农业项目的开工仪式或者其他能见实效的活动,至于这类文艺的会议,想来就来下,不想来就推掉,反正无大碍。因此,泸西县主要领导对文艺工作的重视,让我们肃然起敬。
本来天色已晚,作家艺术家们参观完凤舞村古村落后,就已六点多,照说,这已是当地吃晚饭的时间,可是大家似乎还没有疲倦,还在兴奋不已,我理解,这种兴奋,是对于文学的兴奋,是对于艺术的兴奋,是对远道而来的朋友的极大热情。座谈会安排在凤舞村委会二楼的一间大会议室,桌子围了一大圈,坐了五十来人,没有会标,没有高档的灯光和音响,一个村上用于讲解的移动扩音器,两只话筒在文友间抢得热烈。每一个发言只有五分钟,可是每人都超时了,都有很多讲不完的文学话题。纵观泸西的文学创作,感觉写诗的较多一些,县文联老主席杨俊就送了我一本他主编的《行走在阿庐大地上》的诗集,收入了十六位当地诗人的代表作品,那些诗,或咏物,或抒怀,或透着古典美,或弥漫着现代气息,手法各异,风格迥然,展现出了泸西诗人追求创新的探索精神,更浸透着泸西诗人对故乡的深深爱恋。泸西文学作者分布在各行各业,还有几个是农民作家,多年来在干农活或打工的间隙,一直坚守文学创作,像赵仕会这样的优秀作者,发了不少作品,还加入了省作协,精神可嘉,成果喜人。尤其让我感动的是,当地一位老作家杨永明,老人家年逾七旬,一辈子致力于挖掘当地自杞国和抗日名将张冲的历史文化,创作了六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张冲演义》,撰写了数十万字关于自杞国的文章。这种扎根泥土,默默耕耘,淡泊名利,潜心创作的精神,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本土文学人。正好老人家看了我参与文学原创的36集反映昭通热血男儿参与滇军出征的抗日电视剧《锻刀》,见到我时,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和我说了一大堆关于滇军抗日的事。他说他亲自到了台儿庄、禹王山等地采风,实地察看了当年抗战遗址,在他的呼吁下,值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江苏邳州戴庄镇禹王山抗日阻击战遗址纪念园已建成开园。杨老还委托我们收集昭通抗日将士阵亡名单,他说收齐后,将一并送给纪念园展陈。杨老对滇军抗日将士的这种缅怀之情,深入骨髓,感人至深。县作协主席何绕生是个经历丰富的人,虽然一直在工商、新闻等行业和党政部门担任领导职务,十分忙碌,但心中一直驻着文学这颗种子,生了根,发了芽,出了两本书,发表过不少作品,一直坚持笔耕不辍。本来有陪同央视采访的工作任务,但他一直坚持全程参加完文学交流的座谈会和采风活动,临别时,还给了我们昭通一行朋友一个紧紧的拥抱,甚是感动。县文联副主席汪月圆,是个清秀的女孩子,刚从县委办调到文联工作不到一月,这个平时热爱散文创作的姑娘,组织文艺活动也是一把好手,会场的布置,采风活动的安排,都井井有条,感觉她身上有股使不完的劲,耗不尽的激情。蒋惠云,这个清瘦的女诗人,写了不少诗文,也发了不少作品,虽然在县委办这样忙碌的地方工作,但其对文学、摄影和绘画远远超过了对公文的热爱。我们离开泸西后,还不断看到她的作品发表。听说昭通一行写作者过来,蒋惠云激动不已,原来她本是昭通盐津人氏,儿时喝着盐津的水吃着豆沙古镇的猪耳粑长大,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拉着我们一行的手,像是见到了老家的大哥兄弟一样亲热。她还邀请我们一行人到她家深宅大院“蜜蜂故事馆”小坐,她的先生以经营野生蜂蜜等农特产品为主,打造了“滇峰食客”这个当地小有名气的品牌,也是个地道的热情好客的泸西人。此一行,我们还有幸认识了马丽亚、李聪林、马喜成、段金生、张冲明、赵永胜、姚建明等一些书画家、摄影家和作家朋友,还在他们的带领下,一同参观了县博物馆和书画展,让我们全方位领略了泸西的文学艺术和历史文化。还有一同参加座谈会和采风活动的泸西文友们,因为时间短,还认不全,也没有一一交流,但通过文艺作品,我们都已经成了神交已久的朋友。
回昭通后,见王清雅主席发微信,才知道她们换了新的宣传部长,通过求证,知道新的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叫王英。王清雅主席说,王英部长一样关心文艺工作,说话间,透出了满满的欢喜和信心。有这样的好部长一如继往关心文艺,泸西的文朋诗友,显然是幸福的、幸运的。
在这块洋溢着春的气息的大地上,我们时时处处感受着泸西人的热情,尤其文学的盛宴更是让我们刻骨铭心,这种因为文学发酵的热情,一直包裹着我们,让我们里里外外都弥漫着泸西的气息。
4
去泸西,城子必去。
城子是个古村落,很适合拍照。
一个小坝子,一围群山环绕。坝子不大,却有水缘。一条大河淌过,弯成弓形,正好与城子古村来一个紧紧的拥抱。山不大,却有灵性。那些山,有着国画的轮廊,起伏有致,韵味十足,是典型的滇南地区的个性独特的山,不以个体山雄奇显胜,却以连绵起伏、凹凸有致构成别样风景。城子古村落,就贴在这样的山坡上,享尽了背靠山峦,河流怀抱的极尽风水。
城子的特点,是那些民居。全是土掌房,从山脚沿山坡趁势而上,前一户人家的楼顶,即是后一户人家的场院,就这样一级级相连,一户户相通,从山脚第一户人家进去,穿过四合院,七弯八拐,上几道青石板铺就的石梯或者松木板搭就的木梯,就可以像孙悟空神出鬼没般上到另一户人家。如果兴致大好,甚至可以穿越到山顶上的第十七级人家。如此神奇的建房格局,真可谓家家相通,户户相连,总是让人想起《地道战》里那些横七竖八的地洞。你还别说,这城子村的民居建筑,还正是有着攻防战事的考虑。可见,城子,这里的历史决不像现在的云淡风轻,只会滋长情调与浪漫。
城子村的历史是悠久的。《广西府志》记载:明洪武十四年,颖川侯傅友德,平西侯沐英克云南改路为府,以土官普得领之。传至昂贵,肆戾不法,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土官照磨赵通奏闻,下其议巡府御史林符核实,逮贵下狱,革职。改土归流,领师宗、弥勒、维摩三州十八寨所。城子古村,属彝族先民白勺部的聚居地,随着历史的演进,大批汉族居民逐渐迁入。明朝成化年间,土司昂贵在此建造土司衙门,改城子古城旧名“白勺”为“永安府”,一时间,这块风水宝地得以脱胎换骨,当地人赖以生存的土掌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一大片,规模宏大,形成府城,一跃成为滇南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之一,盛繁极至。
位于城子村的至高点,后人在昂贵土司府遗址建了高大气派的灵威寺。参天古木,一级级向上延伸的石台阶,高深的院墙,精致的门楼,无不显尽这个四合院的气势与恢宏,彰显着这座看似平凡的小山头的不凡之处,昭示着城子曾经的古老与辉煌。
走在城子古村,一条条古街巷通向村庄的深处和高处,或横或竖,或直或弯,无不透露出这个古村落的神秘。地上清一色的石板铺就,经过村民和游人经年累月的踩踏,都磨出了时光的影子。
抬头看那房顶,总是给人以神奇的感觉,无非就是碗口粗的当地栗树作梁,疏密有致地搭在土墙上,铺上横梁、劈柴、木棍和松针,再铺上当地和好的粘泥蜂窝土,摊平后人工用棒槌反复捶实,土掌房的顶,就这样筑成了。奇就奇在这种看似粗糙的建筑,实则极为牢固和实用,那楼顶你走上去就像走在砖混结构的楼房顶上,稳当,踏实。看是泥土压实,本以为会在雨水季节漏雨,或者成稀泥状。其实不然,当地一大爷告诉我们,因为是用当地的粘土反复击打压实,多层堆叠,很是细密,即使偶有木头腐坏,另换上一根,毫不碍事。哪里真的漏雨,再压一层泥上去,一切安好。城子村的土掌房,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除承袭了当地土掌房传统的四方墙体土木夯顶,层层相连户户相通的特点外,像“李将军第”这种汉式门头、坡顶、门头下方斗拱等建筑构件齐全、完整的民居,大量吸收了滇中地区汉族人传统四合院落的建筑风格,深得汉式建筑之精髓。今天,当你走到城子古村落,还能看到高大森严、气派雄伟的四合院,合理的布局,高雅的格调,高大的门楼,还有那飞檐翘角,雕龙画凤,那精美木雕,无不体现出城子先民高超的建筑艺术和兼收包容的开放胸襟。
我们去的当天,正值深冬,但阳光明媚,一户人家正请了村里的壮年男女帮助盖房,五六个男女在房顶上忙得满头大汗,有的挑土,有的洒水,有的洒松针,有的用棒槌夯土,那棒槌七上八下,打击得啪啪直响,发出的声响像是一首粗犷豪放的彝王曲。旁边的一户人家正在搭木架,一根根巨型圆木或方木纵横交错,一看就是大兴土木的架势。后来一问,才知是当地政府正在统一恢复一批古院落,自然让人欣慰,地方政府重视古村落的保护,群众欢迎,功德无量。
走到上台人家,正好一对中年夫妇在拧玉米,男的把玉米棒子背上楼,倒在晒台上,女的则把一根根玉米棒子扔进正在转动的机器,只听喀嚓喀嚓声此起彼伏,却不见地上堆着机器拧下来的玉米粒,我好生好奇,上前询问才得知,原来,每家每户的楼顶上都留有一个小孔,刚打下来的玉米粒,直接通过小孔,哗啦啦淌进了楼板下房子里的粮仓里。这种玩法,说句实话,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再转身好奇地看看旁边的一个圆形围子,外面用竹篱笆包围,里面全装满了玉米棒子,直径一米来长,两米来高,每家每户的楼顶上,都竖着三五个這样的围子,要是从高空俯瞰,还会误以为是炮筒呢!其实不是,就是当地群众储藏玉米棒子的一个简易“粮仓”,可别小看了这围子,既通风透气,还能享受适量阳光,保证玉米棒子不至于霉烂。在今天看来,这些生存技艺似乎不起眼,但我想,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昂贵土司,也不一定会想到,他的后人竟然会有如此发明创造吧!是啊,历史,从来都是普通的劳苦大众创造的,这话,到了今天,依然是那样有生命力。
去城子村最好的季节,是在秋天,每户人家都在墙上悬挂了一串串金黄色的玉米棒子,每户人家楼上,都堆上三五个玉米围子,加上村子里一层一层递进上升的土掌房,那横的竖的线条纵横交织,错落有致,整个小山头上千余幢有六百多年历史的土掌房挨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有油画之厚重多彩,亦有国画虚实结合、变化莫测之水墨气韵。
无疑,这样的古村落,成了摄影家的天堂,成了驴友们的最爱。每一天,总是有无数的旅友慕名而来,或自驾车前往,或飞机转火车转汽车转面的,或三五成群,或只身一人,或全家出游,或携带情侣漫步。或看夕阳西下,或看旭日东升,或看紫气升腾,或看轻岚弥漫。在城子古村落,不用刻意去看什么,不一定去看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不一定去深究姊妹墙的历史演变,尽可以随便走走,与村口的老爷爷老奶奶摆摆龙门阵,给奔跑而过的流着鼻涕的小娃娃拍张照,跟着穿过村庄的一头老牛随便走,看几条悠闲的狗在村中漫游,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每一个人在城子,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心境,或失意,或失恋,到了城子,都会被城子的宁静消解。即使正春风得意,狂傲不羁,到了城子,也会对得意下另一种不同的定义。
这就是城子,有人说,真想在这里租下一院民居,与心仪的人儿,谈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恋。其实,来到城子的人,又有谁没有经历一场或轻或重的恋爱呢?
快离开城子时,我们来到了滇军六十军184师师长张冲上小学念书时的学堂,说学堂,其实就是一个小院落,正面一间简易的土掌房,上下两层,一楼上课,二楼人住,里面还供了张冲雕像。因为刚写完抗日电视剧《锻刀》不久,曾认真查阅过滇军的抗战史,对张冲十分崇敬,我怀着一颗虔诚之心,上楼看了其早年休息读书的简易之所,这位曾经在台儿庄战役和禹王山战役中让日军闻风丧胆的抗日英雄,竟然就从城子古村这间简易的土掌房里走出去。正是他,用城子村彝家汉子铁打的肉身,筑起了一道保家卫国的精神长城,这种血脉,直到今天,还一直在城子村流淌、蔓延,怎不叫人感慨。
于是更加敬佩这里的居民,其实,他们每一个平凡人,又何尝不是城子村的英雄。
暂别,英雄的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