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花桥荣记》中的乡愁书写

2017-05-30 10:48李雪梅
歌海 2017年2期
关键词:话剧

李雪梅

[摘 要]具有历史感的乡愁是白先勇小说《花桥荣记》中的主题,这个主题在话剧《花桥荣记》中得到了更为集中浓烈的展示。乡愁与漂泊中的传承、富有白先勇意味的美学品格、遗弃与不适应感支撑着话剧《花桥荣记》的乡愁书写。

[关键词]话剧;《花桥荣记》;乡愁书写

2016年10月26日,话剧《花桥荣记》在桂林大剧院首演。这是白先勇书写童年记忆桂林生活的作品首次搬上桂林的话剧舞台,演出后颇受好评,特别是剧中以桂林米粉为核心展示出来的桂林元素,令人惊喜,大批观众直呼走出剧场后一定要重新认认真真去吃米粉。我看完话剧《花桥荣记》,觉得这是一部特别浓烈的作品,如浓烈的思乡,浓烈的眷恋,浓烈的创伤。这种浓烈是离家别乡,有种与过去割断的深深的绝望在里面。这一点在小说与话剧中都有,但不完全一样。

话剧《花桥荣记》的编剧是张仁胜,去年我在省立艺术馆看的话剧《龙隐居》,也是张仁胜编剧的。张仁胜多年来活跃在几个领域,如剧本创作,有《桂林城》传世,做山水实景演出的编剧和导演,作品有《天门狐仙·新刘海砍樵》《文成公主》《大宋·东京梦华》,动漫音乐剧《跟斗小子》等等,还写小说、诗歌、散文。张仁胜是山东人,青少年时光在桂林度过,因而书写了不少关于桂林的作品。林东林说“让张仁胜成为张仁胜的是出生地和放逐地”①,张仁胜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如果以后能写成什么大东西,一定也是以桂林作为背景或主题的。

张仁胜以这样一种丰富的阅历和创作经历来改编白先勇富有家国离散意味的小说《花桥荣记》,自然有其独到的微妙之处。任何一部作品,无论是改编还是创作,都一定会带上改编者或创作者的特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仁胜笔下作为“放逐地”的桂林,与白先勇笔下作为童年家乡回忆的桂林,是如何重叠在一起并且又不能够完全重叠在一起的,同时,如何用话剧的形式来呈现一个有特别语调的小说,便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一、“乡愁引起”的“原始性饥渴”与漂泊中的传承

白先勇在《少小离家老大回——我的寻根记》中说,“我回到桂林,三餐都到处去找米粉吃,一吃三四碗,那是乡愁引起原始性的饥渴,填不饱的。我在《花桥荣记》里写了不少有关桂林米粉的掌故,大概也是‘画饼充饥吧”。这种“乡愁引起”的“原始性饥渴”,无论在小说还是话剧中,都是一种“填不饱”的内在驱动,是作品中人们所有行为最有力的理由。也正是这种乡愁,使得在历史洪流裹卷下的人们,在错位中讨生活,无法将当下现实环境与过往的历史回忆无缝连接起来。白先勇小说中沧桑的历史感也往往在这种错位中得以深刻呈现。

同样以“花桥荣记”米粉店老板娘为视角来勾勒历史转折关头离家去台的一群大陆人“既无法追回往昔,又无法跨越海峡的生存状态”②,小说中的乡愁叙述比起话剧,更为节制。小说的开头写道:“提起我们花桥荣记,那块招牌是响当当的。”在这样的叙述语调统摄之下,将米粉店的过去与食客带了出来,通篇笼罩着一种女人唠嗑讲古的氛围。话剧《花桥荣记》虽然也采取回望的方式,但现场的视听冲击凸显了乡愁的“原始性”体验与流离漂泊中对传统的艰难传承。

话剧第一场,台北长春街上的花桥荣记开业,文中的各色人等悉数登场,其中,原本只吃阳桥义利居米粉的李半城听老板娘说起桂林米粉,便猛吞口水三大口。大家都沉浸在对马肉米粉的苛刻要求中,从米粉、马肉、配料、老汤锅子、吃法、店铺的规矩上,都要求原汁原味。这大概也是构成原始性饥渴的原因之一。

乡愁驱使这一群离乡别井的人都聚到离桂林最近的“花桥荣记”,在那里打着饱含过去记忆的情,开着充满故土故事的粗俗玩笑,只有在这个似是而非的特定时空下,那一份情愫才更好地被人们理解,引发共鸣,得以释放。他们试图从这里再延伸开去,找着一点儿离根近的地方。正如剧中说的:“少小吃粉是随它的味儿,成人后吃粉,是品它的味儿。离开桂林再吃粉,只是念它的味儿。”剧本将这微妙但也很危险的部分层次清晰地渲染了出来,并由“味儿”之不足成功将焦点转向历史。

话剧第二场,通过黄奶奶之口,米粉丫头在台北长春路的花桥荣记回忆当年桂林花桥荣记马肉米粉的秘方,这是整个话剧的一个亮点,亮点之上的神来之笔是米粉秘方与桂戏,甚至与世事的一通百通,花桥荣记的米粉瞬间从普通的小吃升格为艺术,成为桂林人精神的一种特殊象征。第四场再现了米粉作坊里用漓江水做米粉的场景。桂林米粉之所以成為桂林人的精神象征,只能在漓江边,只能在桂林。

不幸的是,长春路上的花桥荣记即便对桂林花桥荣记的精神理解精到,并且可以是绝对的传承人,却也只能偷工减料,依靠荷包干瘪的公务员、广西佬支撑,最后竟至也卖起米饭来了。即使昔日的米粉丫头(后来的春梦婆),离开了桂林那片青山碧水,也只能是“来一碗米粉”,而非当年的老规矩“一根米粉装一小碟……”。漂泊中的精神文化传承,在时空变换下维持得更多的是不甚合格的形式,传承的只是更具慰藉作用的表面而已。

二、极具白先勇意味的美学品格

话剧《花桥荣记》把极具白先勇意味的美学品格作了舞台化的展示。如不肯妥协的完美主义、曾经繁华之下的幻灭感,沉痛感,所追求的沉郁境界等。

白先勇的许多作品中都有这样一种美学倾向:激情之后的毁灭,繁华之后的落寞、落败、沧桑,甚至惨烈。综观其小说作品,塑造了一批这样的人物形象,如《玉卿嫂》中的玉卿和庆生;《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的金大班;《谪仙记》中的李彤;《Tea For Two》中的安弟;《花桥荣记》中的卢先生、李半城、秦癫子等。当这样的人物形象从文字艺术转化为舞台艺术,效果甚至有点触目惊心。编剧张仁胜也为此精心选择了富有意味的道具,如李半城随身拎着装了一百七十九张房契的箱子,这是他大陆生活的见证;卢老太爷儿子卢先生与缀玉轩罗锦善家小姐的照片。另外如歪头斜眼满嘴冒白泡子的秦癫子威风凛凛地吆喝着“县太爷来了”,这是他的大陆县太爷记忆。他们活在过去里无法迈开腿,最后的结局惨不忍睹,李半城踩着箱子吊到树上自杀,卢先生死在台湾婆阿春手里,花痴秦癫子死在臭水沟里,有反讽,更有心痛和不忍。前面有多繁华,后面就有多惨不忍睹。在这些前后对照中,最重要的对比是斯文规矩的卢先生,他的堕落有三个关键点:一是离开大陆;二是钱财被香港的表哥骗取;三是掉到了阿春的魔窟里。这三步让这个斯文深情的人死相不比臭水沟里的秦癫子好看多少。白先勇在《Tea For Two》里写的安弟也是,开始是人见人爱的混血儿,最后死相也是惨不忍睹。

白先勇的这种美学倾向,有其复杂的深层原因。如小时候的那一场病、他三姐先明对他的影响、他个人的情感生活等,更重要的也许是他在小说《骨灰》中书写的,当年都胸怀祖国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抗日英雄国民党军官,晚年流落美国摆书摊;一个是共产党的支持者、民主斗士,在大陆的历次运动中受尽折磨,晚年拖着残疾的身躯流落美国,让人唏嘘感叹。历史的进步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的?在白先勇这里,对革命、对理想,也许是以这样一种破灭、惨败的方式进行深刻的批判和反思。因为这样,美的愈美,毁灭得也愈惨烈。剧本中,这种惨烈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三、遗弃,不適应感

张炜在《融入野地》中这样写道:一个人长大了,走向远方,投入闹市,足迹印上大洋彼岸,他还会固执地指认:故地处于大地的中央。他的整个世界都是那一小片土地生长延伸出来的。萨义德也将他自己的回忆录命名为《格格不入》。离散族群在背井离乡来到新世界,首先面临的便是自我认同、赋予新生活意义的问题,由于无法剥离家乡的母体记忆,便产生了难以消除的格格不入、被遗弃感,不适应感。

当然,和《花桥荣记》有着本质不同的是,当年是非自愿选择,是无奈的放逐,而今天多是自愿的选择。二者之间的区别是后者能够以开放的心态自觉接纳、融入在地文化,前者则极难抛开过去那个赖以生存的生活圈,过去成了当下最沉重的包袱,阻止当下的进入,或者与其说进入当下,不如说当下只是过去的一个影子。李半城、秦癫子、卢先生都是过去的影子在台北游荡。剧本中让人最沉痛的地方,莫过于李半城们的“这箱房契若还再丢了,我当真活不成了……”人是这样,花桥荣记也是这样,在台湾人吃米粉吃不饱的局势下,也兼卖起米饭炒菜来了。

有意思的是,作品中女性的生存能力似乎比男性顽强。无论是春梦婆、包租婆顾太太,还是秀华,她们心中有守候,也能调整生命的航向。

话剧总共十六场,桂林和台北各占了一半的分量。话剧通过回忆的方式大大加强了桂林的比重,成功地进行了一次魂牵梦萦的家乡展示,这个魂牵梦萦也正是在台北时产生遗弃感、不适应感的原因。家乡越美,遗弃感、不适应感也越强。如第十四场,“米粉丫头”头上的桂花香,非常浪漫天真美好。

最后说说不能够完全重叠的地方,作为“放逐地”与作为“家乡”的视角自然呈现出的交错,也是来自这一个“浓烈”。同时这也是由两种艺术媒介语言的不同引起的。通常小说中回忆的过去时叙述会形成一种可以体味但实际上非常抽象的语调,就像一层面纱笼罩在已经过去、正在发生或即将来临的事情上,而剧本运用舞台上的对话、肢体语言、场景渲染等方式以现在进行时的姿态直观呈现出来时便有很大的不同。前者超然,后者是具体可感的现场感。如当卢先生去世后,“我”照样给他冒了一碗米粉,但“我”却突然“捧了起来,将碗里的米粉往自己嘴里送去,咽不下去,我却拼命往嘴里填……”;总之,桂花树、桂戏、漓江水、花桥等等,这种现场感让春梦婆在台北长春街的营生也变得和李半城等相似,被渲染上了非常浓烈的思乡色彩。

作为“放逐地”的视角,是由外而内,因此对这种浓烈的强调和凸显被作为重点,呈现一种放出去收不住的危险,体现在剧本中的对话写得比较满,整体的情绪上有点让人喘不过气。而作为家乡的视角,则有一种内化收紧的趋势,回忆就是回忆,虽然也表现得极其浓烈,但终究还是有点鼓舞人心的东西让人继续前行的,体现在小说中整体上是以过去时的间接叙述的语调上,那些疯了、癫了、死了的人都成了故事。

无论如何,看完话剧《花桥荣记》,会让人不禁重新打量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从而更加地珍惜清秀河山桂林,因为她有着不一样的情调和味道,有她独特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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