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年爸爸遇上“早恋”儿子

薛青仙

一对父子，爸爸四十五岁，是某公司的中层领导，儿子十四岁，是初二学生。

他们之所以一块来，是接受曾来过咨询室的邻居的建议，不同之处爸爸接受的是邻居家长的建议，那位和她年龄相当的父亲说：“你去吧，儿子不听你的话，到那儿就听心理老师的话了。”而儿子则是受了那家孩子的鼓动：“和你爸爸去见心理咨询师吧，咨询师会帮你改变爸爸的观念。”两个孩子曾是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在不同的初中上学。

就这样，有些戏剧化地，这一对父子一起坐在了我的咨询室的椅子上。父子俩差不多一般高，都是接近一米八的高个子，儿子稍瘦些，我内心忍不住悄悄感叹现在青春期的男孩子都出落得如此英气逼人。

入坐后，他们给我谈起推荐他们来的邻居一家，我是有印象的，那一家的父子水火不相容，被孩子的妈妈将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劝到咨询室，一家三口做过一段家庭咨询。

我逗乐地笑着说：“那一对父子来的时候是互相对立的，儿子都不跟爸爸一块坐，你们俩看起来是一对很融洽的父子啊，怎么也来了？都不用你们家的女主人押着过来？”

父子俩都笑了，咨询室的气氛一开始就是轻松的。

2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望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俩人都没吭声。

“是爸爸先说呢，还是儿子先说？”

儿子扭了扭脖子，“让他说吧，我觉得本来就没事。”

“这还没事？”爸爸开口了，抬眼看着我，“老师，您知道吗？他下学期就要上初三了，却谈起了恋爱，并且已到了很严重的程度。”

“哦，”我望着儿子，问他，“是吗？”

儿子很坦率地点点头，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不很正常吗？”

“你爸爸说已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是你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吗？”

那孩子有点害羞地笑了，“没有。”

我再望着爸爸，“我看到您很着急，愿意说说您内心的想法吗？”

果然，那个爸爸像多数一提到孩子早恋就色变的家长一样，苦口婆心地娓娓道来，不外乎是“你现在还没有真正长成大人（爸爸特意强调个子高不代表就长大了），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学习，谈恋爱很影响学习”，等等。

说到动情处，爸爸开始给儿子规划美好的未来，说：“你只要努力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凭你的智商，凭你的成绩，你一定能上到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高中毕业后你会上一流的重点大学，这样的高起点，大学毕业后即使你不想考研究生，也会找到很好的工作，那时会有真正优秀的女孩子在等着你。而且爸爸保证到时候只要你愿意，爸爸妈妈都不会干涉你的选择，只要是你喜欢的女孩子，爸爸会无条件地同意。”

不得不说，这位父亲言辞是恳切的，他并没有过多地指责儿子，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意愿。

我问儿子：“听到爸爸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感受呢？愿意说说吗？”

“这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都能背下来了。我干吗要等到大学毕业后找优秀的女孩子，我觉得我现在的女朋友就是最优秀的。”儿子不甘示弱。

爸爸一声叹息。

“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交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吗？”我这样问。

爸爸抢先替儿子回答：“是他一个班的同学，一天都在学校见面，晚上还在网上聊半夜，这大半夜地不睡觉，不影响第二天的学习吗？”

我示意爸爸暂时不要多说，又把目光投向儿子，“我有点好奇，能入这么帅的小伙子法眼的，到底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呢？你得给我描述一下，我才能判断出你是爸爸说的早恋、胡闹，还是认真地在恋爱。”

那孩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了半天，递给我，是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很秀气的女孩子。

“这女孩看起来真好看，你爸爸见过吗？”

儿子摇摇头，给了我一个恶搞的表情，意思是“能给他看吗”。

“能说说你喜欢这个女孩什么吗？”

男孩子眼神发亮，“她很聪明，性格很好，一点不物质，对我很耐心，喜欢听我说话。”

“哦，真不错。”我真心称赞。

我抬头看看爸爸，他一脸茫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3

我突然把话题转向爸爸：“你能给我们说说，你和孩子妈妈的恋爱过程吗？”

大男人嘴角露出一点笑，有点不好意思，“我们那时谈不上是恋爱，是朋友介绍的。”

“是啊，朋友介绍你们认识后，怎么就走入婚姻了呢？当时那个女孩子怎么就吸引你了呢？”

“当时就感覺她长得干干净净的，性格也温和，和她在一起挺舒服的，就结婚了。”

“听起来你们父子喜欢的女孩还有点像啊，都是长得干干净净、秀秀气气的，性格还都属于温和型的。”

父子俩都沉思了。

“小伙子，你以旁观者的眼光评价一下，你觉得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俩还行吧，我觉得他们感情挺好的。”

“哦，那你能告诉我这个女孩最让你感动的一件事是什么吗？你爸爸只是旁听，我不让他发言。”

男孩犹豫了一下，“上学期，我被外班几个男生打了......”

爸爸惊了下，要张嘴，被我制止了。

“为什么呢？”我轻声问。

“因为校门口放自行车，一开始是一个男生和我争位子，我们俩吵着吵着就打开了，正好他的同学看见了，就过来帮他忙。”

“后来呢？”我再问，他的爸爸满眼是担心，只是我不让他说话。

“后来就上课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准备联络哥们儿再打回去报仇。她在我边上坐，看见我手上有伤，就给我写纸条问我怎么了，我就告诉她了。她就一直安慰我，放学后也一直陪着我走了很长的路。”

“那你后来联系朋友们报仇了吗？”我同时也是替爸爸问，我确信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

“没有，她一直开导我，说事情闹大了，可能会请家长，还会被学校开除。”

“这真是一个好女孩，后来你们就好上了？”我微笑地问。

男孩子点点头。

我转向爸爸，“爸爸听了有什么想说的呢？”

“儿子，那会儿被打了，你怎么不告诉老师和家长呢？”

小伙子不吭声。

4

我告诉爸爸：“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他们在外面被欺负了，如果第一时间找老师告状或者找家长保护，会被同学瞧不起，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是男子汉了，他们不告诉老师家长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对大人不信任，而是他们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再问儿子：“我这样替你回答，对吗？”

男孩子点点头，眼睛里泛起一点潮湿，他觉得终于有人懂自己了。

我再回头看爸爸，“其实爸爸也青春年少过，不是吗？”

爸爸点点头，若有所思，看孩子的眼神满是爱护和心疼。

“我想知道，如果儿子的那个女同学在这儿，爸爸会对那个孩子说什么呢？”

“我很感谢那个孩子，在我儿子苦恼孤独的时候，她陪着儿子，给儿子安慰开导。”

孩子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有点意外。

“孩子，听到爸爸这样说，你什么感受呢？”

“觉得挺好的，我没想到爸爸会这样说。”

“好，那爸爸这会儿对儿子想说点什么呢？”

“儿子，爸爸对你关心不够，爸爸真的不知道你在学校还受过这样的委屈，爸爸知道被几个孩子合伙打，疼的不是身体，是心灵。爸爸希望你以后有什么事能够给爸爸说，给爸爸说了不代表你软弱，而是让爸爸不担心，好吗？”

我望着儿子，那孩子快速地看了爸爸一眼，用很低的声音“嗯”了一声。

“那么，孩子，是不是也告诉爸爸，你的恋爱计划呢？免得爸爸总在猜测。”我鼓励孩子。

“我们俩想上同一所高中，她的语文和英语比我好，她就借我抄她的笔记，我的数学比她好就帮她复习。以后能考上同一所大学更好，如果不能就去同一个城市，我们想永远在一起。”男孩子的头倔强地仰着。

“听起来你们很有规划啊，之前给爸爸说过吗？”我故意看了一眼爸爸。

“他根本就不听，总说早恋是害人的。”儿子生气地回答道。

“哦，那爸爸现在觉得早恋害了儿子吗？”

“我现在不那么紧张了，可是我还想说……”

“等等，”我止住了爸爸的话语，转向儿子，“现在爸爸不那么紧张了，你可不可以听我一点建议呢？”

儿子点点头。

“我听你描述这个女孩子，感觉她真的很优秀，只是你们现在毕竟只有十四岁，在法律上还是未成年人，所以如果理直气壮对老师家长说你们在恋爱，就会遇到麻烦。可不可以你们先隐蔽一点，就说是好朋友呢？反正将来你们要永远在一起，还在乎现在是叫好朋友，还是男女朋友吗？”

“我又没有说我们在谈恋爱，是他们说的。”

“你们都老公老婆地互相称呼了，还不是恋爱呢？”爸爸反驳。

我笑着看爸爸，“谁让你偷偷看人家的聊天记录呢？”大男人有点难为情。

我看着儿子，“如果我没猜错，老公、老婆这样的称谓在你们年轻人口中就是一种很常用的网络语言，是吗？”

儿子很爽快地回答：“是。我们还说朕、哀家呢，你就以为我们是皇帝皇后了？”

爸爸瞠目结舌，看来他得好好为自己扫盲一下网络语言了。

5

“好，我们现在就儿子和女同学的关系已达成共识，人家两个当事人并没有说自己在恋爱，人家只是比一般同学更好的朋友，想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想将来永远在一起。是爸爸自己给人家定位为早恋，是这样吗？”我问父子俩。

父子俩同时点点头。

“我相信爸爸作为过来人，还是有話要说的，只是刚才我不让说，现在我让爸爸说，说得不合适，儿子及时提出来。”

爸爸呼出一口气，“儿子，爸爸误会你了，看来我们沟通得还是不好，多亏咨询师让爸爸认识到了。爸爸想告诉你，如果这个女孩子这么优秀，你就要好好珍惜你们的友情，你要记着自己是男子汉，要保护女孩子不受伤害，否则她父母会很心疼的。”听着爸爸这样说，我内心满是感动，他们哪需要咨询师教，只要情感流动起来，当事人是非常智慧的。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儿子甩甩头，完全听出了爸爸的弦外之音，“你就这么对你儿子没信心？”

我笑，“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啊。”继续告诉男孩子：“快快好好长大，当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和女孩子恋爱了，一定别忘记向你爸爸讨教，他当年是如何让你妈妈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至此，父子俩同时笑出声。

他们离开后，我有点好奇，到底是爸爸认为咨询师帮他“搞定”了儿子，还是儿子以为咨询师帮他“转变”了爸爸的观念？

这就是心理咨询啊，其实咨询师几乎什么都没做，但我就是热爱咨询室里流动的这份灵动柔软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