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兰
就像女人们吃饭离不开自拍
App,男人们喝酒也离不开姑娘。有姑娘,才叫酒局,这个话题近日在国内引起了一番争议。事实上,这不仅是一些中国男人的想法,在日本也能找到知音。要不然,日本怎么会有名满世界的一种女人——艺伎。她们画着传承百年的独特妆容,用层层叠叠的绫罗把自己包装成酒局上最美的装饰,能歌善舞,尤其擅长各种劝酒的小游戏。我听过日本的生意人感叹说:“和客户吃饭,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一旦这些姑娘走进来,所有人都变快乐了。”
当然,这种快乐的价格很高很高。艺伎从小接受严格的训练,锦衣玉食地长大,所有的投入都要在这一场场酒局中收回投资,收费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而且,艺伎是绝对的会员制,不是老贵族,再有钱也挨不到艺伎的边儿。
有一次,我陪同一位中国来的成功商人跟我们基金出身于京都的老前辈吃饭。因为大家关系不错,聊天的话题也渐渐轻松。这位中国商人说,他在京都看到中国商人居然有艺伎陪着喝酒,让他好生羡慕。我当时心里奇怪,一般艺伎是不接受外部邀约的,而且大多是在私人的酒局才出现,但又不好说什么。中国商人继续羡慕地描述,最后说道:“中国人一定出了大价钱,我特别注意地看到酒局散了的时候,艺伎拿走的信封好厚啊。”
这时,老前辈特别轻描淡写地发话了:“会当场收钱的,算什么艺伎啊?”他说,艺伎是不会“当场结算”的,而是在服务完成后,把账单送给当事人。最重要的是,绝不是一张发票这样轻率,总会配上几枝鲜花,或是贴心的小礼物。老前辈举例说:“送来的是手写的信笺,说今早在庭院里偶然发现了很美的红叶,于是随信把红叶和问候一起送来。当然还有账单。但连收账单这种事都让人充满期待,这才是美好的女人啊。”
我私下想,这么丰富的细节,或许是老前辈年轻时的风流事?不过由此可见,艺伎之所以贵,并不仅在于酒局之时的表现,而是在酒局之前之后持续着给予客人关于“美”的想象。但这样的成本太高了。所以艺伎注定只属于极少数人,而且这部分人还在变得越来越少。
既然极少数的酒局才请得起艺伎,那其他的日本酒局怎么办呢?这里就要说到另一個极有日本特色然而不如艺伎出名的群体了——陪酒女。
在日本,陪酒女是一种正当又常见的职业,不少大学生或家庭主妇打工兼职就做这个。当然,陪酒女也分三六九等,最高级的店开在银座或六本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陪酒女们都穿着晚礼服,客人都点高级红酒和香槟——其实这是我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景象。
我只去过六本木的一家。从包间的大落地窗可以看到东京塔,想来地段很昂贵。但装修远还不如国内的量贩式KTV豪华。更搞笑的是,因为日本版权管理严格,所以唱卡拉OK的时候屏幕里不是正版MTV,而是特别老式的录像带画面。看着娇艳的陪酒女和衣冠楚楚的老总们深情对唱,电视里却是渣画质的大海、草地、鲜花的空镜头,偶尔出现的人物还烫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发型,穿带垫肩的老式西装,再瞄一眼窗外灯光璀璨的东京夜景,我整晚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
不过日式服务水平真是独步天下。所有服务员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顺从的笑意,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内心柔软。这种高级店还有一项服务就是吃——并不是自己养大厨,而是和有名的料理店有长期合作关系。紧俏的寿司店订不到座位,他们打个电话反而能把寿司买到店里。
我去的那天就是这样,订到了特别高级的寿司。别人喝酒唱歌,我专心致志地吃了一晚上寿司。难怪日本男人削尖脑袋忍辱负重也要往上爬。爬到部长社长的位置,天天晚上公司买单享受这样的生活,根本都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的不只当了领导的日本男人,这简直是全日本男人的通病。所以日本的陪酒女也分各种价位,工薪族也完全可以享受陪酒女的陪伴。这类店基本都开在地铁站附近。我打着了解日本文化的旗号,央求公司一位前辈带我去了他私人常去的一家店。
一进门,前辈就像回了家一样,从肢体语言到面部表情都放松了。出来迎接我们的妈妈桑不是想象中风情万种,而是又矮又胖但是让人觉得莫名亲切,仿佛她身后不应该是一群陪酒女,而应该是一锅红烧肉和大米饭。她见到我也并没有表现出诧异,反而流露出母亲对淘气的孩子的宽容。这时前辈不怀好意地说:你知道吗,带女客去陪酒店是很不礼貌的,就像你去餐厅吃饭但是带了外卖食品一样。这个比喻实在不中听,但既然是我自己闹着要来的,也只能忍了。
那时我的日语还不好,妈妈桑大手一挥,里面两个女孩走上来用流利的英语跟我聊天,我就随便选了其中一个。旁边卡座里,可以看到陪酒女和客人坐在一起。但真的完全不色情,就像在卡拉OK里朋友聚会一样。见我好奇地东张西望,“负责”我的陪酒女笑着说,你也不是来找人聊天的,这样吧,我唱歌给你听,你一边听歌一边随便看。
一开口我就跪了,完全是lady Gaga的原版啊!这在国内参加个中国好声音一定有导师转椅子啊!等她唱完,我巴掌都拍红了。问她为什么英语这么好,她特别自然地耸耸肩,说她在纽约读大学,现在是回日本度假。我的第一反应还是很传统:这么好的背景为什么来当陪酒女啊!第二反应就理解了。在日本,这不是一个会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待的工作。正在胡思乱想,旁边卡座的客人跑了过来,请她再唱一首。她干脆地回答说:“我嗓子疼,不想唱了。”客人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就跑开了。
我就这样看啥都新鲜,聊天也舒心,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前辈负责任地领着我去地铁站。临走时,他点了一瓶香槟,自己一口没喝,说请店里所有女生喝,算是带我去店里的赔罪。结果我们走出店以后,店里所有的陪酒女都结队出来了,一个个轮流拥抱他,他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
前辈满面红光地送我到地铁,然后挥挥手,哼着小曲又往其他店里走去。日本男人就是这样,一家家换着喝酒,流连于陪酒女,其实她们就提供一种服务——陪聊天。大概日本男人实在活得太压抑。在公司要谨言慎行,朋友不可能时时陪在身边,老婆又免不了要说柴米油盐老人孩子,所以只有面对陪酒女才能轻松地畅所欲言。我听说陪酒女里的翘楚也相当注重自我修养,每天早上起床就查看自己订阅的各类新闻,尤其是体育财经汽车这种男人感兴趣的话题,适时发去问候,比如:“您喜欢的球队明天就要比赛了,一定要胜利啊。”虽然潜台词都是邀请客人来店里喝酒,但就像艺伎的红叶一样,让付钱这种事“都令人充满期待”。
我在日本参加过很多次商务宴请,从没有遇到被逼着喝酒,也压根不需要我来长袖善舞。而在国内,多少姑娘陪客户陪领导吃饭,就默认她们必须暴露身体、负责活跃气氛。像日本这样,想找人陪着聊天喝酒,付钱!别老想不花钱还占人家便宜,太低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