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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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只知有火车,却不知这些钢铁长龙仅就披着的各色外衣来区别就有着各自不同的故事。
我是乘上那时最为普遍的绿皮火车开始我“行万里路”的人生旅程的。
那一年,我刚刚接到一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九月,出张家口,到北京,再换车奔向邯郸,我第一次与绿皮火车有了亲密接触。十三个小时的车程,在烟味、酒味、汗味的包围下,初步见识了绿皮车的特征。
原本以为三年的求学经历只需要坐六趟绿皮火车就可以了,但命运却安排我在张家口到邯郸的这条路上继续坐绿皮车,这一坐就是二十多年,期间经历了和大多数乘绿皮车人一样的“苦难”磨炼。
那时,买到的车票大多数是“无座”,所以大多数时间就站在车厢连接处,实在累了,就坐在自己的包上,有时更放下斯文,找张报纸一铺,躺在别人的座位下边。有时人实在太多,人和人之间连锥子也插不进去,即使睡着了也不会倒下,厕所里也挤着十来个人,喝水也省略了。
绿皮车留给我的记忆并不都是遭罪,还有丝丝温暖。
绿皮车都是“站站停”。也正是这种慢和停,才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欣赏景色。窗外秀美壮丽的高山幽谷在眼前乍现时,那种豁然开朗的美好感觉简直会让人上瘾。将车窗开到最大,尽情享受扑面而来的清凉甚至略带潮湿的夏日的风,时不时地来个深呼吸。永定河峡谷里夹杂着的花草荆棘之芬芳,以及夏日里特有的那种发亮的绿色,都能令人心醉。
那一个个掩映在高大的绿树中的小站安静寂寞。穿着铁路制服的老职工笔直地站立着,规范地挥舞着信号旗,目送着一趟趟像自己孩子一样的火车。每一次接车、送车,都是那么认真,甚至是虔诚。他们身后就是同样上了年纪的小站,蛋黄色点缀着墨绿色的标志性颜色,虽有些旧,却洁净温馨。
拦截永定河水形成的官厅水库,忽然至我的眼前,没有过渡,没有水陆衔接。我一看到它,就是居高临下,就是无边的水域,就是水天相连,如同大海一样。但不同的是,大海的浓郁与神秘是无法穿透的,而水库很安静,很清澄,没有构成半点对你自信的威胁。水面上常有一两只小船,船上一般都是一个人划着桨,或是一个人在钓鱼,悠闲地度着时光。
那一年暑假,我照例从邯郸坐上绿皮车,踏上回家的路。七月的华北平原,正是其酷暑难耐的特征显露之时,车上照例“人气”很旺,我有幸买到了坐票,不幸的是车厢顶上别的电扇转得正忙,而正对着我的那个却一动不动,赶快去开身边的窗户,更是不幸,窗户像焊在那一样纹丝不动。火车偏偏这时又在一个叫“留客”的小车站被“留”了下来,眼见旁边一列列白皮的、红皮的、蓝皮的火车骄傲地呼啸而过,我坐的绿皮车仍然不动。我感觉快要窒息,真正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在拥挤的绿皮车上精神会崩溃。
好不容易挨到北京,换上到张家口的绿皮车。这下有了天壤之别,那车尽管外表有些旧,但车厢里却非常干净,地板拖得可谓“一尘不染”。车出北京,穿行于山间,开了窗户,早已是凉风习习,车上开始播放歌曲。在甜美的《请茶歌》旋律中,乘务人员真的开始给大家“请茶”(倒水)了:他们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提着水壶,开始挨着座位给乘客倒水。为了防止烫着人,他们还在水壶外面套上白色布套,让大家享受到了当上帝的感觉。如果那时有“人性化服务”这个词,我就要送给这些乘务人员。
过了官厅水库,火车在沿途小站停下时,立刻会有卖杏的、卖桃的、卖鸡蛋的跑到车前叫卖。有一次,我买了一袋杏,三元钱,拿了一张百元票让卖杏的妇人找零,她找不开,我就在自己兜里翻,正翻着,车突然开了,来不及把杏还给卖杏人,车已疾驰而过,并没有见她气急败坏或者骂骂咧咧,我只得远远地向她致歉。
提速、再提速,舒适、更舒适,绿皮车赶不上时代的步伐,渐行渐远,终于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当我乘坐着红皮、蓝皮火车风驰电掣般踏上回家的路時,再无缘细细欣赏沿途的山水,再无缘打开车窗吸一口绿色空气,沿途一个个小站再没有卖杏的、卖桃的、卖鸡蛋的人,站台上的荒草被火车过后的风吹得东倒西歪。
再见了,曾经带给我温馨记忆的绿皮火车。
(选自《散文百家》2015年第7期)
思维迁移
与眼下时速动辄几百公里的高铁相比,旧时的绿皮火车无疑就是“蜗牛”。“蜗牛”虽慢,但沿途却能收获各种美景、温暖和感动。然而,火车一直在提速、时代一直在提速,让人不禁要问:飞速发展的时代,除了速度,还能给心灵留下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