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一叶晚期作品中“弃妇现象”探究

2017-05-26 22:37于韶华徐香丹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原罪

于韶华+++徐香丹

摘 要:本文通过对《浊流》中的阿初、《十三夜》中的阿关和《自焚》中的阿町这三个年龄、出身、相貌等逐渐优化的“弃妇形象”的逐一剖析,解读樋口一叶对明治时期家庭生活中女性命运的悲剧定位,进而探究作者的“生而为女是原罪”这一女性主体意识。

关键词:樋口一叶 弃妇现象 原罪 女性主体意识

★基金项目:本文系河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计划项目河北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结项论文,课题名称:樋口一叶作品中男女对立家族观研究,项目编号:SQ161155

彗星般的天才女作家樋口一叶,于1896年因肺结核离世,年仅24岁。在去世之前,即1895年5月至1896年5月这一整年期间,一叶在《文艺俱乐部》杂志上共发表了《浊流》(1895年9月)、《十三夜》(1895年12月)、《自焚》(1896年5月)三部短篇小说。这三篇作品虽题材风格各异、叙事策略不同、艺术表现各有千秋,但在涉及家庭生活时,均不约而同地塑造了被丈夫拋弃的女性形象——弃妇形象。笔者认为不能单单用巧合来解读,这种设定已经成为一种现象,这是樋口一叶在生命和创作晚期,对女性生存状况的深刻思考和真实定义,对研究其女性主体意识具有重要意义。因此,笔者将按照作品发表顺序,对《浊流》中的阿初、《十三夜》中的阿关和《自焚》中的阿町这三个年龄、出身、相貌等迥然不同的“弃妇形象”进行逐一剖析,探究这三个人物的内部联系,和她们共同承载的作者对明治时期女性婚姻、生存状况的担忧和控诉。

一、《浊流》——阿初

《浊流》讲述了风尘女子阿力纠缠于两个男人之间,最终情死的悲惨故事。女主人公阿力名为菊井屋的卖酒女,实为靠出卖身体维系生活的暗娼。因其相貌美丽做派豪放,广有花名,吸引一众男客。其中一个叫做源七的男子,为阿力旧日相好,阿初,便是源七的妻子。

作为小说的女二号,阿初只出现在小说的第四章和第七章。“年纪有二十八九岁,贫穷使得她显得苍老,乍一看,要比实际年龄大六七岁的样子(中略)她利落的系着一条细腰带,正在搞编藤席的副业” [1]这是个传统的居家妇人形象,与丈夫结婚十年,并育有一子。她本也是棉被店养尊处优的老板娘,在丈夫迷恋妓女并为之散尽家财之后仍不离不弃与之共苦,住窄巷的破房子,不顾形象的做粗活贴补家用,细致精心地照顾丈夫儿子的饮食起居,在丈夫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柔声安慰鼓励,连埋怨都只埋怨勾引丈夫的妓女,不曾轻视指责丈夫半分。应该说,从各种意义上审视,阿初都是个不错的妻子。作为一个受害者,她完全有理由撒手而去,或者撒泼谩骂变成一个悍妇恶妻,然而她没有。但即便如此,她仍逃不脱连同儿子一起被丈夫赶出家门,成为弃妇的命运。

败光了家业又不肯吃苦出力,全靠老婆做手工养活一家的男人,仍然耍着大丈夫的威风,对妻子恫吓谩骂;辛劳苦楚不离不弃的妻子,就因为责备了儿子,埋怨了情敌,诉说了生活的不易,就被丈夫扫地出门,从此弱女幼子,孤苦无依。阿初的这个结局,令人不胜唏嘘。哄得丈夫倾家荡产的女子尚且得到了源七的一句辩解:“窑姐儿骗客人有什么稀奇?”[2]而三从四德的妻子,只得到丈夫一个“滚”字。成为弃妇,源于丈夫的厌弃,那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无解。在男尊女卑、夫权制上的社会环境下,丈夫的喜新厌旧要由妻子一力承担后果,沦为弃妇,也就成为必然。被驱赶出门的阿初将如何过活呢?年老色衰又要抚育幼子的她,恐怕会比暗娼阿力更加悲惨。

二、《十三夜》——阿关

笔者认为,《十三夜》中的女主人公阿关是樋口一叶有意设置的《浊流》中阿初的优化升级版,也体现了一叶对女性婚姻生活的进一步探索。阿初苍老,阿关则美貌。少女时代的阿关便是凭借出众的相貌,让青年官吏原田勇一见而不能忘情,并多番努力求娶为正妻。阿初与源七婚姻生活平淡,阿关则在过门后度过了一段很受丈夫宠爱的蜜月期,夫妻间有很高的感情起点。阿初因为家道中落为柴米油盐所苦,夫妇间难免生出龃龉;而阿关则嫁进了富足之家,与丈夫之间没有贫贱夫妻的悲哀之事。阿初要时时劝导尚不能接受现实的丈夫,偶尔也念叨妓女阿力的不是,说得多了难免被嫌弃唠叨;而阿关在夫家总是隐忍少言,唯丈夫之命是从,连丈夫拈花惹草另娶妾室也绝不吃醋。可以说,阿关的人物设置,修复了阿初身上所有甚至不能被称之为过错的小瑕疵,然而她也依然逃脱不了成为弃妇的命运,这就值得深思了。

婚后半年,原田勇开始厌弃阿关,理由是她没念过贵族学校,不会茶道花道,处处不如同僚的妻子。然而阿关还是那个阿关,与让丈夫初见倾心的样子别无二致,并在婚姻生活的洗礼中,增添了一份大家夫人的气度。这些所谓的缺点原田勇婚前就知道,并曾一力承诺会请老师悉心教她,永远呵护疼爱她,显然他没做到。当初见惊鸿的新鲜感褪去,当身边出现了其他莺莺燕燕的面庞,他看妻子的眼神,便只剩下嫌弃。丈夫变了心,却要将过错强加在妻子身上,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妻子无过失,却日日遭受丈夫的训斥侮辱,她也深知丈夫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迫她主动让位,在丈夫心中自己早就是个弃妇了,但是她不能离开。她无法割舍自己的孩子,也得不到父母的原谅,更看不到以后的路。阿关只能选择回归地狱般的夫家,屈膝在鬼一样的丈夫身边,祈求丈夫的一丝怜悯。然而她注定求而不得,喜新厌旧的男人不会回心转意,被抛弃的妻子也只能独自挣扎在绝望的深渊。

《十三夜》下部中另一个无辜的弃妇登场了,她是阿关的初恋高坂録之助的妻子。这个只出现在他人对话中的女子,为挽救丈夫而出嫁,又因莫须有的原因被赶回了娘家,自始至终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些许笔墨,樋口一叶就将婚姻中女子的悲剧由个案扩展成群像,除写作功力深厚外,更可见作者对女性生存现状的悲观和绝望。

三、《自焚》——阿町

《自焚》是樋口一叶生前发表的最后一篇小说,其创作中心仍围绕已婚女性。与以往塑造的传统家庭样式不同,该篇小说的女主人公阿町原是富家的独生女,而比她年长十几岁的丈夫则是入赘的上门女婿,二人居住的大宅院还是阿町十二岁时,她父亲购入的。由此看来这应该是一段女性上位的婚姻,雄厚的经济基础决定了阿町比照上文的阿初和阿关,应该更具有话语权和获得幸福的能力。阿町相貌极美,又善打扮,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常常让人误认为是刚过二十。她既亲力亲为打理家事约束婢女下人,又钟情曲艺玩偶不失少女情怀。对丈夫金村恭助而言,妻子阿町既为他提供了仕途通达的强大经济支持,又满足了他向世人炫耀的虚荣心,更何况阿町对他的照顾也是事无巨细用心至极,这本应满足了男性的所有需求,算得上是个完美的妻子了,应该也是樋口一叶能勾勒出的顶配妻子形象了。然而阿町的命运仍然是,被剥夺了一切,扫地出门。

看似完美的丈夫其实早就另有外室,连私生子都有十岁了。在从下人口中偶尔听到真相后,震惊之余阿町变得愈发胆小,以至于丈夫假意想把私生子收做养子,她也佯装不知委曲求全地同意了。她只想通过步步退让维系自己的婚姻,换来的却只是丈夫的步步紧逼。日日痛苦忧思让阿町患上了心痛病,发病时痛苦异常,需成年男子大力按压其背才能缓解。因为丈夫常年不在家便只能由寄宿在家里的书生代劳,这便给自己掘下了坟墓。贪心的婢女因没有得到赏赐就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宣扬了出去,本是莫须有的事情,传入丈夫的耳中便成了铁证了。阿町背负不贞的罪名被赶出了家门,失去了“夫人”的名分、所有的财产,包括自己从小住惯的这座大宅院。

在男权至上夫权为尊的社会环境中,樋口一叶能赋予笔下女主人公的最后一件防身利器,就是雄厚的经济实力了。然而一旦走入婚姻,尤其是在父母离世之后,这些财产就与女性无关,完全归属了男方。阿町并不想把控自己的财产,她完全信任丈夫,只想维系这段婚姻关系,然而丈夫不愿意。他何尝不知所谓妻子的出轨是莫须有,然而他非但不去查实,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妻子,因为他需要这个“莫须有”。他急需甩掉上门女婿的帽子,急需把私生子接进门,急需成为堂堂正正的一家之主,他急需铲除已经成为绊脚石的妻子。失去了利用价值的阿町只能成为弃妇。

四、结语

在生命的最后时期,樋口一叶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婚姻家庭中的女性,于是她勾勒出拥有基础使用功能的中配版妻子“阿初”、全面升级的高配版妻子“阿关”,和自带强大附加值的顶配版妻子“阿町”。不得不说,人妻形象塑造日臻满足男性审美的方向性,体现了樋口一叶想与男权社会讲和的尝试和诚意。但是,其活跃于日本文坛的时期,正是明治维新后最混乱的时期,女性地位低下是这一时期的显著社会特征。男性的尊属、上位和女性的卑属下位被写进户籍法,没有被法律赋予独立公民权的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隶属地位一目了然。社会不认可女性自身的努力和优秀,能否守住赖以生存的婚姻,全凭丈夫的一点良心一念怜悯,其悲剧性是可以预见的。

在性别是原罪的时代,生而为女嫁而为妻的弃妇命运将永远无解,毫无平等可言的婚姻非但不会使女性获得幸福,反而會将女性推向更绝望的深渊。所以笔者认为,樋口一叶对女性生存状况把握精准,三部作品中逐渐优化自身却永远逃不脱弃妇命运的女性,既是作者对时代对社会不屈的控诉和抗争,也是作者女性主体意识的集中体现。

参考文献

[1] 萧萧.樋口一叶选集[C].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2] 塩田良平.増補改訂樋口一葉研究[M].中央公論社,1975.

[3] 樋口一葉研究会.論集樋口一葉IV[M]. おうふう,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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