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根兴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062)
【汉唐研究】
初唐将领张士贵的行迹考述
——以贞观十九年征伐高丽为中心
拜根兴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062)
张士贵是初唐时代著名的将领,为大唐王朝的建立、唐朝疆域的开拓捍御建立了不朽的功勋。然《旧唐书》《新唐书》所列传记简略,难得其实,学界探讨其生平均依1972年唐昭陵出土的张士贵墓志铭,而对张士贵参与征伐高丽(高句丽)前后涉及问题的探讨却疑点甚多。具体来说,张士贵官拜幽州都督经纬如何、墓志铭中“以遣去官”作何解释、征伐辽东之役张士贵有何贡献,薛仁贵的横空出世与张士贵有否关联等等,都有待于我们根据相关史料做出合理的判断。
唐初;贞观十九年;张士贵;幽州都督;以遣去官;兵募;征伐高丽
唐贞观十九年(645),因地处辽东及朝鲜半岛北部的高丽政权的一系列与唐朝对立的作为,唐太宗在征求唐朝内部意见及了解高丽现状的前提下,决意亲征高丽。唐军水陆并发,四万水军由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张亮统领,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统帅六万步骑及兰、河二州投诚的胡人。与此同时,还诏令新罗、百济、奚、契丹等族类共同出兵。对于这次征伐,历来评价各异,但唐朝没有达到预期目标这一点却为学界公认。唐太宗本人似乎从侧面认同这一点,如他在返回途中想起魏徵,并对这次战争中脱颖而出的薛仁贵言道:“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1]卷198然而,发现并引导薛仁贵走向成功之路的名将张士贵,他的事迹和功勋、贡献学界关注得却不多*因《新唐书》《旧唐书》“张士贵传”均极为简略,学界对张士贵的研究大多为探讨1972年出土的张士贵墓志,其主要论文有:陕西省文管会,昭陵文管所《陕西礼泉张士贵墓》载于《考古》1978年第3期;牛致功《〈张士贵墓志〉所反映的问题》载于《人文杂志》1998年第4期;马雪芹《唐张士贵墓志铭考释》载于《中国历史文物》2003年第3期;吴敏霞《〈张士贵墓志〉散议》载于《碑林集刊》第13集,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郭祯田《从墓志看张士贵的真实人生》载于《娘子关》2010年第5期;张德一《唐代名将张士贵忠奸辩》载于《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除此之外,张士贵后裔张彪编著《大唐名将张士贵传》一书,黄河出版社,2013年版。,特别是对张士贵其人在征伐高丽之战前后的行迹罕有专论。鉴于此,本文在考察唐将张士贵征伐高丽战前担当幽州都督涉及问题的基础上,探讨其在征伐战中及战后所扮演的角色及建立的功勋,以就教于诸师友方家。
依据现有《旧唐书》《新唐书》“张士贵传”,特别是出土的《大唐故辅国大将军荆州都督虢国公张公墓志铭并序》,学界对在大唐建立过程中功勋卓著,镇守边防不遗余力,参与玄武门之变功不可没,并被画像于宫廷凌烟阁的将军张士贵已有相当清晰的了解。但是,征伐高丽战争之前,张士贵在毗邻辽东地域任职状况如何?战争准备阶段从事的使命对战争有何影响?这是需要探讨的问题。
1.出任幽州都督
幽州即隋朝时的涿郡(今河北省涿州市),隋炀帝亲征高丽,全国各地的物资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运送到这里,涿郡成为物资集中地及参战军兵的大本营。唐武德元年(618)改涿郡为幽州,设立大总管府,后又改为大都督府、都督府,幽州历来是中原通往东北地区的陆路交通枢纽,具有重要的军事、政治地位。贞观年间(627—649),随着对国内割据势力统一战争的结束,唐太宗开始将注意力转向东北边境地区。贞观五年(631)八月,唐朝诏令“广州司马长孙师临埋隋时战亡骸骨,毁高丽所立京观”,唐与高丽的关系骤然吃紧,高丽开始修筑千里长城;唐朝则于贞观十年(636)到十四年(640),派遣宗室燕王李灵夔为幽州都督,具体负责唐朝东北防务,应对来自高丽的各种突发事件。贞观十五年(641),高丽荣留王派遣太子入唐,希望维持双方已有关系;高丽使团返回之时,唐派遣职方郎中陈大德前往高丽送使,也就是因为陈大德在高丽的卓越活动,使得唐太宗对生活于高丽数以万计的隋朝俘虏生活状况有了深入了解[2],进而开始规划东北地区的防务与开拓。具体表现为:鉴于贞观十六年高丽内部变乱,泉盖苏文贼杀高丽王及大臣,当时亳州刺史裴行庄就奏请发兵征伐。紧接着高丽又派兵进攻新罗,新罗屡次遣使求救,唐朝先派太常丞邓素前往高丽,可能邓素看到高丽域内非同一般的与唐对抗场景,返回后建议唐廷增派怀远镇戍兵以逼迫高丽,但唐太宗并未同意。贞观十七年(643)上半年,唐太宗为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间的相互倾轧而痛苦不堪,随着问题的解决,太宗将注意力集中到与高丽的关系上。也就是说,经过此前与高丽的磕碰摩擦,滞留高丽的隋朝俘虏的生存状况使得唐太宗魂牵梦绕,加之为了皇朝事业的千秋万代,一向从宏观大局着想的唐太宗,开始意识到解决高丽问题已是刻不容缓。这样,一系列相关的设想与举措逐渐成形并付诸实施,这其中包括欲擒故纵,遣使前往高丽册封泉盖苏文扶持的高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不久,遣派司农丞相里玄奖携带玺书前往高丽宣敕,希望高丽停止进攻新罗。众所周知,相里玄奖出使平壤好言相劝,但高丽权臣泉盖苏文却不听劝阻一意孤行,辽东的归属问题在相互较量中亦显露出来,进而导出唐太宗解决高丽问题的决心和底线。而在此前后任命张士贵担当幽州都督*依据现有文献资料及张士贵墓志,唐廷任命张士贵为兰州都督在贞观十六年(642)十一月,随后迁任幽州都督,但没有说明具体时间,但从墓志铭记载的前后顺序看,张士贵迁任幽州都督当在贞观十七年上半年,至于上半年的具体月份,因没有具体史料,难以确定。参见胡元超《昭陵墓志通释》,三秦出版社,2010年版,第207页。,显示出唐朝廷下一步设想的清晰轮廓以及为采取进一步行动所做的铺垫。
具体来说,其一,除过确保幽州辖区防务,做好所辖军队训练等日常事务之外,了解高丽及邻近其他民族军事动向,为唐朝可能的征伐提供各种必要的准备。其二,贞观十八年(644)初相里玄奖返回之后,唐太宗就征求褚遂良、李世勣、长孙无忌的意见,准备发兵征伐高丽。史料记载:“挺至幽州,令燕州司马王安德巡渠通塞。先出幽州库物,市木造船,运米而进。自桑乾河下至卢思台,去幽州八百里,逢安德还曰:‘自此之外,漕渠壅塞’。挺以北方寒雪,不可更进,遂下米于台侧权贮之,待开岁发春,方事转运,度大兵至,军粮必足,仍驰以闻。”[4]卷77就是说,唐廷在任命将作大监阎立德前往洪州、饶州、江州制作大船的同时,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负责大军的粮草物质运送任务,而韦挺的主要工作地点就在幽州。很显然,馈运使韦挺与幽州都督张士贵应该有不少事务往来,共同为国家即将开展的征伐大业提供保障。其三,在营州都督张俭受命率幽、营二都督辖下兵士,以及契丹、奚、靺鞨等族类军队试探出击辽东之时,作为幽州都督的张士贵,理所应当提供必要的支援与协助。
但是,也就在贞观十八年末,张士贵在幽州都督任上却“以遣去官”。史料对张士贵“以遣去官”的原因并没有交代,具体情况如何亦无从知晓。对此,有人认为这是唐太宗驾驭臣僚军将的手段,也有认为可能与张士贵本人涉及贪腐有关[5]111-112。只是依据现有资料,张士贵去官并非触犯什么的罪责,因为果真触犯的话,唐廷不可能去官后即刻任命他前往招募兵士,并官拜辽东道总管参与征伐战争。检讨这一时期和张士贵关联的人和事,其中韦挺其人担当馈运使,但并没有按照唐太宗的安排,无知拖延修造水道时间,造成很大的困惑。唐太宗了解到韦挺在幽州“不先视漕渠,辄集工匠造船,运米即下。至卢思台,方知渠闭,欲进不得,还复水涸,乃便贮之无通平夷之区。又,挺在幽州,日致饮会,实乖至公。……”[4]卷77事件原委后勃然大怒,遣人械锁韦挺到洛阳,撤销其官职并使其白衣散从自效。可能作为幽州都督的张士贵,面对老友韦挺的到来,对其担当的皇命,并没有起到相应的督促和建议,并可能参与其招待等宴会活动,最终受到一定的牵连。因为从现有史料看,除过张士贵本身可能触犯的罪过之外,确实再没有史料可以说明他是如何“以遣去官”的,故在没有更好的解释之前,笔者认为这种推证可能有其合理性。另外,《资治通鉴》卷197将韦挺受到处罚排列于贞观十九年(645)正月,笔者认为可能不妥。因为从《旧唐书》韦挺本传中可以看出,韦挺受到处罚不可能推迟到贞观十九年初,从时间看,《资治通鉴》记载与韦挺本传似乎矛盾,司马光并未列出具体史料说明,笔者认为还是应以韦挺本传的记载为准。不管如何,从贞观十七年上半年到次年下半年,张士贵官拜幽州都督,捍御唐朝东北部边疆,并较好地为即将进行的对高丽征伐战做准备。虽然,在战争开始之前,他因其他缘故被“以遣去官”,但唐廷正在用人之际,并没有因此使名将张士贵沉寂不起,而是很快赋予他新的使命,担任新的重要军职,使张士贵为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征伐战招募军兵。
2.选拔接收兵募兵员
如上所述,贞观十八年下半年,张士贵从幽州都督任上下来,而唐朝征伐高丽的战争准备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十一月甲午,唐太宗发布征伐敕令:“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到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峡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勣为辽东道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1]卷197,6214此时将军张士贵的境况如何呢?据《大唐故辅国大将军荆州都督虢国公张公墓志铭并序》记载,“洎朱蒙之绪,玄夷之孽,背诞丸都,枭镜辽海。王师底伐,属想人雄,敕为辽东道行军总管,授金紫光禄大夫、洺州刺史。”[3]208也就是说,张士贵离开幽州,或者说刚离开幽州,就接到唐廷新的任命,在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麾下,官拜辽东道行军总管,主持军务。
要出兵征伐高丽,军兵的募集编选征调迫在眉睫。唐初国家征伐虽然有府兵,但府兵的首要任务为宿卫宫禁等,面对大规模的征伐行动,府兵兵士的数量很难满足行军作战的需要,这样,兵募也就成为其中重要的兵员补充手段[6]。据孙继民先生研究,唐初兵募从征发到编入行军是一个链条的两个环节:其一,兵募的征发过程是中央、州、县、里逐级发传征兵令,然后由里正差发,县主管官员审定;其二,征兵完成后是以州为单位编入行军[7]。据史载,参与贞观十九年出征的山西人薛仁贵,“太宗亲征辽东,仁贵谒将军张士贵应募,请从行”[4]卷83,2783,结果就成为将军张士贵的部下。从上述诸学者的研究看,可能因为行军准备时间窘迫,张士贵亲自到达河东道所在的绛州,直接参与州县具体的兵募,而恰在此时,绛州人薛仁贵也慕名而来,谒见将军张士贵,可能受到张士贵的喜爱,并成为这次行军兵募中招收的最重要一员。至于张士贵是否还到其他州县实地选拔并接收兵募兵员,因没有具体史料记载,难能论述。但唐朝此时在各地兵募却有史料证明,除过上文所见孙继民利用吐鲁番文书之外,其实出土的唐人墓志石刻史料也有所反映,如杨朝其人“贞观之日,有事辽阳,选百姓之威雄,占三河之劲勇。君乃弃文士之笔,挺壮士之剑,……”[8]。任素“(贞观)十九年,驾幸辽左,君乃发起冲冠,投募从戎。”[9]第6辑,278,张秀“以奋武建功,募命辽左”[9]第2辑,93。唐高宗时代这种兵募更是多见,《大唐本愿寺三门之碑》就记载了河北道中山县麴名昉帅六十名乡亲应募参与龙朔元年(661)对高丽之战,最终全部安全返回,正因如此,麴名昉其人在本愿寺造像题名,感念佛祖的恩典[10]。与此相同,还有龙朔三年(663)韩善行一行五十人应募出征,并在返回后雕造佛教造像以之皈依[11][12]。
无论如何,作为唐廷征伐高丽任命的辽东道行军总管,张士贵直接参与了战前的兵募活动,并且招募到一位足以影响一场战役成败的军将。对此,我们将在下文谈及。而其他参战将领是否也有参与兵募,因没有史料说明,无从论证,但从当时的具体情况看,肯定也有与张士贵职级相同或相当的将领到各地兵募,此应没有什么问题。
1.唐陆路征伐军主力将领
对于张士贵参与贞观十九年唐太宗亲征高丽战中的贡献,《旧唐书》《新唐书》张士贵传中未有具体记载,现存其他文献史料中虽有一定的涉及,但并不连贯。不妨引用史料如下:
《旧唐书》卷199《东夷·高丽传》载:
十九年,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领将军常何等率江、淮、岭、硖劲卒四万,战船五百艘,自莱州汎海趋平壤。又以特进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为副,领将军张士贵等率步骑六万趋辽东;两军合势,太宗亲御六军以会之。
《册府元龟》卷117《帝王部·亲征二》:
又以特进太子詹事左卫率英国公李勣为使持节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以礼部尚书江夏郡王道宗为总管,又以前幽州都督虢国公张士贵右领军,大将军安国公执失思力,右骁卫大将军张掖郡公契苾何力。
《全唐文》卷7《破高丽诏》,贞观十九年四月:
副大总管江夏郡王道宗,第一军总管虢国公张士贵等,率五陵之劲卒,董六郡之良家,分麾引道,攻其西面。申命前军大总管夔国公宏基等,分统猛士,填其濠堑。贼据城临险,激梁水以环深;耸堞凌云,压颓山而靡惧。
《全唐文》卷7《破高丽赐脯诏》,贞观十九年六月:
复以今日中,攻其安市城。重围四布,势同三板之危;悬命短辰,哀其守陴之哭。高丽伪主,扫其境内,罄兹骁锐,咸发从军,爰自平壤,长驱影援,有徒十五万,连旗三十里。烟火稽天,若黄龙之吐雾;彀骑横野,迈赤蚁之为群。朕私心计其地形,屈指筹其破日。分命众将,各禀新书,临事设奇,因机制变。行军大总管李勣,率总管虢国公张士贵等马步军十四总管,当其西南面。又命赵国公无忌率马步军二十六总管,驰自东谷,合其来道,抵背扼喉,塞其归路。
(唐)上官仪《大唐故辅国大将军荆州都督虢国公张公墓志铭并序》:
贞观十九年,率师渡辽,破玄菟等数城大镇,勋赏居多。拜冠军大将军,行左屯卫将军。銮驾凯旋之日,令公后殿。至并州,转右屯卫大将军,仍领屯骑。
从上引史料可以看出,其一,整个陆路征伐军编排序列中,辽东道总管张士贵的排名在大总管李勣及江夏王李道宗之后,是唐征伐军陆路军队的主力将领,地位在执失思力、契苾何力、阿史那弥射等蕃将以及众多汉将之上。其二,参与并具体指挥贞观十九年四月十五至二十六日的盖牟城之战,五月的辽东城战斗,六月的白岩城、安市城战斗。其三,唐军撤离辽东战场之时,张士贵所领军队担当断后掩护大部队撤离任务,保证唐军大部队及辎重物资,随从唐军撤离的辽东百姓、俘获的高丽俘虏等顺利西返,显示出唐太宗对张士贵将军的信任和器重。其四,唐太宗对张士贵在整个战斗中的表现和作用高度赞赏,战斗结束后先拜其为冠军大将军、左屯卫将军;到达并州之后,又转任其为右屯卫大将军,统领皇帝屯卫骑兵。总之,辽东道总管张士贵将军在整个征伐高丽战争中不顾年迈,忠实执行太宗皇帝及大总管李世勣的各种命令,指挥若定,在历次战斗中身先士卒,为战斗的最终胜利出谋划策、呕心沥血,受到唐太宗的嘉奖和赞赏。
2.小将薛仁贵与伯乐张士贵
在安市城包围战中,面对高丽从平壤派遣的十五万军队浩浩荡荡地前来救援,兵员总数处于劣势的唐军迎来重大挑战和危机。对于这次战斗,《旧唐书》《新唐书》“薛仁贵本传”均有记载,而《资治通鉴》编撰者整合两书及其他史书记载,宏观展示了这次战斗的全貌,不妨引用史料如下:
上夜召文武计事,命李世勣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上自将步骑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戊午,延寿等独见李世勣布陈,勒兵欲战。上望见无忌军尘起,命作鼓角,举旗帜,诸军鼓噪并进,延寿等大惧,欲分兵御之,而其陈已乱。会有雷电,龙门人薛仁贵着奇服,大呼陷陈,所向无敌;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余级。上望见仁贵,召拜游击将军。仁贵,安都之六世孙,名礼,以字行。
延寿等将余众依山自固,上命诸军围之,长孙无忌悉撤桥梁,断其归路。己未,延寿、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入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上语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皆伏地不能对。上简耨萨以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余皆纵之,使还平壤;皆双举手以颡顿地,欢呼闻数十里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铁甲万领,他器械称是。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1]卷198。
从上引史料可见,面对高丽倾巢而出的救援行动,唐太宗镇定自若,主要将领依计而行,逐渐掌握战斗的主动权。其一,作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世勣的部将,总管张士贵麾下兵将当在其中,并且担当正面(西南面)作战主力,直接面对高丽援军,上引唐太宗《破高丽赐脯诏》中就有“行军大总管李勣,率总管虢国公张士贵等马步军十四总管,当其西南面”的记载。其二,薛仁贵身着新奇服装出战,是薛仁贵自身的奇思妙想,还是经过张士贵授意,抑或是获得张士贵的同意,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但无论如何,薛仁贵的行动是在张士贵的眼皮底下完成的,至少也是经过张士贵同意或默认后的行动。从这一点看,张士贵在薛仁贵“贸然”行动取得重大战场突破这件事上,应该也有一份功劳。其三,从记载看,薛仁贵奋勇出击,其他兵将从正面、后面、侧面乘机蜂拥进击,高丽援军在唐军浩大的进攻面前溃败如山,唐军因此取得胜利。当然,正面进攻的唐军,正是李世勣、张士贵统领的一万五千军将。其四,正是在正面唐军的不可抵御的进攻面前,高丽援军陷入重围,兵败后撤,加之长孙无忌派人拆毁后撤必经的桥梁,高丽援军无路可逃,最终只好向唐军投降。总之,现有文献史料记载薛仁贵在两军对垒中别出心裁建立奇功,唐太宗对他的褒奖和提拔,但绝少提及将其从一介农夫培训为视死如归勇猛无敌并可能在战斗中为其出谋划策的伯乐将军张士贵;更有甚者,后世的演义小说作者信口开河,制造薛仁贵的对立面,无端地将张士贵塑造成一个心胸狭窄、贪功妒忌的无耻小人形象,进而烘托出薛仁贵其人出道的艰难和建立盖世功勋的必然。作为纯正的历史研究,特别是在唐昭陵陪葬墓《大唐故辅国大将军荆州都督虢国公张公墓志铭并序》出土面世的今天,我们应该还同样为唐朝捍御边疆、功勋卓著的将军张士贵一个公道。
贞观十九年(645)九月,唐军西撤,唐太宗命辽东道行军总管张士贵率军断后,掩护大部队顺利撤离,这场唐皇帝率军亲征高丽之役宣告结束。张士贵此后的行踪如何?他为唐廷又建有哪些新的功勋?对此,史料记载如下:
(唐)上官仪《大唐故辅国大将军荆州都督虢国公张公墓志铭并序》:
绥遏之任,佥谐攸属,授茂州都督。雅邛等州山獠为乱,以为雅州道行军总管,军锋所届,膏原如莽。……,事平,拜金紫光禄大夫,扬州都督府长史。
《新唐书》卷222下《南蛮·南平獠》:
太宗再伐高丽,为舡剑南,诸獠皆半役,雅、邛、眉三州獠不堪其扰,相率叛,诏发陇右、峡兵二万,以茂州都督张士贵为雅州道行军总管,与右卫将军梁建方平之。
《资治通鉴》卷199,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条:
强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壬寅,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峡山兵两万余人以击之。
《册府元龟》卷985《外臣部·征讨四》:
九月,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及峡中兵马二万余人,击编獠。初,帝遣剑南造船,獠之人,咸令减役。雅、邛、眉三州编獠,或不祗承呼召,相率而反,乃遣建方等讨之。
对贞观十九年的征伐,唐太宗并不满足已有成就,而是改变策略,采取牵制政策,想通过每年的小股军队发起进攻,进而起到劳费高丽国力,最终拖垮高丽的功效[13]。这样,贞观二十一年(647)三月,派遣牛进达、李海岸帅军从海上,李世勣、孙贰朗从陆路进攻高丽,大获全胜;贞观二十二年,派遣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右卫将军裴行方将兵三万余人,从海路进攻高丽,也取得重大胜利。正因如此,唐太宗计划发动更大规模的征伐,彻底解决高丽问题。这样,敕令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到剑南道辖区打造战船。强伟其人督造甚急,严重影响到当地少数民族的日常生活,这样就出现了上引史料中的獠人反叛事件。
从上文及所引史料记载看,张士贵从辽东返回长安后,先是担当右屯卫大将军,负责宫廷警卫事宜,至于他什么时间被派往茂州担任都督重任,史书没有明确记载。笔者认为,他赴任茂州,应该在唐太宗下令剑南道打造海船之时,即贞观二十二年(648)前后。剑南道所在的茂州(治所在汶山,今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茂汶县),其辖境相当于今四川北川、汶川及茂汶羌族自治县等地,张士贵受命担任茂州都督,其使命可能是在维护当地治安的基础上,服务于唐朝征伐高丽造船等行动。
作为地方军政长官,茂州都督张士贵,联合唐廷派遣的右卫将军梁建方,征发陇右、峡中兵,很快平定了叛乱。但蜀中人不堪劳役之苦却是事实,严苛的造船劳役,导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或乞输值雇潭州人造船;上许之。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鉴于这种情况,唐太宗派司农少卿长孙知人的前往剑南探查,结果探得实际情况,认为“民不能堪,宜加存养”。唐太宗接受长孙知人的建议,解除剑南人造船任务,并敕令“潭州船庸皆从官给”[1]卷199。
从整个事件看,其起因仍然是唐太宗想解决高丽问题所引起,而随着贞观二十三(649)年五月唐太宗病逝于终南山翠微宫,继立的高宗下诏“罢辽东之役及诸土木之功”,剑南、江南等地的造船劳役也就全面停止。可以看出,除过镇压獠人反叛之外,张士贵在茂州都督任上似乎就是维护现状而已。随后又调任扬州,永徽二年(651)返回长安任职,四年因目疾上表求退,高宗答应了他的请求。此后,张士贵就在长安养老,直到显庆二年(657)六月辞世。
本文对于此前学界缺少专论的贞观十九年征伐高丽唐将张士贵的行迹做了相应的考察,由于现存文献中有关张士贵的史料绝少,新出土面世的张士贵墓志铭,反映其参与征伐高丽战的记载也不多,特别是后世演义小说把张士贵塑造成名将薛仁贵起家过程中的对立面,而其切入点恰恰就落脚于唐朝出兵征伐高丽这一重大事件上。文中涉及张士贵担任幽州都督,为征伐战兵募兵员,征伐战争中所建功勋,战后出任茂州都督,参与镇压四川獠人反叛等。期待有关张士贵的新史料不断出土面世,以便解决张士贵本人研究中涉及的一些具体问题,并对初唐时代整体研究提供素材和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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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朱伟东]
Study of General Zhang Shi-gui’s Tracks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A Case Study of Conquering Goryeo in 19thYear of Zhengguan Period
BAI Gen-xing
(SchoolofHistoryandCulture,ShaanxiNormalUniversity,Xi’an710062,China)
Zhang Shi-gui, as a famous general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 contributed greatly to the expansion and defense of the territory of Tang Dynasty. However, it’s hard to know the fact about his life story, recorded inTheNewerBookoftheTangDynastyandTheOlderBookoftheTangDynasty(JiuTangShuandXinTangShuin Chinese Pinyin). Scholars usually based their study on his epitaph, excavated from the Zhaoling Mausoleum of the Tang Dynasty in 1972, but there existed much doubt about his conquest of Goryeo (Goryeo) before and after. Such specific questions as follows remained unsolved: How was Zhang Shi-gui’s appointment as a governor of Youzhou Prefecture? How was his appointment, recorded in his epitaph, explained? What was his contribution to Liaodong Battle? Was Xue Ren-gui directly related to him? etc.All remained to be further researched in accordance with relevant historical materials.
early Tang Dynasty; 19thyear of Zhengguan Period; Zhang Shi-gui; Governor of Youzhou Prefecture; soldiers’ recruitment; conquering
K825.421
A
1001-0300(2017)03-0010-07
2016-11-29
拜根兴,男,陕西大荔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唐史及唐代国际关系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