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科[青岛大学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浅析《金瓶梅》中“食”与“色”的关系
⊙赵 科[青岛大学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金瓶梅》一书中既有对宴饮场面的铺陈叙述,也有对饮食种类和制作的细致描绘。食与色是西门庆一家日常生活的两大主题。西门庆与众妻妾情意的产生与饮食互相关联。书中细致传神的饮食描写中,蕴藏着丰富内涵。
《金瓶梅》 宴饮场面 食与色
《礼记》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与男女是人类的自然天性。《孟子·告上》也说道:“食、色,性也。”《金瓶梅》中的饮食描写往往暗指情色。
1.隐喻手法。美国语言学家莱考夫认为,隐喻的本质就是通过另一种事物来理解和体验当前的事物。隐喻发生作用的基础就是两种事物之间的相似性。第十二回中,西门庆和桂姐搂抱在一起说笑时,应伯爵推荐一曲来助兴:
【朝天子】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口里儿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嫩芽”娇嫩、细弱的特点和女子娇柔纤细的躯体相像,西门庆对细茶嫩芽的喜爱即是指对桂姐的喜爱。“口里儿常时呷”,用来隐喻男女亲昵的动作。“一篓儿”谐音“搂抱”的“搂”,借指搂抱这一亲昵的动作。又如第二回中,西门庆到王婆子家打探潘金莲,王婆子说:“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风!”
黄霖认为:“只看后面王婆的一句‘风(疯)’话,就是典型的将性事说得像饮食。所谓‘河漏子’,苏北等地方言就是指河蚌。‘干把子肉’,即干肉薄片,肉脯。‘蛤蜊’,也形似蚌。显然,这些都是借指女性器官。而‘辣酥’,即落苏,就是长茄子,与‘饺窝窝’一起,均借指男性器官。所谓‘翻包’与‘热烫’,就很清楚是指什么了。”兰陵笑笑生通过对饮食极具情色意味的描绘,使王婆的“风话”有了隐喻的功能,耐人回味。又如第二十三回中平安打趣宋蕙莲:
“我听见五娘教你腌螃蟹,说你会劈的好腿儿。嗔道五娘使你门首看着卖簸箕的,说你会咂得好舌头。”
这里着眼于螃蟹在腌制过程中会伸展开腿的特殊现象,来隐喻男女苟合之事。另一段描写:
朱的是唇,齿上樱桃明素玉;圆的是肩,新藕琢成香玉臂;软的是乳,梅粤初簇碧酥囊;纤的是腰,杨柳三眠;细的是股,芙蓉两朵。
“唇”与“樱桃”,“肩”“玉臂”与“藕”,“乳”与“碧酥囊”,“腰”与“杨柳”,“股”与“芙蓉”,兰陵笑笑生将身体器官形象地比作各种食物或者植物,一方面使女性的娇美更加形象化,另一方面,用食物隐喻女性身体,早就超越了食物本身具有的意义,唇齿之间透露出情色意蕴,由口腹之欲联想到庸俗的男女苟合之事。
2.暗示作用。《金瓶梅》中对饮食场面和食物的描写还起着暗示、推动情节发展,表达主人公意愿的作用。第二回中,王婆给潘金莲和西门庆做媒,王婆两次招待西门庆的饮食是不同的:
针对此机械臂拾取系统建立模糊闭环控制系统,其控制最终的效果是通过调整输入机械臂气体压力的大小,将拾取的电子元件准确地放置在指定的位置点。系统控制信号选择机械臂末端位移的测量信号,然后根据位移测量值与参考值的偏差e及偏差变化率ec来控制输入压力P的大小,从而控制机械臂拾取元件到达指定位置。在此系统中的模糊控制器的输入量是机械臂位移的偏差e和偏差变化率ec,输出量u是输入气体的压力。假设机械臂拾取元件的运动位移为500 mm,最大超调量不超过10%。
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西门庆笑道:“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
第一次王婆招待西门庆的是“梅汤”,取“梅”谐音“媒”之意,王婆要给二人做媒的心意昭然若揭,此时王婆初打探西门庆的心意,潘金莲和西门庆二人的缘结由此生发。
第二次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
“和合”有成双成眷的美意,但最主要的是说做媒这件事完成了,二人的心意都已经确定,汤的味道也由酸味变成了甜味,十分符合事情发展的阶段特征,“梅汤”“和合汤”巧妙运用谐音的手法,暗示了王婆给二人做媒的意图,客观上也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第六回出现的鞋杯,也是极具象征意义的情欲之物:
少顷,西门庆又脱下他一只绣花鞋儿,擎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子。妇人道:“奴家好小脚儿,你休要笑话。”不一时,二人吃得酒浓,掩闭了房门,解衣上床玩耍。
《金瓶梅》通过食物书写将情色形象化,在若隐若现的印象与感触中,带人进入更为形象也颇具意味的情境之中,食物也成为一种话语呈现、意向表达,展现出食物——身体——情色的旨意关联。
1.饱暖思淫欲。“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句话非常浅显又十分明白地说明了食与色的关系。第四十九回,西门庆与胡僧有这样一段来往:
先绰边儿放了四碟果子、四碟小菜;又是四碟案酒:一碟头鱼、一碟糟鸭、一碟乌皮鸡、一碟舞鲈公。又拿上四样下饭来:一碟羊角葱(火川)炒的核桃肉……西门庆让胡僧吃了,教琴童拿过团靶钩头鸡脖壶来,打开腰州精制的红泥头,一股一股邈出滋阴摔白酒来,倾在那倒垂莲蓬高脚钟内,递与胡僧……登时把胡僧吃的楞子眼儿,便道:“贫僧酒醉饭饱,足可以勾了。”
西门庆叫左右拿过酒桌去,因问他求房术的药儿。
为了满足淫欲,西门庆把胡僧请到家里来,满足胡僧的食欲,酒桌撤去,便向胡僧讨要春药。从胡僧的角度,西门庆宴请的酒肉饭菜再名贵,也比不上能够满足更高级快感的功劳,所以胡僧享用饭食更加肆无忌惮。解决口腹之欲这一基本欲望之后,就向着淫欲的道路演进。
《金瓶梅》中,西门庆与女人之间的每一场奸情都伴随着饮食场面。比如西门庆与潘金莲第一次通奸:
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与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官人吃些茶。”旋又看着西门庆,把手在脸上摸一摸,西门庆已知有五分光了。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西门庆拿起酒盏来道:“干娘相待娘子满饮几杯。”妇人谢道:“奴家量浅,吃不得”……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小人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妇人低头应道:“二十五岁”……睃那粉头时,三钟酒下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不起身。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酒和茶显然烘托了情色的氛围。酒总是作为色的先导,酒食相劝,推杯换盏,醉意与淫欲朦胧交织,紧接着带来的是情欲的释放。西门庆与孟玉楼也是先从一杯“福仁泡茶”开始,与王六儿约会时,“妇人又浓浓点一盏胡桃夹盐笋泡茶递上去”,之后“妇人笑吟吟道了万福,旁边一个小杌儿上坐下。两个在房中,杯来盏去,坐一处饮酒……彼此饮勾数巡,妇人把座儿挪近西门庆跟前,与他坐一处说话,递酒儿。然后西门庆与妇人一递一口儿吃酒,见无人进来,搂过脖子来亲嘴咂舌”。后来西门庆与李瓶儿、林太太、郑爱月的开始也都是按照这个模式进行的,此处不一一例举。
此外,《金瓶梅》中还有一种颇具特色的饮食行为——口递香饼、果仁儿。第十九回中潘金莲“一面搂起裙子,坐在身上,噙酒哺在他口里,然后纤手拈了一个鲜莲蓬子,与他吃……又口中噙了一粒鲜核桃仁儿,送与他,才罢了”;第七十七回中郑爱月“亲手奉与西门庆下酒。又用舌头噙凤香蜜饼送入他口中”;第二十三回中宋蕙莲“噙酒哺与他吃”……男女在传递食物的吸吮中传情达意,展开具有性爱意指的情色探索。饮食与情色结合,颇具性指向之意。
2.借饮食争宠调情。饮食还是西门庆的女人们争宠的媒介。西门庆的妻妾们亲手制作的食物,带着对他的柔情和爱意,这是饮食本身就具有的取悦功能,《金瓶梅》中的女人们将饮食作为笼络男子、捕获男子之心的工具。
蕙莲笑道:“五娘怎么就知道我会烧猪头,栽派与我!”于是起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
宋蕙莲卖力烹制猪头是要讨好潘金莲,希望获得潘氏允诺从而继续与西门庆来往。饮食可向男子示爱,也可向女子示好,其目的仍然是争宠,具有指向情色的终极旨意。
综合言之,《金瓶梅》中“食”与“色”两大主题密不可分。“食”对“色”的推动,不只是“饱暖思淫欲”,饮食这一行为也伴随调情、暗示的情色旨归,另外,《金瓶梅》是一部写“欲望”的书,“食”与“色”这两大基本的生存欲望是衍生其他欲望的基础,例如西门庆对权力、金钱的渴求,亦可看作是食欲的异化,是“贪吃”这一行为的异化并且无限膨胀的结果。
①②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兰陵笑笑生著,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页,第29页,第265页,第26页,第27页,第65页,第591页,第40页,第440页,第208页,第1060页,第259页。
③ 黄霖:《黄霖说金瓶梅》,中华书局2005年版。
作 者:赵科,青岛大学文学院2016级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编 辑: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