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R技术+新闻业:新伦理问题的思考

2017-05-24 17:18高越
新媒体研究 2017年7期
关键词:技术

高越

摘 要 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再次延伸了人类对时空的感知能力,也让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重新回到国内外学者的视野中。与此同时,VR技术与新闻业的碰撞,也带来更多值得深层理解和探讨的伦理问题——高度真实性极易演变成新的操纵与欺骗方式,多种场合下的立体无死角拍摄可能涉及隐私侵犯,大量的血腥画面给观众带来的隐形心理创伤,以及技术应用伴随着超高的经济风险与资源浪费等,应该引起社会各界重视与思考。

关键词 技术;VR新闻;伦理问题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17)07-0006-03

技术作为一种革命性的力量,不仅主导着社会传播形态的变化,也影响着整个社会结构的深刻改变。从20世纪Mesthene提出技术善论与技术恶论开始,学界对于技术的社会评价就争执不休。与所有新兴技术一样,VR技术蕴含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VR技术重构了用户的感官与知觉,它使人们不再局限于讲故事和听故事,而是进行自我式与沉浸式体验。VR技术给新闻业创造无限可能性的同时,也带来诸多不容忽视的伦理新问题。在麦克卢汉看来,当电子技术使得人们原有世界崩塌,并且迅速改变一切事物时,人们与其出于对原有价值的坚持而来谴责这种变化,不如探索与理解这种变化[1]。

1 VR技术:时空穿越与感官重构

从词汇学和语义学分析,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简称VR),就是指一种沉浸式的模拟环境,是“某种意义上的恒量,类似一个微小泡沫(bubble)”[2],最早由Jaron Lanier提出。虚拟现实有两个最核心的概念:“浸润”(immersion)和“在场”(presence)。

从技术层面理解,VR技术其实是对高维时空和人类本能感官的重新结构,其所开创的“逼真再现”,以及给人以强烈的感官刺激,再次印证了麦克卢汉“媒介是人的延伸”[3]论断的深刻性。其实不难理解,事实上传播媒介的发展史就是人类对时空和感官世界的探索史。报纸、杂志冲破了时空束缚,是人的视觉能力的延伸;广播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空间限制,是人的听觉能力的延伸;电视则是人的视觉、听觉和触觉能力的综合延伸;到互联网完全冲破时空、作为高维媒介的出现;再到今天VR技术实现时空穿越与感官重构。举例来讲,仅仅依靠虚拟耳机和微型声音跟踪器就可以把观众带进被炸毁的叙利亚城市中,而且可以360度沉浸式体验。Carey和Quirk毫不夸张地称之为“电子革命的神话”[4]。VR技术先驱Chris Milk这样告诉《卫报》记者,“虚拟现实就是让你感觉你在那儿”[5],而且“它在颠覆新闻业方面潜力无穷”[6]。

2 VR技术+新闻业:一个新窗口

对于今天依然在融合道路上摸索的新闻业来说,与新技术结合已然成为一种趋势,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是渡过“寒冬”的无奈之举。虚拟现实新闻,顾名思义就是VR技术与新闻传播活动的结合体。虚拟现实新闻最早被国外学者称为沉浸式新闻(Immersive Journalism)。美国学者Nonny de la Pe?a和她的团队在2012年发表的论文中,首次使用了沉浸式新闻的概念,即“一种使观众能够对新闻中的故事或者场景获得第一人称视角体验的新闻生产方式”[7]。

虚拟现实技术对新闻业最大的意义在于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在场感。受众成为现场目击者,除了可以自由地选择所要获取的信息之外,还可以同时调动多个身体感官去感知所获信息。虚拟现实新闻不仅使受众实现从“听和看”向“感知”转变,而且它将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Thomas Kent坦言,“虚拟现实新闻就在我们身边,隨着技术的发展,它将变得更加真实和身临其境”[8]。《纽约时报》最早用VR的方式诠释新闻,为新闻业界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2015年11月2日,《纽约时报》虚拟现实新闻客户端NYT VR上线,同时为用户免费赠送了约120万个谷歌纸板眼镜,供用户体验其推出的虚拟现实新闻《流离失所(The Displaced)》。短片讲述了3个因为战争而失去家园的孩子的生活,以此来揭示战争的残酷以及受战争摧残的孩子。在《The Displaced》中,飞机在天空中穿行,观众只要抬头就可以清晰看到,来自各地的救援物资和食物从飞机上投落下来。360度的纪实拍摄,真实还原了孩子们生活的环境,让观看者“身临其境”“百感交集”。中国首部VR纪录片《山村里的幼儿园》于2015年9月在世界经济论坛新领军者年会(夏季达沃斯)及第四届“全球反贫困与儿童发展”国际会议上发布[9]。此片的创作意图之一是希望引起社会对留守儿童的关注。在纪录片中,恶劣的环境、可怕的贫穷、孩子们纯净又无辜的眼神、以及他们对于知识的渴望等极具现实性和冲击力的画面让人难以忘怀,而这种感受山区贫穷、儿童孤独的体验方式将会更容易激发普通大众深层的同理心,从而转化为对现实生活的关怀,这也是虚拟现实新闻最大的社会价值。

3 VR新闻:新伦理问题

任何技术的出现都会伴随着焦虑,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学者们对于报纸、广播、电视以及互联网的讨论也从未停止。VR技术给新闻业创造无限可能性的同时,也带来诸多不可忽视的伦理问题,而这已经成为传播学科必须面临的课题。

3.1 “真实”与“欺骗”

导演者。在虚拟现实新闻中,看似全面、客观真实的呈现背后其实有着更多的人为操纵和建构,正因为逼真,所以这种“新系统将会使更加复杂化的欺骗成为可能,其中对儿童和青少年的作用更为显著”[10]。这不免令人担忧,伴随着高科技产品成长的新一代,将会面临更大的风险。Wade和他的同事们(2002)曾对假照片(False photographs)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被操纵的照片是导致错误童年记忆的主要因素之一[11]。之后,在学者Rickertsen和Bailenson(2008)等人的研究中,他们选取了4至7岁的儿童作为实验对象,通过将他们随机分配到不同形式的记忆刺激之中(包括沉浸式的虚拟环境),来判断错误记忆是否存在及作用条件。研究表明,虚拟现实环境为观察者提供了更丰富的画面和细节,但同时观察者也会获得更多的错误记忆[12]。换句话说,即使有被导演的成分也会被观察者难以察觉。360度的沉浸体验以及高强度的在场感使观看者确实很难做出真假分辨。与此同时,对于虚拟现实中的“真实”,学者Steven Jones(1993)也给出不同解释,真实性在“虚拟现实”这一词汇中表达的很含蓄,而且,“虚拟”(virtual)比“现实”(reality)强调的更多一

些[13]。在虚拟现实新闻中,对于场景的选择同样充满主观性,就如同2D摄影师会根据自己的“标准”选择拍摄什么画面以及选取什么角度。Rickertsen(2008)对VR技术表示担忧,“技术人员手中拥有创造记忆的强大武器,不久他们就能够精确地告诉我们该记住什么。”[14]而且,花费太多时间在虚拟现实环境的人,很可能会陷入自己创建的“城堡”里。基于此,Thomas Kent提出了一种解决办法,让观众知晓虚拟现实新闻的“导演”希望他们在特定的“作品”中感知什么,做过的确保真实性的工作有哪些,以及给出哪部分是假设的提示[15]。

不可避免的想象。任何想象的真实都不是真实。在李普曼(1922)看来,当人们从外部世界获取的信息相对匮乏时,想象就会起作用[16]。但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逐渐步入移动互联网时代,来自外部世界的信息越来越丰富时,想象的成分是否会消失呢?对此,Johnson(1977)和Raye(1981)发展的“现实监控”(Reality Monitoring[17])理论进行了论证,结果表明,人们对信息的记忆主要通过两种渠道——外部感知和内部想象,外部信息越丰富,被激发的心理图像就会越强烈,从而导致更为混乱的对错记忆。由此可见,想象的成分无法避免。丰富的细节会使观众陷入心理想象,错误记忆也由此诞生(Hyman,1995[18];Hyman and Pentland,1996[19];Garry&Polasche,2000[20];Mazzoni&Memon,2003[21])。与此同时,当个人与所处的虚拟环境越接近时(involved),个体经验在环境中所起的作用也会越明显[22]。因此,在虚拟现实环境里,动机、偏见、经验也同样起作用,此外,“逼真”呈现反而会大大“复杂化我们对于现实的判断”[23]。

3.2 “细节”与“侵犯”

从报纸、广播、电视到互联网,再到大数据、虚拟现实,媒介技术的每一次革新都会伴随着隐私问题的讨论。对于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界限的探讨,最著名的就是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在他看来,这两个领域“介于国家和市民社会”[24]。随着技术的发展演变,公共领域也不再仅限于政治意义上,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媒介环境复杂化,私人领域逐渐向公共领域渗透。美国威斯康星大学传播学教授Kathleen Bartzen Culver(2015),对虚拟现实新闻引发的隐私问题提出了警告。她认为,“隐私问题是虚拟现实新闻最大的伦理考量,尤其是360度视频。”[25]例如,在一所利比里亚医院里,虚拟现实技术可以迅速捕捉埃博拉患者的治疗过程,或其他任何场景,尽管临床医生和病人都已经同意使用他们的故事,但是依旧无法避免视频里没有隐私不被侵犯。人们难以概念化和处理新兴技术对隐私的影响,正如在谷歌街景中,街头、酒吧门前、餐厅都被视为合理的公共场所,而场景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晰无比。2015年年底,在巴黎遭遇恐怖袭击后的第7天,《纽约时报》制作了巴黎民众悼念遇害者的虚拟现实新闻专题片《Vigils in Paris》,片中每个人物的面部表情、动作、姿势都可以成为外部观察者做出判断的依据,而某种意义上,“观察”变成了“监视”。

3.3 “诱导”与“创伤”

新闻记者的工作是将遥远的新闻事件还原到受众面前,但在虚拟现实新闻中,其目标不仅仅是讲故事,还包括激发情感。VR技术在激发同情方面具有强大能力。Josh Constine(2015)称其为“同情机器”(The Empathy Machine[26])。那么,这里就產生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VR新闻可能会将事件当事人或受害者的痛苦深刻地转移到观众身上,而这个过程仅仅只需要几分钟,但消化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Nonny de la Pe?a创造了叙利亚项目(Project Syria),在她看来,“叙利亚离美国人是多么地遥远,优秀的新闻就是吸引那些不愿拿起报纸的年轻观众。”[27]然而,其中一位体验者回忆,“我站在叙利亚的某条街道上,炸弹在我耳边响起,声音太大以至于我听不到任何尖叫声。我摔倒了,看到路边有个男人抱着他的爱人,身上满是鲜血,而其他人都在拼命地奔跑。然后,我取下了我的头盔(virtual reality headset)。”[28]对于从未去过叙利亚、从未经历过恐怖袭击的体验者来说,除了同情,就只剩混乱和恐惧。在今后的发展中,如果作者只关注技术层面和情感层面,不仅虚拟现实新闻的可信度会受到巨大威胁,观众的心理创伤也会更加难以愈合。

3.4 “成本”与“浪费”

媒体与技术的结合往往会带来新的经济伦理风险。《丰收的变化》在让人感到震撼和兴奋的同时,甘内特集团解雇了几十名报纸员工。Dan Pacheco(参与制作Harvest of Change)表示,实验经费的开支总是伴随着其他元素的牺牲[25]。然而,这往往是造成资源紧张的最合理的借口。有数据显示,《丰收的变化》前期拍摄与后期制作总花费接近5万美元[29]。无可厚非,虚拟现实新闻确实捕捉到一批新鲜观众,最突出的成果就是采用这种体验方式刺激青少年和年轻的成年人与新闻的互动。但是目标的实现需要深思熟虑的长期策略,而不是仅仅追逐“新玩具”。随着虚拟技术与手机应用的结合,未来更多元化的用户将会参与进来,VR新闻的市场也会逐步打开,资源浪费的可能性也会更大。因此,媒体人必须考虑新技术的使用方式,以及到达的观众群体。

4 思考

任何新技术的产生和发展都有一定的社会根源,包括需求的改变、新价值观的导向。新技术蕴含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学者们对于技术善恶论的讨论也从未停止。事实上,媒介工具或技术本身是中性的,并不必然导致某种“社会善”或“社会恶”。归根到底,是人如何使用它,利用它来传播什么,达到什么样的社会目的。对于VR技术同样适用。Lanier坦言,虚拟现实“它最终是一个虚构的东西,它不会直接杀掉你”,但“我毫不怀疑它会被错误地使用,就如同书籍一样,外面有很多坏书”[30]。新闻业可以快速融合新技术,但社会的应变能力总是滞后于新事物所创造的各种可能性。虚拟现实新闻接近真实事件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在局面变得不可控之前,必须要加以警惕。因此,虚拟现实中真实性的衡量标准是什么?何种程度的技术再现可以被接受?以及哪些内容可以毫无保留地向观众展示?只有将这些问题解决了,虚拟现实技术才可以成为新闻业的合法工具。

参考文献

[1]McLuhan,M(2005a).The hot and cool interview.In S.Ostrow(ed.),Essays by Marshall McLuhan.Corte Madera,CA:Ginko Press.

[2]Jaron Lanier & Frank Biocca(1992). An Insiders View of the Future of Virtual Reality.Journal of communication42(4):157.

[3]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33.

[4]Carey, J. W. & Quirk, J. J(1989). The mythos of the electronic revolution. In J. W. Carey,Communication as culture: Essays on media and society (140).

[5]https://medium.com/@tjrkent/an-ethical-reality-check-for-virtual-reality-journalism-8e5230673507#.qqnk46sak.

[6]http://www.imdb.com/news/ni58206261/.

[7]De la Pe?a, N., Weil, P., Llobera, J., Giannopoulos, E.,Pomés, A., Spanlang, B., & ... Slater, M. (2010). Immersive Journalism: Immersive Virtual Reality for the First-Person Experience of News. Presence: Teleoperators & Virtual Environments,19(4),291.

[8]Thomas Kent,An ethical reality check for virtual reality journalism,2015.https://medium.com/@tjrkent/an-ethical-reality-check-for-virtual-reality-journalism-8e5230673507#.qqnk46sak.

[9]邱嘉秋.中國首部VR新闻纪录片《山村里的幼儿园》创作全录[J].传媒评论,2016(4):24.

[10]Michael A. Shapiro & Daniel G. McDonald(1992).Im Not a Real Doctor, but I Play One in Virtual Reality: Implications of Virtual Reality for Judgments about Reality.Journal of Communication,Autumn(p111).

[11]Wade, K. A., Garry, M., Read, J. D., & Lindsay, D. S. (2002). A picture is worth a thousand lies:Using false photographs to create false childhood memories. Psychonomic bulletin &review, 9(3),597.

[12]Rickertsen, Kathryn. and Bailenson, Jeremy(2008).Virtually True: Children·s Acquisition of False Memories in Virtual Reality[C].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 TBA, Montreal, Quebec, Canada,2008:14.

[13]Steven Jones(1993).A Sense of Space: Virtual Reality, Authenticity and the Aural.Critical Studies in Mass Communication, 10:3, 250.

[14]Rickertsen, Kathryn. and Bailenson, Jeremy(2008).Virtually True: Children·s Acquisition of False Memories in Virtual Reality[C].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 TBA, Montreal, Quebec, Canada,2008:15.

[15]https://medium.com/@tjrkent/an-ethical-reality-check-for-virtual-reality-journalism-8e5230673507#.qqnk46sak.

[16]沃尔特·李普曼.公众舆论[M].阎克丈,江红,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6.

[17]Johnson, M. K., & Raye, C. L. (1981). Reality monitoring. Psychological review, 88(1), 67.

[18]Hyman, I. E. (1995). False memories of childhood experiences. Applied cognitive psychology,9(3), 181.

[19]Hyman, I. E., & Pentland, J. (1996). The role of mental imagery in the creation of false childhood memories. 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 35(2), 101.

[20] Garry, M., & Polasche, D. (2000). Imagination and memory.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9(1), 6-10.

[21]Mazzoni G. G., & Memon, A. A. (2003). Imagination can create false autobiographical memories. Psychological science,14(2),186.

[22]Thabo van Woudenberg, Moniek Buijzen & Matthijs van Leeuwen.To Be There, or Not To Be There: Transportation,Involvement, and Presence in Virtual Reality[C].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 65th Annual Conference, Caribe Hilton, San Juan, Puerto Rico, 2015:19.

[23]Howard Rheingold(1991).Virtual reality[M]. Monarch Pr,New York: Summit Book.

[24]陳勤奋.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及其特点[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115.

[25]Kathleen Bartzen Culver(2015).Virtual Journalism: Immersive Approaches Pose New Questions.http://ethics.journalism.wisc.edu/category/virtual-reality/.

[26]https://techcrunch.com/2015/02/01/what-it-feels-like/.

[27]http://www.immersivejournalism.com/project-syria-premieres-at-the-world-economic-forum/.

[28]https://techcrunch.com/2015/02/01/what-it-feels-like/.

[29]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innovations/wp/2014/09/26/the-oculus-rift-could-transform-the-way-we-view-the-news/.

[30]Jaron Lanier & Frank Biocca(1992).An Insiders View of the Future of Virtual Reality.Journal of communication42(4):171.

猜你喜欢
技术
探讨电力系统中配网自动化技术
移动应用系统开发
北京市中小企业优化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