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玄学外壳中的儒学内核

2017-05-22 16:21郭淑新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嵇康

关键词: 嵇康;魏晋玄学;儒学内核

摘要: 嵇康作为魏晋时期竹林玄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其“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等惊世骇俗之言,成为他抨击“名教”的著名论题;而以老庄为师,以自然为戈,亦成为他千百年来呈现在世人面前的“竹林”形象。然而,在嵇康玄学思想的外壳中,却包隐着儒学内核。这一内核通过其修身正心的儒家情怀、越名任心的人生旨趣、忠孝仁义的儒士形象、修齐治平的《家诫》训条得以彰显。

中图分类号: B235.3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 10012435(2017)01005905

Key words: Ji Kang; Wei-jin metaphysics; Confucian core

Abstract: Ji Kang was the main representative figure of bamboo metaphysics in Wei-jin period. He proposed the shocking words of “overstepping the Confucian ethical standards and following nature” and “negating Shang Tang, king Wu of Zhou, Duke of Zhou and Confucius”, which have become the famous topic of rebelling against the hypocrisy Confucian ethical standards. He called Lao Tzu and Chuang-Tzu as the teachers, took nature as a dagger, this is also the “bamboo” image that he has presented to the world in thousands of years. However, a hard core of Confucianism was contained in the shell of Ji Kang's metaphysics. Four aspects were elaborated to the core, which are Ji Kang's self-cultivation of Confucian feelings; overstepping the Confucian ethical standards and following the heart; loyalty, filial piety and righteousness and the family education to his son.

第1期郭淑新,等: 嵇康玄学外壳中的儒学内核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45卷嵇康(公元224-263),字叔夜,三国魏谯国铚人,曹魏时期著名的哲学家、文学家和音乐家。作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嵇康“少有俊才”“长好老庄”,具有“土木形骸”“不自藻饰” [1]卷49 1370的特点。然而,在嵇康放浪形骸、言好老庄的外表下,却安放着一颗崇奉儒家思想的内心。这种张力或冲突,让嵇康时常陷入痛苦与纠结之中。对于这种痛苦与纠结,嵇康借助于其著述及言行得以“宣泄”。

一、 修身正心的儒家情怀

儒家十分重视个人修养,将 “修身”“正心”视为君子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道德素养。儒家经典《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2]5上自天子,下至普通百姓,之所以都应“皆以修身为本”,就在于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乃修身的基础;而齐家治国平天下,则是将修身的功夫落到现实之中。“修身”成为将“内圣”(内在的修为)与“外王”(外在的践行)统一起来的桥梁和纽带。嵇康作为曹魏时期的士大夫,虽然当时黑暗的现实不能使其实现“外王”的理想,但对“内圣”的期许却是始终萦绕在心的。

据《晋书·嵇康传》记载:嵇康“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 [1]卷49 :1369。“王戎自言与康居山阳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1]卷49:1370《世说新语·德行篇》注引《嵇康别传》:“康性含垢藏瑕,爱恶不争于怀,喜怒不寄于颜。所知王俊冲在襄城,面数百,未尝见其疾声朱颜。此亦方中之美范,人伦之胜业也。” [3]卷14《三国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4]卷21 605以上所引的不同史料,均说明嵇康是一位善于“修身”、谨言慎行的君子。他在平时的人际交往中,十分注重自我节制,喜怒轻易不形于色。嵇康虽然提出了“轻贱唐虞而笑大禹” [5]215、“非汤武而薄周孔” [5]179的名言,但在实际行动上并没有像阮籍、刘伶等那样有出格之举。即使是与向秀锻铁而不睬钟会这样的事件,也是事出有因,并不能说明嵇康在行为上是多么的蔑视礼法,不注重修身。且嵇康还每每称要学习阮籍口不论人之过,要谨慎做人。由上可见,嵇康不仅谨记修身正心的儒家信条,而且切实践行,其“宽简有大量”“爱恶不争于怀,喜怒不寄于颜”的君子品格与儒家“修身”“正心”的道德信条达到了内在的统一。

自古文人士大夫大多都很重视研习儒家经典,且身体力行,以提升个人修养。对此,嵇康也不例外。据《嵇康传》记载:嵇康幼年丧父,母亲和兄长为他创设了一个较为宽松的学习环境。他聪颖好学,博学多才,不受两汉以来繁琐经学的束缚,因此“家世儒学”“学不师授,博洽多闻。” [4]卷21 605正由于此,嵇康在太学中声名显赫,史载他入狱后有三千太学生为其请命,并要求嵇康来太学做先生。太学是官学,所教所学自然是以正统的儒家经典为主要內容。可见,嵇康并非真的以“六经为荒芜”,这从他撰写《春秋左氏传音》和抄摹石经也可见其一斑。据《晋书·赵至传》记载:“(至)遇嵇康于学写石经。” [1]卷92 2377这说明嵇康一直在研究古文经学,这既说明嵇康对儒家经典的重视,也表明儒家经典是其君子风范的重要思想来源之一。

作为一个有儒家风范的君子,自然将修齐治平作为崇高理想,将上古三代圣贤以及符合儒家伦理规范的君子作为效仿的榜样。嵇康在其《六言十首》中的《惟上古尧舜》中就曾如此赞扬尧舜:“二人功德齐均,不以天下私亲。高尚简朴慈顺,宁济四海蒸民”; [5]60在《唐虞世道治》中又如此称颂尧舜“万国穆亲无事,贤愚各自得志”; [5]61在《管蔡论》中又将周文王、周武王和周公旦称之为三圣;在《释私论》中认为:“伊尹不惜贤于殷汤,故世济而名显;周旦不顾嫌而隐行,故假摄而化隆。” [5]368这是旨在赞扬伊尹不怕自己的名声贤于君主而竭力辅佐;周公不顾嫌隙,代幼年成王摄政。对儒家圣贤们真诚坦荡、倾心于国安世治品格的不吝赞美,说明嵇康的内心是崇尚儒家政治理想的,儒家崇尚的三代圣王也是他仰慕的对象。在其《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还有一段浸润着浓郁儒家色彩的文字:“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不闷。” [5]177人们大多只道嵇康是“非汤武而薄周孔”之人,殊不知他却极尽赞美儒家圣贤;人们大多认为嵇康是悠游竹林任心自然之人,殊不知他却怀揣“君子思济物之意”的儒家入世情怀。其“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不闷”的理爱恶念,与孟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5]178与孔子倡扬的“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实可谓志同而道合。

由上可见,嵇康虽然有时言论有些过激,但在现实日常行为中,却崇尚先贤圣哲的气度、人格、修养,时时以儒家的道德规范要求自己,并将儒家经典作为自己修身正心的思想理论来源。

二、 越名任心的人生旨趣

嵇康为反对“名教”,提出了“越名任心”“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著名论题。一直以来,以上论题大都被世人视为其反对、排斥儒家思想的证据。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玄学意义上的“名教”概念,系嵇康最先提出。嵇康在《释私论》中写到:“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 [5]368在这里,“越名教”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排斥和反对儒家思想,因为“名教”在各个历史时期所扮演的角色和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余敦康认为,“所谓名教,它的确切含义并不是指的儒家思想,也不是指某个政治集团所推行的方针国策,而是指由长期的历史发展所形成的一套完整的封建宗法等级制度。” [6]304“名教”并不能与“儒家思想”相提并论,它主要是指不同历史时期所形成的“封建宗法等级制度”。在现实社会运转过程中,“名教”一旦偏离了轨道,出现了弊端而变得不合理时,人们就会想方设法去纠正它、改造它。在嵇康之前就有人做过这样的尝试,东汉末年的荀悦就曾经试图用“真实”去纠正名教的虚伪。

魏晋时期,“名教”愈来愈偏离了儒家的正统理念,并被司马氏集团用来作为排除异己、篡夺政权的一种工具。这时的“名教”自然就成为被批判、被否定的对象。嵇康在《难自然好学论》中指出:“及至人不存,大道陵迟,乃始作文墨,以传其意,区别群物,使有类族,造立仁义,以婴其心,其为名分,以检其外,劝学讲文,以神其教。故六经纷错,百家繁炽,开荣利之涂,故奔骛而不觉。” [5]408在嵇康看来,由于名教的异化,六经之学已经沦为人们求取名利的手段和工具,仁义廉耻只是追名逐利之人的伪善面具。嵇康本身并不排斥六经等儒家经典,而是在于揭示人们研习六经并非出于人的天性,大都只是出于功利目的而已。当名教不能正确引导、规范人们的道德生活,当人们打着名教的旗号而行鸡鸣狗盗之实,甚至丧尽天良去谋取豪利时,嵇康对“名教”的抨击,自然就显得十分正常且十分必要了。

由上可见,嵇康抨击名教,并非否定儒家思想本身,而是试图使儒家思想重新回归正途,并在现实社会中发挥其原本正常的教化功能。

至于怎样剔除名教的弊端和瑕疵问题,“真正关注名教的人往往会基于在理论上更有说服力的道家立场” [7]313,对此,嵇康就是这样做的。他在《难自然好学论》中指出:“夫民之性,好安而恶危,好逸而恶劳,故不扰则其愿得,不逼则其志从。洪荒之世,大朴未亏,君无文于上,民无竞于下,物全理顺,莫不自得。” [5]408民众是不愿受到任何逼迫和扰乱而力主自由自在生活的,因为饥食渴饮,自然而然,不加修饰,是人的本性最纯真的表现。嵇康之所以赞美上古洪荒时代,是因为在他看来,那时的人们是依靠本性无造作、无矫饰地生活着,而后来社会的种种非人性的规约,逐渐束缚了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扭曲了人们淳朴的自然之性,因此嵇康提出“任自然”,主张顺应人的自然本性,以期活在真实之中。而被名教扭曲了的六经之礼法,却违反人的自然本性,人们原本不爱学它,只是由于名利才去研习它。因此,人们欲不为世俗所累,意欲心境清明、自由自在、意志飞扬,就必须“任自然”。“任自然”即是“任心”,如何“任心”? 嵇康认为任心的最佳途径就是“无措”,“矜尚不存乎心”,“情不系于所欲”。当达到“无措于是非”的涵养功夫,个体生命就进入了自然之境,社会也就达到了无为而治的状态。

在嵇康那里,“任自然”的外在表现是隐逸游仙。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又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拯救异化了的名教。对此,汤用彤认为:“嵇阮并非绝对反礼教,而以虚饰之礼为不好。”[8]149“东晋人尚知竹林名士与元康名士之不同,前者有疾而然,而后者则为放达而放达也。”[8]149可见,嵇康并非为了放达而放达,而是为了借此排遣内心的郁闷而已。出世与在世、出世与入世之间的人格冲突,使嵇康常常处于痛苦和矛盾之中。其实,这种心境并非只是嵇康的独自感受,儒家的孔圣人也曾感同身受。据《论语·先进》记载,孔子与其弟子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坐在一起畅谈人生,孔子问他们最向往的人生理想是什么时,子路、冉有、公西华提出的无非是建功立业、治国安邦的志向。孔子听罢不予置评。曾晳却别有一番理解:“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后,不禁动容,并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2]123124这种人生理想境界看起来是那么的普通和自然,但对于追名逐利之人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其实,嵇康与孔子在回归本性、回归自然的心境问题上并无二致,实具有相通的人生旨趣。

三、 忠孝仁义的儒士形象

中国古代社会是由血亲关系组织起来,且有着严格等级制度的宗法社会,儒家的五伦八德是维系其和谐秩序的道德准绳。

嵇康愤世嫉俗的言论,对名教的指责蔑视,对当权的司马氏集团的不合作态度等,往往被人们视为是对君权的反叛,但正如汤用彤所言:“嵇阮并不全然反对君臣之关系”,“嵇阮愤激之言,实因有见于当时名教领袖(如何曾等)之腐败,而他们自己对君臣大节太认真之故。”[8]149当我们深入研究嵇康其人其文后就会发现,他在“非汤武而薄周孔”的同时,却盛赞孔子是圣人,又肯定“人伦有理,朝廷有法” [5]179。嵇康并非一味地反对忠君,而是反对愚忠,在他看来,君主如果行事不正确,臣子就应该进行直谏。在《太师箴》中嵇康指出:“无日我尊,慢而德音,无日我强,肆于骄淫。弃彼佞倖,纳此颜”。[5]487意在规劝帝王认清自己并非是至上万能的天之骄子,君权亦非神授,因此绝不能狂妄自大,而应亲贤臣,远小人,做一个明察秋毫的有道之君。

嵇康之所以视当政的司马氏集团如仇寇,就在于司马氏是欺民的暴君,臣民不必忠于他们。其实,这与儒家的忠君思想正相契合。在儒家看来,虽然忠君能够保证王权的权威性和至上性,但忠君是有条件的。孔子说“为君难,为臣不易”(《论语·子路》)[2]137,君主只有知道为君难,行事才能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恭敬待之,三思而后行,竭尽全力为国为民谋福祉;有这样的国君,为臣子的就能各司其职,忠君报国。“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2]66。君臣关系是需要相互维系的,忠君的前提是:君权必须具有合法性,忠君必须符合“道”。“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2]122。孟子进而指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2]271并认为杀桀纣不是“弑”而是“诛”,因为桀纣均为无道之君。在儒家看来,臣子有义务提醒君王要做有道、有为的明君,臣子既食君之禄,当要担君之忧,当君主做出有违道的肆意之行,臣子就要敢于犯颜直谏。

嵇康的“忠君”思想无疑是与儒家的“以道事君”“从道不从君”的观点相一致的。其实“不应因其对当时政治现实之失望、指责而认为他们完全否定政治组织存在的必要性。事实上,他们向往的还是‘庶物定,万事理的社会,只有这种秩然有序的社会才不会发生‘德法乖易,上陵下替,君臣不制的混乱现象。”[8]47可见,嵇康其过激言论并非是要否认儒家的三纲之纪,而只是想以儒家卫道士的精神来匡扶天下,促使君主成为真正的有道之君而已。

“孝道”在封建社会家庭人伦关系中地位极其重要。儒家主张“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论语·学而》)[2]51。嵇康幼年丧父,母亲和兄长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他孝敬母亲,尊敬兄长,在《思亲诗》中写道:“思报德兮邈已绝,感鞠育兮情剥裂。嗟母兄兮永潜藏,想形容兮内摧伤。感阳春兮思慈亲,欲一见兮路无因。望南山兮发哀叹,感机杖兮涕汍澜。念畴昔兮母兄在,心逸豫兮轻四海。……慈母没兮谁予骄,顾自怜兮心忉忉。” [5]7980嵇康在诗中以沉痛悲切的笔调,道出了对母兄辞世的悲痛之情。他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又以儒家重视孝悌人伦的理由拒绝做官:“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 [5]180

除了看重家族亲情,嵇康也很注重朋友之“义”。吕安是嵇康好友,吕安妻貌美,其兄吕巽淫污吕安妻,安欲告发其兄,嵇康得知后,秉着家庭和睦、兄弟友爱的原则,劝吕安作罢,希望能在家族内部化解矛盾。然而吕巽因依附司马氏,加上害怕此事东窗事发,反而恶人先告状,诬告吕安对母不孝。在当时,“不孝”实属重罪,结果吕安被流放。嵇康得知后非常愤怒,于是提笔写了《与吕长悌绝交书》,文中说明自己是因为怕吕氏兄弟反目,家族失和,才劝阻吕安息事宁人。吕巽反而卑鄙地诬陷自己的亲兄弟,于是断言与吕巽绝交。嵇康以上所为,完全符合儒家中庸仁和的思想,展现给世人的是维护儒家忠孝仁义的儒士形象。

四、 修齐治平的《家诫》训条

嵇康所写的《家诫》[5]494498,是一位自知将死的父亲写给命运未卜的儿子的遗书。

人们或许有时在公开场合言不由衷,但在生命尽头决不会写家书欺骗自己的子女。在《家诫》中, 嵇康所言情真意切、谆谆教诲溢于言表。嵇康教子如何确立志向,如何为官做宰,如何为人处世,如何谨言慎行……。文中千种嘱咐,万般叮咛,事无巨细的交待,无处不体现出一位慈父的拳拳爱子之情。通过《家诫》,我们也可以更加真实地了解和洞察嵇康内心深处涌动着修齐治平的儒家情怀。

《家诫》开篇即告诫儿子做人要有远大志向:“人无志,非人也”。“君子用心,所欲准行,自当量其善者,必拟议而后动。若志之所之,则口与心誓,守死无二,耻躬不逮,期于必济。” 随后,又列举申包胥为请秦王救兵痛哭七昼夜;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死;柳下惠守信不作伪证;苏武牧羊坚守节操等事例,意在告诫儿子要坚持操守,保全名节。

《家诫》还教导儿子为实现志向,应如何具體践行的种种要求和规范。在世人眼中,嵇康高傲放达,蔑视礼法,抨击名教,厌恶官扬,他亦自称“刚肠疾恶,轻肆直言”。但就是这样一个嵇康,却在《家诫》中,处处以“修齐治平”的儒家价值观来教导儿子,期盼其成为一个符合儒家伦理规范的士大夫。他在《家诫》中逐句逐条的告诫,完全是按照传统儒家思想原则提出来的,他要求儿子要有君子气节,要忠义两全,但又要谨言慎行、有节有度、量力而行,尤其要懂得处理上下级关系,懂得如何避祸自保等等。所有这些,无疑说明在嵇康内心深处,始终信奉的是儒家的修齐治平的理念。这些理念在其内心是根深蒂固而不可摇撼的。再者他还认为,出仕做官乃治国平天下的正途,虽然他自己不屑于此(因为他所处的时代政治黑暗)。对于嵇康这种看似矛盾的心态和做法,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这样写到:“嵇康是那样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他这样庸碌。因此我们知道,嵇康自己对于他自己的举动也是不满足的。所以批评一个人的言行实在难,社会上对于儿子不像父亲,称为‘不肖,以为是坏事,殊不知世上正有不愿意他的儿子象自己的父亲哩。试看阮籍嵇康,就是如此。这是因为他们生于乱世,不得已,才有这样的行为,并非他们的本态。但又于此可见魏晋的破坏礼教者,实在是相信礼教到固执之极的。” [9]117这无疑是对嵇康恣意放达的表象与内在的儒家情怀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真实写照。

透过《家诫》的字里行间,我们会发现:嵇康在《家诫》中告诉儿子诸多处世之方的同时,却始终没有降低精神的高度:“立身当清远”;“不须作小小卑恭,当大谦裕;不须作小小廉耻,当全大让。”;“不须行小小束脩之意气,若见穷乏。而有可以赈济者,便见义而作。”“非义不言,详静敬道”。如此真诚高洁的肺腑之言岂是常人混世的格言?又岂是安抚心灵的鸡汤?作为一位父亲,嵇康真诚地希望儿子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然后多作义事;作为一位乱世的士大夫,嵇康热切地期望儿子能够坚守儒家人之为人最起码的原则和底线。嵇康并非不懂人情世故,这从其临死前将其子托附给已跻身于权力圈子的山涛,以及山涛后来对其儿子的悉心关照,即可见其慧眼如炬、料事如神、知人之准、知世之深。《家诫》透射出的深层意蕴,除了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殷殷相劝、深深期许,展露更多的是一位正直且充满义愤的士大夫的气度和风骨。

儒学作为中国古代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在维护社会和谐,实施社会教化,提升人们的精神境界等方面都曾起过不可或缺的作用,即使在两汉经学式微、魏晋玄学盛行的情况下也不例外。嵇康作为身处乱世之人,亦坚守着儒家的志向、精神和情怀。儒家的理想人格不仅对培养古代文人士大夫的气度、风骨和节操具有重要价值,在今天也同样会为提升知识分子的精神境界,弘扬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发挥应有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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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鲁迅. 而已集[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马陵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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