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动态经典”与“文学文本”的阐释
——浩然作品的海外传播与研究

2017-05-15 09:51
当代作家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嘉陵艳阳天小说

曹 霞

作为“动态经典”与“文学文本”的阐释

——浩然作品的海外传播与研究

曹 霞

在“十七年”的作家中,浩然一直受到两极分化的争议。从1956年发表《喜鹊登枝》开始,他的创作主要以“农业合作化”为主题,赋予了农村以浓烈的“革命”和“阶级斗争”意蕴,而且“两条路线”的斗争无一例外都是以无产阶级的胜利而告终。可以说,“浩然”未必有很高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却有很强的“历史性”和“文学史性”。

与那些在新中国不断改变创作方向的老作家老舍、巴金、曹禺等人不同,“农家孤儿”浩然亲眼见证了共产党领导下的农村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世界观与创作谱系之间没有扭曲和裂缝,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同构:“一个人的信仰和世界观的形成很复杂吗?要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吗?也许是。然而,对我来说却是极为简单而迅速的。”这个世界观就是面向共产党做出的政治选择。同时,他虔敬地接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宗旨,把它看成是“指路明灯”和“当空的太阳”,“歌颂光明”这种单向度的明朗是他的作品受到肯定的特质,也带来了他的苍白和薄弱。

从浩然在不同历史时期受到的不同评价,可以看到历史语境与意识形态的变迁,这在他的海外传播中也得到了一定的体现。通过考察其作品的译介状况,我们能够看到不同政体在那个特殊时期对于社会主义中国的立场和态度;另一方面,借着“他者”更为多元和多维度的视野,我们可以进一步探索浩然小说及其与时代之间的微妙关系,有助于我们反思某些被固化和政治化的思维方式。

一、浩然小说的海外译介情况

“文革”时期,由于浩然的创作主题与时代政治相契合,其作品能够公开发表和出版,茅盾所说的“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中的“作家”指的就是浩然,他也是在这一特殊历史阶段中被译介最多的中国作家。从目前的资料来看,他的作品最早被翻译成英文是1959年发表于Chinese Literature的Moonlight in the Eastern Wall(《月上东墙》)。《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西沙儿女》为浩然带来了极大的声誉和政治地位,被视为“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代表作,在海外译介中也有着重要的地位。笔者将浩然小说在海外的翻译与出版情况(以英语为主)进行了粗略的梳理,可以一窥其作品的译介状况。

从1959年第11期到1975年第10期,Chinese Literature译介浩然小说如下:

《月上东墙》(Moonlight in the Eastern Wall),译者Yu Fan-chin,1959(11);《春雨》(Spring Rain),译者Sidney Shapiro,1964(8);《喜期》(The Eve of Her Wedding),译者Gladys Yang,1965(6);《姑嫂》(Sisters-in-law),译者Gladys Yang,1965(2);《送菜籽》(The Vegetable Seeds),译者Zhang Su,1966(6);《幼芽》(A Young Hopeful),1973(5);《红枣林》(Date Orchard)、《两只水桶》(Two Buckets of Water),1974(4);《西沙儿女》(Sons and Daughters of Hsisha),1974(10);《欢乐的海洋》(A Sea of Happiness),1975(1);《金光大道》(The Bright Road),1975(9)、(10)。

其他刊物和出版社的译介情况如下:

《失踪的鹅卵石》(Little Pebble is Missing),Chao Yang Publishing Company,1973年;《彩霞》(Bright Clouds),译者Tung Chen-sheng,Chen Yu-hsien,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74年;《树上鸟儿叫与其它儿童故事》(The Call of the Fledglings and Other Children’s Stories),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74;《出道》(Debut),译者Wong Kam-ming,Bulletin of Concerned Asian Scholars,1976(2);《金光大道》(The Golden Road),译者Carma Hinton;Chris Gil-martin,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81;《铁面无私》(Aunt Hou’s Courtyard),收入Furrows:Peasants,Intellectuals,and the State:Stories and Histories From Modern China(《田沟:农民、知识分子与国家:现代中国小说与历史》),译者Kate Sears;Helen Siu,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0。

从浩然小说的译介情况来看,翻译最多的语种是英文,其他语种集中于中国周边的亚洲国家和地区。在英语翻译中,大部分是在Chinese Literature上发表和外文出版社出版的,Chinese Literature还专门刊登文章对他进行介绍,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可见,在浩然的海外传播与研究中,这种由国内组织翻译“走出去”的策略起着主导作用,主要集中于20世纪70年代前半期。这一方面是由于这一时期其他国家对于中国持隔绝和排斥态度,翻译数量不多;另一方面是由于中国的政治形势使文化交流基本处于封闭状态,为数不多的交流也是发生在苏联、阿尔巴尼亚等社会主义阵营之内。Chinese Literature和外文出版社成为当时极少的、官方的对外交流窗口之一,担负着“对外宣传工作”的任务。在1971年国务院召开的出版工作座谈会上,提出“外文书刊的出版工作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目前存在种类少、出书慢、针对性不强、译文质量不高或外国人难懂的问题,应该加强领导,充实和培养翻译、编辑人员”。既然是“政治任务”,那么,作为这一时期几乎是唯一具有“合法性”的著名作家,浩然成为译介重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在蔡梅曦(Meishi Tsai)编的《当代中国长篇和短篇小说(1949-1974)》(Contemporary Chinese Novels and Short Stories,1949-1974)中可见一斑。该书是这样介绍浩然的:He has been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roletarian writers since the Cultural Revolution.(“他是‘文化大革命’以来最重要的无产阶级作家之一。”)该书对他作品的介绍多达十三部(篇),包括长篇小说《艳阳天》《金光大道》《西沙儿女》,短篇小说集《苹果要熟了》《新春曲》《杏花雨》《彩霞集》《春歌集》《杨柳风》《风雨》《北斗星》《春蚕结茧》《父女》。这个数量远远超过了丁玲、杜鹏程、周立波、周而复等作家。通过由国家组织的对外翻译等手段对浩然这样的作家进行推介,可以“向异文化移植作者在原语社会中新时期代表性作家的地位”,以取代之前进入到异文化语境中的“三十年代作家”和“十七年”作家的位置。这种政治和文学的同一性使浩然在几乎是一片荒芜的“文革”文坛获得了绝无仅有的殊荣。

二、作为“动态经典”的解读

在浩然的作品中,基本呈现出以下叙事特点和写作模式:“公共话语”(主要指“阶级话语”)对“私人话语”(“日常生活”)的遮盖、扭曲与塑形,这无形中主导了对个体的评价标准:评判一个人不是依据其品质,而是是否符合无产阶级“革命”的标准。他的作品既是对当时中国“阶级斗争”的“真实”反映,也由于其与政治的一致性而成为向外展现和宣传意识形态的最佳工具。埃文-佐哈尔提出了“静态经典”(static canons)和“动态经典”(dynamic canons)两个概念,“动态经典”能够提供一种话语生产的模式,为译入语的文化系统提供具有“能产(productive)”性的原则和作用,浩然的作品当属后者,也就是“具有较高意识形态利用价值的作品”。

在海外研究中,这种为“意识形态”服务的“阶级性”是浩然受关注的主要方面。他的小说与“文革”的关系是论述的重点,King Richard的《文化大革命小说中的修正主义与转型》、Yang Lan的《对文化大革命的文化修复:浩然〈金光大道〉的传统视角》便在这一问题上进行了政治性阐述。还有对《西沙儿女》的研究,这部作品是浩然创作中政治色彩最浓重的。Mark Elvin将这部小说分为“新生”、“岛屿”、“大救星”、“革命继承者”和“海龙”等若干部分,围绕“the magic of moral power”(道德力量的魔力)这一主题进行评介。作者认为浩然能够让读者感受到道德判断的喜悦或责任,表现的是反对阶级敌人、民族敌人和落后思想的革命斗争的未完性,而这种道德力量会带来必然的胜利。虽然Mark Elvin 没有对“道德”进行定义,但从文中论述可以看出,它指的是与“无产阶级革命中国”相关的政治品质。

W.J.F.Jenner对“阶级性”的阐述颇具代表性。他指出,《艳阳天》讲述的是北京东北部一个高级农业合作社发生的政治与阶级斗争的故事,这本身比小说的风格更加有趣。这是对一个中国村庄在历史关键时期的充分合理和坦率的陈述,是对集体化运动中一些农民行为的细致入微的记录,能够有效地补充中国官方中文报纸和海外国际的观察。King Richard 在Milestones on a Golden Road一书中,将“中国革命”分为四个阶段:国内战争〔the Civil War(1945-1949)〕、大跃进运动〔the Great Leap Forward(1958-1960)〕、文化大革命〔the Cultural Revolution(1966-1976)〕和后毛泽东时期〔the Post-Mao Catharsis(1979-80)〕。该书的研究对象包括浩然的《金光大道》、马烽和西戎的《吕梁英雄传》、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李准的《李双双小传》、张抗抗的《分界线》和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的故事》等文本。King Richard将“‘金光大道’上的浩然”放置于中国革命的整体进程之中进行阐释,主要关注以下问题:作家如何描写中国乡村的变革,如何体现了文化大革命和斗争的精神,以及如何向读者描述乌托邦共产主义的未来。King Richard的重点没有落在作品本身的分析上,而更多着眼于外围的描述和论述。

有意思的是,研究者对于“阶级斗争”的关注并非只是“他者”意识形态的异域想象,在当时任教于北美洲的嘉陵(叶嘉莹)那里,《艳阳天》反而是以“文本”的方式为她提供了重新认识现实和了解现实的重要途径。出于对政治影响文学的反感以及对国内现实的陌生,她之前不甚待见解放后写革命和斗争的小说,“颇有成见”。直到1974年夏天,友人推荐她读《艳阳天》,她读到第一册一半的时候就“被小说中生动的人物和紧张的情节吸引住了”,前后一共看了三次,由此引起了对于国内现实的强烈兴趣。在回国探亲的时候她参观了不少人民公社,与社员们谈话,对于土地改革和农业合作化“感到兴趣和关心”。也就是说,在嘉陵那里,恰恰是小说对于现实的“真实”描写才促使她阅读和研究,开始真正地关心农业合作化,她认为小说中写到的斗争对于“中国经历社会主义革命,在农村所掀起的巨大变化的忠实反映”具有“极重要的时代意义”,这使她一向反对“政治-文学”的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嘉陵将《艳阳天》作为“历史真实”的书写进行认知,为回国后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对应性而兴奋。这种情况在国内不会发生,这里涉及到“语境”和“认知”的关系问题。对国内的批评家和研究者来说,不存在从“文本”到“现实”的转换,因为他们本就身处于这个历史进程之中,“写实性”无需验证。这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看到,浩然的叙事和现实之间的无缝对接如何使之成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有效宣传。

三、作为“文学文本”的分析

与当时国内研究不同的是,海外研究还注意到了浩然小说的美学风格、社会特征、人性化和戏剧性等特征。有些比较晚期的翻译不一定重在“阶级”标准,如Helen Siu(萧凤霞)的《田沟:农民、知识分子与国家:现代中国小说与历史》(Furrows:Peasants,Intellectuals,and the State:Stories and Histories From Modern China),该书收入了从五四到80年代的中国小说,“以农民与知识分子的关系为纵”,其中包括浩然的《铁面无私》。这篇小说创作于“文革”时期,描写爱护集体的侯大娘,她“铁面无私”地对待那些爱占集体便宜的人,同时充满热情地帮助和保护军属、五保户。这本书还收入了茅盾的《泥泞》、萧红的《牛车上》、杨绛的《〈干校六记〉一章》等,说明在编者的观念里,《铁面无私》并没有被当作“阶级”文本,而是有着与茅盾、杨绛小说同等或近似的叙事维度。还有研究者注意到小说中“人性化”的一面。Joe C.Huang指出,《艳阳天》里萧长春和焦淑红的爱情有其重要性,认为小说虽然写的是残酷的阶级斗争,但是由于交织着“爱的故事”而使其具有了人性化色彩。萧长春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英雄,他有两面性,面向公众的是政治化的一面;在个人生活上,在对待家人、朋友、邻居和爱人的态度上,他证明了一个男性的温暖感情。这些评判标准都有别于对“阶级话语”的诠释,而显示出从艺术性和人性角度理解浩然的更为宽广的可能性。

浩然小说中的人物角色功能也是海外学者关注的重点。Wong Kam-ming认为《艳阳天》之所以具有特色核心和认知方向在于,小说叙述的情节在很大程度上是根据人物角色的发展得到了描述和勾画。对大量有代表性的角色的考察启发了浩然的情节结构、人物、情境、小插曲,以及他用以揭示社会主义社会阶级斗争意义的写作艺术,比如萧长春,当他在政治觉悟中获得持续成长时,他成为对其他人物变化负责的主要角色。Wong Kam-ming指出,浩然一开始就赋予了萧长春成长为党、合作社和接踵而至的夏收斗争中的领导的才能,因此他的成长道路也就决定了小说中所有重要的情节线索。Wong Kam-ming认为《金光大道》和《艳阳天》一样,是在情节与角色的斗争中展开认知过程的,不过在《艳阳天》中有一系列的中间人物,而在《金光大道》中是主要英雄高大泉,这个人物的性格发展决定了第一部和第二部叙述章节的界限。这种论述虽然离不开互助组、合作社、农业改革等意识形态背景,但作者始终围绕“character”进行论述,保证了其分析是在艺术层面而非政治层面上进行的。

在关于浩然小说的艺术性方面,嘉陵做了集中阐释。她指出,从结构来看,《艳阳天》看似“头绪纷繁”,但“正是这种错综的交织,才造成了这一部小说的完整的结构和雄伟的气魄”,笔法也是多样的,“有正笔、有伏笔、有追叙之笔、有反衬之笔、更有象喻之笔”,勾结相连,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从对“人物”的分析来看,嘉陵比Wong Kam-ming更为详尽,她将人物分成不同类型:马之悦、弯弯绕、马小辫是“反面人物”;萧长春、王国忠、韩百仲是“正面人物”;焦淑红的父亲焦振茂、马子怀夫妇是“中间人物”;马志德和李秀敏夫妇、马连福和孙桂英夫妇是“转化人物”,还有李世丹这样的“错误的上级”。在这一系列分析中,对“中间人物”和“转化人物”的命名和分析是当时国内研究薄弱和匮乏的。“中间人物”这一理论曾经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调整时期”,也是1962年“大连会议”上的重要话题,但很快就被政治运动中断了,嘉陵的分析是一个重要的补充。她认为“转化人物”证明了浩然虽然重视阶级成份,但不是“唯阶级论”者,“他也叙述了不同阶级的人也可以有分化、被争取和改变的可能”,由此可见作者“眼光的深刻和心胸的博大”。她对《艳阳天》中“转化人物”的提炼和分析极具新意。这应当是嘉陵的自创,我还没有看到其他研究者有类似提法,包括当下的研究界。她立足于文本的艺术性和作家的创作理念提出了这个概念,使得它们既能够有效地对《艳阳天》中的人物形象做出另辟蹊径地阐释,也与国内同期处于隐/现状态的“中间人物”论形成呼应。

嘉陵还从“正剧”这个角度分析了浩然小说的艺术特征,她结合时代背景和美学观念敏锐地看到了浩然写作的得失。她指出,写《艳阳天》时,浩然从生活实践中体验和激发起来的东西与当时党的政策恰好是一样的,因此可以无碍地获得认同。而在“文革”时期,政策有了偏差,浩然“无法激扬起与之相一致的感发的生命”,又由于一贯的“跟随政策、服从写作任务的习性”,勉强为之,导致了《西沙儿女》的失败。嘉陵认为正是由于浩然对于写作的痴心和坚持,不肯放弃手中的笔,在“文革”中“反而玷辱了自己对写作的理想和品格”,这是“极值得痛心”的事情。在我目前看到的资料中,这是对浩然最具“同情之理解”的分析。这一方面是由于嘉陵身处异域,没有受到“阶级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她长期致力于古典文学研究而形成的对于写作者艰苦困境的认同感。这种分析摒除了简单的政治性因素,比当时国内的研究更具有文学心理性的观察深度。

结 语

一个不能忽视的悖论是,无论是从历史文献中关于农业合作化运动的描述来看,还是从批评家们的赞赏与肯定来看,浩然的小说确实达到了“历史之真”——这在嘉陵的《我看〈艳阳天〉》中得到了充分证实。他所关注和书写的“阶级斗争”、“两条路线”是时代的主潮。叶圣陶在读到《艳阳天》之后“喜不能禁”地写信给浩然说:“方针政策,农村中之两种矛盾,我皆知之甚浅,然观大作,亦能断其认识之真,体会之切。”足见浩然是“真诚”的、无伪的。但是,为什么今天我们再读浩然,却产生了一种“虚假”之感呢?那些浩大火热的阶级斗争场景,那些为了捍卫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果实”而兢兢业业的“英雄”,都令人感到恍惚,这种不确定的感觉造成了“历史”与“叙事”之间的裂缝,从而在文学的“真实性”与“虚假性”这一问题上留下了难以弥合的时代之殇。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反而是那些忧虑和质疑社会变革对农村造成破坏损伤的“落伍”的小说越来越显示出了“真实性”,比如赵树理的小说《“锻炼锻炼”》《套不住的手》《登记》等等,作家以真正的“农民”心态面对被“大跃进”、被“人民公社”的农村时,从内心生发出来的痛苦和踟蹰成为我们今天认知那个时代最好的“标本”。

这里的区别可能在于,对于浩然和赵树理来说,社会变革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不同。在浩然那里,社会变革单向度地作用于农村生活,它裹挟着维系乡土中国千年不变的根基随时代洪流而去,因此可以毫无挂碍地塑造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美好”图景;在赵树理那里,社会变革和农村生活之间是互相影响的双向度、作用与反作用的关系,即便有历史潮流的冲击,但农村经年不变的生存伦理却稳态地左右着、决定着人物的观念和行为方式。这个问题也可以在浩然的经历中找到答案。这位出身贫贱的矿工之子在共产党的帮助下拿回了田产,自己也在党的栽培下从农民成长为革命作家,完成了阶层的飞跃,这些都促使他发自内心地认同共产党、歌颂共产党。同时,他的文学资源也和赵树理不同,更多的来自解放区文学、巴人的《文学初步》、季靡菲耶夫的《文学原理》等马列主义文论,这使他在观察农村的变化时,不太可能反向地思考和观察乡村伦理之于革命的影响。也正是这样的观念才导致他创作了《西沙儿女》和《百花川》,它们使他在“文革”后饱受非议,被贬为“‘四人帮’反革命的修正主义文艺路线的特等吹鼓手”,其写作道路被概括为“从革命文学,到奉命文学,到阴谋文学”。他曾经被肯定的特质也导致了他的被批判。这种反讽和悖谬表明,在浩然那里,“捧杀”和“骂杀”达到了同等效应,这在当代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1977年,浩然主动下乡,定居河北三河县,潜心创作和培养文坛新人。1980年代创作了《山水情》《苍生》、“自传体三部曲”(《乐土》《活泉》《圆梦》)和多篇中篇小说,并以“一个有所贡献、受了伤的文艺战士”和“我是亘古未出现过的奇迹”等自我评价而在文坛引发重大反响,2008年浩然去世成为当时的重要话题。

直到今天,浩然研究依然还在继续。更多的研究者不再执著于浩然与“政治性”的关系,而是将之视为“折射着革命意识形态与现代意识形态”关系的“历史的浮标”,或着眼于浩然小说的“牧歌”情调及其“尝试某种缝合性的文学叙事形态”的研究。种种阐释提醒我们,“十七年”意识形态铸形的作家及历史“痕迹”已经成为一种当代“奇观”,值得我们继续在更开阔的话语体系里进行有效的言说。

〔本文为国家社科重点课题“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批准号:12AZD086);国家课题“当代小说海外传播的地理特征与策略效果研究”(批准号:15BZW166)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李桂玲)

曹霞,文学博士,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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