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视角与叙述视角下的王安忆“三恋”爱情解读

2017-05-11 16:48谢展智
武昌理工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叙述视角王安忆

谢展智

摘 要:王安忆的小说“三恋”大胆描写性爱,在故事视角下通过出轨爱情表达强烈的女性意识和关注人的生命价值取向;在叙述视角下,出轨爱情兼容了作者的文学使命与表现自我的内心意图,而出轨则是“三恋”的文学叙事法则,通过伸缩的叙述赋予出轨爱情深刻的文学内涵。

关键词:王安忆;“三恋”;故事视角;叙述视角;出轨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上个世纪70年代,文学界创作的爱情题材小说,仍然以圣洁爱情和精神恋爱作为爱情文学的审美基准,而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和人们思想的逐步开放,文学创作终于冲破了“性”的禁区,“打开天窗说性话”,大胆地展开对人的原欲描写。王安忆在1986年4月至9月间连续发表的《荒山之恋》、《小城之恋》和《锦绣谷之恋》(统称为“三恋”),就以大胆的笔触书写人的生命本能,直接地描写“性”,把人在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困惑、矛盾和探求过程,以独特的形式展现给读者。

一、王安忆“三恋”爱情故事

“三恋”中的男女主人公都在情欲的海洋里艰难跋涉,探索成长的奥秘,他们在追寻自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任凭心中的魔鬼出来肆虐。

第一篇《荒山之恋》叙述了江苏一个小城四个男女之间的不正常爱恋故事。一个神经过敏、身体虚弱的男大提琴手为两个女人所爱,展开了一场不平常的恋爱。他与第一个女人组建了家庭,当第二个女人出现后,他内心压抑的生命原力却猛醒,大胆、热烈地搞起了婚外情。这段不正常的爱情在当时传统破旧的社会中肯定不为世为所容,最后两人不得已而选择郊外殉情,上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壮恋爱。

第二篇《小城之恋》跟《荒山之恋》的爱情不同,原本是对能爱的恋人,却被琐碎的生活变成了愚昧的无爱之人。两个在剧团中成长的男女,相互欣赏对方,可是却因练功不成事业失败,而且身体也变了形,最后从艺术中心舞台发展到以纵欲来解怨。失去了上进心当然不可能成功,爱情和事业都一样,这段狂欢并没能提升他们的爱情境界,而是使他们最终分道扬镳。小说最后被敷衍成了潦草粗糙然而值得深思的人生故事。

第三篇《锦绣谷之恋》故事开始于80年代,而且地点在“省城”,此时已经改革开放了,社会风气初开,人们的思想不再像以前那样封闭。故事讲述了一位女编辑对无聊的家庭生活产生厌倦,在单调的家庭和杂志社之外的庐山寻找一个情人——一位男作家,并与他开始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他们的“婚外”情感旅行上演的是一出爱情泡沫喜剧。王安忆曾说女编辑并不真爱那位男作家,她只爱恋爱中的自己。这是对生命奥秘的一种解释。也许很多人并不理解作者的意思。

王安忆将人的本能属性即人的原欲带进创作文本中,展示“性”的原始力量,以大胆的刻划性爱场面、性爱心理来冲击人的灵魂,从不同的角度还原出男女情爱出轨时的种种欲求与心态。小说中主人公内心的那种不安分情绪使他们在情爱路上磕磕碰碰,在磕碰中成长。

二、故事视角下“三恋”的爱情解读

(一)通过出轨爱情表达强烈的女性意识

“三恋”爱情故事中描绘了一系列女性形象,她们正在觉醒,独立。随着时代的变迁,女性的性别意识已经开始觉醒,面对传统文化对女性压抑,她们开始反抗,而且是精神和身体双重反抗,对父权话语体系不再是唯唯诺诺,而是大胆地有力的挑战,女性们不再是男性的附庸,开始走向独立。女性内心的强烈欲望体现出女性的觉醒已经由社会意识上升到了性别自觉意识。王安忆在一出出轨的爱情婚姻中,描述女性在欲望、情感等方面追求主导性地位的愿望,她们想要获得与男性同等的社会地位及关系,这是女性意識的宣示。“三恋”采用悖论式的两性关系爱情故事,展现作者对女性生存现实意义的深刻思考,表现出强烈的女性意识。

《小城之恋》中的女主人公身为年青的舞蹈演员社会经验不丰富,当练功不利时,便毫无忌讳地放纵欲望,满足性本能的需求。欲望奔放也来,完全淹没了她的理性,传统的淑女与她毫不相干。可是她生了孩子后变得平静,她能够冷静的理性的思考,重获人生。相反,他却沉到了欲望的最底谷,被欲望掌控迷失了自我。《锦绣谷之恋》中的她是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女性,她不需要从男人身上获得依靠,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她完全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女性,男人的地位只不过与自己同等而已。女人和男人一样,女人需要男人就如同男人需要女人一样,男人女人都是各自人生中的过客。因而那个虚弱的婚外男人必然会成为过去,当她获得自己需要的东西,她就可以脱离男人,坦然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荒山之恋》中金谷巷女人对社会规则早已熟知,也知道男大提琴青年有妻子有家庭,但她自有主张,对社会道德不屑一顾,主动挑逗、引诱他,并想方设法不顾一切与之幽会,等到事情暴露,引来种种压力的时候又是她勇敢地提出一起殉情荒山。在男性面前俨然一位成熟独立有主见的女性。

(二)通过爱情关注人的生命价值取向

人类的生命之所以伟大、精彩,是因为其不仅具有动物的原始的本能,而且还渗透人类社会特有的文化因子。生命的存在必然要有价值的取向。王安忆的“三恋”爱情故事中刻划了几种不同类型人物,展现了不同的生命形态和生命价值。为什么要以爱情甚至是性爱故事来表达生命的价值取向?最本真的东西最能反映本质,因为他不经修饰。性爱是人的基本需求,是原始的生命状态,通过性探讨人的生命价值取向,更易于揭示生命本体的奥秘。当社会文化、习俗习惯被抑制,性爱就无所遮拦,如同决堤的河流,具有强大的摧毁力量,作者正是用“三恋”爱情故事来演绎非理性的爱情和不道德的性爱行为对家庭伦理的强大破坏力量,让读者反思现实生活中的传统观念和生活习惯对生命创造力的压抑,从而尊重生命。

《小城之恋》中那个年轻的男演员和那个年轻的女演员事业失败后,不顾道德伦理的评价,放纵情欲,正是生命原始力量的暴发。这种在情欲中释放强劲的生命力,能够创造出新的力量,然而当原始生命力失去社会的约束,它就会沦为破坏性的魔力。王安忆塑造的是两个年轻的没有文化的演员,只让他们不断地在失败后纵情泄欲,因为他们没有理性的思考,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只能由情欲本能的冲动控制自己,最后酿成悲剧,使生命成为无价值的生命。《荒山之恋》中那位拉大提琴的青年软弱,但天资聪慧,作者给他安排了不尽如意的生活,事业道路坎坷重重。唯有他的妻子对他一往情深,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归宿。生命终究不同于普通物质,它总会不平静的,当它在事业上无法得到满足时,生命力就会如同树木的顶端优势被剪掉了一样,必须从其他地方迸发而出。于是,他必然地与那位金谷巷女孩儿偶遇了。这金谷巷女孩与他的沉闷无趣的性格截然不同,她性格开朗,活泼可爱。此外作者还把她塑造成为毫无上进心、责任心,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的女孩。她的性格使得她之前已经结成了一个爱情根基并不牢固的,双方只有虚荣的家庭。因而她也必然地与那位拉大提琴的青年偶遇了。翻云覆雨之后,一个是愧疚不已,满身的负罪感,一个是假戏真做,不能自拔,这段盲目的性爱不为传统道德所容纳,他们难道不知吗?不可能。可是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把他们推向了悲剧的深渊,那就是性格相互矛盾的两人爱情与性爱中的原始生命力量。

贵州毕节学院范立红《在“生命意识”的张扬与“身体写作”之间》评论:王安忆在“三恋”中拨开社会政治的迷雾,发现了决定着人性的内在力量,表现出了关注人的生命状态的价值取向,丰富了文学对人的全部丰富性的认识。笔者认为无不为过。王安忆的“三恋”正是通过爱情关注人的生命价值取向。

三、叙述视角下“三恋”的爱情解读

(一)文学使命与表现自我的爱情叙述

王安忆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女作家。她的叙述使爱情变得更加富有内涵。在《小城之恋》中,作者细微地对主人公的性爱进行描写,如“腿粗,臂圆,膀大,腰圆,大大的出了差错”“两个乳房更高出正常人一二倍”“紧张而持久的角力,先是他压倒她,再是她压倒他”“互相挑衅生事,身体和身体交织在一起,剧烈地摩擦着”。为何?如此的敘述手法可能换来的结果是众多评论家的口诛笔伐。然而王安忆就是王安忆,她不同于一般的作家,作为女性如此“斗胆”地叙述性爱,是对自我内心的映射。在文学创作论上,作者通过小说故事来打开自己的内心是一条无可厚非的定理。正如《锦绣谷之恋》中的女编辑,不仅思想出轨,她的身体也有暧昧的行为,可是她并不回避背叛婚姻的事实。王安忆曾说:“有人说我是女权主义者,我在这里要解释我写‘三恋根本不是以女性为中心,也根本不是对男人有什么失望”“我的经历、个性、素质,决定了写外部社会不可能是我的第一主题,我的第一主题肯定是表现自我”,我“对自己总是最清楚的”。①如此,王安忆的“第一主题肯定是表现自我”与“三恋”中性爱描写便产生了关联。

在王安忆之前的“伤痕文学”“寻根文学”对男女爱情有避之莫及之嫌,对性爱更是讳莫如深,到王安忆却是大胆表达,直接描写。难道“伤痕文学”“寻根文学”时期的作家就不懂爱情的自我表现?并非如此,而是王安忆与“伤痕文学”“寻根文学”时期的作家拥有不同的叙述使命。马克思曾说人是最复杂的动物,因为人创造了社会,然后人置身于复杂的社会之中,产生了复杂的社会关系。王安忆的“身体叙述”是对人性、文化和社会等文学的问题的思考,试图以身体和性别为文学的密码,冲破社会历史传统文化对性文学的禁忌,开辟当代文学中的一片新天地。

又要回到“第一主题肯定是表现自我”,如果理解作者只是为“性解放”在叙述故事,那又有偏差。作者为什么要表现自我?那就是比完成冲破社会历史传统文化对性文学的禁忌的文学使命更加深刻的与生命欲望关联最深的身体书写。有什么还能比用身体书写式的生命体验更深刻?《锦绣谷之恋》结尾写到“她觉得,其实,确实,千真万确,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不过,窗外梧桐的叶子落尽了”。一种苍凉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便是王安忆自我表现的叙述艺术,兼容文学创作的新使命和自我的生命欲望的爱情叙述模式。

(二)出轨的文学叙事

王安忆以新的文学使命和自我表现作为文学叙事的起点,爱情婚姻出轨就很自然就成为故事主人公对抗传统习俗观念的法则。“三恋”里的主人公们都有种逆反心理,在寻觅爱情的过程中,他们无一不滑出正常的情爱轨道,在“情”与“性”的路上苦苦挣扎,演绎一出出情爱出轨的故事。“王安忆和她的人物都有这种强烈到不能自持的幻觉,尽管她眼光犀利无比,叙述伸缩有度、有打太极拳的精湛功夫。”②

何谓“出轨”呢?新华字典里的解释是“火车、有轨电车等行驶时脱离轨道。也说脱轨。比喻言语行动出乎常规之外”。“三恋”里所写的每篇爱情故事,主人公们都如同脱轨的列车,朝着危险地带行驶。

《荒山之恋》中,大提琴手与金谷巷女子,他们均有各自的婚姻家庭,是行驶在不同轨道上的两列车,但偶尔的一照面,使他们挣脱原有婚姻轨道,迈向婚外恋这条不归路上。男主人公的“好故事”在文化宫被发现后,于是把出轨转入“地下”。在单位人多口杂,于是到城外继续出轨。当“调令”即将来临,立即加快了见面频率。作者誓要将出轨叙述到底;《小城之恋》中的“她”和“他”,只是由着自然冲动支配自己,主宰自己,使本应有价值的生命变得毫无价值,“性”成为连接两人的唯一链索,他们这种赤裸裸的性行为已经脱离了人之为人的文明的约束;《锦绣谷之恋》中已婚的女编辑在踏上庐山路途时就开始了她的婚外恋,平庸的婚姻生活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而庐山之旅让她重新发现了自我,继而思想上也出轨了,背着丈夫与男作家展开一段庐山恋。这段出轨亦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作者通过控制小说叙述的节奏和变化层次,赋予出轨的行为深刻的文学内涵。“三恋”以其新鲜、独特、大胆的形式书写了人们在情欲面前作出的种种出轨行为,同时也细腻地展现了主人公们在欲念的诱惑下的种种逆反心态和背叛爱情的心理,写出了各人在成长中追求自我、寻觅新生的过程。三篇小说的共同点在于文中的主人公都有种叛逆心理,都通过出轨寻求新的刺激,摆脱现有的状态。《荒山之恋》男主人公以出轨来改变生活的被动状态,但却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小城之恋》中的男女主人公,成长过程中的无名烦躁与骚动使他们挣脱道德束缚,寻求发泄的出口。《锦绣谷之恋》中的女主人公出轨希望摆脱烦琐的生活,寻求自我,寻求完美生活,却不可能摆脱社会文化的制约。王安忆是多么聪明的作者,以出轨的爱情成就其叙述的极致。

四、结语

王安忆创作的“三恋”某种程度上揭露上世纪60至80年代中国社会人性的某种特殊性质,是对爱情的一种特别的诠释与原始生命力的思考,兼容了她的“文学使命”与“自我解释”的理念。作为一种文学叙述,出轨的爱情被赋予了深刻的思想内涵,这是一种高明的文学叙述。

(本文审稿 黄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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