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勤礼碑跋》考略

2017-05-08 09:32邱疾之
书法赏评 2017年2期
关键词:督军康有为民国

■ 邱疾之

康有为《勤礼碑跋》考略

■ 邱疾之

近代思想家康有为,窥涉宏博,著述丰赡。据其自编《万木草堂丛书目录》,所著计有一百二十八种。清史编纂委员会汇编之《康有为全集》“以时间为序收录汇辑了康有为已刊与未刊作品近千万字,包括康氏不同历史时期向朝廷呈递的奏章、书札、论著、散文、诗歌、游记等不同类型的作品,共分十二卷”,“几乎收录了康有为的全部著作”。[1]不过,康氏所著 “散见于海内外报刊者,仍有许多未曾汇录,各地图书馆、档案馆以及民间收藏者所存康氏文稿、书信、题词、楹联等,亦有许多为本书未曾收录”。[2]笔者近来收得一线装石印本颜真卿书《颜勤礼碑》,其末影印康氏《勤礼碑跋》,似为《康有为全集》所阙。

此线装石印本半册,长26.3cm,宽15.7cm,厚0.9cm,宣纸,签条已佚,内页右下角有码字,碑文起于 “颜勤礼碑三十二”,迄于 “颜勤礼碑五十五”,跋文起于 “勤礼碑跋一”,迄于 “勤礼碑跋六”。所附《勤礼碑跋》 文曰:

鲁公《颜勤礼碑》为其暮年精到之杰作,与书《家庙碑》时相隔只一载,沉着跌宕,两碑虽工力悉敌,然欲得颜书之正法眼藏者,舍此莫属矣。前人著录中除欧阳氏《集古录》、赵氏《金石录》外,后世无人道之者,直至孔子降生后之二千七百七十四年冬间,始经何客星营长获于长安旧藩库之后厅,大概以出土时计之,则埋没已将千年。

甲子岁九月,[3]余蒙刘雪雅督军招至秦中,居长安中州会馆者二月馀,时至碑下摩挲,拟手自精拓数份,借志翰墨之缘,顾蒙督军赠余一份。据称,此为出土时何营长精拓百份留之署中为赠同好者。当时因如此宝墨能出现于千年之后,虽称地方之瑞,亦后学之福,理应使之流通,故一任帖贾之所为。乃若辈只求易拓,竟将石之毛处用石磨过,致现拓与初出土本比之,已不啻天壤之隔云云。督军言时似尚有馀愤者,然余则笑而应之曰:“世间焚琴煮鹤事纵多,然断无如此遥遥相对于千年之后者。读赵德甫《金石录》云‘元祐间,有守长安者,多辇取境内古石刻以建亭榭基址,此碑几毁而幸存,然已磨去其铭文云云’,是则此碑已遭前后两磨,不尤为可恶之甚乎?”因相与太息不置。

同乡庄希贤太守酷爱鲁公书,见此本而宝若拱璧,予因举以赠之,乃蒙太守以明刻《苏东坡集》为余寿,抛砖引玉,其斯之谓欤?顾以是碑本无足重,所可贵者为出土时之所拓,故其神韵之佳迥非近拓可比,太守装璜既竟,又复索题于余。

窃维此帖之劫后馀生,实与予有同病相怜之叹,乌可不详考其源流而一记其崖略哉?且夫营长之功不可泯,督军之情有可感,以及太守之拳拳并足不朽,故汇而记之云。

时丙寅年秋九月九日,[4]南海康有为。[5]

康氏工书,“孕南帖,胎北碑,镕汉隶,陶钟鼎,合一炉而冶之,萃集各碑之大成,尽脱窠臼,自创一格,体力雄浑,遒劲有致,士林推重,号称康体”。[6]此跋虽为石印,然尤可见结体恢张,运笔沉着,上密下疏,横平竖直,貌腴骨劲,气贯韵逸,正与 “康体”相符,当为康氏手迹。

《颜勤礼碑》,全称 “唐故秘书省著作郎夔州都督府长史上护军颜君神道碑”,或称 “唐夔州都督府长史颜勤礼碑,曾孙鲁郡公真卿撰并书,民国十一年壬戍十月之初,何客星营长获之长安旧藩廨库堂后土中,石已中断,上下皆完好无缺泐……此碑久无知者,仅见于六一《集古录》及题跋,意赵宋时尚盛行于世,元明以后陵迁谷贸,此碑埋没城中垂千年,后之金石家不特未尝寓目,并其名亦鲜知之者。此碑立于大历十四年,时公年七十五……欧公尝云‘颜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庄尊重,人初见而畏之,然愈久愈可爱’,山谷亦云‘鲁公书奇伟秀拔,奄有魏晋隋唐以来风流气骨’,宜为后代所宝也”。[7]故而此碑出土之后,“时人视为神物复出,当即有在坑沿拓印者……其后数日,移碑于前院竖立”,[8]拓匠纷至,帖贾沓来,几有洛阳纸贵之叹。

局部一

局部二

据毛昌杰《君子馆日记》,民国十二年(1923)三月廿二日 “竹汀来谈,送拓颜碑一份”,[9]十一年十月十四日“颜勤礼碑初出土,即承润芳赠精拓本一份,余曾据作跋尾一篇”,[10]十五年(1926)正月廿六日 “复请培绎如来任秘书,余赠颜碑精拓一份”,[11]十六年(1927)六月初四日 “答拜赵友琴,未见,赠颜勤礼碑一份”,[12]又陈钟凡《陕西纪游》,民国十三年(1924)九月十六日“刘雪雅兼座各赠《颜勤礼碑》十份”,[13]又梁启超《颜勤礼碑跋》,“碑以民国十一年出土,今在西安节署,此本为刘雪亚督军镇华所寄赠,实出土初拓也”,[14]可见当时陕省官绅已然以 “颜碑拓本”作为交接贶赠之绝佳特产者。

陈梁二氏所齿及之 “刘雪雅”抑或 “刘雪亚”,实乃一人。刘氏 “讳镇华……民国七年受任陕西省长,十一年署陕西督军,仍兼省长”,[15]时人多以“刘雪帅” 或者“刘雪督”[16]尊称之。民国十二年九月,康氏 “承刘雪帅盛意,远道招请”,[17]莅陕讲学,亦尝获赠 “颜碑拓本”一份。后以 “庄希贤太守酷爱鲁公书”,康氏乃转赠之,并于 “装璜既竟”之后,“详考其源流而一记其崖略”,兼而汇记 “营长之功不可泯,督军之情有可感,以及太守之拳拳并足不朽”。然因笔者所见有限,庄氏其人未详,尚望博雅君子匡我不逮。

须指出者,此跋存在两点疑误:一者,其载康氏莅陕之年月为 “甲子岁九月”。“甲子岁”乃民国十三年。考毛昌杰《君子馆日记》,民国十二年十月初十日 “至孔庙欢迎康南海……讲演毕,至县农会照像。讠燕会兼座有事先去,共四桌,余一桌南海、敏生、孟符、扶万、蕴生、纪朗佛、陵甫。南海谈及戊戌旧事,不胜今昔之感,与余论经学,仍坚守今文家言,东汉学者甚不信也”。[18]又十月廿日 “至青年会、报界公会,欢迎南海,浼作陪客故也”,[19]以及康氏女公子康同璧所辑《南海康先生年谱续编》,“民国十二年癸亥,先君六十六岁……十一月,陕西各界邀请讲演。先君为讲天人之故”,[20]则知康氏莅陕在民国十二年(癸亥),非十三年(甲子)。二者,其载颜碑复出土于 “孔子降生后之二千七百七十四年”。康氏 “其署年月也,动称孔子降生后若干年”,[21]考其所创办之《强学报》,第一号发刊年月作 “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光绪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22]据之后推,颜碑出土之民国十一年对应 “孔子降生后之二千四百七十四年”,而非 “二千七百七十四年”。当然,倘使此跋确如笔者所研判的,为康氏之手迹,则上述两误或系康氏之误记及误书。若事实上乃赝托者,则此当为作伪之迹无疑。

注释:

[1]孔祥吉:《一部展现清末改革家风采的重要文献——读 〈康有为全集〉感言》,见《博览群书》2008年第2期,第60、59页。

[2]姜义华、张荣华:《编校凡例》,见《康有为全集》第1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页。

[3]按,甲子岁,民国十三年(1924)。

[4]按,丙寅年,民国十五年(1926)。

[5]按,署款之下钤有两朱文印,一曰 “康有为”,一曰 “维新百日,出亡十六年,三周大地,游遍四洲,经三十一国,行六十万里”。

[6]康同家:《康有为先生家世及其学养》,见《康有为与戊戌变法》,台北文海出版社1959年版,第25页。

[7]宋伯鲁:《颜勤礼碑跋》,拓片。

[8]赵敏生:《佚而复出的颜勤礼碑》,见《碑林集刊》第6期,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167页。

[9]毛昌杰:《君子馆日记》,见《君子馆类稿》,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第354页。

[10]毛昌杰:《君子馆日记》,第369页。

[11]毛昌杰:《君子馆日记》,第446页。

[12]毛昌杰:《君子馆日记》,第538页。

[13]陈钟凡:《陕西纪游》,见《国学丛刊》1924年第3期,第109页。

[14]梁启超:《颜勤礼碑跋》,见《梁启超题跋墨迹书法集》,荣宝斋出版社1995年版,第185—186页。

[15]胡健国:《刘镇华先生传略》,见《国史馆现藏民国人物传记史料汇编》第20辑,国史馆出版社2000年版,第481页。

[16]按,尊称 “刘雪帅”之例:如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军事》(三),民国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张学良电 “陕州刘雪帅”(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769页);如辽宁省档案馆《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奉系军阀密电》(三),民国十五年十月十四日吴佩孚电 “西安刘雪帅”(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10页)。尊称 “刘雪督”之例:如毛昌杰《君子馆日记》,民国十四年三月十八日 “在平阳遇刘雪督”(第417页)、四月初二日 “由和平会函询刘雪督”(第456页);如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军事》(三),民国十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吴新田电 “雪督拟明日离陕”(第716页)。

[17]康有为:《长安演讲录》,见《康有为全集》第12册,第271页。

[18]毛昌杰:《君子馆日记》,第369页。

[19]毛昌杰:《君子馆日记》,第370页。

[20]康同璧:《南海康先生年谱续编》,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217、219页。

[21]佚名:《论康有为大逆不道事》,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第3册,神州国光社1953年版,第358页。

[22]徐勤、王树龄:《强学报》,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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