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遇挫后,特朗普更倚重谁

2017-05-04 01:00安刚
世界知识 2017年8期
关键词:国会白宫奥巴马

安刚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百日新政”已过一多半,尽管政令频频,落实竞选承诺的意志饱满,各种挫折也是接二连三。4月1日,本刊记者走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刁大明,请他谈谈对特朗普执政开局表现的看法。——编者按

《世界知识》:到今年4月底,特朗普“百日新政”就将期满,从目前看该怎样评价他的表现?特别是,你怎样看待特朗普医保法案的中途流产?

刁大明:特朗普非常看重他执政的第一个100天,看得甚至比这个任期的整个四年还重要。但他重视过度了,太迷信如在头100天里有效兑现一些竞选承诺,就会提振民心,铺平以后的执政道路,以至于把自己装了进去,急于做事,急于成事,章法有些乱。

不出所料,特朗普的第一个100天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国内事务上。但他在“禁穆令”、医保改革等议题上连遭挫败。究其原因,有人说是他缺乏行政经验,做事情太业余。但恐怕没那么简单。奥巴马上台时,也缺乏行政经验,但和今天的特朗普一樣面临执政党同时掌控国会参众两院的有利形势。奥巴马就任仅一周就在国会立法批准的情况下启动了规模787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这件事表明,奥巴马即便当时不是弱势总统,仍表现出与国会合作推进国内议程的善意。

反观特朗普,一开始便流露出对国会的不信任,认为那是建制派控制的地盘,因而痴迷于绕开国会以行政令治国。截至3月31日,特朗普共签署或颁布了21道行政令,而奥巴马就职头100天只签了19个、2009年全年也才签署了39个。这种行事风格与他竞选期间表现出来的反精英、反建制倾向是一脉相承的,注定不会顺利。而且,特朗普“新官上任几把火”多有“去奥巴马化”色彩,而奥巴马上任初期签发的行政令基本是关于调整白宫团队构成、扩展弱势群体权益等议题的,唯一一项推翻前任决策的政令是取消关于支持干细胞研究联邦拨款的禁令,因为这项该禁令有违自由主义价值观。特朗普的强势做法无疑加剧了他和建制派的对立,激发了美国制度本身的制衡力,增加了自己的施政难度。

特朗普就职第一周颁布了“禁穆令”,一周后便被司法分支叫停,13天后遭彻底冻结。3月6日,特朗普推出经修改的新版“禁穆令”,又被冻结。在医保改革方面,特朗普用于取代奥巴马医保法的新方案因所谓“改革力度不够”不能赢得共和党内保守派势力的充分支持,更与国会众议院“自由连线”(House Freedom Caucus,“茶党”背景,30人左右,美国国会众议院共和党党团内部最激进的政治派别)对立,因凑不够所需票数而不得不主动撤消国会表决,就此罢手。这几件事对特朗普影响很大,他今后不大可能再简单依赖单边的行政令方式去兑现竞选承诺并推进内外政策议程了,恐怕会转向国会,重点通过争取国会立法来解决问题,然而他对如何与国会山打交道完全不在道儿上,很难“融入”。

2017年4月4日,美国洛杉矶民众抗议特朗普提名保守派的尼尔·戈萨奇为最高法院大法官。图为一名10岁女孩手持写着“学学10岁孩子吧,Dum Dum总统,别撒谎”的标牌。

按照跨党派中立评估机构国会预算办公室的判断,特朗普的医保法案不会比奥巴马医改省更多钱,肯定会比奥巴马医改造成更多人无法参保,因此算不上是奥巴马医改的“2.0版”,反倒更像是“0.5版”。奥巴马医改是经过长时间调研和准备的,2009年9月提交国会,2010年3月才通过,中间隔了六个多月,把对美国医疗体系里市场化负向选择因素尽可能降到了最低,又不彻底打破各方利益底线,达到了一种相对均衡的状态。对共和党而言,想彻底改变这个方案并不容易。废除奥巴马医改这种宣示本身更像是一个“假议题”,共和党过去七、八年设置这个议题并不断炒作,就是为了煽动选民的反奥巴马情绪。现在共和党实现了“上位”,这个议题也就没用了,特朗普的“不坚持”看来也是有原因的。现在看,特朗普和共和党团其实很清楚推翻奥巴马医改的艰巨性和风险性。如果新医保法案真的通过了,利益受伤害的群体恰恰是支持特朗普的底层选民,那不就“露馅儿”了?但为向选民有所交代,索性在国会赶紧试一下,内心并没有真指望做成,这可能就是特朗普的真实心态。

《世界知识》:观察这些事,你对特朗普的执政能力有何新的感觉?

刁大明:从各种报道披露的情况看,特朗普对其行政令所涉重大改革领域并不熟悉,对奥巴马医保法根本就没怎么看过,这就意味着他的很多决策都是为了做而做、为了改而改、为了反而反,缺乏基本事实依据。作为总统,在对事情的基本脉络并不清楚的情况下就简单、直接、机械化地决策,用商业谈判或利益交换的思维去治国理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他自己也很可能并不清楚需要和谁交换什么。

特朗普与国会沟通的表现也令人失望。以医保法案为例,他基本上是在对新旧两个版本均缺乏了解的情况下,反复问自己身边人“新版本到底好不好”,当得到比较肯定的回答后便抄起电话做包括“自由联线”在内共和党反对者的工作。结果是,接到电话的议员们告诉媒体,“特朗普总统还不错”,“主动征求我意见”,“振奋人心”,然而“无法改变我的反对态度”。这种表现意味着,特朗普并没有成功地把商业领域的交易技巧运用到政治操作当中。

《世界知识》:下一步特朗普将把施政重点转向何方?

刁大明:我想是税收制度改革。但新的税政还在内部讨论中,一时半会儿提交不了国会,负责统筹这件事的财长姆努钦估计要到8月国会复会后才可能有所推进。此前,特朗普必须先把2018财年拨款搞定。到4月28日,刚好是特朗普执政百天的日子,2017财年临时拨款法案到期,而那时美国的联邦债务应已突破20万亿美元上限,白宫必须与国会努力协调得到新的财政授权才能维持联邦政府正常运转。

整体来说,减税的基本方向大家都认同,共和党在此方面也是比较有经验的,众议长保罗·瑞安曾先后在预算委员会和筹款委员会中担任共和党领袖,极其熟悉财政预算议题。但目前如何甚至是否设置边境调节税难以凝聚共识,激进派如白宫首席战略师班农、白宫贸易委员会主任纳瓦罗执意加征边境税,最近商务部长罗斯也表示了支持,但财长姆努钦、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加里·科恩等代表商业利益的官员不看好这项措施。特朗普多次强调如果美国本土企业不把工作机会留在国内,坚持到海外投资办厂,就要缴纳边境税。他的这个说法不符合经济规律,对美国现行税法是很大挑战。特朗普的税改方案非常复杂,很多内容自相矛盾,比如降低美国公民工资税与加征边境税对企业而言正负相抵。边境调节税如获实施,其所预期的效果是在减少进口的同时增加出口,这样一来美元会走强,反过来又削弱美国的出口力,也不知道特朗普团队想清楚了没有。

特朗普将会更加关注的第二件事是调整政治营销和政策议程推进的策略。医改落空之后,作為全程主要协调者的白宫办公厅主任普里巴斯的地位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至少目前是这样,但白宫班底发生了一个值得注意的调整:凯蒂·沃尔什(女)离开了白宫办公厅副主任岗位。以前普里巴斯担任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时,沃尔什是全国委员会的办公室主任。普里巴斯把她叫进白宫当副手,实际上是要她统筹整个白宫的日常运营。现在这个人离开了白宫,据说是要去领衔一个叫做“美国优先”的“政治行动委员会”(PAC),这就意味着特朗普已经意识到仅靠推特发文与选民沟通不足以为他施政创造合适的舆论条件,需要建制派切实担起责任来,让他们通过专门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外围组织”来帮助总统进行国会和民意沟通。

特朗普也计划走访一些“自由联线”成员的选区,可能要对“自由联线”“开刀”了。他本人曾公开扬言2018年要把“自由联线”成员赶出国会,能赶走多少就赶走多少。这可能加剧白宫内部矛盾,因为极右翼的白宫首席战略师班农与“自由联线”理念相似,基本上是一个线索上的人物。这些人的如意算盘是,特朗普医改如果落空,就意味着建制派的传统路线“失败”,将迫使特朗普把注意力转向一些能被“自由联线”认可的、也就是有利于班农扩权的更激进经济政策上来,然而事与愿违(注:4月5日,班农被移出国家安全委员会,虽仍以白宫首席战略师的身份领导一个发挥平行作用的战略倡议小组,但其显性影响力在下滑)。

《世界知识》:外界一直盛传白宫内部矛盾错综复杂,特朗普身边存在不同的“圈子”,事实是否如此?总统女婿库什纳到底处在一个什么位置上?

刁大明:种种迹象表明,特朗普团队内部的确存在几个不同派别,至少班农、普里巴斯、库什纳等代表了不同圈层。虽然2月中旬班农和普里巴斯在“保守政治行动会议”(CPAC)的年会上同台互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不存在矛盾。这些人的个人背景与政策理念反差极大,不可能在重大政策议题上没有分歧。但究竟分歧多大、关系多紧张、谁在排挤谁,难以确切判断,只能从外部做些猜测。

现在看来,所谓“亲友团”的作用,也就是特朗普女儿伊万卡和她丈夫库什纳的作用的确很大。库什纳说不用多说了,华盛顿很多人背地里叫他“影子国务卿”或“第一副总统”。3月29日,伊万卡被正式任命为“不拿工资的”总统助理。伊万卡在特朗普执政头两个月里唯一发挥的作用是劝阻特朗普签署劳工权益总统令--这个未能发出的总统令本意是废除少数裔女性不分族裔、不按性别、不按年龄、不按性取向同工同筹的平权待遇。此事一传出来,伊万卡的民望得到提升。伊万卡还在特朗普当选后会见了前副总统戈尔,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显示出有别于特朗普的柔性姿态。特朗普到现在并没有采取废除美国在气变领域国际承诺的实际措施,不排除伊万卡作了劝阻。

作为父亲,特朗普不会在遇到重大问题时先去征求家人的意见,而是先与他自认为专业的团队商量,只有在面临两难抉择时才会去询问子女。但两版“禁穆令”遇挫事实上意味着班农影响力的下降,而医改落空目前看至少会加剧特朗普对建制派的失望与不信任,特朗普最终也只能转向伊万卡和库什纳。

近日,特朗普宣布成立由库什纳直接领导的白宫“美国创新办公室”。白宫网站对这个新机构职能的描述非常含糊。初步看,它是个跨议题的机构,要进行“顶层设计”,减少前政府留下的“陈规旧俗”,提升美国经济效率。按库什纳向媒体透露的想法,他要带着“创新办”介入美国的基础设施建设、禁毒、退伍军人福利改革、劳工再就业培训等事务。既然涉猎如此广泛,且主要成员既有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科恩、负责经济议题的总统高级顾问兼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蒂娜·鲍威尔等“高盛系”及卫生、劳工、司法部背景专才,就引出一个非常有趣的假想,“创新办”会不会发展成“小白宫”?

个人感觉,特朗普“亲友团”和“高盛系”合流,说明特朗普面对建制派的抵制和华盛顿的政治傲慢,只能选择收缩、内敛,最终就缩到“任人唯亲”的状态了。但问题是,如果这个派别也最终令人失望的话,特朗普很可能又转回到班农或普里巴斯等人那里,在小圈子里形成一种“封闭循环”。

《世界知识》:是否可以这样概括:特朗普的决策是一种基于不充分信息、很大程度上凭直觉并且带着他自己的价值冲动的模式?

刁大明:我觉得特朗普虽然“非主流”,但还是应该把他的表现放在美国总统政治周期的规律里看。特朗普执政的第一年是调试、磨合、学习期,酝酿着两个倾向:一是“延续”,对不熟悉、不重要或不感兴趣的领域承袭旧制,少加干预;二是“聚焦”,把精力集中到自己感兴趣、政治意义大、团队比较熟悉且能迅速回应选民诉求的领域。

尽管刺激经济增长是“美国优先”的重要内容,也是市场的普遍期待,但特朗普并没有上来就急着处理经济议题。对此,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他上台时美国经济形势总体向好,处理经济议题的迫切度不像奥巴马刚上台时那么强,特朗普也判断可以吃一阵子奥巴马时代推动经济复苏的“老本”。特朗普本人也清楚,涉及经济政策的问题很难通过“短、平、快”方式来解决,必须得到国会配合。

总之,迄今为止,特朗普基本上是以非常激进的手段在政治、社会领域做激进的事,他自己明白成功率不高,但就是要做“政治秀”。这种做法使得特朗普的民意支持率一直在往下掉,目前只有36%,成了当政初期最不受欢迎的总统,而奥巴马执政满100天时的支持率将近65%,肯尼迪高达71%。即便如此,如果只看分议题的民调结果,就会发现美国民众对特朗普的经济政策还是有所期待的。换句话说,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吹起的经济“肥皂泡”还没有破,我们还需继续观察。

《世界知识》:特朗普执政头两个月的外交似乎没有展现清晰的线索,是这样吗?

刁大明:是这样的。至少从姿态上看,他处理外交事务并不勤奋,迄今没有踏出国门,虽然在白宫迎接了英国、日本、以色列、加拿大、德国、伊拉克等盟友国家领导人,还对外通了不少电话,但显得很不情愿,在外国领导人面前表现得也不开心、不自如。而奥巴马上任第一个月就出访了加拿大,第三个月高调出访了欧洲,提出了“无核世界”主张,在外掀起了“旋风”。这种对外交一冷一热的差别固然有着时隔八年美国对外处境和治世心态发生变化的背景,但也与特朗普不熟悉外交事务有关。还有一个原因是外界对特朗普疑虑重重,均希望多做工作减少他的“不确定性”,也就更愿意主动找上门去与他对话。

从外交布局上看,特朗普上任第一个月在欧洲事务和盟友关系方面花费精力较多,重申了一些伙伴原则,继续压盟友承担更多军费开支,接下来会重点关注亚太。特朗普在亚太的首要挑战的朝鲜半岛局势,这也是他确定要优先处理的热点问题。外界有传闻说他在做打朝鲜的准备,要借此立威,我个人认为特朗普没有胆量在半岛燃起战火,也没看出他已经找到了明确的实施路径,而且特朗普现在在国际事务中不是一个希望四处惹麻烦的心态,他目前所做的主要还是突发事件临时应对。

在美俄关系问题上,特朗普已暂时停下改善对俄关系的步伐,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内政化”了,民主党对手和司法界牵住了“通俄门”的“牛鼻子”,使得特朗普失去了施展的空间。“通俄门”没有完,后面还有好戏看。另外,“恐俄症”在美国根深蒂固,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内部都有很多深深厌俄、恐俄的人,特朗普改善对俄关系一时难以得到足够支持。参院情报委员会仍在进行关于“通俄门”的系列听证,必须密切关注。

有一个趨势是显著的,那就是特朗普在外交方面正以明显快于内政的速度向美国的传统靠拢,变得“靠谱”起来。他内心很清楚,内政方面无论怎么以反传统的风格行事,都是可控的,而在外交事务上不按常理出牌,影响是世界性的,招致的反弹和麻烦是他无法控制的。

《世界知识》:中国今后与特朗普打交道需要注意些什么?

刁大明:最重要的是保持战略定力,要有“以不变应万变”的从容。对于有些事,我们的既定原则就在那里,美国人想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其次是广做美国各界工作,上层外交当然要重视首脑之间的个人关系,同时交好“亲友团”,但也要抓住其他渠道,对在朝在野的人都要保持交往和沟通,近中远期打算都要有。三是重视中美关系中的经济事务,这是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最有求于我们的领域,未来一段时间中美关系的核心问题就是经济。我们要看到,特朗普团队在内外经济问题上的决策模式并不那么“非专业”,比想象的要好,持有激进态度的白宫贸易委员会主任纳瓦罗并未获得想象中那么大的实权,财长姆努钦、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科恩等人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属于懂经济的建制派,而且与特朗普私交不错、与库什纳互动良好,还了解中国市场,也有主动与中国沟通的愿望。特朗普会更加积极地谋求在对外关系特别是中美关系当中有所突破,争取在重整对外经贸易关系方面取得可见的成果,以对选民有所交代。我们要有信心通过谈判和自我改革的深化争取合作共赢,避免贸易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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