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毛敏仲考

■杨天星

琴人毛敏仲考

■杨天星

毛敏仲，名逊，宋元之际活跃于浙派琴坛，所作琴曲《山居吟》《樵歌》等，历久不衰，在琴史据重要之地。惜历代文献对其记载不多①，目前仅知毛敏仲为浙江三衢人，曾随郭楚望弟子刘志方习琴；晚年受召赴元大都献艺，客死馆舍。毛敏仲琴学成就主要集中在琴曲创作上，存见琴谱大都收录其作品，其中一些却署名毛仲翁。而毛仲翁据文献记载为另一宋代琴人，历代文献对其生平更是罕有言及，似乎暗示了毛敏仲、毛仲翁为一人的可能性。饶宗颐先生《宋季金元琴史考述》一文曾提出疑惑：

《琴谈》云：毛仲翁作《列子御风》《山居吟》《古涧松山》《易水》《慨古引》《隐德》《凌虚吟》。《神奇秘谱》：“《山居吟》宋毛仲翁所作”。则毛仲翁亦宋人，不知与毛敏仲是否一人？《琴谈》则分而为二，姑识于此。②

其他研究者如高罗佩论及《列子御风》时说：“一般认为是毛仲翁所作。毛仲翁是宋朝人，目前对他的了解甚少。”③，他认为二者非一人。于此同时一些学者如许健、郑祖襄、章华英等于行文中默认二者为一人，可见大家对其看法并不一致。

一、琴史记载

（一）琴谱解题所载

明代以来琴谱多有解题，存见最早的明朱权《神奇秘谱》中，毛敏仲、毛仲翁已在多首琴曲解题中出现。其后明清诸谱中二人出现频繁，因二者与浙派关系紧密，故本文主要从浙派琴谱中求证。存见浙谱有明朱权《神奇秘谱》、黄献《梧冈琴谱》、杨嘉森《琴谱正传》、萧鸾《杏庄太音补遗》与《杏庄太音续谱》、胡文焕《文会堂琴谱》六部，其中除《杏庄太音续谱》主要收录萧鸾从吴越收集的琴曲及自作曲外，其他五谱均收录毛敏仲、毛仲翁相关琴曲，详见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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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琴谱正传》采自《梧冈琴谱》，故与之记载一样；《杏庄太音补遗》中《禹会涂山》《樵歌》二曲题“毛仲敏”作，因其中《樵歌》解题言及元兵入临安事，结合毛敏仲生平，笔者以为这里“毛仲敏”为“毛敏仲”笔误；《文会堂琴谱》收录的《列子御风》等五曲均未标明作者，姑置不论。综上可知《樵歌》《禹会涂山》《庄周梦蝶》《广寒游》一般题作毛敏仲，而《列子御风》《山居吟》二曲有毛敏仲、毛仲翁两个作者，尚待论证。

（二）《圣贤名录》所录

除诸家琴谱解题所载外，另有《圣贤名录》一文对二人有所论及。《圣贤名录》不知撰人，主要介绍历代琴人，见载于明杨表正《重修真传琴谱》、胡文焕《文会堂琴谱》，清孔兴诱《琴苑心传全编》、程允基《诚一堂琴谈》等琴书④。浙派诸谱解题中的毛敏仲、毛仲翁二人界限还较模糊，而至《圣贤名录》一文始，二者被明确记录为两位琴人，甚至有宋元之分：

毛仲翁，宋人，作《列子御风》《山居吟》《古涧松山》《晏水》《慨古引》《隐德》。

毛敏仲，元人，作《樵歌》《涂山》《庄周梦蝶》《幽人折桂》《佩兰》。⑤

按《圣贤名录》一文后出，且《列子御风》《山居吟》《樵歌》《涂山》《庄周梦蝶》五曲与《神奇秘谱》的作者署名一致，当受《神奇秘谱》影响。

概而言之，上述诸谱以及《圣贤名录》中《樵歌》《禹会涂山》《庄周梦蝶》三曲均题毛敏仲作，不存异义，仅《山居吟》《列子御风》二曲略有出入。现将考证重心放在这两首琴曲上，若二曲作者确定，那么毛敏仲、毛仲翁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二、为毛仲翁正名

《山居吟》《列子御风》在《神奇秘谱》及《圣贤名录》中署名毛仲翁，因《圣贤名录》录自《神奇秘谱》，故《神奇秘谱》的署名显得十分关键。查上表可知《神奇秘谱》中的琴曲署名存在一些问题，同一作者写法却不同，如毛敏仲有“敏仲”“毛敏仲”“毛公敏仲”三种；毛仲翁为“毛仲翁”“宋毛仲翁”两种，不难看出《神奇秘谱》琴曲署名随意。而《梧冈琴谱》曲作者署名严谨，且该谱与毛敏仲渊源颇深，解题常见“瓢翁删”（徐天民）、“秋山翁订”（天民子徐企）、“晓山翁再订”（天民孙徐梦吉）等字样，可知《梧冈琴谱》叠经徐门四代琴人修订，而徐门开山徐天民与毛敏仲关系紧密，可信度颇高。此外明汪芝《西麓堂琴统》中《列子御风》后记云：“毛敏仲所作，自云平生精粹在此。”⑥表明《列子御风》为毛敏仲得意之作，可以认定毛敏仲为《列子御风》作者。

至于《山居吟》，其在《杏庄太音补遗》中为《樵歌》的“吟”。琴曲前“吟”曲古已有之，为同一作者所作，与正曲意趣相和、音调相近，只是简短很多。《杏庄太音补遗》编者萧鸾从一本“五声诸曲首悉有吟”的古谱中得到启发，认为古曲必有“吟”⑦，因而他从古抄本中为每首琴曲找到“吟”，其中《山居吟》恰为《樵歌》之“吟”，可见两曲作者为一人。此外《山居吟》《樵歌》二曲同属徵调，高潮部分均有一段泛音转调，明显谱自一人之手。至此证实《列子御风》《山居吟》二曲作者为毛敏仲一人，而《神奇秘谱》中出现的毛仲翁，笔者以为并非无中生有，而是毛敏仲的另一个字。

宋人多一名二字，且偏爱用“叟”“翁”等字。从浙派琴人来看，张岩字肖翁，亦称萧翁；杨缵字继翁，亦号紫霞翁、霞翁；徐天民晚年号瓢翁；天民子徐企号秋山翁；天民孙徐德符号晓山翁等，浙派琴人间相呼辄为某某翁，自然亲切。

三、毛敏仲、毛仲翁分作二人缘由

毛敏仲、毛仲翁分署于不同琴曲上溯至明《神奇秘谱》，但《神奇秘谱》中二名齐出，并不表示二者就非一人。如上文所述，毛敏仲在《神奇秘谱》出现共五次，每次均小有差异，可见《神奇秘谱》对琴曲署名不够严谨，许健先生还指出《神奇秘谱》对作者介绍存在错误⑧。《神奇秘谱》为现存最早琴谱，该谱收曲众多、点校精良，对后世琴谱的影响不言而喻。故后世琴家在编纂琴谱时步其后尘，不察毛敏仲、毛仲翁实为一人，使得二者在历史长河中渐行渐远，以至《圣贤名录》一文以讹传讹，贻误众人。

再看《圣贤名录》收录琴人贪多求全，错误百出，如朱熹分作朱紫阳、朱晦翁两条，再如阎立本误作阎本立，黄庭坚作黄鲁直等不胜累举⑨，所以出现毛敏仲分作毛敏仲、毛仲翁二人的错误亦不足为奇。

值得注意的是现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宋琴“混沌材”，琴内有篆书“刘安世造”、楷书“毛仲翁修”等字样。郑珉中先生于《两宋古琴浅析》一文指出该琴与世传毛敏仲藏“昭美”式琴完全相同（见图），现既证明毛仲翁即毛敏仲，那么“混沌材”正是毛敏仲修补并使用之琴。如郑文所云，古琴“混沌材”形状扁平，和毛敏仲所藏琴的特征“古云宋扁”（见《诚一堂琴谈》）正好相符。

结语

现既明确毛敏仲和毛仲翁为一人，那么毛敏仲的琴曲创作情况也清晰不少，首先署名毛仲翁作品全部回归毛敏仲名下，另一方面《杏庄太音补遗》《杏庄太音续谱》等琴谱中所载毛敏仲琴曲之“吟”也归于其名下。此外据明清琴学文献记载，毛敏仲的作品还有《慨古》《隐德》《渔樵问答》《清虚吟》《渔歌》《佩兰》《鹤鸣九皋》《平沙落雁》《幽人折桂》等（其中一些琴曲尚有待考订），因篇幅所限将另作专文考证。

宋混沌材琴

①笔者仅见元胡长孺《霞外谱琴序》，元袁桷《琴述赠黄依然》，元王逢《听叶琴师观光操有序》，宋张炎《词源序》，此外汪元量一些诗作亦有提及。

②饶宗颐《宋季金元琴史考述》，台北《清华学报》1960年新2卷第1期，第100页。

③高罗佩《琴道》，上海：中西书局2013年版，第88页。

④按《圣贤名录》一文在几部琴谱中名称略有不同，《太音希声》作《圣贤名氏目录》，《琴苑心传全编》作《历代帝王圣贤名氏目录》，《诚一堂琴谈》作《纪事》等，本文为统一起见均作《圣贤名录》。

⑤[明]杨表正《重修真传琴谱》，《圣贤名录》，《琴曲集成》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62页。

⑥[明]汪芝《西麓堂琴统》，《列子御风》，《琴曲集成》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35页。

⑦[明]萧鸾《杏庄太音补遗》，《琴曲集成》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06—311页。

⑧许健《琴史新编》，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40页。

⑨[清]程允基《诚一堂琴谈》《纪事》《琴曲集成》第十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54—479页。

⑩[明]朱常淓《古音正宗》，《琴曲集成》第九册，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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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立项课题“宋代以来琴派研究”（编号：13JDSX01YB）阶段性成果]

杨天星 浙江大学古籍所博士，剑桥大学音乐系联合培养博士

（责任编辑 荣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