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人联结情感纽带的精神家园,传统诗词到底有多美?让我们来听一听93岁高龄的诗词泰斗叶嘉莹先生的倾情解读。
学诗词不只是要“入乎耳,出乎口”
要想把中国诗词学好,应该要背诵;但背诵还不够,要学会吟唱,才能够真正体会其中的微妙之处。
如果能够让小朋友有一种游戏和比赛的兴趣,不是枯燥死板地背诵,也许更能够提高他们的兴趣。而且我提倡,不要死记硬背地背诗词,而要学习有平仄调子地吟唱诗歌。
荀子写过《劝学篇》,他说如果我们学一样东西,“入乎耳,出乎口”,耳朵听了,嘴巴可以背出来,口耳之间,从嘴巴到耳朵之间不过四寸的距离,“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对你整个人生有什么作用呢?如果你只知道死记硬背,入乎耳,出乎口,对你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和作用。
经过几千年大浪淘沙,流传到现在的那些名篇巨著中,饱含着诗人们丰富的思想、情感以及深厚的修养、情怀,这些都是我们中国文化的瑰宝。我们中国有这么悠久的文化历史,有这么多伟大的诗人和词人,我们不只是要死记硬背,“入乎耳,出乎口”,我们更要把诗词里的精神、感情、思想、品格与我们融汇一体,这才是我们学习诗词的真正目的。
诗歌的吟诵是中华民族所独有的
诗词是一种美文,它包括了形、音、义等几个方面,所以诗词的声音是非常重要的。
因此,诗歌有平仄和结构,有一种独特的声调。而这个平仄的结构和声调,不是古人生编硬派给我们的,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诗经》大多是四个字一句,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独體单音的语言,四个字一句才能够表现出节奏。一个字没有节奏,两个字也没有节奏,三个字很单调,四个字就有一个仄仄平平、平平仄仄的声调和节奏。
《诗经》里的第一首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它两个字一个停顿,才有节奏,而这个节奏是我们中华民族语言的基本节奏。所以,不管是五言诗还是七言诗,它原则上是两个字一个停顿,如“国破山河在”,是二二一的停顿。“相见时难别亦难”,是二二三的停顿。这种停顿,是诗词最基本的节奏。
中国的传统诗歌吟诵是结合中华民族的语言文字特色,经过一个必然的、自然而然的演化过程所形成的一种音调。虽然现在听来会觉得奇怪甚至单调,但它却是中华民族所独有的。因此,我认为中国的传统吟诵很重要。
中国古典诗歌绝对不会灭亡
中国古典诗歌之所以如此精妙,是因为中国古典诗歌重视心、物之间的兴发感动,由一生二、由二生三、由三生无穷;以内心的感发为主,“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杜甫说,“摇落深知宋玉悲”,杜甫读了宋玉的作品,就感受到了宋玉的悲戚。辛稼轩说:“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我在梦里遇见了陶渊明,读了他的诗受到感动,而这种感动可以一直延续不断。所以,“兴发感动”是中国诗歌的生命,且这个生命生生不已。
对于现代人来说,吟诵诗歌就是要将古人诗歌原有的韵律与自己读诗时的感情融合在一起,使自己的生命和诗人的生命结合起来,令诗歌的生命延续。这便是中国诗歌的吟诵之妙。
关于中国古典诗歌,曾有人问我:现在没有人喜欢古诗,大多数人也不赞成吟诵,那么,中国诗歌会灭亡吗?我以为不会。中国古人作诗,是带着感情而写的,他们把自己内心的感动写出来,千百年后再读其诗作,依然能够受到同样的感动,这就是中国诗歌的生命。所以说,中国诗歌绝对不会灭亡。因为,只要是有感觉、有感情、有修养的人,就一定能够读出诗歌中所蕴含的充足的、真诚的生命。
我今年90多岁了,教书70多年。从20岁教书直到现在,我教过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先生听过我的课。我之所以90多岁还愿意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讲中国诗歌,就因为我觉得在中国的诗词里蕴藏着这么丰富美好的文化。我既然知道了,我不讲出来,上对不起前代的那些诗人词人,下对不起未来的年轻人,所以我愿意尽我的力量,把诗词之美告诉更多的人。
(节选自2017年2月17日《解放日报》)
【感悟】
“入耳入心”:我小时听到过老辈读书人“吟唱”古诗词,对先“入耳”后“入心”的理解是:入耳可以将无声文字化为有声语言,读音、语调、语速综合呈现,轻重、缓急、顿挫、容情、现理化为一体,作者的心情、吟者的感情以及现场的情景氛围悄然铸为一个强大的磁场,深深打动在场者。这,是种美妙的魔力体验,像看球的现场沸腾、飙车进赛道的血脉贲张;这,也不仅仅是学习古诗词的需要,做人做事,认准的道,须这种投入与癫狂。
“深刻警醒”:叶嘉莹先生从自己的学习生活经历娓娓道来的这番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浮躁现世的芸芸众生“无聊而不会发呆”,人人在追求“快速”“速成”,处处进行着“加工”“整合”,把“娱乐至死”“学术俗化”作为一种“救世文化经济真经”——比如“什么什么大会”,要眼球要心跳不要未来与远方,让看到一点泡沫的人均觉“得矣得矣”,再不去细学深究,中华文化何以千秋万代?!“如果你只知道死记硬背,入乎耳,出乎口,对你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和作用。”你看“杜甫读了宋玉的作品,就感受到了宋玉的悲戚”,我们能“使自己的生命和诗人的生命结合起来,令诗歌的生命延续”吗?!
(荐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