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斐儿
不可于求学时抱模模糊糊宗旨阻止学业进步。
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下称“市三女中”),大概是沪上传说最多的学校之一。
其中流传甚广的说法称,市三女中的“三”,源于这所培养了宋氏三姐妹等杰出女性的女子学校,是由三所学校合并而来的,它们分别是创建于1881年的圣玛利亚女校、创建于1892年的中西女中,以及在1952年合并二者成立的市三女中,这样形成了三所学校的合并共同体,称为市三女中。
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实际上,市三女中的“三”字,是新中国成立后上海政府根据上海女子中学状况所做的编号。第三女子中学,也就是指这所上海近代史上极具影响力的学校当时排名第三。当时排序的依据为何,不得而知,但说起沪上蜚声海内外的女中,非市三女中莫属。
市三女中的校址就建在原中西女中校址上,它是上海目前仅存不多的女子学校,既是中国近现代女子中等教育的缩影,也是与上海这个城市共生共荣的一种集体记忆。这种记忆一直延续至今。
“公诚勤敏”
市三女中的源头圣玛利亚女校是美国基督教圣公会在华创办的教会学校,因此它在建筑形态、功能布局,尤其是在精神品质方面,更接近于教会。
市三女中多年来以音乐艺术教育为特色,这样的传统可溯源到圣玛利亚女校,毕竟,唱诗班、合唱团、演剧是教会学校的传统。
圣玛利亚女校的教师,是上个世纪漂洋过海来到上海的第一批单身女教士,她们的个体生命经历翻开来细读,几乎都是波澜壮阔的时代背景墙上的一朵朵浪花,连接两个大陆、两种语言、两种肤色。
那些随着岁月的烟尘消逝不见的生命所传扬的治学理念和精神,以另外一种形式被保留了下来。“公诚勤敏”是圣玛利亚的校训,这四个字并没有性别特指,但市三女中却并未因为是女子中学而放弃“刚毅”和“勤奋”的品质。
圣玛利亚女校的前身,则是更早合并的两所学校。这两所学校,几乎代表着上海1842年开埠后美国基督教在上海的落地生根,分别是:创建于1851年的文纪女校,创办于1861年的碑文女校。
上海方言和绣花课
文纪女校在开办之初,是收留贫穷人家女儿的学校,不但不收学费,反而提供食宿。翻看1855年10月4日女传教士甘女士从上海发往纽约总部的信,可以看到文纪女校日常教学活动的部分内容。
上午6点到7点的时间里,学生们用上海方言阅读四福音书,吃早餐,整理内务及打扫宿舍;上午8点半是祷告的时间;9点到中午这段时间里,学生用上海方言上阅读课和书写课。午餐是米饭,餐后有课外活动。下午1点到2点上绣花课;2点到4点半是针线课。晚餐时间定在下午 5点。
用上海方言上阅读课和书写课,至少传递了两种信息:一是学校的学生已经以上海本地知识女性为主,所以用上海话上阅读课、教写作;二是学校对于地方语言的保护和重视。
女生们的绣花课也发挥了“柔软的盔甲”的作用。1861年美国南北战争爆发,教会给学校的经费被迫中断,女校的学生不得不停课赶做刺绣和缝纫,由教会组织专人收购出售给洋商,来维持学校的日常开支。
由此可见,当时女校的刺绣工艺和审美志趣,已经可以作为流通商品出售国外。那些刺绣作品早已散落,不知飘零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们只能靠想象来还原那一双双灵巧的手和清澈如水的眼睛。
清晰明朗的初心
在昔日的圣玛利亚女校,有“十个不可”行为准则。其中包括:不可于求学时抱模模糊糊宗旨阻止学业进步;不可轻视中文而注重他国文字,须知中文乃国粹国势盛衰与此有关系焉;不可以国货不及洋货之精美而任意购取,使金钱外溢;不可不阅报,为国人而置国事于不闻不知;等等。
这些行为准则,即便置于今日,依然适用,依然使人警醒,依然振聋发聩。
不可于求学时抱模模糊糊宗旨阻止学业进步,这涉及到一个“初心”的问题,这是为自己求学设定一个类似于信仰一样的目标,在目标的支撑下,学习本身更接近于一场终身的“修行”和自我净化的过程。在这样的感召下,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市三女中毕业的女学生普遍有着“安静而优雅”的精神特质。要坚持,在安安静静中不慌不忙地坚持。
自1900年起,圣玛利亚女校开始有正式毕业生,当时规定修学年限为八年,一切科目的教学和学习,均按照严格的教学要求和考核制度,学术氛围和校规也日渐成熟完臻,而这些均建立在清晰明朗的创立学校初心之基础上。
这样的初心,自创立之时的1881年始,从未停止。这也使得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里,这所学校在教育、外事、医学、文学、音乐、艺术、舞蹈、科技、建筑、外语翻译等领域,培养了为数可观的杰出女性。可以说,这也是心智淬炼的结果,凸显了教育本身对于社会最终的意义。
铭言、校训与精神传承
在校园的东南隅,有一棵参天的百年紫藤。据说,这棵紫藤的根须盘根错节,其地下深处几乎已伸过江苏路,直达对面的老式洋房区的地底深处。这株百年紫藤,成为这所学校百年风云最忠实的见证人和呵护者,郁郁葱葱,浓荫不语,前人之栽,后人之惠。
在校史馆有许多老照片,其中一张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音乐教室门前的学生合影。树冠茂密、草地滴翠,身后的教室宛如上世纪的欧式乡村建筑,低矮敦实,清一色的纯色旗袍,前排女生侧身静坐在苍翠的草地上,后排端立。或微卷的中长发,别着简单的发簪;或齐耳的短发,拢到耳后,双目如水。蓝天碧色,素心赤子,有琴声从身后飘来,涤荡天际,弹琴的是一双双什么样的手,是否如钱钟书母亲评价杨绛的手——笔杆摇得、锅铲握得,而琴键敲得。
学校走廊的铜匾上有一句话,原文是拉丁文“non ministrari, sedministrare”,中文意思是“非以役人,乃役于人”,也就是“不是人家为你服务,而是你为人家服务”。这块铜匾,之前常年挂在斐蔚堂的图书馆中。每年的毕业典礼举行隆重仪式时,取下此匾,由毕业班传交给高二的同学,意为校训,代代相传。
精神传承,作为一种仪式也作为一种内涵,被忠实地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这些铭言、校训,对于女校学生的人格养成起到了潜移默化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已经镌刻在她们心头,融化在她们血液中,当她们踏上社会后,无论做事做人都遵循这些准则,回馈社会、有所担当、敬诚事业、照顾家庭。
校友张清芬说:“盖吾校培养人才之用意,为家庭端其本,为社会植其计,其目光远大,固不仅仅于一才一艺而已。”这句话几乎概括了女性在社会担当和家庭责任两个方面并驾齐驱的双重意义。
而探求女性成才的规律是市三女中在這个时代的使命,也是对于整个社会最为基础的结构“家庭”最为深层次的培养。在市三女中陈列室的雕花铸铁玄关上,写着八个字——“独立、能干、关爱、优雅”,很难说,这个世界上是否有完全具备这些品质的美好女子,但是总是有一条通向彼岸的长廊,那就是: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