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一 舟
(厦门大学 文学院历史系,福建 厦门 361005)
论公元前7世纪至前6世纪希腊文明与埃及文明的交融
——以瑙克拉提斯城为例
马 一 舟
(厦门大学 文学院历史系,福建 厦门 361005)
公元前664年,普萨美提克一世建立埃及第二十六王朝,并开始雇佣希腊军人帮助他进行内战。伴随着希腊雇佣军一起来到埃及的还有希腊的商人、手工艺人和学者。至阿玛西斯统治时期,聚居在埃及的希腊人越来越多,阿玛西斯遂将瑙克拉提斯城赐予希腊人,该城成为他们定居点。以瑙克拉提斯城为据点,希腊与埃及开始贸易往来与文化交往,随之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与深远的文化影响,并为希腊与埃及两个文明的进一步交往奠定了基础。
古代希腊;古代埃及;文明交融;瑙克拉提斯城
希腊与埃及之间交往的历史源远流长。据现有史料的记载,希腊和埃及的联系开始于公元前17世纪或者公元前16世纪,即埃及第二中间期席克索斯王朝(公元前1648年—前1540年)统治时期[1]348。新王国时期,希腊同埃及的联系日益紧密,尤其是在第十八王朝(公元前1500年—前1295年)统治时期,希腊与埃及的交流尤为频繁[1]351-357。但是海上民族的入侵中断了希腊与埃及之间的交往。直至公元前7世纪,埃及第二十六王朝(公元前664年—前525年)统治时期,希腊与埃及之间的交往再度紧密起来*公元前8世纪的时候,希腊人的海上贸易再度繁荣起来,他们不仅往返于地中海沿岸的各个贸易港口城市,进行贸易往来,同时他们也开始了海外殖民活动。公元前7世纪开始,希腊人开始往北非转移,他们大力发展殖民地的经济,这些殖民地成为希腊在海外的贸易据点。参见:奥斯温·默里:《早期希腊》,晏绍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4—97页。。在普萨美提克一世继位以后,他雇佣希腊军人帮助他进行统一埃及的战争,这一政策也使得雇佣军之外的普通的希腊人也来到埃及,并定居在此,进行生产、贸易活动[2]16。
特别是阿玛西斯(公元前579年—前526年)统治时期,他将瑙克拉提斯城赐予希腊人,同意希腊人可以在这座城市内居住,进行贸易往来[3]Ⅱ178。大量的希腊商人以此为据点往返于埃及和希腊之间,他们带着希腊商品来到埃及,同埃及交换谷物、亚麻、纸草,将这些商品带回希腊世界。贸易活动不仅给他们自己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同时他们所缴纳的税收也给埃及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2]28-29,35-37。瑙克拉提斯城也有大量的希腊人定居,他们修建神庙,建立工场,学习埃及手工工艺,并将手工技艺带回希腊。同时他们也影响了埃及人的书写系统。瑙克拉提斯城成为埃及与希腊交往的桥梁与纽带,它是古代东地中海世界的一个特别的存在。
1884年,英国著名考古学家皮特里对瑙克拉提斯城进行了首次挖掘,将这座城市的面貌展示在世人面前。作为一个与希腊通商的港口城市,瑙克拉提斯城对于希腊有特殊的历史意义,大量古典学家们对这座城市进行了记载[4]Ⅱ,178-179[20]Ⅷ,1.18,皮特里爵士根据古典作家们的记载以及他的实地考察确定了瑙克拉提斯城的地理位置。瑙克拉提斯城位于尼罗河三角洲地区的西部,靠近地中海沿岸的一个叫作考姆盖伊夫的村庄[3]pl.30.3。皮特里之后,考古学家们对其进行了多次考古挖掘,出版了大量的考古报告*考古报告具体内容为:W.M.F.Petrie,Naukratis I,Chicago:Ares Publishers,Inc,1886;A.H.Gardiner, Naukratis Ⅱ,Chicago:Ares Publishers,Inc,1888,with an Appendix by F.Ll.Griffith等。。学者们在考古报告的基础上对这座城市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与研究,也获得了大量的研究成果。1997年起,大英博物馆重启瑙克拉提斯城的研究项目,针对瑙克拉提斯城的出土文物进行再次的研究,研究成果斐然*自1997年重启的考古工作的主要成果可参见:A.Villing and U.Schlotzhauer(eds.), Nauktatis:Greek Diversity in Egypt,London:The British Museum Press,2006;大英博物馆的官方网址:https://www.britishmuseum.org/research/research_projects/all_current_projects/naukratis_the_greeks_in_egypt.aspx。这些著作和论文全面分析了瑙克拉提斯城的建立、发展,同时研究了希腊人在这座城市内的生产、生活,将这座古代城市的全貌展示出来。但是,中国学者对瑙克拉提斯城的研究较少,因此,本文试图重构瑙克拉提斯城的历史,着重分析在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同埃及人的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以及经济文化交流给希腊埃及带来的影响,以期阐述公元前7世纪至前6世纪希腊文明与埃及文明的交融。
公元前664年,普萨美提克一世(公元前664年—前610年)继承王位,成为埃及第二十六王朝的第一位国王。为了统一埃及,普萨美提克一世使用希腊雇佣军参与他统一埃及的战争,雇佣军强大的战斗力帮助他赢得了统一战争。战争之后,大量的希腊雇佣军留在了埃及。除了雇佣军之外,大量的希腊商人也来到了埃及*公元前7世纪开始,希腊人开始在北非建立殖民地,并发展殖民地经济。参见:郭丹彤:《古代埃及对外关系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48页,第351—357页;奥斯温·默里:《早期希腊》,晏绍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94—97页;John Boardman(ed.),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Vol.Ⅲ,Part 3,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p.35.。一开始,希腊人分散居住在埃及各处[2]38,后来越来越多的希腊商人聚集在三角洲西部的一个叫瑙克拉提斯的地方,这个地方坐落在卡诺比斯河的西岸。商船能够通过卡诺比斯河进入尼罗河抵达舍易斯城,同时也能够顺着卡诺比斯河去往地中海。因此希腊人就利用它便利的地理位置进行海上贸易。至阿玛西斯统治时期,他正式将瑙克拉提斯城赐予希腊人,给予希腊人贸易特权,并且将希腊与埃及的贸易限定在瑙克拉提斯城[4]Ⅱ179。这样,瑙克拉提斯城正式成为了希腊与埃及之间贸易的港口城市。需要指出的是,瑙克拉提斯城并非只有希腊人居住,城内还有大量的埃及人居住。根据考古资料,瑙克拉提斯城内早有埃及人居住,城内有大量的埃及神庙,同时城内也出土了大量埃及人的陶器[5]33-37。
瑙克拉提斯成为希腊人的正式的居住地之后,聚集了来自希腊各岛商人、工匠,甚至还有妓女[4]Ⅱ134-135,178。他们是来自“希俄斯、忒多斯、波凯亚、科拉佐美纳埃的爱奥尼亚人,来自罗德岛、克尼多斯、哈利卡纳索斯以及帕赛里斯的多里安人,还有来自爱奥里斯的米提列奈人”,还有来自埃吉纳、萨摩斯、米利都、雅典、科林斯等地[4]Ⅱ178的希腊人*希罗多德记载的希腊城邦中,缺失哈利卡纳索斯、帕赛里斯这两个城邦的考古遗迹。参见Alan B.Lloyd,Herodotus Book Ⅱ:Commentary 99-182,Leiden,New York and Köln:Brill,1993,p.226.。他们在瑙克拉提斯城修建神庙,根据希罗多德记载,“在这些地方当中,最大和最有名的,也是参拜者最多的神庙是海列尼昂”,此外,埃吉纳人修建了宙斯神殿,萨摩斯人修建了赫拉神殿,米利都人修建了阿波罗神殿。其中海列尼昂不仅仅是个神庙,同时也负责管理希腊与埃及之间的贸易往来,处理城邦之间的各种问题。参与修建海列尼昂的城邦还选出了管理者[4]Ⅱ178来负责在瑙克拉提斯城的希腊人之间的事务*希罗多德《历史》一书中,将这个负责人称作“prostatai tou emporiou”,“prostatai”是庇护者的意思,“emporiou”是港口的意思,直译为港口的官员,即为负责管理港口事务的官员。博登认为这一职务有双重意义:其一,他负责管理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其二,他还负责瑙克拉提斯城内各个城邦的商人,居民与母邦之间的联系,相当于外交领事。参见:Hagh Bowden,“The Greek Settlement and Sanctuaries at Naukratis:Herodotus and Archaeology”,in More Studies in the Ancient Greek Polis(eds.)by Mogens Herman Hansen and Kurt Raaflaub,Stuttgart:Steiner,1996,p.32.。工匠们在瑙克拉提斯城内修建了工场,生产陶器、圣甲虫以及小型的雕像,并将这些商品销往东地中海世界的各处。商人们在瑙克拉提斯城内进行交易,带着各地的商品往来于东地中海世界。瑙克拉提斯城成为埃及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城市也日益繁荣。
公元前525年,波斯人占领埃及,瑙克拉提斯城的贸易往来一度中断[2]33-34,至第二十九王朝时期,瑙克拉提斯城再度兴盛直至亚历山大城的建立。第三十王朝(公元前380年—前343年)国王奈克塔纳布一世(公元前380年—前362年)的《瑙克拉提斯石碑》有如下记载:“把来自希腊人之海的黄金、白银、原木、木材和所有物品以及来自罕特城这一属于法老领地的所有商品中的1/10 给予神庙;把位于安努河岸的被称为瑙克拉提斯的派尔迈瑞城的这一属于法老领地的黄金、白银和所有物品的1/10给予神庙。”[6]86-89通过这段铭文我们能够知道希腊与埃及之间存在多种物品的贸易往来,同时希腊商人还要向尼斯神庙缴纳一定的贡赋。托勒密王朝时期,亚历山大城逐渐取代了瑙克拉提斯城的地位,但是它作为埃及的贸易港口一直持续到了罗马帝国统治时期。
第二十六王朝以前,希腊同埃及没有建立直接的贸易路线,腓尼基人充当了他们之间的中间人,并且这一状况维持多年没有改变。同样是海上商人的希腊人也希望能够建立同埃及的直接贸易联系,谋求更大的利益。第二十六王朝时期,希腊人终于来到埃及,同埃及建立了直接的贸易联系,瑙克拉提斯城成为他们进行贸易的重要港口。关于希腊与埃及之间的贸易往来,并没有留下详尽的历史资料。但以皮特里为首的考古学家们对其进行的挖掘工作中出土了大量的文物。这些文物包括大型的建筑遗址,例如:海列尼昂、阿芙洛狄忒神庙,阿波罗神庙以及普通的房屋和工场;还有零散而数量众多的小件物品,例如:数量巨大、种类丰富的陶器碎片,样式多样的圣甲虫,小型雕像以及铁器。通过这些物品能够帮助我们构建希腊和埃及的贸易活动,大体上还原出公元前7世纪末期至公元前6世纪瑙克拉提斯城的样貌了。
瑙克拉提斯城的出土文物数量最多,最丰富的是陶器。公元前7世纪后期希腊陶器开始进入瑙克拉提斯城,公元前6世纪中期,希腊陶器的数量大增。这些陶器主要具有两个特征:首先它们集中于希腊神庙以及希腊人的居住地[2]23-24。神庙中出土的陶器碎片主要是用来祭祀或者作为贡品献给神庙,这些陶器上大多印有神的名字,表示献给哪位神。1898年,霍伽斯等人在瑙克拉提斯城东北部地区的考古活动中,发现了献给阿芙洛狄忒的陶器的碎片,阿芙洛狄忒之外,也出土了献给阿波罗、赫拉的陶器的碎片[2]24-25[7]31。希腊人的居住区也有相当数量的陶器碎片,这些陶器碎片多是水罐、杯子、碗的碎片。可见,这些陶器基本上是生活日用品。其次,这些陶器主要来自希腊或者来自瑙克拉提斯城,而来自希腊的陶器居多。根据考古挖掘的结果可以看出,这些陶器主要来自罗德岛、希俄斯、萨摩斯、科拉佐美纳埃、科林斯、埃吉纳、雅典等地。特别是来自雅典的陶器,以其精良的制作工艺最终占领了埃及的陶器市场[8]124-125。瑙克拉提斯城内发现的雅典陶器品种繁多,有双耳瓶、大酒壶、陶壶、陶杯等,同时陶器上面绘制的图案也相当具有希腊特色[9]34-37。与大量产自希腊的陶器相比,瑙克拉提斯城生产的陶器较少。
根据这两个特征,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首先神庙中的陶器应该来自于居住在瑙克拉提斯的希腊人以及往来于希腊埃及之间的希腊商人。希腊商人携带希腊陶器献祭不难理解,因为陶器也是他们贩卖的商品之一。而居住在瑙克拉提斯城的希腊居民也使用希腊陶器献祭,他们是如何获得希腊陶器的?这说明有人将希腊的陶器运抵瑙克拉提斯城,居住在瑙克拉提斯城的希腊人会购买这些陶器,然后将陶器献给神庙中的神。除了神庙,希腊人的居住区也有大量的希腊陶器出土,这也能够说明除献祭之外,希腊居民对陶器也有需求。因此,希腊人之间存在陶器的贸易往来。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瑙克拉提斯城内埃及人的居住区内发现的希腊陶器并不多,希腊陶器主要集中在城市的南部地区*米尔恩认为,希腊商人前往埃及销售陶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埃及人并不乐意购买希腊人的陶器。参见:J.G.Milne,“Trade between Greece and Egypt before Alexander the Great,”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Vol.25,1939,p.178.。
其次,根据皮特里对瑙克拉提斯城内的陶器进行的分类与分析,史密斯认为瑙克拉提斯城内存在着希腊人的制陶工场[3]46-54。博德曼分析了具有希俄斯地区风格的陶器后,他认为希俄斯人在瑙克拉提斯城内建立了生产陶器的工场,他们在瑙克拉提斯城内生产了被称为“瑙克拉提斯样式”的陶器。虽然这一结论争议颇多,但是综合瑙克拉提斯城内发现的希俄斯样式的陶器的材质、图案、制作工艺等因素来看,瑙克拉提斯城内希俄斯人极有可能开设了工场,生产陶器*瑙克拉提斯城内是否存在希腊人的陶器制作工场,学者们之间也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参见:J.Boardman,The Greeks Overseas,London:Thames and Hudson Limited,1988,p.123;J.Boardman,“Chian and Naucratite,” The Annual of the British School at Athens,Vol.51,1956,pp.55-62;Astrid Möller,Naukratis:Trade in Archaic Greec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131.通过化学鉴定了陶器的成分,发现有陶器是使用了瑙克拉提斯城的泥土制作,因此可以认为希腊人在瑙克拉提斯城生产陶器。参见:Astrid Möller,Naukratis:Trade in Archaic Greec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119-120.。史罗兹豪尔和维林总结了多位考古学家对瑙克拉提斯城出土陶器碎片的分析,他们认为希腊人在瑙克拉提斯城内有建立陶器工场,他们生产出了希腊风格的陶器。例如,东部希腊样式的双耳罐,有把手的盘子,刻有花纹的细颈罐子[10]53-68等。居住在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对陶器有所需求,因而远渡重洋的希腊商人带来了希腊本土生产的陶器。但是长途运输陶器这种易碎品存在着巨大的商业风险,因此,希腊人选择在瑙克拉提斯城开设工场,生产陶器,将这些陶器卖给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居民或者往来的商人。有需求即会产生买卖,瑙克拉提斯与希腊的陶器贸易往来就是如此建立起来的。
陶器之外,圣甲虫、小型雕像以及铁器也是瑙克拉提斯城最为重要的商品。瑙克拉提斯城内设有生产圣甲虫、小型雕像以及铁器的工场,生产出来的大部分产品销往海外。在昔兰尼、萨摩斯、奥尔比亚、迦太基以及西班牙地区都发现了产自瑙克拉提斯城的圣甲虫[11]153。小型雕像的使用途径则比较宽泛,一般来说,部分作为供奉品献给神庙,部分作为商品卖给埃及人,还有部分销往海外[11]161。
希腊商人运往埃及的商品并不仅仅局限于陶器,还有木材、白银。自古埃及就需要从叙巴地区进口木材,除了埃及人去往叙巴地区购买之外,腓尼基人也在埃及与叙巴地区之间充当了中间商。从第二十六王朝开始,希腊人也开始将叙巴地区的木材运往埃及销售。与此同时,埃及人开始使用希腊雇佣军,雇佣军收取银币作为薪金,而埃及不出产白银,更没有银币,因此埃及国王向希腊商人贩卖谷物以获取银币,用来支付雇佣军的报酬。于是希腊商人便从马其顿-色雷斯地区带来白银,向埃及国王购买谷物,希腊人获得谷物,埃及国王获得银币。前文提及的奈克塔纳布一世的《瑙克拉提斯石碑》就记录了这些商品的进口与税收。
除了其他国家的商品,希腊人也将自己出产的橄榄油和葡萄酒带到了埃及。在瑙克拉提斯城以及达弗尼赫都发现了存放橄榄油和葡萄酒的陶罐,并且在达弗尼赫发现的陶器上刻有埃及国王的名字。同时希罗多德也记载了希腊人将酒运到埃及,埃及人对装酒的陶罐重新利用这一事情:“每年希腊人都用陶器装上酒运往埃及,(中略)埃及人使用这些酒器装上清水,旅行者、商人带着这些酒器去往没有水的叙利亚地区。”[4]Ⅲ 6
希腊人来到埃及,并非单单只想将海外商品带到埃及,他们对埃及的物品也有需求。他们渴望得到埃及的谷物。公元前7世纪底至公元前6世纪,瑙克拉提斯城向希腊出口的最为重要的物品就是谷物。就希腊自身的自然条件而言,他们需要购买谷物来保障自身的粮食需求。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关第二十六王朝时期希腊与埃及之间进行谷物交易的记录。同时就谷物本身而言,也很难保存至今,故此,对瑙克拉提斯城的谷物贸易的考古工作存在着困难*关于瑙克拉提斯城的谷物贸易大部分史学家持肯定态度,但是同时也都指出关于谷物贸易缺乏确凿的考古和文献证据。参见:M.M.Austin,Greece and Egypt in the Archaic Age,Cambridge:Cambridge Philological Society,1970,p.35;Carl Roebuck,“The Grain Trade between Greece and Egypt,” Classical Philology,Vol.45,1950,pp.236-237.。至今我们能够发现的文献记载了公元前5世纪初期希腊船只满载埃及谷物,借此获得利益[11]210。这一资料能够说明希腊人向埃及购买谷物,它们之间存在着谷物贸易。
谷物之外,亚麻、纸草都是炙手可热的商品。埃及的亚麻在希腊受到欢迎。在希腊,亚麻不仅用来制作衣物,还用来制作绳子[4]Ⅱ105。同样,纸草也是畅销品。在荷马时代,纸草已经成为希腊人制作绳子的材料。在古典时代,它成为希腊人的书写材料。最初,腓尼基人垄断了纸草的销售,而在瑙克拉提斯城建立以后,希腊人打破了这一垄断,开始经营纸草销售的业务[11]212。希腊人将纸草带回希腊,对希腊文化的保存、传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埃及将瑙克拉提斯对希腊人开放,允许希腊与埃及的贸易往来,这对希腊与埃及的经济都有着促进作用,不仅给双方带来了巨大的收益,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希腊银币开始进入埃及,打破了埃及原先封闭的经济体系。因为谷物贸易以及支付雇佣军报酬的原因,希腊的银币开始进入埃及。瑙克拉提斯城内发现的银币更多的是公元前5—前4世纪时期的希腊银币[3]63-67,也有少量的公元前6世纪的银币残存[12]237。在希腊银币进入埃及之前,埃及是没有货币的,埃及人之间基本是物物交换。第二十六王朝时期希腊银币进入了埃及,这也仅仅是在上层阶级之间的流动,但是单纯的物物交换迟早会被货币交换所取代,希腊则引导埃及改变了交换方式。这一改变最早发生在瑙克拉提斯城,在这里希腊的货币交换体系逐渐渗入了埃及的物物交换方式,公元前4世纪,埃及也产生了货币,使用货币进行交换也最终影响了埃及的经济体系[13]71。
普萨美提克一世统治时期开始使用希腊雇佣军;尼科二世(公元前610年—前595年)统治时期,希腊雇佣军帮助埃及建立了海军,并带来了新式的造船技术[14]268-279;阿玛西斯统治时期,他允许希腊人在三角洲地区的瑙克拉提斯城定居下来,并给予他们贸易特权[4]Ⅱ178-179。这样,越来越多的希腊人来到埃及,他们也成为埃及社会的一部分。在埃及的希腊人逐渐适应埃及文化,学习埃及文明;相应的埃及人也在这一时期直接接触到了希腊文明,从中获得了新的知识与技术。作为一个既有埃及人,又有希腊人居住的城市,瑙克拉提斯城为两种文明的交融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平台。
瑙克拉提斯城中希腊人最为直观的接触到的是埃及文化。大量的希腊人在这里工作生活,他们不参与战争,依靠手工技艺为生。在生产陶器、圣甲虫等物品的过程中,希腊人学习了埃及人的绘画特征、雕刻手法等多种技艺,特别是雕刻技术[15]61-81。同时,在建筑风格和技巧上,埃及人也带给希腊人强烈的影响[10]8。埃及元素也被希腊人大量地运用在陶器上,特别是陶器的图案和样式。
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接受了大量的埃及文明,同时埃及人也在吸取着希腊文化的优点。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埃及人与希腊商人之间有着频繁的贸易活动,商人们进行贸易往来的过程中,书写了大量的账目、契约。于是,希腊语和埃及语发生了碰撞,特别是希腊式的字母语言对埃及的象形文字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埃及语进一步向前发展,也逐渐向字母语言发展[17]740。希腊商人还将铁器和货币带到了埃及,铁器改变了埃及人传统的生产工具以及武器,货币则使得埃及经济得到了更大的发展,这些都对埃及的社会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与埃及其他城市相比,特别是希腊雇佣军的聚居地相比,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与埃及人之间的交流的记录相对较少*阿玛西斯为希腊人提供这一居住地的原因就是为了约束希腊人,同时防止希腊文化的渗入。因此,奥斯汀认为在瑙克拉提斯城内双方的居民处于隔离的状态,不如雇佣军聚集地自由。他特别指出在瑙克拉提斯的双方居民不能通婚。但是,维林和史罗兹豪尔却认为奥斯汀这一说法并不恰当,他们认为埃及政府没有必要阻碍双方居民的通婚,特别是希罗多德记载埃及国王阿玛西斯还娶了一位来自昔兰尼的公主。因此,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和埃及人是自由交往的状态。,埃及与希腊两种文明的互相影响更多地体现在绘画、雕塑等技艺方面。戴维斯认为瑙克拉提斯城是一个生产地,工匠们学习了埃及的工艺和技术之后,在瑙克拉提斯城将这些技术融入陶器制作、雕塑工艺之中,真正带给希腊文化影响的是孟菲斯、舍易斯等埃及的中心城市[15]69-81。这一说法并不是认为瑙克拉提斯城的作用不大;相反,正是由于开放了瑙克拉提斯城,大量的希腊工匠才能进入埃及,瑙克拉提斯城沟通了希腊与埃及文明的中心。希罗多德就记载了梭伦曾以贸易之名来到埃及,并在埃及游历与学习[4]Ⅰ 30。瑙克拉提斯为大量的希腊人往返希腊埃及提供了一个居住地,一个进入埃及的窗口,这才是瑙克拉提斯最为重要的作用。它给了埃及人认识希腊文明的机会,同时它打开了希腊人进入埃及,学习埃及文明的大门。瑙克拉提斯城连接了两个文明,让希腊与埃及文明能够顺利地互相传播与影响[10]8。
第二十六王朝开始,希腊与埃及的交往逐渐频繁,至阿玛西斯统治时期达到了顶峰。瑙克拉提斯城的存在则充分体现希腊与埃及之间的经济与文化交流。虽然瑙克拉提斯城在建立之初还包含了一定的政治意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阿玛西斯将贸易特权赐予希腊人之后,瑙克拉提斯城的经济作用日益凸显,并成为三角洲地区西部最为重要的贸易港口*关于埃及的港口城市,除了瑙克拉提斯之外,还有霍诺(Hono)也称为赫尼斯-伊拉克利翁(Thonis-Herakleion),位于尼罗河支流卡诺比斯河的河口。。
关于贸易港口这一提法,著名的经济学家卡尔·波兰尼在他所编著的《早期帝国的贸易与市场》中就阐述了贸易港口(port of trade)这一概念。他认为贸易港口是一个以经济行为为主,中立的城市[18]30。奥斯温·默里的著作《早期希腊》一书中,他也提及了贸易港口这一概念。他认为:“它(即贸易港口)是来自不同城市的希腊居民的永久性共同体,其生存一般有赖于当地居民的善意。它与殖民地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不附属于任何一个创建者的城市。商港的典型特征,是建立在一个文明的边缘”[19]218。并且默里肯定地指出,瑙克拉提斯城就是贸易港口的典型代表。莫勒所著的《瑙克拉提斯:古风时代的希腊贸易》一书中,她也认同波兰尼的这一概念,并且她进一步深化了贸易港口这一概念*莫勒所定义的贸易港口要具备以下条件:优越的地理因素,较为独立的地位,有着适合贸易的政治、经济政策以及城市结构,管理贸易的组织,合适的人口组成,丰富的用于交换的物品以及管理机构。参见:Astrid Möller,Naukratis:Trade in Archaic Greec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19-25.。莫勒认为瑙克拉提斯城位于尼罗河三角洲地区,拥有便利的航运河道;城内居住着希腊的工匠、商人,他们从事生产活动;贸易活动;城内有希腊与埃及的管理贸易的机构、同时埃及国王给予了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贸易的特权。综合以上条件,她认为瑙克拉提斯城就是一个典型的港口城市。
拥有如此优越条件的瑙克拉提斯城也的确发展成为三角洲地区西部,乃至北非地区重要的港口城市之一。希腊样式的陶器,圣甲虫以及神像都在这里生产,然后陶器卖给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希腊人,圣甲虫护身符销往海外。埃及的粮食、纸草、亚麻在这里中转销往东地中海世界,至第三十王朝统治时期,瑙克拉提斯城依旧是埃及重要的对外港口,并且为埃及带来了巨大的关税收入。这一贸易过程中,我们发现埃及出口的商品主要是谷物,埃及人卖出粮食换取银币,继而用银币来支付希腊雇佣军的报酬。在这一过程中,埃及人对希腊的银币的需求量是稳定而持续的,但是希腊人对于埃及的谷物却并非如此。埃及之外,希腊人也会前往黑海地区购买谷物,同时谷物的生产存在着不确定的因素,天气情况、农民的耕作情况、虫灾等都会影响谷物的生产。因此如遇灾年,埃及人拿不出交换的谷物,同时还需要银币之时,希腊人就可以通过提高银币价格来降低谷物价格。在这一过程中,希腊人掌握了贸易的主动权,不仅是谷物,他们也可以操纵甚至包括纸草、亚麻等经济作物的出口价格,希腊人对埃及对外贸易的影响力与决定权也会越来越大。埃及部分出口货物的价格必然会受到希腊人的操纵,希腊人能够逐渐控制了埃及贸易。
在谷物贸易的过程中,还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即银币进入埃及市场。前文已经论述,埃及没有使用银币进行交换,然而希腊雇佣军、商人的进入使得埃及也开始使用银币。虽然第二十六王朝时期,银币并没有在埃及普遍使用,但是埃及人开始使用银币也说明埃及开始适应希腊的贸易体系,被迫进入这一贸易体系。因此,如果单独讨论瑙克拉提斯城内的地理位置,我们说瑙克拉提斯城是一个属于埃及的城市,但是如果说作为贸易港口的瑙克拉提斯城,它属于希腊人,它所形成的市场其实是希腊市场的一部分。埃及人将贸易特权交给希腊人,在贸易过程中,希腊人逐渐掌控了两者间的贸易往来。因而,埃及经济与希腊经济通过贸易往来紧密联系在一起,希腊人控制下的埃及对外贸易使得埃及经济深受希腊的影响[10]6-8。
虽然在经济上,埃及人处于被动的地位,但是在文化上更多的是埃及人给予希腊人的影响。正如郭丹彤教授在《埃及与东地中海世界的交往》一书中阐述的一样:“大约在公元前670年,即希腊的古风时期和埃及的第二十六王朝,希腊刚刚从黑暗时代走出来,正处于寻找新的发展模式的阶段。于是第二十六王朝时期的埃及便成了希腊人最好的学习榜样。”[16]169希腊人通过贸易的船只来到埃及,他们学习了埃及的工艺艺术、建筑雕塑、神学体系、哲学思想,并将这一切带回希腊,并将这些知识再次发展,创新,为古典时代希腊的繁荣奠定了基础[16]165-175,230-233。在这一过程中,瑙克拉提斯城的开放性,能够吸引大量的希腊人到来,为埃及文化的传播创造了条件。
瑙克拉提斯城打开了埃及与希腊之间的大门,希腊与埃及的交往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希腊人学习了埃及人的文明,并逐渐吸收变成希腊文明的一部分;埃及人则在同希腊人的贸易过程中,接受希腊的贸易方式,并逐渐成为希腊市场的一部分。希腊人与埃及人都在瑙克拉提斯城获得了经济与文化财富,在经济与文化的交往中实现了埃及文明与希腊文明的交融,实现了两种文明的彼此认同[16]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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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 红]
The Civilization of the Greece and Egypt Blend in Naukratis
MA Yi-zhou
(History Department,College of Literature,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51005,China)
In 664 B.C.,Psammtik I founded the 26thDynasty of Egypt,he used the Greek mercenaries to help him fight the civil war.When the war ended,many Greek mercenaries stayed in Egypt,and many Greek merchant,craftsmen and scholar came into Egypt at the same time.In the period of the King Amasis,he gave the city Naukratis to Greeks,let them live there.They not only lived in Naukratis,Greek and Egyptian also traded with each other in this city,they gained great interest.At the same time,the civilization between Greece and Egypt communicated,influenced both states’ history.
Ancient Greece;Ancient Egypt;Civilization;Naukratis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3.014
2017-02-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BSS008);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6CSS002)。
马一舟(1982-),女,湖北宜昌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博士后,历史学博士。
K411.2
A
1001-6201(2017)03-008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