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淡与诚朴

摘 要：散文化电影在世界各地均有发展，日本文艺电影一直秉承着这种美学品格：干净优美的画面，舒缓从容的节奏，对生活进行质朴平实的叙事与表达，赞颂自然之美、劳动之美与传统之美，犹如一脉清流，抚慰现代人内心的焦躁，带来难得的平静与安宁，日本电影《小森林》无疑是其中非常富于代表性的作品。影片所采用的淡化故事与情节的叙事方式、独特的非戏剧化结构、注重对情感及文化内涵的发掘等方面都充分彰显出日本散文电影的审美品格。

关键词：淡化情节 非戏剧结构 文化内涵 散文电影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好莱坞式注重戏剧冲突、情节设置及人物个性的戏剧电影在全球范围内逐步取得了主导性地位，但仍有一些电影人努力进行着抒情化的追求，他们摒弃传统叙述手法，采用松散的散文结构形式来反映生活，弱化冲突，淡化情节，有些作品甚至是生活化流程的完整记录，力求化外在的叙述张力为内在的心理张力；注重琐碎细节场面的有效积累，在细腻自然中含蓄地表情达意，抒情大于叙事；同时在影像画面上也不强调故事性，而更注重情景交融的韵味和意境。这种类型的影片被称为散文化电影，审美风格舒徐有致、平和冲淡。

散文化电影在世界各地均有发展，其中，日本文艺电影一直努力秉承着这种美学风格：干净优美的画面，舒缓从容的节奏，对生活进行着更质朴平实的叙事与表达，赞颂着自然之美、劳动之美与传统之美，犹如一脉清流，抚慰着被极速飞驰时代裹挟奔波的现代人内心深深的焦虑与不安，让人们获得内心的平静与安宁，日本电影《小森林》无疑是其中非常富于代表性的作品。电影《小森林》改编自五十岚大介的漫画作品《小森食光》，被分成“夏”“秋”“冬”“春”四部分，讲述了乡村少女市子离开难以适应的都市，回到故乡小森，独居在母亲离去的家中，努力耕种、生活，在宁静的山村里，在日常琐碎的历练中，逐渐领悟生活意义和人生方向。影片通过对市子日常生活的碎片化记录，传递出对简朴自律的生活方式、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平和纯粹的生活本身的由衷热爱。

一、淡化故事与情节

散文电影非常注重作者的主体意识，作者对事物的感知往往借由叙事客体来进行表述，并且在表述中极力淡化以具有因果关系为特征的戏剧性情节。《小森林》中，没有任何贯穿始终的戏剧冲突，甚至也没有贯穿性的故事情节，影片全篇犹如视觉化散文：小森一年四季纯净美丽的自然风光，每部分开场前重复的开场旁白，适时响起的恬淡舒缓的音乐，配合人物心境的镜头闪回与跳接，节奏简洁明快的镜头分屏。四季耕种劳作、每部分七道料理的制作，娓娓道来，又浑然从容，情节简单到几乎可以被忽略，母亲的离开，朋友间的争执、何去何从的纠结……市子心底的种种困扰每次都只是点到即止，完全摒弃了传统戏剧式电影对人物之间戏剧性冲突的建构，而是更着意于传递主人公在各种生活场景中的情绪、体验，以近于纪录片的处理手法，营造影片回归生活本身的感觉，让观众得到更深层次的代入感。这种轻情节、重感受的特点，是散文电影区别于戏剧式电影的重要特征之一，使影片更接近真实的时间感，更贴近生活原貌，主体情绪的传递更绵长：在独自耕种、制作美食、打理生活点滴的劳作中，市子显得充实而满足，但总有一些微妙时刻，当生活中的某些细节触碰到情感的闸门，雪下的冬花蓓蕾，炒青菜时剥下的梗线，飞舞的白色菜蝶……每当这样的时刻来临，市子的孤独、困惑甚至隐藏极深的悲伤就会悄悄呈现，一如观者在真实生活中所感受到的情感点滴，真实而又缓慢，意欲倾吐却又无从言起，令人顿时心生暖意。

二、非戏剧化结构

不同于传统戏剧化电影采取的线性、封闭式结构，散文电影首先对故事内容进行拆解，再充分利用电影语言与美学建构，将碎片化的事件或生活内容重新整合，形成单纯松散的非戏剧化结构，将原本浓缩的戏剧性进行分离，分散成众多溪流，不仅使电影突破既有的阐释定式取得新意，而且能够使电影主題得到凸显，并使影片具有更深厚的内涵与表现力。最常见的散文电影结构包括板块结构、视点结构和时空交叉结构，这些叙事手法在《小森林》中均有体现。影片按季节分为“夏秋冬春”四部分，都采用类似方式开场。每部分都以市子及乡邻制作的七道菜联结起一个季节的时光流逝，并特别打出“第一道美味”等标题文字进行提示，因此，每个大的季节板块又被拆分成七个平行的部分，各自既相互关联又相对独立。

联结起上述平行板块结构的，是主人公市子的个人视点。通过她的眼睛，带领观众逐一感受小森溽热的夏、多彩的秋、大雪封山的冬和万物复苏的春。随市子一同在田间播种、拔草、收割稻谷、采摘蔬菜、燃烧草木灰；随她一起到山野里采摘野菜、捡拾野果、劈柴、升火、制作各种料理、迎送一个个晨昏、应对各种人情往来……影片中，市子触目所及与所思所想就是基本视点，拍摄角度与视野基本与她的心理、视点保持一致。影片通过市子的视点来展开叙述，联结起一系列平行板块。在具体叙述中，采用“画外音”的方式，以“言语叙事”的手法对市子视角所及的“影像叙事”进行补充，将二者有机结合，使观众既能见其所见，又能感其所感，在这样一部节奏徐缓、情节疏淡的影片中，充分体察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增加观众对角色和影片主题的认同感。此外，在市子的各种劳动画面中，“画外音”还可以充当解说的角色，为观众详细解释完成的步骤及缘由，配以镜头的快速切换、画面的多屏切割，使影片具有了浓郁的纪录片风格，这也正符合了散文电影力图贴近生活本身真实面貌的创作意图。但值得注意的是，视点结构的主角并不只局限于市子，在“春”的最后部分，市子离开小森后，视点主角换成了她的朋友太，为观众详细介绍了洋葱种植的整个过程。通过纪子和太的谈话，更了解到了市子离开的原因，感受到农户对土地的深厚情感。

除了上述板块结构、视点结构，散文电影还经常采用时空交叉结构，主要体现为依据主人公意识流程，将过去、现在、未来的事情互相穿插进行，又被称为心理结构。这种结构方式也被运用于《小森林》的拍摄。电影表现的主体时间是市子独自在小森生活的一年，但之前的生活状态、母亲与她的关系，主要依赖市子在很多场景中的碎片化回忆来逐步拼贴完成，观众在这些片断的记忆“闪回”中逐渐了解到：市子曾经与母亲相依为命，但懵懂青涩，不知感恩。母亲离开后，她独自去到都市，却因无法适应而黯然回归。在独自一人的辛苦劳作中，她逐渐成长，慢慢能够感受到母亲的用心，领悟到朴实生活的价值。这种结构的运用，不仅增加了影片的信息容量，也增强了市子性格的丰富和力度，深化了影片的主题。

三、情感及文化内涵

电影是影像的艺术，除了叙事，还有更重要的功能：表意。散文电影往往都具有凝重深邃的情感及文化内涵。真正的艺术总是能够打动人心，在情感上触动观众，使其产生代入感和共鸣。《小森林》虽然人物简单，情节疏淡，却能够深深打动观者，与其情感内涵的深远直接相关。在影片中，没有设置大起大落的情节，因此，也没有波澜壮阔的情感洪流，但在对市子每日的辛勤劳作不厌其烦的记录中，却能够领会到家常、真实、温暖、美好的情感，无论亲情、友情、乡邻之情，无不淳朴自然，又令人动容。母亲的形象只出现在市子的片段回忆中，年轻的市子沉静、倔强，独自生活在乡下，却很少对他人倾诉烦恼。只有在那些制作料理或耕种的间隙里，母亲的记忆“闪回”而至。长相陪伴的岁月里，市子像许多同龄人一样，只沉湎于自己的感受，忽略了母亲的辛劳与付出，甚至视为理所当然。母亲离开后，市子虽然倔强不语，却在内心深觉不解和受伤，甚至想：“对妈妈来说，我算是她的亲人吗？”正是在独自承担生活中沉重琐碎的一切之后，市子慢慢领悟到了看似不经意的母亲，实际也付出了很多心血和爱，因此，逐渐在心中实现了与母亲的和解，在冬天收到母亲的来信后，她飞快骑行上路，展露出发自内心的最幸福甜美的笑颜，所有的忧伤、孤寂、困扰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的释放。

在独居小森的岁月里，好友纪子和太为市子带来了真诚的陪伴和帮助。他们一起劳动、娱乐、分享美食，是清寂岁月中最活泼的部分。但影片并没有将他们之间的友情完美化，而是秉持贴近生活本来面貌的原则进行了处理，他们之间既有相互陪伴扶持，又不乏小小冲突，无论太直率指出市子对关键问题的躲闪懦弱，还是纪子对她以富有经验者自居的批评，都出于坦诚，并且过后很快重归于好，在市子离开后，太和纪子更是专心照顾她的土地，等待她的归来。这些年轻人，对友情坦诚而珍惜，在日常中陪伴，在冲突中加深，在生活中绵延。

小森地处偏僻，乡情淳朴，人们生活简朴，相处友善，不仅在劳作中相互帮扶，日常生活中也常相互馈赠：纪子奶奶给割稻的市子送来切好的水果，深秋邻居们聚在市子家里品尝烤好的红薯片，各家不断流转相送的不同配方的糖煮板栗……如此友善互助的乡邻之情，不仅带给独居的市子难得的温暖慰籍，也使她在乡村人际关系的接触中历练成长，懂得领会并珍惜相处相助的点点滴滴。

对文化内涵表述的注重，历来是散文电影的重要特征之一。《小森林》以朴实而抒情的笔触为观众展现了日本乡土文化的一轴画卷。

回忆中打年糕大会制作纳豆饭的热闹场景、村民商讨农业发展之后的大聚餐以及小森春收节的神舞表演，生动彰显着乡土文化的特有魅力。市子对于乡土文化态度的转变，无疑是更有力的证明。最初，当她逃离都市回到故乡时，仍然是懵懂未觉的。随着日常生活中与乡人接触的增多，她逐渐对小森当地文化开始慢慢感受、认知、融入。在乡人身上，她深深感受到他们对自身文化的珍重自持。他们当年一点点开荒垦殖，才拥有了今天的良田，因此对土地充满了珍惜，绝不允许任何浪费。他们以劳动为荣，即使头发花白的长者，也依然每天不辍劳作，并且用自己的言行给后辈警示：踏实做好自己的工作，背后臧否别人是可耻的。他们生活劳作于土地、山林之间，沉静坚韧、乐观豁达又友善从容。他们并不富有，日常生活也簡朴至极，却能够恬然自甘，绝不浪费。他们相处友善、彼此帮扶，乐天开朗，让自然环境未免严酷的偏远小镇充满了浓郁人情之美。在如此氛围中，市子自然而然地开始反省自身，她羞愧地发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那么笃定而自豪，唯有自己，因为做了城市的逃兵才回到这里，自觉这样的逃离而归愧对故土。因此，才选择了再次离开。经历了五年的打拼和反省，再度归来的市子不仅有了幸福的家庭，更难得的是收获了对人生真谛的深入认知。再度回归不再是被动无奈，而是主动积极的人生抉择，是真正的回归。成熟坚定的市子自觉肩负起传承传统文化的责任，当她身着传统服装，跳起传统神舞的一刻，已经彻底告别了往日面对人生抉择时的懦弱游移，变得目光坚定、从容不迫，这些转变既得益于自身的历练成长，更来自于小森文化对她心灵的洗礼和潜移默化的影响。

四、结语

综上可见，《小森林》从结构、叙事、内涵等方面都充分传递出日本散文电影的特色。影片在市子及其乡人身上，反射出日本文化的一些独特之处：坚韧自律，坚强应对命运，勇敢尝试新的生活。影片摒弃各种花哨的流行技巧，以返璞归真的手法借助普通的生活与食物传递着朴素深沉的人生哲理，体现出对简朴自律的生活方式的敬重，抒发着对生活本身纯粹、执着的热爱，对事物的珍惜，对平凡底层人生的关注和虔敬。爱惜食物与日常，珍惜平常人生，这才是影片真正要传递的理念，也是值得国产电影学习借鉴之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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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朱洁.散文电影的审美品格[J].电影艺术，2003（4）.

[3] 周晓鸣.电影艺术接受的审美特征研究[J].科教文汇（下旬刊），2007（1）.

[4] 陈鸿秀.散文化电影的内涵品质与形式追求[J].电影文学，2007（2）.

作 者：李秀萍，博士，北京青年政治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电影研究。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