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澜
有趣的领导力理论(上)
文/刘澜
一个理论家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提出了有趣的理论。
人们常常认为,一个理论家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提出了真实的理论。社会学家戴维斯(Murray S. Davis)说:“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一个理论家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提出了有趣的理论。”这是戴维斯在1971年发表的一篇论文的中心思想。
这篇名为《“真是有趣”—迈向一种社会学的现象学和一种现象学的社会学》的论文已经成为经典之作,原因在于戴维斯提出了有趣的理论。戴维斯对有趣的定义是吸引注意力。有趣的理论之所以吸引注意力,因为它们“构成了对受众理所当然的世界的一种攻击”。这种攻击既是理论上的,也是实践上的——受众只有当一种理论要求他们停止现有的某些实践,开始某些新的实践活动时,才会认为这种理论是真正有趣的。
戴维斯的论文之所以成为经典,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它提出了包含12个种类的“有趣索引”,可以作为实践的指南。人们可以把这个索引作为地图,尝试踏上发展理论的有趣旅程。或者至少像我一样,即使不打算提出理论,也可以在自己的领域之内,看看有趣的理论可以如何归类。
戴维斯提出的12种“有趣索引”都包括彼此相反的两种子情形。他举的例子是社会学理论,我则尝试举一举领导力领域的例子。
组织这个类别包括两种情形:看似无组织(无结构)的现象,其实是有组织(有结构)的;反之,看似有组织(有结构)的现象,其实是无组织(无结构)的。
前者如费迪南德·滕尼斯把当时貌似杂乱无章的社会关系归为两大类:社区与社会。后者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产阶级社会经济过程的批判——其组织方式不是人们认为的那种(而是另外一种)。
第一种情形的有趣领导力理论比较容易想到:看似自发的行动,往往是有组织、有领导的。第二种情形既更难想到,说明也更加有趣一些:看似有组织的行动,比如某个新产品的推出,或者某个新市场的成功,其实往往是无心插柳的结果。
管理理论以第一种情形居多。比如与领导力相邻的战略领域,充斥着第一种情形的理论:比如迈克尔·波特的五力模型,或者波士顿咨询集团的战略矩阵,都是用一个清晰的结构,来透视貌似繁多的战略选择。
这个类别同样包括两种情形:看似杂乱无章的不同现象其实是同一现象;反之,看似同一的现象其实是不同的现象。前者如弗洛伊德的理论,把梦、笑话、口误,以及儿童、成人、神经病人等种种不同的行为都归为本能的冲动。后者如马克斯·韦伯把看似单一的社会分层分为三个独立的变量:经济阶级、地位特权、社会权力。
领导力学科的产生,其实就是第一种情形。如我在上篇专栏文章中所说,英文中“领导者”(leader)一词在1 300年出现,“领导力”(leadership)一词的出现则要等到1821年。也就是说,人们逐渐发现军事将领、政府官员、宗教首脑这些角色其实是同一种角色,他们具备的抽象特性也是同一种现象—领导力。
研究者注意到,领导者对失败具有跟普通人不同的态度。这是因为,领导者对待失败的理论是第二种情形的有趣理论:他们把失败分为聪明的失败、愚蠢的失败和可以学习的失败。他们避免愚蠢的失败,主动尝试聪明的失败,把不期而遇的失败变为可以学习的失败。
刘澜领导力专家,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副教授
抽象的两种情形是:看似个体的现象其实是整体现象;反之,看似整体的现象其实是个体现象。前者如涂尔干的发现:自杀其实是个社会现象;后者如弗洛伊德的宣称:战争其实是个心理现象。
领导力长期被看作个体现象,比如早期的伟人论和特质论,认为领导者是天生的,或者领导力取决于个人特质,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在很大程度上,领导力已经被认为是个整体现象:所谓时势造英雄。如果要想有趣,现在也许该重新宣称领导力是个体现象。
一般的两种情形是:看似局部的现象其实是一般现象;反之,看似一般的现象其实是局部现象。前者如卡尔·曼海姆的宣称:被认为只影响资产阶级思想过程的意识形态的局限和扭曲,其实是影响所有阶级的。后者如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的发现:所谓俄狄浦斯情结,并非在所有社会都存在。
第一种情形的有趣领导力理论可以宣称每个人都有领导力。这样的宣称当然有其重要的实践意义—既然每个人都有领导力,那么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发挥和提升领导力。作为领导力的教育者,我常常要面对这样的情形:经理人认为自己的环境非常特殊(比如是国营企业),因此普遍性的理论或者其他人的经验对他不适用。反对这种特殊性的论调,也是第一种情形。
跨文化领导力则关注第二种情形:有些领导力理论,只适用于特定的文化。老子的一段话,在西方领导力文献中被广为引用:“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这种无为式领导力,是跨越四海的通用智慧,还是只适用于某种文化或某些情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