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杕
灯光昏黄,逼仄的房间内一片凌乱。
蚂蚱坐在一把露出海绵的破旧转椅上,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很认真地削着一根用钝了的竹牙签。这根牙签陪伴他近一年了,质地异常坚硬,似乎带有某种金属的特性。这还是去年夏天,他带着放假回家路过此地的弟弟去吃路边烧烤时,从那个烧烤摊上带回来的,真是个好东西。蚂蚱进城打工已经快八年了。城市生活光怪陆离,包罗万象,但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屈指可数,这根宝贝牙签算是其中之一。他还不到二十七岁,牙缝就大得不行,吃啥塞啥,喝大米稀饭都塞。小区里一个二半吊子中医给他看过,说这是牙龈萎缩,是早衰的症状。
伴着发动机的轰鸣,两道贼亮的灯光扫过大半个屋子,一辆轿车呼啸着冲下来,在他屋前拐了个90度弯,进了车库。气势有些吓人。他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来不及拐弯的汽车给撞死。
蚂蚱住在这个小区的地下车库里,是一小间用夹塑板临时搭建的简易房。他不用缴房租及水电费,代价是顺便照料一下车库,打扫一下车库的卫生。不过,还好,小区的住户素质都挺高,很少有乱扔杂物的,需要打扫的时候极少。
剔完牙,他将菜刀随手一扔。菜刀在空中划了一道干瘪的弧线,咣的一声,落回它原来的位置——墙角处一张破桌子上的一块污迹斑斑的菜板上,不差分毫。桌子上堆着一摞煎饼和一小捆大葱。挨着大葱的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本烂狗肉似的书。
半小时后,蚂蚱穿着那身还算漂亮的制服,没精打采地站在了小区门口一侧的岗楼前。山风一阵一阵地吹拂着,软软的,暖暖的,带来花的香甜和水的湿润。隐隐传来布谷鸟的鸣叫声,包——够——包——够,单调,含混,透着莫名的凄凉和伤感,令他想起了家乡那漫山遍野的随风翻滚着的麦田。他闻到了麦香。
正是晚饭时刻,进出人员不多,较为安静。蚂蚱木木的,肚子里正在慢慢消化着的那三张煎饼和三根大葱使他有些犯困。他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心事。
这是一个高档社区,居住者非富即贵。蚂蚱是这个高档社区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保安。
蚂蚱当然是有名字的,他叫麻永富,但是小区里的居民都不知道,只管叫他蚂蚱。其实,大家伙一开始是叫他小麻的,有些不顺嘴,别扭。后来,也不知是谁说他精瘦精瘦的,长得特别像一只蚂蚱,正好又姓麻,跟蚂蚱很像是一家子,就开始叫他蚂蚱。其他人也觉得蚂蚱这个名字既形象又贴切,叫着还顺口,慢慢就叫开了,到后来几乎连他姓麻这件事都快忘了。不过,他也并不恼,除了因为他身份卑微没资格恼外,还因为他本来就叫蚂蚱。从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没有叫麻永富的时候,村里的小伙伴们就管他叫蚂蚱。
他从小就精瘦精瘦的。看来我就是一只长了人模样的蚂蚱,在乡下是蚂蚱,到了城里也是蚂蚱,这就是命啊!他经常这样感慨。
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还好,蚂蚱吃植物,不吃屎,毕竟要比狗好些吧,尽管也有个别业主在急了眼的时候,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是一条狗——看门狗。但,他是蚂蚱,不是狗,这一点他很清楚。蚂蚱有蚂蚱的好处,是不?最起码饿不着。这个世界上哪里没有植物呢?野草总归是有的吧,遍地都是吃的。想到这一层,他不免又有点沾沾自喜,觉得当一只蚂蚱也挺好的,至少不是最坏的。
不过,他也做过一个不好的梦。那天夜里,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一只蚂蚱,闯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饥肠辘辘的他,饿虎扑食般冲上去,抱住一棵玉米就狂啃起来,可是很奇怪,玉米坚硬无比,牙齿都快硌掉了,愣是没能啃下一点渣渣。连着换了很多棵玉米,都是这样。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奇事发生了,那些玉米居然亮起来了,最后变成了一幢幢高楼大厦。
最近一段时间,蚂蚱心事重重,经常夜不能寐。弟弟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可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弟弟是那个贫困家庭乃至整个贫困家族的骄傲和希望,山沟里飞出金凤凰嘛。可谁承想,现如今名牌大学的招牌也不好使了。昨天晚上,弟弟在QQ里跟他说,他已经参加了近五十次招聘了,全都折在面试上,他都快崩溃了。银行说他如果能给拉来一千万元的存款,就要他;通信公司说他要是能卖掉二千张手机卡或者拉来两个大客户,就要他;房地产公司说,他要是有个当市长的爹(干爹也可以考虑,副市长也行),就要他……最离谱的是,有一家公司说他要是个美女而且敢于突破自我,就要他。他还参加过一次公务员考试,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最后却栽在体检上,因为他多少有点斗眼。
弟弟的名字叫麻永贵。他兄弟俩的名字,一富一贵,承载了父母亲对于未来的许多美好期望,但他感觉实际上是严重超载了。其实,弟弟是超生的。父母亲当初想要个女孩,儿女双全嘛(在他的家乡这叫做全命,是头等好命),结果搞来搞去又是个男孩。当年,为了弟弟,父母亲可费了劲了,遭了罪了,先是东躲西藏,惶惶若丧家之犬,以躲避村干部以及计生干部的围追堵截,后来为了缴超生罚款,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借钱,背了一屁股债,他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才还清。
山沟里的凤凰不如鸡啊,蚂蚱在心里长吁短叹,而且为了供弟弟上学,家里早已债台高筑,都快维持不下去了。他想起了瘦骨嶙峋的父亲和因为腰病总也挺不直腰板的母亲,不免有些伤感。
接着,他又想起了那一年的夏天。就在那个暑假,母亲的腰椎间盘突出症更加厉害了,几乎丧失劳动能力。父亲把兄弟两个叫到身边,说:孩子,恁娘的腰毁了,干不了活儿了,咱家两根柱子倒了一根,快撑不住了。这是两个纸团,一个上面没写字,另一个上面写着个“上”字。谁要是抓着这个有字的纸团,谁就继续上学。另一个就得退学,帮着家里干活儿,帮着供另一个上学。日后那个上学的要是创好了,就得回过头来再帮衬这个退学的。你们也别怨恁爹,爹也是没法子啊。你们说行吧?行的话咱就开始抓阄。兄弟两个当时就傻了,因为他们两个学习都挺好,都很上进,都试图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逃离那个穷山沟。看着弟弟闪烁着恐惧的眼神,他心软了,把心一横说:爹,不用抓了,我退学。弟弟学习比我好,考上好大学的希望更大。现如今考个二本三本的也没什么意思,出来也找不到好工作。学还是让弟弟上吧。再说,我年长三岁,干活儿还硬棒点。弟弟的肩膀头还嫩点,下来也干不了什么活儿。说完这番话,大家都愣了。然后,弟弟扑腾一声就给他跪下了,抱着他的腿放声痛哭;他赶忙蹲下身子,抱着弟弟,两人哭成一团。父亲流着眼泪低着头跑出了屋子。母亲躺在炕上呜咽著,用力捶炕,炕硁硁直响。
他感觉眼睛有些湿了,鼻子开始发酸。难不成弟弟的大学就白上了,到头来还得跟自己一样,干保安或者干那些挣钱又少又被人瞧不起的工作?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死死地缠住了他。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吃过晚饭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蚂蚱赶紧打起精神来。
“郎总好。”蚂蚱啪一个立正,头微微一点,满面堆笑,那些委顿和迷惘暂时隐退,两眼冒出崇敬甚至谄媚的态度。这是规矩,高档社区嘛,业主是上帝嘛。
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挽着一个比他年轻很多的时髦女士,微笑着冲他点点头,出了小区大门。每天的这个时间,出去散步都是郎总和他老婆(也可能不是老婆)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只要他回来过夜的话。
那位靓丽女士身后留下一阵香风,很好闻。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蚂蚱的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动不已,竭力捕捉那些游荡在空气中的转瞬即逝的女性气息。
女人,唉——女人!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属于他的女人在哪里,这很令他迷惘:城里的女人从不拿正眼看他,而家乡的女人又纷纷进了城,于是他落了个两不靠。
不过,这些年来,他也无师自通地摸索出了一套解决荷尔蒙过剩的方法。一是跑步,拼命跑,绕着山跑,往山上跑,直到累个半死,精疲力竭,然后一头栽在床上睡死过去。还有一个办法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在心里想着那些令他垂涎三尺的性感女士,自慰。郎总的老婆(姑且这么说)就属于其中的一位性感女士。
在这方面,保安也有保安的便利,在小区内巡逻时,偶尔会遇到晾晒时被风吹落的女性内衣或丝袜。每逢这种情况,他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心怦怦直跳,然后竭力压抑住内心的狂喜,鬼鬼祟祟地四处撒么撒么,一看没人注意,就迅速弯腰捡起,宝贝似的藏好,饥渴难耐的时候,就拿出来把玩,意淫一番,或者自慰一番。这样的宝贝他已经收藏了好几件了。他很感激它们,觉得是它们间接地让自己感受到了来自女人的气息,说得夸张点,它们就是自己的“女人”。
他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伤肾,还有其他副作用,这些道理其实他都懂,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沉迷于其中,难以自拔,每每图一时之快,每每事后懊悔不已。
这个高档社区就像一条贪婪的舌头,伸进了这座城市最为著名的一处风景名胜的腹地。酒足饭饱后,在青山绿水间徜徉一番,是郎总们的一种享受。“这个地方可真是人间天堂啊,风景优美,安静,空气好,负氧离子高,也没有那些PM2.5什么的。住在这里,比住在市里,少说怎么也得多活个十年八年的。”这是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透着自豪,透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也代表着彼此之间的身份认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他们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有钱嘛,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多能使磨推鬼嘛。只是,有一件事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起过,更遑论为此感到内疚了,那就是当他们在这里纵情享受人生的时候,他们的企业正在不远处的城市或者乡村不歇日夜地排放着毒烟、毒气或者毒水。
郎总的名字叫郎国权,但人们都不叫他郎国权,也不叫他老郎或者小郎,都尊称他为郎总,时间一长都快忘记郎国权这三个字了。他是某大型国有企业的总经理。那是一家带有垄断性质的公司,业务收入近百亿,员工近万人,福利待遇比当地的公务员还要高不少,高管们的薪酬就更不必说了,都是百万元级的。所以,即便是在这个精英云集的小区里,郎总也堪称头面人物。蚂蚱听说,有人为了方便结交郎总,特地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不过也有人说,郎总的房子其实不是他自己买的,是别人送的,他的家在外地,甚至连那个漂亮女人也是别人送的——被人雇来专门为他服务的。
随着郎总和漂亮女人渐渐远去,蚂蚱的鼻翼慢慢恢复了正常,那种梦幻般的感觉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失落。
他正感到不快,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感到有一道门正在面前慢慢打开,于是又兴奋起来。
第二天晚上,蚂蚱拎着一塑料袋水果去了郎总家。
郎总很热情,招呼他落座,让那位漂亮女士给他冲茶、续水,还关怀备至地问这问那的,包括家里的情况、在城里的生活等等。蚂蚱受宠若惊,心里还产生了一些小感动,仅存的一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他一看气氛挺好,就把给弟弟找工作的事情说了。郎总很痛快地答应了,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点忙一定要帮,再说平时蚂蚱对他的帮助照顾也不少,互帮互助嘛。临走时,蚂蚱把怀里的那个信封掏出来,放在了茶几上,说一点小意思,请郎总务必笑纳。郎总客气了几句就收下了。那个信封里装着一万元钱,其中有接近一半是他向老乡借的。蚂蚱料定郎总会收下,因为他经常看见有人给郎总送礼,特别是到了春节、中秋这些大节,更是门庭若市。有些时候,出于种种原因,送礼的人会把礼品留在保安室,然后离开。这时候,帮着郎总搬运这些东西,往往就成了蚂蚱们额外的义务。当然,信封里还装有弟弟的求职材料。
自打从郎总家出来的那一刻起,蚂蚱心里就揣上了一个大指望,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每过几天就问一问,每回郎总都说沉住气,还得再等等,正在研究,正在做工作。
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又在院子里碰到郎总,蚂蚱问道:“郎总,您看时间也不短了,我弟弟工作的事情应该差不多了吧?”
“哎呀,蚂蚱,你不知道啊,名额有限,竞争太激烈,找的人太多了,有些还是大领导,上下左右的关系都得照顾,谁也不敢得罪,真是难办啊。”郎总有些不好意思。
“郎总,您的意思是希望不大?”
“这个,不太好说,希望还是有的嘛,不过不是很有把握,实在不行就再等机会吧。找工作是大事,得沉住气,不能急。哎,蚂蚱,我们那里现在正好缺个保安,待遇还不错,要不让你弟弟先去干着?”
“保安?那怎么行,我弟弟可是名牌大学,985院校,怎么能干跟我一样的活儿呢?要是实在不行,就不麻煩您了。您就把钱还给我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蚂蚱的心顿时凉了。
“哦,钱?钱嘛,已经被我花了。现在办什么事都得花钱,请个客送个礼啥的都不算个事。现在什么都贵,你也不是不知道,要说起来我还贴了不少钱呢。你不知道,我们国有企业上面也有主管部门,什么事都得讲程序,得报批,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
郎总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确实为了蚂蚱弟弟工作的事花了一点钱,但没有他说的那么多,而且都从公家的帐上报了。
“那不行,郎总,钱必须还我。我一个保安,攒一万块钱可不容易啊。”蚂蚱有些着急。
郎总的脸接着就耷拉下来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哎哟,蚂蚱,看看这事弄的,算是怎么回事嘛。这话可是你说的啊,是你说不办了的啊,日后可不准在背后说我坏话,埋怨我不给你办啊。你一个小保安,啥也不懂。找工作能有那么容易?今天说找,明天就能找到?得凑机会,机会,懂吗?行了,事到如今,也不跟你啰嗦那么多了,说了你也不懂。既然你一再坚持不办了,那好吧,我自认倒霉,赔钱就赔钱了,大人不见小人怪,不跟你一般见识。钱我可以退给你,不过现在有些不凑手,等过两天再说吧。”
说完,郎总气鼓鼓地走了。
一转眼,又是半个月。见了面,郎总还是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还钱。
奶奶的,什么玩意儿?真是越有钱越贪。在又一次碰壁后,蚂蚱在心里骂道。看样子,等老郎主动还钱希望是不大了,再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再说弟弟找工作的事还急等着用钱呢,看来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靠自己了。一番权衡后,蚂蚱暗暗打定了主意。
一天晚上,郎总和那个年轻女人又散步去了。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蚂蚱转身来到了郎总家门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巧的工具,三下两下将防盗门打开。进去后没耽误多少工夫,就在卧室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一个保险箱——块头硕大,足有半人高,通体上下没有一个汉字,很像是进口的。但在开保险箱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一上手,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保险箱的密码锁相当复杂,他将耳朵紧贴在保险箱门上,用尽了师傅教的全部招数,也没能听到半声密码锁被逐层打开的咔咔声。时间并不宽裕,连急带忙,他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咔啦咔啦的响声,是有人在用钥匙开防盗门。原来因为天气不太好,郎总两口子提前回来了。
逃走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芦洒不了油。”这句评书里经常出现的话,伴着说书人清脆的声音,自蚂蚱幼时的记忆中突然冒了出来。于是,他把心一横,摸起保险箱上的那把菜刀,迎着郎总和女人走去。
菜刀是郎总家的,在动手开保险箱之前,蚂蚱到厨房拿的。这是入室盗窃的标准流程。
防盗门在郎总两口子的身后咣当一声关上,接着屋内就响起了一个颤抖着的声音。
“蚂蚱,你,你……”
郎总因为恐惧而结巴。
女人筛糠般战栗,险些摔倒。
菜刀的锋芒在离郎总的喉咙不足五公分处停住。菜刀的后面就是蚂蚱那张气势汹汹的脸。
“别咋呼,老郎,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快把保险箱打开,要是敢咋呼,立马就剁了你们。我是认识你们,我手里的刀可是谁也不认。”蚂蚱厉声道。
郎总哆哆嗦嗦地找出钥匙,哆哆嗦嗦地输入密码,费了很大劲才把保险箱打开。保险箱里除了部分金银玉器外,全是一沓一沓的现金,都是百元大钞,拦腰束着银行的扎钞条,堆得满满的。蚂蚱确信自己的那一沓钱也在里面。
“把手举起来,脸冲墙,蹲下。”蚂蚱命令道。
郎总犹疑了一下,赶紧拉着女人一起面壁下蹲。但女人的牛仔裤太紧,根本就蹲不下,试了几次后,只好撅着屁股半贴在墙上,于是就呈现出了一个非常性感撩人的姿势。
看着女人花容失色的樣子,蚂蚱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他很想伸手去摸摸这个近在咫尺的他在梦里摸过很多次的屁股,于是将菜刀转交左手,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掠过了即将伸出的右手,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中刚刚升起的那股邪火顿时被一盆突如其来的冷水浇灭。于是,他将菜刀交回到右手,然后用刀面轻轻地拍了拍有些发热的脸颊,金属的冰凉让那颗燥热的心进一步冷却。
蚂蚱甩了甩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盯着郎总他们,一边弓腰从保险箱内掏出一沓钱,装进口袋,然后瞥了郎总一眼,转身向外走,但刚走到卧室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略微思忖了一下,他伸手从挂衣架上取下一件衬衣,铺在床上,然后又从保险箱里掏出来十几沓钱,用衬衣包裹起来,系好,夹在腋下。
“老郎,我的一万块钱拿回来了。另外的这十几万,算是你给我的精神损害赔偿费。你坑了我,耽误了我弟弟找工作,给我点精神赔偿也不算过分。你说是吧?”
“精神赔偿费?啊,应该,应该,不过是不是太多了点儿?十几万呐,可不是个小数。”
郎总转过脸来,面部肌肉扭曲,仿佛有人正在用刀剜他的心头肉,眼睛却怯生生地盯着蚂蚱,嗫嚅道。
“什么?老郎。多?你说清楚点儿,亏你好意思说。多个屁。他妈的,这些钱又不是你自己挣的,都是别人送的,你这叫受贿,懂不?你这叫喝人血,懂不?俗话说,不义之财,见者有份,人皆可取。老子这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懂吗?”
蚂蚱恶狠狠地瞪了郎总一眼,手腕微动,菜刀风车般在手中旋转,幻化出一个寒光闪闪的刀花,然后刀锋疾走,直奔郎总的面门。
郎总刚要躲闪,刀锋却一个急转,自他的头顶上方掠过。刀风带起了他盘在头顶用来遮掩谢顶的一绺头发。他头皮一凉,差点吓昏过去。
“爷今天留你这条狗命,有种的话,你就报警。爷是道上的,什么没见过?反正我他妈的穷光蛋一个,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可是你呢?堂堂的大老总,堂堂的厅局级干部。这些钱可全都是赃款,到时候可都是证据,能要你的命。你可想清楚了,别犯晕。”
蚂蚱收住刀势,用刀指指保险箱里的那些钱,然后指着郎总,说道。
郎总面如死灰,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惊悚地盯着蚂蚱握着菜刀的缺了无名指的右手,连珠炮似的说:
“蚂蚱,不,不,老麻,不,麻老弟,麻大哥,您是好汉,好汉饶命,饶命。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不报警,坚决不报警。您放心,一定不报警,说不报就不报,我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