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瑛
中国“越南新娘”的权力视角分析
薛瑛
“越南新娘”作为存在于中国的一类数量庞大的女性移民群体,因大众媒介的广泛报道而被熟知,对于什么是“越南新娘”、如何定义与划分“越南新娘”、为什么大量的“越南新娘”仅单方向从越南流向中国等问题却缺乏深入探讨。通常认为“越南新娘”迁徙的初始动力是源于对岸邻国不断腾飞的经济的影响,但是从权力分析视角观察,发现“越南新娘”单方向流动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越南新娘”的流动背后所体现出的权力关系也是重叠的、多层次的,“越南新娘”处于权力结构的低端,面临婚姻中的权力、中越国家间权力的差异以及父权制的国际体系的多重影响。多重权力结构造成了“越南新娘”的生存困境,最终也导致了越来越多的类似“越南新娘”的女性移民的出现。
“越南新娘‘;权力;女性移民;女性主义;父权制
近年来,有关“越南新娘”的报道较多,大量的“越南新娘”从越南单方向进入中国并已具有相当规模和数量,但是中国境内究竟有多少“越南新娘”尚未有具体数据。针对“越南新娘”问题,国内外学者虽然已经从社会学、法学、民族学、公共政策等学科视角做了大量的讨论与研究,但仍缺乏从国际关系学科角度的探讨,特别是从女性主义国际关系视角的考察。①更多研究参见翁未伟:《浅析东南亚新娘问题的法律规制》,载于《法律博览》2015年第26期;佟应芬:《20世纪70年代以来东南亚女性跨国流动的特点与影响》,载于《南洋问题研究》2009年第1期;李雪岩、龙耀:《中越边境跨国婚姻问题研究(妇女篇)——以广西大新县德天村为例》,载于《世界民族》2008年第4期;黄鹤飞、陈苏豪:《中越边境跨国婚姻的实例分析——以广西A县的调查为例》,载于《东南亚纵横》2011年第8期;李娟、龙耀:《中越边民跨国婚姻的法律探析》,载于《广西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罗柳宁:《例论中越边境跨国婚姻建立的基础——兼论“无国籍女人”的身份》,载于《广西民族研究》2010年第1期;余富兆、谢群芳:《越南当代家庭及妇女地位的变迁》,载于《东南亚研究》2008年第3期;等等。作为数量庞大的跨国女性移民,“越南新娘”问题的研究无法避免国家关系互动的讨论。
本文所研究的“越南新娘”是指在信息技术高度发展、资源全球流动、国家间经济发展不平衡、权力不对等的大背景下,通过婚姻(类似婚姻)形式以改善生存条件为目的迁移至中国的越南女性移民。为了确保论证的严密性和一致性,首先需要对本文讨论的“越南新娘”及分析框架做出界定。
(一)“越南新娘”的定义
在中国境内,除了经过移民程序和婚姻登记的中越合法跨国婚姻外,很多越南妇女通过非法渠道来到中国,与中国男性结婚并定居下来,这部分越南女性往往被统称为“越南新娘”。现阶段,虽然许多“越南新娘”生活在中国境内,但却是“非国籍、非公民、非人口”的“三非人员”。本文将集中分析这部分的越南女性移民群体,并将其婚姻形式分为包办婚姻、边境通婚(包括诱骗和拐卖)和买卖婚姻三种。
1.包办婚姻
所谓的包办型“越南新娘”指她们婚姻的达成主要是经亲戚或熟人介绍。例如,由父母和长辈做主,由已经嫁入中国的越南女性将她们的女性亲眷也介绍到中国直接成婚。这种方式现如今已不多见,在20世纪80年代中越边境较为普遍。[1]
2.边境通婚
边境通婚是“越南新娘”来中国的主要方式之一。由于地理上的接近,自古以来中越边民就有相互通婚嫁娶的传统习俗。大量的边境婚姻使“越南新娘”在中越边境一直维持较大的规模和数量。据统计,近年来在中国西南边境的村屯中,中越通婚比例低的为10%,高的达50%。就血缘关系上溯三代,几乎100%的家庭都与越南家庭有姻亲关系。[2]224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在中越边境上相当数量的被诱骗和拐卖到中国的越南女性。有学者这样描述常常发生在中越边境上的拐骗事件:“中法战争后,桂越边界,虽划分清楚,但双方边民,互通婚姻如昔。唯因主权不同的缘故,双方交涉周折费时,奸徒遂利用此种弱点,拐带妇女,至对方贩卖,误娶的本属无过,被拐的实属被欺,纠纷时生。”[3]许多越南女性在中越边境正常活动时被边境非法团体或个人许诺优厚的工作或婚姻,或在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绑架拐卖到中国内地,成为陌生人的“越南新娘”。
3.买卖婚姻
当今中国跨国婚姻市场上,存在着相当数量的经跨国婚姻中介买卖到中国的越南女性。这类“越南新娘”的婚姻以金钱和人的互换为主要特点,跨国婚介机构是主要渠道。如今这类婚介结构数量众多,异常火爆,并且渐具规模。买卖“越南新娘”的中介公司具体操作上会存在细微差异,但是在办理操作程序上都大致类似。其大致过程可从一所专门向韩国输入“越南新娘”的中介公司的流程图中窥得一斑(见图1)。[4]
图1 “越南新娘”买卖流程图
图1是买卖“越南新娘”跨国婚姻中介较为标准化的流程。虽然跨国中介基本上都有这样一个流程标准,但是现实中为了最大限度谋利,往往出现会员信息的虚假和某些流程的虚设。[5]新娘婚后一系列能保证其合法公民身份的法律手续也往往不能完成,因此买卖型“越南新娘”的速配式国际婚姻的质量很难保证。在中国,由于买卖婚姻导致的婚姻诈骗行为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农村社会的稳定,所以买卖型“越南新娘”在各类来中国的“越南新娘”中最受大众关注,关于“越南新娘”、“逃婚”、“骗婚”的叙述也常常见诸报端。[6]
以上三类“越南新娘”是本文对在中国的“越南新娘”的一个大致分类。在这三类中,边境通婚型的“越南新娘”人数最多,影响广泛。买卖型“越南新娘”的婚姻依赖单纯的金钱交易,导致了婚姻稳定度低、缺乏信任、夫妻关系脆弱等一系列问题,这两类是本文讨论和分析的主要侧重点。应注意在中国的“越南新娘”不尽然都是通过以上三种方式达成婚姻的。现今在中国的“越南新娘”广泛存在,然特点不一,不同类型“越南新娘”产生的原因需要从背景条件方面深入挖掘。但是总体来说,“越南新娘”的婚姻在某些方面表现出一致和相似性。据此,笔者拟将“越南新娘”更准确地定义为:以经由人介绍、包办、边境婚姻(包括诱骗和拐卖)、买卖婚姻等形式嫁到越南以外的国家,以婚姻作为手段,以改变生存状况境况和提高生存条件为目的越南女性。
(二)本文主要分析框架
权力(Power)是国际关系理论中的核心术语,也是本文的主要分析框架,国际关系理论现实主义大师摩根索(Hans J.Morgenthau)将权力定义为:“人们对他人思想和行为施加影响和控制的能力。”[7]38权力作为本文的主要分析框架有以下三个方面:
1.性别权力关系
本文所涉及的性别权力主要来自于女性主义权力观。性别权力的核心是以男性为中心,是一种集体性、结构性权力,是男性普遍享有的特权,在本文中具体体现在中越两国严格的家族制和父系制。男性在财产继承、居住安排、延续香火、家庭权利结构上享有主导地位,导致女性价值的贬低。女性的个体价值只有通过生育子女的能力,特别是通过生育男性子嗣的能力体现。性别权力作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二元对立的结构性权力,使女性始终在两性关系中处于弱势。
2.国家权力关系
国家之间的权力差异在很大程度会影响移民流动的方向,中越关系也是如此。“越南新娘”的流动就是国家间权力差异的结果。前乔治敦大学教授克莱因曾在《世界权力的估量》中提出“克莱因公式”,他认为体现国家权力的主要变量有人口、领土、经济能力、军事能力等因素。[8]268为了用数据量化指标分析两国的权力差距,本文借助“克莱因”公式中的变量,以人口、领土、是否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军费开支作为物质化指标,以IMF投票权、外国留学生数量为代表的经济能力和文化吸引力为软权力指标,综合数据比较来分析中越两国国家间的权力差异。
3.国际父权制体系
父权制体系①父权制翻译自英文Patriarchy,“所指的是一种以男子掌握权力为基础的社会组织结构。”此定义参见(美)凯特·米利特:《性政治》,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4页。是一种体系层次的权力关系,是女性主义权力观的体现。这种权力观认为现代国际体系具有鲜明的社会性别内涵,国家和国际体系在发展的过程中本质上深受父权制和社会性别关系的统治和互动,男性与男性特质在其中占主导地位。国际体系中的国家按权力大小来划分,每一个国家的外在行为也由他在权力等级中的位置来决定。以社会性别的视角来观察国际体系中权力较强和较弱的国家,通常可以看到前者被视为男性或者具有男性特质,后者则被视为女性或者具有女性特质。[9]9-37父权制体系可以被视为是性别权力在体系中较大权力国家和较小权力国家之间的体现。这种权力关系不仅使国家间的权力差距扩大,并且使得男性在体系内在制度上也比女性更有优势。
每个个体的“越南新娘”来中国的原因或许迥异,但是作为一类相当数量的移民群体来说,“越南新娘”现象的产生必然有其原因和背景。以下将分析“越南新娘”的生存现状与困境,并从全球视角与地缘、历史、文化认同以及经济发展水平等几个方面来探讨“越南新娘”现象产生的原因。
(一)中国“越南新娘”生存现状与困境
观察在中国的“越南新娘”,不难发现,中越两国从“越南新娘”的婚姻中均有所收益。女性移民,无论是海外工作还是婚姻移民基本倾向把大部分收入寄回家,“越南新娘”也是如此。“越南新娘”的汇款不仅相对改善了其母家的福利,提高了家庭的经济安全,也为其母家在食物、住房、保健、教育及存款和进行生产性资产的投资提供了资金。在国家层面上,汇款比其他形式的流动资本更稳定,有助于越南国际收支保持平衡,消除国家收支压力,提高主权信用等级,也有助于吸引后续的投资。[10]女性移民的汇款不仅在越南,而且在东南亚地区已成为一个结构性的因素,在维持地方和国家经济中发挥不可缺少的作用。[11]在中国方面,“传宗接代”与“延续香火”作为中国男人结婚的主要目的之一,“越南新娘”的大量出现解决了中国农村地区男性配偶问题,完成了农村偏远地区家庭传宗接代的心愿。此外,许多因无户籍无法外出工作的“越南新娘”多参加农作,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中国农村女性大量流向城市导致的农村劳力的不足。
但是,由于“越南新娘”的非法事实婚姻和买卖型“越南新娘”普遍存在的强烈的商品交换色彩,导致“越南新娘”的婚姻极不稳定,大量逃跑的“越南新娘”便是例证;非公民身份导致“越南新娘”的权益得不到保护又容易出现连带的管理失控;“越南新娘”现象在越南导致人口和劳动力的流失,针对越南女性的人口贩卖、跨国淫媒嫖娼链形成;在中国也造成了在治安管理、人口普查、计划生育、社会救济、民政救助、医疗等方面的巨大压力。除此之外,她们在现实生活中也往往矛盾、困惑,面临着短时期内无法改变的重重困境。
1.自我认同和环境认可度缺乏
以买卖型“越南新娘”为最明显,“越南新娘”的婚姻缺乏环境的自我认同和环境认可度。由于“越南新娘”的购买者也是经济能力弱、社会地位低下的群体,遂直接导致了他们的婚姻本质上是一种“弱弱组合”。[12]由于非公民的身份,“越南新娘”缺乏社会参与度,表现出政治上极低的参与度,对国际国内形势,社会趋势,地方选举,分配制度等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漠,甚至对关乎自身利益的制度性的福利和分配也漠不关心。[13]不仅如此,“越南新娘”的国家认同感也出现摇摆。她们离开越南丧失了越南国籍,却也并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她们对于国家的认同感和忠诚度便如同“钟摆一样在中国和越南之间来回摇摆”。[14]
2.子女教育受限
由于缺乏户籍和基本的法律保障,“越南新娘”的婚姻极不稳定,流动性极大。在婚姻没有保障的情况下,许多“越南新娘”在婚后对生活感到无望,生育子女后便会离开家庭,使其子女的教育和发展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另外,由于“越南新娘”不具备中国户籍或合法的居留证明,导致她们的后代也成为中国境内“三非”人员。因为按照中国婚姻法规定,取得户籍需要越南新娘回国开具的婚姻状况证明;需要身份及户籍证明、护照和来华签证,以及子女的出生证明。这些手续对于贫穷的“越南新娘”家庭来说,以其经济能力,是他们难以负担的,不仅一开始就不具备,而且可操作性也极低。
3.地位合法化程序窘困
在政策层面,“越南新娘”在公民身份合法化的过程中面临的主要困境是:如何取得中国国籍,如何不因无国籍身份被当地公安机关驱赶回越南。现阶段“越南新娘”想要获得中国国籍主要有以下路径:一是申请加入中国国籍;二是办理婚姻登记;三是永久居留。虽然中国政府对于外国人入籍有政策上的规定,但是事实上大批“越南新娘”仍然因为无法办理婚姻登记而加入中国国籍。其主要原因如下:
首先,边界通婚的“越南新娘”往往是夫妻双方为同一民族跨境居住,同一民族的不同分支或者为一民族迁入另外一国,在这种情况下,夫妻双方民族和地区认同往往大于国家认同,他们的婚姻更多受当地传统风俗文化的影响,并没有尊重主权国家的边疆政策,基本上不履行国家相关的法律程序。[15]
其次,对于买卖婚姻的“越南新娘”来说,中越两国政策并不协调。越南政府早在2002年通过发布政府决议对有关涉外婚姻问题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规定,规定中对涉外婚姻双方的年龄、身体条件,办理程序等都做了规定,规定外国人娶越南籍女子需要备份结婚证明至越南全国妇女会以备监督、运作。[11]但是事实上中国方面并不出具针对上述要求的具体证明,所以越南政府的上述规定往往难以达成。中国方面,“越南新娘”进入中国在进行婚姻登记时,中方要求越南妇女提供越方出具的婚姻状况证明,然而她们也无从获得。因此即使有合法婚姻登记的路径,“越南新娘”也可能因为无法提供全部材料而无法办理婚姻登记手续。更重要的是,“越南新娘”低成本的婚姻使得她们在婚后根本无力承担办理户籍及各种行政手续的费用。因此,在操作层面解决“越南新娘”的无国籍困境依然困难重重。
(二)“越南新娘”现象的起因
“越南新娘”现象的出现有其深刻背景,包办婚姻和边境通婚(包括诱骗和拐卖)更多是由于中越地缘和历史因素下跨境民族间的通婚,而深入中国内地,范围更广的买卖婚姻则更多是由于两国经济发展的差距。由儒家文化导致两国相似的婚姻家庭观使得“越南新娘”深受中国农村穷困男性的欢迎,而从世界范围内来看,“越南新娘”却只是全球“外籍新娘”链上的一个支链。
1.全球“外籍新娘”的广泛化
在全球诸多女性移民群体中,跨国婚姻是一些较不发达国家女性改变命运的路径之一,表现为以较不发达国家女性为主体的跨国、跨地区的婚姻移民。“越南新娘”现象并不是孤立的,“外籍新娘”现象在全球范围内亦出现普遍化和广泛化的趋势。事实上,“全球范围外籍新娘的婚姻已经占到全球跨国婚姻总人口的4%。”①虽然很难具体计算总的跨国婚姻中有多少商业化的“邮寄新娘”婚姻,但是最保守的估计仍然是在总人数中,有2.7%—4.1%的跨国婚姻属于这类范畴。参见:Michael C.Thornton.The Quiet Immigration:Foreign Spouses of U.S.Citizens,1945—1985.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1992,pp64-76.就迁移方向来说,全球跨地区的女性移民(“外籍新娘”)大致有五条线路:第一条线路从东南亚到石油资源丰富的中东和远东;第二条线路是从东欧到西欧;第三条线路是从非洲到西欧;第四条线路是从南美洲到北美洲;第五条线路是从南亚国家到欧洲。具体移民输出国和接收国见表1。[16]276-279
表1 全球跨地区“外籍新娘”移民路径
2.两国的地缘与历史因素
中国和越南两国互为邻国,边境全长2449公里,生活着壮族、京族、苗族等20多个跨境民族,而这20多种跨境民族之间则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见表2)。[1]“在现代国家建立以前这些跨境民族由于语言相通、文化相同、交往历史悠久,两侧的跨国婚姻就已经源远流长,即使是当时的统治者已颁布法令要约束其放任自流的状态,却禁而不止,且聚众既多。”[17]“两国边境地区相互毗邻的村寨,超过一半的家庭在四代以内都有跨国姻亲关系,仅在中越边境广西段就约有12万人的越南媳妇。”[18]
表2 中越两国边境少数民族姻亲关系对比
同时中越两国还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中越间有长达917年的宗藩关系。②光绪十一年(1885),清政府与法国签订了《中法会订越南条约》,清政府放弃了对越南的宗主权,承认了法国作为保护国在越南实行殖民统治,从而结束了中越两国的宗藩关系。因此,“越南在中国未放弃宗主权以前,虽有疆域之分,然究属一家,实无明确的界线,双方人民混居杂处,婚嫁相通,往来听其自便。”[3]加之历代封建王朝的权力中心对边境地区鞭长莫及和对少数民族地区长期实行‘以夷治夷’的羁縻政策,所以历史上这种跨国婚姻更多处在传统乡土社会文化控制下,基本上游离于封建法律之外,没有遇到多大的法制管束,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1]这也是边境通婚的“越南新娘”数量庞大且历史悠久的直接原因。
3.共享的婚姻家庭观
提到中国的婚姻家庭观,无法避免地需要提到儒家文化。儒家文化重视家庭和婚姻,认为家庭是稳定国内秩序甚至对外秩序的天然出发点。私人领域中的家庭成员关系如父子、夫妻都被视为统治的基础。儒家文化作为中国国内秩序的本质延伸,在中越宗藩关系下对“越南新娘”的影响便是中越间相似的婚姻家庭观。“越南当代家庭以两代人居住的核心型家庭为主,妇女是家务劳动的主要承担者,其比例占78%。妇女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即使在现代的越南家庭中,夫妻间互敬互爱、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仍是越南夫妻关系中一种优良的道德品质和积极的评判标准。”[19]因此,中越间共通的婚姻家庭观使得无论是属于哪种类型的“越南新娘”都深受中国男性的欢迎。
4.中越两国经济发展差距
自古以来有产阶级便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婚配对象,财产的占有程度导致了各阶级不同的婚姻状况,经济条件的不足是一直以来制约人们适时完婚的主要障碍。在针对18、19世纪的欧洲,佃农、雇工、商贩和工匠这几类经济条件较差者的调查中,发现他们的晚婚比例明显高于自耕农和地主。在佃农、佣工和商贩中,分别有41.38%、30.43%和30.43%在31岁以后才完婚,而在自耕农的这一比例为4.42%,而在地主中的比例则为零。[20]越南改革开放晚于中国,多年战乱且经济复苏缓慢。相比之下中国较早地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中越边境省份又享受着作为少数民族地区和边境地区的双重优惠政策,河对岸较好的经济生活水平对越南妇女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同时随着经济的进步和女性地位的提高,中国越来越多的农村女性劳动力开始流向城市,更多受过教育、独立性很强的新一代女性正在形成。她们的出走对农村地区的贫穷单身男性的婚姻影响是灾难性的,众多的农村未婚男青年的“娶妻难”是经济发展后的直接问题。
虽然通过上文对“越南新娘”的生态与困境有了一个整体性的把握,然而面对“越南新娘”现象仍需要讨论越南新娘持续流动的背后深层次原因。以国际关系理论核心术语“权力”为分析框架分析“越南新娘”,这一特殊现象将能得到更多的解答。
1.中国“越南新娘”婚姻中的权力
两性婚姻中的权力体现在公私领域的建构和劳动的性别分工,这种权力不平等不仅存在于公共领域,也存在于私人领域。根据2015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越南性别差距在全球135个受调查国家中排第83位。[21]两性之间权力的不对等对于在中国的“越南新娘”来说是一个客观事实。越南和中国一样,历史上一直实行者严格的家族制和父系制。父系制意味着男性在财产继承、居住安排、家庭延续、家庭权利结构上的主导地位。社会秩序由男性构建,只有男孩能延续家庭姓氏,孩子只能通过父亲获得其社会身份并融入社会秩序中。夫居制度意味着妇女出嫁,婚后属于丈夫的家庭,与娘家只有感情上的联系,没有实质性的权利和责任。这些都导致了妇女不得不依附丈夫和地位的低下。[22]27同时,中国大量社会经济地位低下、鳏居、残疾、智障的中国男性为了解决婚姻问题,依仗着迎娶“越南新娘”低廉的价格,便在未履行任何法律手续的情况下,与越南女性形成事实上的婚姻关系。观察“越南新娘”的婚姻不难发现,男性很少关注女性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将女性单纯地被视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女性只要可以离开生活贫困的越南,也很少关注男性的人品操守、外貌和健康。他们的婚姻更多体现的是经济和社会地位上女性的“高攀”和男性的“低就”。
由于“越南新娘”的婚姻关系缺乏正常婚姻的一些基本属性,如缺乏法律保障、无公民身份等,所以“越南新娘”从一开始家庭地位便极为低下。她们无法参与许多社会活动,生产活动也无法独立进行,只能依赖其丈夫,婚后幸福状况和生活质量也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在不平等的婚姻中,“越南新娘”遭受到家庭暴力和歧视也自然而然是普遍的现象。无合法公民身份的“越南新娘”在面对这些不公正的待遇时则是发不出声的“沉默的失语者”。
2.中越两国间权力的差异
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称:“所有的国家,无论大小,都必须适应既有的权力不平等这一现实,并依此行动。国际社会是不平等的,因为国际关系的基本特征就是存在于国家间的无政府状态中的分权结构。”[23]87-105国家之间的显著区别在于其相去甚远的能力和权力,即使国家在所有基本功能方面都是相似的(尽管他们有不同的文化、意识形态、国体或政府班底)。“越南新娘”单方向流动的在某种程度上便体现了这种国家间权力的差异。
表3中的数字表明的是中越两国在各个权力指标之间的差异。而这些优秀数据背后所体现的东西则是吸引“越南新娘”向中国流动的真正原因:更多受过良好训练的专业技术人员、先进配备的医院、良好师资的学校、现代化的金融服务和更多的机会以及更好的待遇。不仅“越南新娘”如此,这些权力的差异吸引全球范围内更多权力较小国家的女性向较权力较大国流动。
3.父权制的国际体系
国际体系,又称为国际关系体系或国际系统,是将系统论应用于国际关系研究,把国际关系视为有自身结构特点和内在联系的不停地运动着的体系。现代国际体系具有鲜明的社会性别内涵。由于国际体系中的国家是按权力大小来划分的,每个国家的外在行为也是由其在权力等级中的位置来决定的。因此,以社会性别视角来观察国际体系中的权力较强和权力较弱的国家,通常可以看到前者被视为男性或具有男性特质,后者则被视为女性或具有女性特质。作为国际关系的主要行为体,国家反映的是男性的特点。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在现代国际关系中西方国家和亚非拉国家身上体现出来,表现为统治和被统治、支配和被支配的等级关系。“西方主流社会常常把弘扬‘男子汉大丈夫气概’联系到一起,将战场的敌人描绘为女性。欧美国家在政府和统治亚非拉民族的过程中,竭力将后者‘女性化’为与强健、尚武的西方形成鲜明对比的‘软弱无能’的‘他者’,认为她们有待于自己以‘阳刚’的‘先进文化’加以改造。”[24]80不仅如此,现有的国际体系是权力的等级体系使得男性在制度上比女性更有优势。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国际体系迈向全球化。但是全球化使得体系中的国家与国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不是缩小而是扩大了。全球化的代价并不是平等的扩散而是导致“贫困的女性化”,生活在贫困中的女性比例进一步增加。在国际体系内,南北国家之间因为贫穷和富裕的分裂导致权力的差距助长了越来越多的类似“越南新娘”的女性移民。全球有一半的跨国移民是女性,在国际体系的权力不平等下,虽然妇女的劳动支撑着全球资本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她们的贡献却基本上得不到承认:在劳动力市场上,女性没有获得和男性同等的机会和待遇,在家庭中,她们承担着家务劳动的重负。贫困女性处于国际权力金字塔的底部,最终导致了妇女不得不通过非法婚姻的途径向经济相对发达、国力相对较强的国家流动。
表3 中越两国权力比较①表3是笔者为了量化中越两国的权力差距而制成。表中主要变量根据前乔治敦大学教授克莱因曾在《世界权力的估量》一书中提出“克莱因公式”。以人口、领土、是否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军费开支作为物质化指标,以IMF投票权、外国留学生数量为代表的经济能力和文化吸引力为软权力指标,综合数据比较以分析中越两国国家的权力差距。表格中的数据来源:联合国经济及社会理事会网站,www.un.org/zh/ecosoc;世界粮农组织统计数据库,http://faostat.fao.org/;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国网站,http://www.imf.org/external/chinese/;IMF官方网站,http://www.imf.org/external/index.htm;http://cn.wsj.com/gb/20110503/bus075448.asp;中国教育部网站,http://www.moe.edu.cn.
毫无疑问,“越南新娘”现象的产生是中越两国长期历史交往以及接近的地缘、观念文化的互动建构的结果,但在权力视角下观察,“越南新娘”更是在全球化过程中资本国际化和劳力自由化中,众多女性移民借由国际婚姻谋求出路的结果,是权力较小的国家扭曲发展的结果。在父权制的国际体系下,国家间权力的差距导致了小权力国家向大权力国家的婚姻移民;男女间性别权力的不平衡则导致了这类跨国婚姻中的诸多矛盾和问题。对于权力较大的国家来说,通过以“越南新娘”为代表的“外籍新娘”为其提供的无偿家务劳动及生育,是廉价劳动力的新增来源,稳定了国内廉价劳动力的再生产机制。对于权力较小的国家来说,各种文件的申请费、旅行的消费以及“外籍新娘”的汇款等都有助于本国资本的原始积累。在权力不均衡的情况下,不难判断与“越南新娘”类似的弱势女性群体将无可避免地面临被忽视、被边缘化的困境。当全球化趋势下性别议题越来越被重视,当较富裕国家的男性的优越位置被日渐提升的女权所威胁的时候,国际资本的流动为他们提供了转向贫困地区寻找延续父权管制的通道。我们不应忽视“越南新娘”现象,这项议题的考察只是权力视角下非法女性移民研究的一小部分,与之相关的其他议题仍值得多角度深入研究。
感谢笔者的导师、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李英桃教授对于本文的指导与帮助。
【参考文献】
[1]罗柳宁,龙耀.中越跨国边境婚姻的流变及其思考[J].百色学院学报,2007,(2).
[2]周建新.中越中老跨国民族及其族群关系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3]翁未伟.浅析东南亚新娘问题的法律规制[J].法律博览,2015,(26).
[4]昃晓艺.韩国国际结婚中的移民女性问题[J].社科纵横,2010,(1).
[5]Eva Tahmincioglu.For Richer or Poorer:Mail-Order Brides Make for Big Business Online[A].Ziff Davis.Smart Business for the New Economy[C].New York:Ziff Davis Publishing Holdings Inc,2002.
[6]孙江辉.男女性别比例失调与违法犯罪问题研究[D].中国政法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7](美)汉斯·摩根索.国家间政治:寻求权力与和平的斗争[M].徐昕,郝望,李保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8]倪氏雄等.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9]李英桃.社会性别视角下的国际政治[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10]Ninna Nyberg Sorensen,M.P.smithand,L.E.Guarnizo.ed.“Narrating Identity Across Dominican Worlds.”in Transnationalism from Below[M].New Brunswick:N.J,Transaction Publishers,1998.
[11]黄鹤飞,陈苏豪.中越边境跨国婚姻的实例分析——以广西A县的调查为例[J].东南亚纵横,2011,(9).
[12]Daniel Goodkind.The Vietnamese Double Marriage Squeeze[J].International Migration Review,1997,(1).
[13]佟应芬.20世纪70年代以来东南亚女性跨国流动的特点与影响[J].南洋问题研究,2009,(1).
[14]Andrew J.Pierre.Vietnam’s Contradictions[J].Foreign affairs,2000,(6).
[15]谷家荣.地域、身份与认同——云南金水河村傣族跨国婚姻调查[J].青海民族研究,2009,(10).
[16]Barbara Ehrenreich,Arlie Russell Hochschild.Global Women:Nannies,Maids and Sex Workers in the New Economy[M].New York:Metropolitan/Owl Books,2003.
[17]罗柳宁.例论中越边境跨国婚姻建立的基础——兼论“无国籍女人”的身份[J].广西民族研究,2010,(1).
[18]龙永行.明清时期的中越关系[J].东南亚纵横,1994,(4).
[19]余富兆,谢群芳.越南当代家庭及妇女地位的变迁[J].东南亚研究,2008,(3).
[20]王跃生.18世纪后期中国男性晚婚及不婚群体的考察[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1,(2).
[21]2015年世界性别差距报告中中国性别差距全球排第91位[EB/OL].世界经济论坛网站:http://www3.weforum.org/docs/ GGGR2015/cover.pdf.
[22]李树茁,姜全保,(美)费尔德曼.性别歧视与人口发展[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23](加)罗伯特·杰克逊,(丹)乔格·索伦森.国际关系理论与方法[M].吴勇,宋德星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24]李英桃.女性主义国际关系学[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秦 飞
Analysis of“Vietnamese Brides”in China from Perspective of Power
XUE Ying
“Vietnamese brides”are a group ofspecial female immigrants livingin China whoare often covered bythe mass media.However,there is limited discussion on the accurate definition of“Vietnamese brides”,and the reasons why“Vietnamese brides”move from Vietnam to China in one way.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that such social phenomenon is the result of Chinese economic boom,nevertheless,by using power analysis,we may realize that the power relations behind“Vietnamese brides”is multiple and overlapped,which are influenced by the power in marriage,differences between the power of China and Vietnam and the patriarchy system.The multiple power structures is the reason for the dilemma of“Vietnamese brides”,and at the same time,it yields more female immigrations like“Vietnamese brides”.
“Vietnamese brides”;power;female immigrants;feminism;patriarchy
10.13277/j.cnki.jcwu.2017.02.013
2016-11-12
C913.68
A
1007-3698(2017)02-0093-08
薛 瑛,女,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国际关系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性别与国际关系理论。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