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航

2017-04-21 16:53高耀汉
中外书摘 2017年4期
关键词:大队长霍克敌机

高耀汉

高志航(1907年5月14日—1937年11月21日),中国空军王牌飞行员。

1932年,这一天,他带了飞行员李桂丹等人,率领24名队员,奉命驾机到上海上空表演飞行技术,好让国人知道,中国自己的空军也正在不断地成长着,绝不让外国的飞机专横猖獗。由于他们表演精彩,技艺超凡,使得上海市民欣喜若狂。当飞机低飞从上海市区上空通过时,市民莫不停步翘首,或是闻声从屋内争相奔到阳台、街道空旷处抬头仰望,看那漆有青天白日国徽标志的飞机雄姿,掌声、欢呼声和空中掠过的机声,融合成热烈的协奏曲。飞行表演完毕,机群依序一架接一架地在上海龙华机场降落,停机坪附近已经挤满了人群和记者们,24位年轻貌美、穿着镶边旗袍的女孩,排成一列,向空军健儿们献花。父亲站在队首,一面向欢迎的群众挥手致意,一面接受对面一位长得清秀动人的小姐双手捧上的一束鲜花,当时,他的心情实在很兴奋,上海的市民如此狂热地欢迎他们,可见大家对空军已经有了广泛的认识,而且也有了普遍的重视。

父亲从对面那位小姐的手中接过鲜花时,只觉得面前的小姐好亮丽,皮肤好白,眼睛好大,这个印象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晚餐过后,上海励志社负责人特地为欢迎飞行员而举办舞会,白天在机场上献花的二十多位小姐和励志社的女职员,都应邀参加。同伴李桂丹忽然注意到,父亲似乎一直坐着喝咖啡,没有下舞池。这时,乐队演奏了起来,李桂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父亲,半扯半推,来到那位独坐的小姐面前。

“叶小姐”,李桂丹真厉害,人家姓叶他都知道,“这位是我们特技飞行队的队长——高志航,他想请你跳支舞。”“啊,原来是高志航高队长,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名字。”那位小姐有点紧张地盯视着父亲,眸光中流露着敬慕的神色,“你真了不起,今天在机场上是我向你献花呢!”

原来叶小姐名叫蓉然,父亲是位实业家,祖父是官宦人家,家世很好。上海女中毕业后,进入英浮士英文书院读英文,而且已经考取实业部国际贸易局担任英文译述员。

她告诉父亲,她是民国前一年出生,已经22岁了。

“有男朋友了吧?”父亲半开玩笑地问。

“都是普通朋友。”她爽直地答。

“像你这样漂亮,英文又好的上海姑娘,背后追求的男士恐怕可以编成一队。”

“两队都没有用,就差一个队长。”

父亲被这句話拨动了一下心弦,情不自禁地盯视着她。

她讲那句话时原本是很自然、很随意的,但是被父亲的眸光那样深情地盯视着,立刻尴尬地低下头去。

“人家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可是你呢,该不会是要保密吧?”

“你不是说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我的报道?”

“那太简单了。”她的样子有点撒娇。

这个娇态,好像嘉莉亚!

他忽然想起了嘉莉亚,于是,他就将他和嘉莉亚的故事讲给她听。

没想到,叶蓉然听了父亲的叙述,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对父亲毅然放弃心爱的人而投身空军,志在报国的行动,有说不出的敬佩和仰慕,她激动地说:“像你这样的人,实在少有,中国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爱国的人,那就好了。”

“别这样说。”父亲苦笑,“我现在是故乡沦亡、家庭破碎、妻离女散、父代母职,只是一个既平凡又无用的可怜人罢了。”

“真的好可怜!”叶蓉然用深情款款的眼神抚慰着他,她是真的被父亲的身世和遭遇所感动了。

在“蓬嚓嚓”的乐声中,他们时而跳一两支舞,时而就座交谈,好像已经忘掉了周遭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这一接触,这一长谈,不但投契,而且互相倾慕,叶蓉然纯真而诚挚的关怀,轻轻地叩开了父亲的心扉,那扇心扉已经久未开启了。

励志社的舞会结束了,但是他们之间的联系却仍延续着。

从此,父亲就经常从杭州乘火车去上海,和叶蓉然相会,吃吃西餐、看看电影,偶尔也去跳跳舞,感情愈来愈浓郁。

1932年10月底,古都北平的气候已经很冷,而且干燥,连日风沙蔽日,风沙滚滚。这天,各大报都用头条新闻报道:北平各界捐款购得五架战机,献给中央,以作抵御外侮、捍卫领空之用,同时中央空军派遣飞行员驾驶那五架飞机飞北平,做“命名特技表演”,所以南苑机场聚集了不少群众,伫立在风沙中等待着。有一个东亚航空公司的职员说:“这种坏天气,连外国航空公司、外国人飞的大飞机都不敢飞来北平,好几架都在石家庄落地了,中央空军的小飞机,怎么敢飞来?”他这些话听起来也蛮有道理的,可是民众不死心,仍然伫立等候着,一个也不走。

没多久,突然从风沙声中夹带着一阵机声,天边立即出现了几个小斑点。

“来了!中央的飞机来了!”

有人大叫,人群像一阵风,蜂拥地跑向飞机跑道边。

“一架、两架!”群众昂首数着空中飞来的,有黄色机翼和机身的战机,“三架、四架、五架……”

那五架飞机,一架在前方,四架分列左右两边,构成“V”字形,飞机与飞机间的距离就像用尺量好了似的,保持完美整齐的队形,低空飞过机场。群众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架带头的飞机上还插着两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呼啦啦、噼啪啪地飘拂着,更奇怪的是,大家都看到那五架飞机彼此的机翼都好像有一根绳子联系着。

有人惊讶地嚷:“看哪,飞机怕被大风吹散了,还用绳子互相拴着,真奇怪!”但是有谁知道,这正是父亲的杰作,他为了要训练飞行员将自己的飞机和友机保持正确的距离,数机同时起飞、编队、表演,然后同时降落,始终维持固定的队形、保持正确的距离。这五架战机,用整齐同步的雄姿,在风沙中做了几项高难度的翻滚飞行动作,赢得群众热烈的掌声,对中央空军的神奇、灵活,无不报以由衷的喝彩。

表演完毕,五机顺序降落机场,在停机坪上停妥后,从机舱里跳下来五名健儿:高志航、刘粹刚、刘志汉、郝鸿藻和李桂丹。

群众手中挥舞着国旗,把五位飞行员以英雄式的热情包围了起来,北平的高级官员、地方士绅也上前握手致意,簇拥着父亲等人,来到停放飞机的机坪,举行掷瓶命名典礼,将刚飞来的五架新机,命名为“北平一号”“北平二号”“北平三号”“北平四号”“北平五号”。

父親的大名和飞行绝技,立即传遍了全北平市。他和叶蓉然就在1932年12月20日,在上海励志社举行婚礼。

1937年,日军狰狞的面目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中日之战全面爆发,中华民族发出了反抗的怒吼,空军在抗战史上也留下了可歌可泣的记录。8月13日,中国空军旗开得胜,给耀武扬威的鬼子当头一棒。日本木更津九六式重轰炸机队在笕桥吃了大败仗,第二天,8月14日,鬼子怀着报复的心理,派出大批的八八式、九四式、九六式飞机,目标对准杭州,以不服气的态度,蜂拥而来。第四大队有了旗开得胜的经验,早已有了戒备,当敌机快接近上空时,霍克三型飞机立刻腾空而起,升空迎敌。父亲驾着4001号飞机在前面领导,空中虽然有云,却比前一天好多了,健儿们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敌机前来送死。

果然,敌机来了,父亲看到两架巨型飞机,双发动机,两个尾巴,机身涂着彩纹,中间腹部贴一张红膏药。好家伙!父亲见猎心喜,居高临下,朝其中的一架俯冲下去,一直到距离只剩了300多尺的时候,才把驾驶杆上的红钮按下去,大扣提和小扣提同时喷火,不中用的九六型重轰炸机,看来像个巨无霸,可是一吃子弹,引擎立即冒火,“轰”的一声,来了个空中开花。

说时迟,那时快,父亲使出了朝外边倒翻筋斗的神技,一个翻滚,机身和方向完全更换过来,又对准另外一架九六型巨无霸咬上去;射击的瞄准环中也显出了敌机的身影,他加足油门在后面猛追,距离不断地缩短、缩短,到了最有效的射程时,父亲真不愧是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一按红钮,敌机的发动机立即冒出了火花,即将爆炸。不料就在这时候,敌机后座的枪手犹不知死神已经抓住了他的脖子,竟然对父亲的飞机射出了一排子弹,有一颗从左后方射过来,打穿了父亲的座舱,又射穿了他的左臂,贯穿前面的仪器板,把飞机的一个汽缸打坏了。

父亲看到敌机爆炸的同时,只觉得肩头重重地一震,右臂一阵麻木,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再一注意,飞机发动机也有了问题,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还是始终高度冷静,用右手和双足控制飞机,慢慢地滑向笕桥机场的跑道。

二十一中队中队长李桂丹在空中发现大队长受了伤,就在父亲飞机的上空盘旋保护,一直看到他安全降落了,才嘘了一口气,暗自祷告大队长的伤势不要太严重。事实上,父亲的伤实在不轻,可他是个铮铮的硬汉,虽然血流满身,他还是自己爬下机舱,毫不在乎。

这一场空战最后证实战果是敌机六架被击落,我方的战机没有损失。父亲被送进杭州的广济医院,消息传到南京,蒋介石立刻致电慰勉,并且汇了15000元安家费,命令用飞机接到汉口去医治,后来又转送到庐山休养。

父亲用5000元在庐山牯岭柏林路买了一幢小洋房,那是幢风景绝佳、环境幽雅的好别墅。这时,夫人叶蓉然也从南昌赶到庐山去亲自照料,二姐友良和我也都一起带去了,在这段养伤的日子里,可以说是父亲和家人团聚得最温馨的日子,以往总是匆匆回家,然后又急急离家,从来没有在家里停留过三天以上。

蒋夫人宋美龄闻讯,曾亲自上山探视父亲的伤势,并亲手为父亲的伤口换药,使父亲感动不已。

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转,而且逐渐接近康复的阶段,可是他的心却急得像一滴一滴的热油在烫着,每天从收音机和报纸上得知的战讯,许多同僚和部下一个个地牺牲了,使他恨不得一跃而起,重新投入战场,痛歼敌机。

9月底,他再也无法在庐山待下去了。顾不得医生的告诫,父亲挥别了妻儿,赶到了南京。特别赏识他的蒋委员长立刻召见慰问,同时亲笔题赠“吾引为荣”四字给他。

接着,命令下来:父亲升任空军上校,任空军驱逐司令,仍兼第四大队队长,当他回到设在光华门里的第四大队队部时,全大队的官兵高兴得几乎发狂,大家奔走相告:“大队长回来啦!大队长回来啦!”

有的高兴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以往,大家都怪他太严厉,要求太苛刻,现在作起战来,他们才知道不能离开高大队长,才发现过去他所要求的完全是对的,如今看他康复回来,怎不欣喜?

他虽然离队养伤一个多月,可是对空军的近况和前线的战情却了如指掌。回到大队部,第一步的工作就是研究霍克三型的性能。

他站在霍克三型飞机的旁边,一面端详,一面抚摸,嘴里喃喃地说:“我绝对不相信霍克三型打不过日本九六型驱逐机!”

有点像王阳明在龙场面对竹子格物致知的神态,忽然忘形地叫了起来:“有了!有了!有办法了!”

原来他发现霍克三型飞机部分的机件可卸除,譬如油箱前边的整流罩、下油箱,机翼下边的炸弹架、落地灯,根本用不着,去掉这些机件,霍克三型像卸下了马鞍的马,可以增速三十英里。他这个新发现,经过上级的许可后,立刻改装,使霍克三型变得比以往苗条多了。

刚改装好四架霍克三型飞机,情报传来,有两架日本水鼓侦察机,由浏河向西南飞来南京侦察,父亲一跃而起,手指着刘粹刚、邹赓续、袁葆康三位队员:“快!我们上飞机!”

四条好汉,四架霍克三型飞机,转眼腾空而起,轻巧敏捷地朝东飞去。这时,情报电话不断地在联络,但是并没有报告我机和敌机接触的消息。大家正在懊恼,以为那两架敌机一定溜走了,高大队长又白追了一趟。不料没有多久,情报电话来了:高大队长旗开得胜,击落日本鬼子两架水鼓侦察机!当四架凯旋的霍克三型飞机返回大教练场时,欢迎的人们立刻把四位健儿包围起来,父亲面带微笑,轻描淡写地说:“打下两架小侦察机,算得了什么!”

“你们怎么打的?怎么情报电话里没有说呢?”有人这样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利用下午偏西的阳光做掩护,由高空偷袭下去,一点也不费事就把他们干掉了。打了两架敌机不算什么,高兴的是我们证实了霍克三型比过去灵活多了!”

在敌人空军的量和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父亲能够别出心裁,改装霍克三型,加强性能,转弱为强;又能以神乎其神的戰术,打下敌机,这是一般人所无法做到的事,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怪不得父亲一回到第四大队,第四大队的军心斗志立刻无比高昂,人人都充满了胜利的信心。

父亲在打下两架日本侦察机后的第二天,召集属下研究今后的战术。

“日本鬼子不知道我们已经又改装了21架霍克三型飞机,如果胆敢再派九六轰炸机来轰炸,我们正好可以来一次大歼灭战!”他语气坚定,谈吐轻松,好像准备等待捕捉蜻蜓似的那么愉快。

“鬼子也没有想到大队长已经回来了。”刘粹刚笑道。

“很难说,汉奸多得很。”李桂丹说。

父亲只是含笑,大伙儿也谈笑风生,好像一群下课后聚集在校园里的学生,根本不像是正在待命迎击的空中战士。9点40分,空袭警报响了,情报电话报告说:“敌机数批,已经飞过了江阴,直扑南京而来!”

父亲看了情报原文,安闲地戴上飞行帽,向在场的战友挥一挥手,笑一笑说:“嘿!鬼子的情报真灵啊!我以为他们只派九六轰炸机来,让我们对他来个飞靶射击比赛,想不到今天来的全是九六驱逐机!”

“大队长怎么知道不是九六轰炸机呢?”旁边有人用疑惑的语气问。

“敌人的轰炸机不会沿长江一下子就到了江阴,只有从海上航空母舰上起飞的九六驱逐机才会那么快!”父亲一面移动脚步,一面向战友们解释。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再有疑问,大家只是在内心里佩服大队长的慎谋能断。

“今天要看大家的真功夫了。”父亲看看大家没讲话,他又补充了两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我们大家让鬼子尝尝新霍克三型的厉害!”

“大队长你放心,我们打轰炸机不算本事,打驱逐机才是真功夫!”刘粹刚一时兴起,脱口说了几句内心里的话,真是豪气干云、战志贯日。

父亲回头瞪了他一眼,严肃的眼神把刘粹刚瞪得低下头,耳边听到大队长的声音:“打仗要凭机智和技术,不可逞能,那匹夫之勇、意气用事是不行的!”

“是!是!”刘粹刚唯唯听命,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他们对高大队长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

紧急警报声中,霍克三型飞机全部升空迎敌,果然不出父亲所料,这天来的三批敌机,完全是九六驱逐机。鬼子知道南京有战斗机,而且居然有能力打下他们的两架侦察机,勃然大怒,准备一举将中国的战斗力量消灭于空中。当敌机飞到栖霞岭上空时,猛不防从上空俯冲下来21架霍克三型飞机,于是四五十架飞机,在空中像是走马灯似的打了起来。敌机越来越多,在高空掩护的一批敌机也加入战斗,父亲和另外二十条好汉都是以寡击众,一架对付两三架,枪声在空中像过年放鞭炮似的响着。这时,父亲是越战越勇,上下翻滚,鬼子知道这架飞机的驾驶员身手不凡,断定是高大队长,因此集合了六架飞机来围攻父亲。只见父亲不慌不忙、上下应付、左右开弓,真是打得难分难解,六架敌机始终无法占到上风,反而不时被父亲咬住尾巴扫射,吓得敌机四散奔逃。

半个钟头打下来,敌机弹尽油枯,纷纷飞走。最后一架被父亲缠住不放,说什么也不能让它逃走,刚才是一对六,父亲必须分心四周,现在只剩一对一,那鬼子怎么可能是父亲的对手?只听见一阵枪声,九六驱逐机应声冒烟,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朝地面落下去。而这个时候,新伤刚愈的父亲也早已精疲力竭,油量也已经不足飞回南京,低头一看,地面正好有座飞机场,连忙迫降,才知道是句容机场,但是父亲已经晕了过去,送进医院休息了两三天才康复。

由于过度剧烈的翻滚,空中的压力使得他的臂伤几乎裂口,要不是他有超人的意志力和惊人的飞行术,怎么能够以性能较差的霍克三型飞机抵抗九六驱逐机,而且是以一对六,最后还击落了其中一架。

在这段日子里,中国空军以日渐减少的数量,在坚强、英勇地抵抗敌人的优势空军。飞行员的牺牲倒不足以动摇士气,只是没有飞机可以升空杀敌,是空军官兵们最伤心的事。眼看着敌机一批又一批地来轰炸南京,没法子把它们打下来,那种滋味真是咬碎了大牙,气炸了胸腔!在这种情况了,传来了好消息:政府已经向苏联购得一批飞机,高大队长奉命于10月上旬带了姜广仁等一批精锐人员,到兰州去日夜加紧练习飞行,以熟悉苏联飞机的性能。只要训练好了,立刻可以飞到南京来投入战场,给鬼子迎头痛击!

父亲在接收苏联飞机时,起先苏联飞行员还不知道他的飞行本领,有点小看他,认为必须带飞几趟之后,才能单飞。父亲鼻子里哼了两声,爬上飞机,检查一下仪表,了解飞机特性之后,立刻一飞冲天,在空中表现了几手,又来个漂亮的三点降落,吓得苏联飞行员伸长了舌头,惊为天人,从此对中国空军再也不敢有所轻视了。

在兰州的飞行训练完毕,父亲心里急得像什么似的,恨不得当日飞回南京,但是甘肃仲秋的气候一直不好,不是下雨,就是浓云密布,不能飞行。性急的父亲曾经冒着恶劣气候,单独起飞探路,而且也数度率机起飞,企图冲出云层,但是始终没有办法飞越六盘山。有一次还使15架飞机失散在浓云里,结果6架迫降在荒山和田里,9架迫降在安康,使父亲心痛如焚!

“我一定要打下日本飞机来补偿这次的损失!”他眼睛红肿,望着损伤的新机,喃喃自语着。

站在他背后的飞行员,一个个默默无言,可是心里都像沸水在沸腾,这是天意,绝不是人为的结果!

“走!我们立刻赶回兰州!”

父亲一分钟也不休息,立刻赶回兰州,再接收一批新机。

第三天是10月15日,气候稍为转好,父亲立即率领13架新机,从兰州起飞,越过六盘山,到西安加油,然后又飞到周家口。13位飞将军,个个抱着杀敌复仇的决心,恨不得马上飞到战地,不容敌机毫无顾忌地在上海、南京撒野。可是天公有意为难,当他们降落周家口机场之后,天气又变得非常恶劣,而且南京也在下雨,两边气候都不好,他们只有暂时在周家口待命。

到了11月21日,这是一个可歌可泣的日子。上午,天气转好,父亲指挥大伙儿进入机场,正准备登机,忽然响起了警报,接着就是紧急警报,9架敌人的轰炸机从长城方向飞到了周家口上空,父亲挥手大叫:“快起飞!快起飞!”

他的叫声被空中隆隆的机声所淹没,部分苏联飞行员早已躲入防空壕,只有我们的飞行员冒死登机,父亲也跑向自己的飞机,矫捷地往飞机上爬。

“大队长,来不及啦!”姜广仁大叫着,因为空中的敌机已经对准了机场,俯冲下来了。

父亲充耳不闻,一下坐进了机舱,军械长冯干卿也不顾生死,立刻跑上去攀住螺旋桨,替父亲盘车,于觉生也置生死于度外,站在机翼上帮他加油。

想不到老毛子的飞机不灵光,第一次开动居然发不动,父亲拉着嗓子直骂,再试一次,还是开不动。

军械长冯干卿用手扶着螺旋桨,朝机上说:“大队长,开不动啦,下来吧!”

“再试一次!”父亲怒吼着。

敌机俯沖的声音在头顶上响着,这正是投弹的动作,冯干卿抬头一看,不得了:“敌机投弹啦!大队长,快下飞机躲一躲吧……”

“这是打仗,再乱叫就枪毙你!”父亲坐在机舱里,根本无视空中的飞机,他这时唯一的希望是自己的飞机能够立即起飞,他叫道:“身为中国空军,怎么可以让敌人的飞机飞在头上?再试一次!”站在机翼上的于觉生已经注好了油,也在帮忙试车,他心里在想:“好吧!要死大家死在一起,只要能让高大队长飞起来,准会把鬼子的飞机打个落花流水……”

第三次开动又失败了,苏联的飞机,加上气候潮湿寒冷,到了紧要关头,居然无法发动,不能开动。这时候,空中已经响起了炸弹掠空的嘶嘶声,几十颗炸弹已经对准跑道落下,立即冒起了扑鼻的硝烟和尘土,整个机场都被一片火舌、浓烟所笼罩。机场内几架飞机被炸得东歪西倒,大队长那架飞机也正在燃烧,机尾愤怒地指向天空,父亲已被震摔在左机翼后边,全身血肉模糊,机油溅在身上,正在燃烧,几个地勤人员奔过来抢救,但是盖世英豪、百胜虎将,已经回生乏术了。

于觉生含着泪,转身奔跑,他要去找一架完整的飞机,开上天空去替大队长报仇!这时,第二批轰炸的炸弹声又在机场里响起,他伏在防空壕里,几乎要呕血!

这一次,连姜广仁、冯干卿都牺牲了,剩下的人个个泪流满面,身上沾着尘土,牙齿咬得格格响,挥着拳头,喃喃咒誓:“大队长!我们一定要为你复仇!”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父亲最大的不幸,也是中国空军最大的损失!“宁失百机,勿失高志航!”这是多么沉痛的哭声!但是,正如父亲生前对关心他安全的朋友们所说的:“没有关系,死一个高志航,中国还会有无数个高志航!”这话一点也不假,当高志航殉国的消息传开之后,空军健儿们不但没有气馁,反而个个愤慨,誓歼倭寇。无数个高志航,在他的精神感召下产生,无数次空战,在他的精神激励下获胜,他的精神不死,忠勇垂范,缔造了永生的“八一四”(南京国民政府将8月14日这一天定为“空军节”),胜利的中国空军。

第二年,1938年1月14日,叶蓉然在悲痛的心情下,产下了父亲的遗腹女,叶蓉然给她起个名字,叫作高忆椿,要她永远毋忘她的父亲,永远记住她的父亲。不错,不但高家人永远忘不了他们的父亲,就是中国的空军健儿,又有哪一个会忘记曾经有一位如此壮烈、如此神勇、如此忠贞、如此剽悍的空军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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