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难名是某峰 渐江《松壑清泉图》《秋日山居图》辨伪及渐江生平资料的一处订正

2017-04-21 03:10风入松
紫禁城 2017年4期

风入松

恍惚难名是某峰 渐江《松壑清泉图》《秋日山居图》辨伪及渐江生平资料的一处订正

风入松

自由学者,主要从事中国古代书画鉴藏研究

衣缁倏忽十余年,方外交游子独坚。为爱门前五株柳,风神犹是义熙前。

这是清初四大画僧之一的渐江(一六一〇年~一六六四年)晚年时期,在赠友人画作上的题诗。[五株柳]是取东晋陶渊明宅旁有五株柳树,自号五柳先生之典故。[义熙]是东晋安帝时的年号,自刘裕弑晋安帝司马德宗后,不到两年东晋便灭亡了。此诗以陶渊明比之友人,赞颂其遗世独立,坚持正义,犹有东晋未亡时代的高标风骨,俊朗风神,当是对挚友的极高评价。写此诗时,渐江已入空门十余年,几年之后便圆寂了。若综观渐江一生,则诗人自家身影,犹然可见。

渐江之生平

渐江,俗姓江,名韬,字六奇,别号渐江;生于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一六一〇年。参见程守《故大师渐公碑》、殷曙《渐江师传》、《康熙歙县志—弘仁传》记载可知江韬卒于康熙癸卯十二月二十二日(一六六四年一月十九日),年五十四。由此推断其生年为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即一六一〇年},明末诸生。江氏以济阳为郡望,始祖[湘字清甫,唐大和间授建康刺史,宦游新安,迁居郡城东],其后,历宋元至明,子姓蕃衍,蔚为大族,世称东关江氏。其地因名江家坞,而咫尺近邻桃源坞,亦江氏族居之地。渐江即是徽州府歙县桃源坞人。(汪世清《江韬不是江一鸿》,《故宫博物院院刊》一九九九年第三期)

甲申之变,明清易祚,渐江入清时约三十六岁,清兵入歙,他有可能与至交好友一起参与了抵抗活动,义军失败后,歙休人士慷慨赴死者甚多。也有不少仁人志士纷纷避走浙闽,以图继续抗清。渐江于顺治二年乙酉(一六四五年,三十六岁)离歙去闽,从丙戌到辛卯流寓福建的丹山碧水间大约五年多。与其他很多变易姓名的抗清人士一样,渐江曾改名舫,字鸥盟。(汪世清《关于渐江的几点考证》,《渐江资料集》,安徽人民出版社,页二五二)不过新名字使用时间很短,南明弘光政权覆灭后,山河破碎,无主可依,顺治四年丁亥(一六四七年),时年三十八岁的渐江皈依古航道舟(一五八五年~一六五五年)门下为僧,法名弘仁,字无智。以独善其身的隐遁行为来保持名节,从此纵游名山,托欢翰墨,[逃禅翻以画传灯],成为一位饮誉千秋的画家僧人。

查士标在题渐江《黄山图》册的跋语中道:[渐公画入武夷而一变,归黄山而益奇。]可知渐江的画风有三个明显的转变:一是赴武夷之前;二是居武夷之时;三是归歙县之后。

渐江何时离闽北返,尚无确证。仅知顺治八年辛卯(一六五一年,四十二岁)冬已在南京。自此,他进入艺术创作的成熟时期。

把与渐江同时期的石溪(即髡残,一六一二年~一六七二年)、八大山人(一六二六年~一七〇五年)和石涛(一六四二年~一七〇七年)合称为[清初四大画僧]是较近的事。在民国时代人们以渐江、石溪、石涛合称明末清初[三高僧],他们的画三百多年来都有很大的影响,黄宾虹作为近现代为数不多的画家学者,尤多致力于画家个案的文献学研究,对于其家乡安徽的乡邦文献整理研究不遗余力,他曾于一九四〇年发表《渐江当时事迹佚闻》一文,论三家之画曰:[渐江成名最先,画犹高逸],[石溪整严,石涛放纵,揆诸笔墨,各有专长],[能以书家之妙,通于画法。石溪、石涛,咸多心得,不落凡庸。]

若谈到人品,那就自有分别了。石涛原是朱明贵族,入清以后,[天子呼名,将军长揖],甚至[和光同尘,不甘岑寂]未免气节有损。石溪[少时剃发为僧,住牛首山,多病幽栖],[自谓老来通身是病,废去笔墨若干年],并且住在南京,酬应权贵,不能集中精力,不像渐江 [善游精鉴,不干世誉,隐沦之外,绝无俦侣],[绚烂之极,复归平淡],[此石溪、石涛之所难,而渐师得之,举重若轻,惟大而化]。自明末以来,唯有渐江最能学养并至,空前绝后。

渐江以其成就无可置疑地成为新安画派的大师,与査士标、孙逸、汪之瑞合称[新安四大家],此四人入清皆为明代遗民,画风都是萧疏的笔调,清淡简远,与其身份心情若合符节。在当时画坛令人耳目一新,流风余韵影响一时,人多趋之。

在黄宾虹之后,对渐江研究最为精深者,当属文献学家汪世清,他在一九九五年的一篇文章中,曾详细统计过渐江的传世作品(汪世清《记故宫所藏渐江的七件作品》,《故宫博物院院刊》一九九五年第三期),除一两件外,都是入清以后所作,而且主要集中在从顺治丙申(一六五六年,四十七岁)到康熙癸卯(一六六三年,五十四岁)的最后八年中。他的画迹,今确知尚存于世的,据海内外的不完全统计,大约也只有一百二十件(册页无论页数均按一件计),其中署明年月的有五十七件(其中立轴三十三件、长卷十三件,册页七件,扇页四件),而丙申(一六五六年,四十七岁)到癸卯(一六六三年,五十四岁)的作品就有五十四件,所占比高达百分之九十五。这八年正是他绘画创作的黄金时期,近二十年来即或有渐江作品的新发现,占比当不会有太大变化。

目前传世渐江最晚的作品藏于纳尔逊-阿特金斯美术馆,是在他去世前四天为[中翁]所作的八开《山水图》册。布局谨严,运笔遒劲,墨色自然,神完气足,毫无疲态。推测其去世很可能是由于长居山中,生活长期贫苦,突发急病所致,令人扼腕。

渐江去世的当年,好友王泰徵作《渐江和尚传》,随后康熙丁未(一六六七年)刊行的《黄山志》收载了殷曙所作的《渐江师传》,是有关渐江较早的可信记录。

清 弘仁 黄山图册之“乌龙潭”、“赵州庵”及査士标题跋局部纸本 共六十开 纵二一·二厘米 横一八·三厘米 不等故宫博物院藏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安徽博物院购藏了一部在歙县发现的《新安东关济阳江氏宗谱》,该宗谱刊刻于乾隆庚戌(一七九〇年),二十四卷本。随后有论者以该书来探索渐江的身世。前述两传都记载渐江[有侄允凝,名注],家住江家坞,亦以能诗善画著名于世。可见渐江(江韬)与江注是同族的叔侄。

但论者经过一番考定,结论一言以蔽之便是:[渐江谱名一鸿,江注谱名万禧],他们同属东关江氏的二十九世,[是血统亲缘相近的堂兄弟]。而且说[一般史料均称他俩是叔侄],[未详其何所依据]。此后,在一本名为《弘仁》的专著中作者也延用了这一说法。汪世清对此进行了仔细研究(汪世清《江韬不是江一鸿》),考证出了江韬与江一鸿的年龄之差至少在二十岁以上。江韬与江一鸿不可能是同一人。若从族属的世系来看,江注与江一鸿是同辈,低于江韬一辈,其论证令人信服。谈到渐江身世,重温此一段插曲,当提示后人治学要力求严谨,以防止谬种流传。

《秋日山居图》之辨析

汪世清在黄宾虹研究的基础上,又把收集到的有关渐江的各种文献资料,按传记、诗录、画录、题赠、评述、杂记、附录七个部分,详加校勘梳理,编辑了《渐江资料集》,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版,并于一九八三年再版时又进行了多处增补修订,成为研究渐江最全面的资料合集,对推动研究居功甚伟。

对书画原作的观摩考察,是美术史研究的基础,随着硬件不断改善和文化活动的增多,各种展览带来的观摩机会,给古代书画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便利。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无锡博物院举办了一个古代书画捐赠展,展品中有一件周怀民先生捐赠的,落款为[弘仁]的《秋日山居图》轴(以下简称《秋》图)。

《秋日山居图》款署局部风入松摄

此图纸本墨笔,纵一百二十三厘米,横五十九点三厘米。画面绘高山峻岭,岭上疏松点缀,左下三株大树,树后孤亭一座。右侧山涧中一泓平湖,涧底山坡夹一平台,其上竹丛衬托二层小阁一座。画面上方留出天空,约占四分之一,右侧题识为七绝一首:

老年意孤成缩涩,乍见停云有会心。笔墨于斯需一转,纵横无碍可全神。

款署[庚子冬初,挂单海阳之建初寺,写题寄与进居士于丰溪书堂,展时想当一噱。余此写秋日山居,略存倪迂遗意。学人弘仁。]

钤 [弘仁]朱文方印。

清 弘仁(款) 秋日山居图轴纸本水墨 纵一二三厘米 横五九·三厘米无锡博物院藏风入松摄

作品裱边无印鉴款识,本幅有鉴藏印两枚,均为周怀民印鉴。左下角为[怀民]朱文扁方印,右下为[怀民鉴定之印]朱文长方印。

从款书日期[庚子]可知为顺治十七年(一六六〇年,五十一岁),故而编入了《渐江资料集》画录中[明著年月者]部分。一九八四年汪世清在《清初四大画僧合考》一文提到该图时,在注释中说道:[见《渐江资料集》,页六十五著录《山水轴》。上款误为〖兴进〗。容庚《颂斋书画小记》著录渐江之《秋日山居图轴》即作〖与进〗。]这当是《渐江资料集》第一版的错误。此处错误在一九八三年再版时得到更正了,编者按中注明[黄宾虹曾有临本,〖与进居士〗原误〖兴进居士〗。]由此可知,当年是根据黄宾虹的临本著录的,由于作品为私藏,汪世清没有看过原作,致以讹传讹尚可理解。黄宾虹曾在书简中谈到:[僧渐江画,真迹绝少。北居十年,所见数十件,皆有名家收藏,审为姚宋、祝昌诸弟子代笔,未留。]以黄氏寓目书画甚多,能临摹一过,说明对该图还是很肯定的。这件作品又录入《颂斋书画小记》,表明容庚曾经收藏,其最后的藏家为周怀民,直至捐赠,只是容庚之前的流传情况不可知。

乍见该图,经营位置、山石形状存有渐江画作之典型,若按照渐江成熟面貌的[裸骨]风格(李雪曼语)观之,则没有那种精洁而崚嶒的第一感觉。细看笔墨,线条油滑漂浮,明显可知作画时笔头含水量较多,加上用纸较生,行笔较快造成,又行笔以侧锋居多,略无变化,转折处极为随意,线条质量很低。

左下三株大树,从树干看则似松非松,特征模糊,其中两株画有松针才知为松树,但树干龙麟勾勒草草,松针叶组合呆板,尖端较钝。左侧大树只能称为枯槎一株。近前树根双钩,最下方一处分叉填墨特别黝黑,显为用墨之败笔,尤为惹眼。山体上点缀的松树、杂木、勾勒用笔更加潦草随意。横点圆秃,完全没有渐江典型面貌。

右侧山涧中丛竹的竹竿和点叶平均排布,与山体上的介字点、竖条苔点一样僵硬,没有组合布置的考虑。此外,由于用墨质量欠佳,山石前后墨色虚实处理欠妥,再加上纸面比较晦暗,画面整体显得灰暗。

右上题识虽然有渐江风貌,但结字偏长,不是常态。渐江[行书法颜鲁公,楷法倪瓒](黄宾虹语),书法功底深厚,与倪黄一样,渐江树石全以书法用笔,勾勒皴点,以书法透入画中,故其画[于极瘦削处见腴润,极细弱处见苍劲];由于力学倪瓒之故,他善用中锋,笔法细劲,论者谓其[笔致遒逸,得魏晋风味]。从渐江画跋书简中,可见其笔势挺拔秀逸极具个性,是很难模仿的。《秋》图题识书法板滞,用笔拘谨,起笔收笔程式化明显;又见[寄]、[一]等字的横画以及[年]、[神]、[乍]等字竖画不稳,[老]、[期]、[居]等字撇画抖动等等,书写者笔力羸弱的现象不一而足;部分字还有填描痕迹,显系伪书。

此处值得注意的是署款[学人弘仁],感觉非常唐突。回溯前代,书画家中自称[学人]的还有黄公望。黄宾虹对这个词的解释是[学者非云复古,取古人之长皆为己有,而自存面貌之真,不与人同]。从现存可靠作品来看,渐江署款有十数种,带[学]字的主要有四种:[渐江学人]、[渐江学人弘仁]、[渐江学者]、[渐江学者弘仁]。而[学人弘仁]的署款极为稀见,现存唯一一件署款[学人弘仁]的绘画为《绝涧寒松图》,藏上海博物馆,但是以篆书写就。此画未见出版,《中国古代书画目录》里亦未收录,其真伪存疑。

试分析其原因,或可能渐江是其自号,连上[学人]体现的是技艺学业上力求精进,与《画偈》中所题 [我已无家宜困学,悠悠难免负平生]诗意相符。而弘仁则是法号,代表宗教为心灵之归依慰藉,具[来往同前度,浮生杳昧茫]的情境,自不当冠以[学人]在前。这个奇怪的署款当是节录[渐江学人弘仁]而来,作伪者或是不明原则,或是有意留有[暗门]。

清 弘仁 松溪石壁图轴纸本设色 纵一一八厘米 横五〇厘米天津博物馆藏风入松摄

清 弘仁 松壑清泉图轴纸本水墨 纵一三五·八厘米 横六〇厘米广东省博物馆藏风入松摄

另外,[弘仁]朱文方印刻制较好,篆法与渐江一朱文圆印相似,但考之诸多作品和《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等书都渺不可寻,可以断为臆造。

虽然《秋》图属于赝品,但山体结构完整,并非拼凑而来,似有所本。

《松壑清泉图》是本尊

二〇一五年十月,广东省博物馆举办古代书画展,展出了渐江《松壑清泉图》轴(以下简称《松》图),此图经《中国古代书画目录》著录,纸本水墨,纵一百三十五点八厘米,横六十厘米,完全属于[真、精、新]的标准品。甫一观之,让人马上想到了两年前见到的《秋》图,两者景物别无二致,尺寸上两者宽度几乎一致,高度上《松》图要高出十三厘米,因上端是天头留白,有少许区别无关大碍,这是属于典型的[双包案]了。[双包]者,意为真假包公,名字是从传统戏剧《碧波仙子》或名《追鱼》而来,两件同样的作品,必然有真伪或全伪的情况。(有写作[双胞]的,虽无不可,但也可能让人误会为双胞胎,两件都是真笔的意思)《松》图笔墨精,望之一片清辉,于寒光冷韵中别有一种深邃幽寂,是为本尊真笔自不待多言,而作为《秋》图的分身则判若天渊。

《松》图用中锋细笔,线条刚劲,有元人的疏简沉着感,转折之处略无僵结,用笔凝练。勾勒山石、矾头、平台等处外轮廓特别注重提按,虽然用笔造型结构瘦硬,绝无妄生圭角。勾勒之外,焦墨枯笔略施皴擦,淡墨渲染,用墨精炼明净,干而不枯,笔墨技巧极为高超。应该说水墨作品的最佳效果,就是如此图般体现出一片银灰色调。无怪乎周亮工在《读画录》中论及渐

江曰:[喜仿云林,遂臻极境。江南人以有无定雅俗,如昔人之重云林然,咸谓得渐江足当云林。]

此外,若从左下三株巨松、山体之稚松、杂树竹木、苔点。直至景物的虚实关系,各处细节无不畅快雅洁又伟俊沉厚。不愧是渐江,久居黄山,从实景中汲取营养,变格创新。正如其诗所言:

坐破苔衣第几重?梦中三十六芙蓉。倾来墨沈持相赠,恍惚难名是某峰。

《松》图本幅右上有两行款识[渐江学人弘仁为惟敏先生写]。款书结字谨严,点画刚健,劲锐流利,在渐江款书中非常典型。上款[惟敏]当是徽商汪以功(一五九八年~一六六五年),据《徽商便览》记载,[汪以功,字惟敏,潜口人,幼聪颖迈群,年十八捐书从父,贾于汴……客姑苏]。

《松壑清泉图》款署局部风入松摄

清 弘仁 竹石风泉图轴纸本水墨 纵五八·四厘米 横三三·六厘米天津博物馆藏风入松摄

从《松》图的晚期画风来看,当是渐江五十岁左右离歙往来南京、扬州、杭州时所作。渐江的交游中鲜有为官者,以本籍人士居多。徽商富而好文,注重收藏,渐江与之往来获观名迹亦甚多。汪以功自小离乡经商,客居姑苏,渐江为之作画自当是用意之作。

此外,汪以功之子为汪士鋐(一六三二年~一七〇六年),根据《清人别集总目》,原名征远,字扶晨,号栗亭,歙县人。有《栗亭诗集》六卷。(李灵年、杨忠主编《清人别集总目》,安徽教育出版社,二〇〇八年,页九九一)他曾经帮助程宏志、闵麟嗣编簒《黄山志》,而该志中又有《渐江传》、《弘仁传》这样两篇关于渐江生平的重要史料。

《松》图署款下钤二印,[弘仁]朱文圆印、[渐江僧]白文方印。此印与康熙己亥(一六五九年,五十岁)渐江《竹石风泉图》(天津博物馆藏)钤印完全一致,属于晚年较常用的印鉴,且两图署款书风也如出一辙。由以上几方面可知《松》图是渐江画中精品。该图有鉴藏印四方,左下角有[闵旷斋珍赏印]朱文方印一方,右下角从上至下有[集兰斋藏]朱文方印、[群玉秘笈]白文方印、[湾溪林氏品石家藏]朱文方印各一方。

若将《松》图与《秋》图合并观之,两图高度一致,当是对照真本临摹,时间当在清中期之后,作伪者应该是渐江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周亮工在《读画录》中谈到渐江[君未五十殁,画益贵重,其门徒赝作甚多,然匡骨耳,此直须另觅云林矣]。可见弘仁盛名之下,极受追捧,赝品众多也是自然的事。

《秋》图虽伪,但款识中的[与进]确有其人。据汪世清考证,吴鸿渐,字与进,西溪南人。[甲戌秋,与进公寿臻八十。]甲戌为康熙三十三年(一六九四年),其当生为明万历四十三年乙卯(一六一五年),亦与渐江为友。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吴鸿渐的儿子吴应建是留下名字的渐江画作伪者之一,季子应建(一六四七年~一七〇六年),字念武,一字兰谷。少即[留意丹青],见渐江画[心焉慕之],似亦亲承渐江之教。[渐江弥留之际,贻念武书曰:〖恨余生太早,不获见子之成,子真可继武倪黄。他日名立,幸为余补其不逮。〗又向慕倪迂诸画,多肖之。渐亦书渐公名,人不能辨。]可见其画得渐江指点和首肯,学而能乱真,造诣当不输姚宋、祝昌。

辨伪存真是美术史不断进行的一个工作,真品和赝品都各有其自身价值。前辈学者在艰苦的环境中苦心孤诣,所打下的坚实基础应该给予最高的敬意。伪作能进入《渐江资料集》、《渐江及其师友活动年表》、《清初四大画僧合考》等记载,全由于当年条件的局限。所幸有《松》图存世和出版,同时也有赖于《秋》图的展览,本尊和分身俱在,更加有据可循。循名责实,则渐江在顺治十七年(一六六〇年,五十一岁)[庚子冬初,挂单海阳之建初寺,写题寄与进居士于丰溪书堂]这一条行踪,当予以订正。而此处隐藏于后的深层意义是,文物藏品只有扩大开放,为全民共享,艺术史研究才能更好展开,历史真相才能趋于明朗。

髡残

[造物虽然不寻间,至人看见岂鄙俚。只知了我一时情,不管此纸何终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