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访箫公子

韩修龙

又到了雁荡山吗？一派养目清心的绿意再现，今春此地是初到呢。我们是去写生，耳际面前是淙淙的流泉从大山的深处淌出，一路探寻而行，滑出一部妙曲。仰首陡崖上是一举燃烧的火把，细视却是一树樱花。流泉是醒神的，从泉声中醒来，我却安卧在一个隐士的雅舍。隐士号箫泉，名蔡金存，人称箫公子。适才是他抚琴，以古琴的清声唤我徐徐醒来，而后准时赴邀去见一位尊号吴震寰者。

大隐隐于市，箫公子来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城。为远遁市嚣，特卜东郊乡野而居。出得门来，小走几步，便能见秋野融烟，玉米地是绿的屏障，直接远空。杜甫当年在浣花溪，可否是这般情状？

箫泉安享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落，屋檐上那红红的椽头儿斜卧着，蛮有些京味儿。正房偏房各数间，余者当庭唯枣树葫芦而已。其枣子才红了圆圈儿，摘一颗而食，初有味道。中秋迫近，挂得恁稠枣子，已是丰收在望。这对于箫泉而言，似大有寓意。那傍枣树而生的青青葫芦呢？想必也是箫泉早把福禄一块儿点种下了。

此人的文章大好。《锦灰札记》的其中一章，是论“泛涉”的，大为“不三不四”正名焉。他日再有指我等“朝秦暮楚”者，吾必携此篇以抗击之。“书画本同源，若只求一技，胸无几卷书，眼内不容旁物，即便穷年累月匍伏案前挥汗呵冻，终一匠人而已，是为专乎？技进乎道，故以雅博养气非为不智，以诗书养性非为不专，以律吕养心非为不善也。”妙哉，除斯人，吾不与归。那篇《蝉境》亦佳，语雅也罢了，复颇有知识。

此人格律诗也大好。有着儒释道等啥啥的做支撑，有骨有肉，饱满充盈，绝不空泛。“爱竹偏无画竹功，龙孙龙子万杆同。凌云节气谁分得，拂尽尘埃拂碧空。”《题竹》起承转合俱合古法，后两句扔进古典里，几难捡出。其劲拔有骨，清气扑面少有能到者。又见《鸣蝉》云：“晴逐绿荫无暑忧，夜餐清露自风流。高嘶浑忘春秋事，语不惊人死不休。”“春秋事”三字真大言也，用以说小小的“蝉”，概胸间自有恢宏焉。末句乃古诗成句，却照直搬来，浑化无迹，不见斧痕。而立年纪若此，實乃世之珠宝也。

此人书画高迈。字善诸体，作画工笔必以楷属款，写意则以行书挥洒之。我允君行书为第一，然行书为最难者，或功力不逮，或面俗不雅，而箫君笔到意到，玩味朴拙超然。看着是出自某某名家名帖了，一时又不能够肯定。画能见笔，盖以书法功夫响应也；画格高蹈，知远承宋元也；画善留白，会敛蓄学养也。

此人钟情金石久矣，吴震寰有专论，故不发言。

此人雅抚古琴，一日之内，得闻者三，幸甚矣。那日初访，同了吴震寰，又去油画家张方白的工作室，箫泉携古琴，如古人荷剑，又若后来军人背阻击枪也。在“北伐军”中，算特立孤举的独行侠了。“诗书画印”也就够了，却又凭空多了抚琴。在张方白处，雅集者名流满座，不泛有国内二胡儿独奏一等奖获得者云云。箫泉落落大方，手移弦上，顿然手到韵来，有如清泉临耳。箫泉君是“北伐”，不是“北漂”。信然。

又谱曲呢。

出版呢。

策划呢。

……

箫公子是蝉，会有当空振鸣的时刻，然目下是隐忍期，才从地壳化出，正找寻那乔木的目标。每年为避冬寒，箫泉君如候鸟一样躲向别处。春天来了呢，就复回转来。眼前的初秋过了，寂冬又近，京城的冬冷，天雪漫舞的时光里，不知箫泉是否又要暂作迁移。却是这庭院儿本为恋着你这居住的主人的，还有院内结着繁果的枣树，哗哗翻着叶子的墙角绿杨，你都给它们写了诗句，它们因遇到你而幸运。它们届时会因你的暂移而落寞的吧。它们会为你也为它们盼着下一个春天的早日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