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
摘 要:“文人相轻”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一种狭隘的陋习,这种陋习有着一定的传统文化背景,并且延续至当代文人。如果不克服这一陋习,就会影响公正有益的文学批评,更会影响到文学的创作和繁荣。解决“文人相轻”的办法就是“审己以度人”,即客观地看待自己,也公正地对待别人。
关键词:文人相轻;审己度人;杨明照;王利器
中图分类号:I206.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255(2016)04-0049-03
一、文人相轻的传统文化背景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批判了这种狭隘落后的旧习气。东汉时,同朝为官,又曾先后担任过兰台令史的班固与傅毅,“伯仲之间耳”,但班固却看不起傅毅,说他凭着会写文章担任了兰台令史,而“下笔不能自休”。清代桐城派散文的创始人方苞和被梁启超誉为“陆王派之最后一人”的李绂,同为康熙年间进士,方苞官礼部侍郎,李绂先后官工部右侍郎、户部侍郎。一天,方苞拿着他为曾祖父写的墓志铭给李绂看,李刚看一眼,就把文章还给了方。方苞非常郁闷,问道:我的文章难道你就不能看完吗?李回答说:是的。方问他为什么?李说,现在县名用“桐”字的有五个:浙江的桐乡、桐庐,河南的桐柏,贵州的桐梓和安徽的桐城。你在铭文里把“桐城”省作“桐”,将来的人怎么知道你指的就是桐城呢?方无言以对,默然良久。一向以古文自命的方苞,自视甚高,但这次却被李绂抓住小辫子,弄得十分尴尬。这个故事也有一点“文人相轻”的味道。
而“文人相轻”又是与“贵远贱近,向声背实”的心理态度联系在一起的。这种心理态度也是由来已久。汉代桓谭就说过“凡人贱近而贵远”,陆贾则批评俗人“淡于所见,甘于所闻”。这种心理态
度的形成有着民族文化的深层原因。康有为在《孔子改制考》中认为,中华民族特有的深沉的历史认同感,使得“荣古而虐今,贱近而贵远”成为人们的一种普遍情感,以至于“耳目所闻睹,则遗忽之;耳目所不睹闻,则敬异之”。从文化角度看,这种历史认同感又是儒家思想在文人心理中的折射。孔子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复古主义者,他对西周的文化制度顶礼膜拜:“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子的“文”,具体而言就是“五经”。后来的儒生把五经看作古往今来最完美的典籍,文人则把五经视为至高无上的作品。刘勰所谓:“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所以他极力提倡取法于经,认为经书的规范“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久用而未先。可谓太山遍雨,河潤千里者也”。于是在文坛上,“贵远贱近”和“向声背实”成为普遍的思想倾向。
二、文人相轻在当代文人中的延续
这种“文人相轻”的习气在当代文人身上亦有相当的表现。杨明照与王利器堪称当代古籍校勘的两位大师级人物,杨明照的《文心雕龙校注》和王利器的《文心雕龙校证》亦可谓《文心雕龙》校勘史上的双子星座。然而,坊间曾有传言,谓杨明照与王利器两人的《文心雕龙》校注相似之处甚多,
杨曾说过:那是王抄袭他的。近日撰文,作《文心雕龙·体性》“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条“范注”疏证,发现杨、王二人的校注确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关于“仲宣躁竞”,王利器《文心雕龙新书》(《文心雕龙校证》的前身)校曰:“‘竞原作‘锐,案《三国·魏志·杜袭传》:‘王粲性躁竞、本书《程器篇》‘仲宣轻脆以躁进(当为“竞”),‘竞‘锐形近致讹,今据改。”20世纪50年代,王担任范文澜《文心雕龙注》重版的责任编辑,他对“范注”《体性》“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一句的校注作了如下订正:“案《程器篇》:‘仲宣轻脆以躁竞。此‘锐疑是‘竞字之误。《魏志·杜袭传》:‘(王)粲性躁竞。此彦和所本。”而杨明照在1958年版的《文心雕龙校注》中,释《体性》“仲宣躁锐”曰:
按以《程器篇》“仲宣轻脆以躁竞”验之,“锐”疑为“竞”之误。《三国志·魏志·杜袭传》:“魏国既建,为侍中,与王粲、和洽并用。粲强识博闻,故太祖游观出入,多得骖乘;至其见敬,不及洽、袭。袭尝独见,至于夜半。粲性躁竞,起坐曰:‘不知公对杜袭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岂有尽邪?卿昼侍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据此,则“锐“应作”竞“必矣。
王、杨二位在此条校注上,所引本证材料《程器篇》“仲宣轻脆以躁竞”,所征他证材料《魏志·杜袭传》“粲性躁竞”,以及所得结论“此‘锐疑是‘竞字之误”,均若合符契。这种惊人的相似之处,究竟是英雄所见略同,抑或是存在抄袭之嫌呢?
我更相信这种相似之处主要源于两人相近的治学经历和相似的学术背景,是典型的闭门造车出门合辙的现象。
杨明照1909年生于四川大足,1930年考入重庆大学预科,在授课教师吴芳吉的影响下,爱上《文心雕龙》,并终身与之结下不解之缘。1935年秋重庆大学并入四川大学,杨在川大继续钻研《文心雕龙》,并研读“范注”,补苴罅漏。1936年夏,杨以《文心雕龙校注拾遗》为题,提交毕业论文,其论文指导教师庞石帚教授给这篇论文打了满分。同年秋,杨考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国文部,师从郭绍虞教授继续研究《文心雕龙》。1939年,《文心雕龙校注》一书杀青定稿,作为研究院硕士学位论文,顺利通过。毕业后留在燕京大学任教,1946年回母校四川大学任教。
王利器1912年生于四川江津,1931年考入江津中学,师从校长吴芳吉先生,蒙其厚爱,攻读《淮南子》。1935年考入重庆大学高中部,1937年考入四川大学中文系,听庞石帚先生讲授《文心雕龙》,并购得开明书店出版的“范注”,每有所得,辄笔之于书。同时师从向宗鲁先生,其毕业论文《风俗通义校注》,被推荐去参加重庆政府举办的第一届大学生毕业会考,竟然也得了满分。1940年考入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师从傅斯年先生,毕业论文为《吕氏春秋比义》。1943年,《文心雕龙新书》问世。毕业后受聘四川大学文科研究所,1945年受聘北京大学中文系,讲授《文心雕龙》等课程。
可見,杨、王二位几乎在同样的学校,接受同样的师训传授,又有着几乎一致的兴趣爱好,并取得了同样杰出的学术成就。因此,在两人共同校注《文心雕龙》时,难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很难说一定是谁抄袭了谁。就《体性》“仲宣躁锐”条校注而言,两者在本证材料、他证材料和校勘结论等方面,虽然都惊人的一致,但是仍然不能说谁抄袭了谁。首先,我们相信杨不会抄袭王。同时,王的《新书》出版于杨的《校注》之前,再检杨发表于1937年第3期《文学年报》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举正》一文,其中亦未涉《体性》此注,这样看来,王也不存在抄袭杨。至于两人的校注结果为何惊人的相似?我还是认为这主要源于两人在四川师从同样的老师,接受了同样的师训。相同的师傅教出来的徒弟,功夫上存在惊人的相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何必一定要“文人相轻”,一口咬定谁抄袭了谁呢!
其实,杨明照自己曾发现,日本著名汉学家铃木虎雄1926年发表的《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亦不乏佳处,且间有与余说暗合者”,如《哀弔篇》“华辞未造”之“未”字,《论说篇》“烦情入机”之“烦”字,《章句篇》“改韵从调”之“从”字是,等等。但是,他认为这些暗合之处都是正常的:“同治一书而所见时同,斯乃事理之常,无足怪者也。”(杨明照《书铃木虎雄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后》,原载1938年《燕京学报》第二十四期,又收入作者《学不已斋杂著》一书。)惜其未以同样的态度来看待他与王利器在《文心雕龙》校勘中的某些暗合之处!
三、解决文人相轻的途径
曹丕当时就认识到,“文人相轻”的问题不解决,就不会有公正有益的文学批评,更会影响到文学的创作和繁荣。他认为产生“文人相轻”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主观上的“善于自见”、“暗于自见”,即对于自己的长处“善于自见”,对于自己的短处“暗于自见”;二是客观上的“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每个人既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以己之长轻人所短,总是有可轻之处。解决“文人相轻”的办法是“审己以度人”,即客观地看待自己,也公正地对待别人,这才是从事文学批评和学术研究的正确态度和方法。
"Scholars Belittling Each Other" is Unwise
LI P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0, China)
Abstract: "Scholars belittling each other" is a bad customs in ancient China among narrow-minded scholars, which has certain traditional cultural background and can still be found among contemporary scholars. If it is not corrected, it will influence fair and beneficial literary criticism and even the creation and prosperity of literature. To solve the problem, we should look upon ourselves objectively as well as treat others fairly.
Key Words: scholars belittling each other; look upon ourselves objectively and treat others fairly; Yang Ming-zhao; Wang Li-q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