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雅
摘要:花木兰这一众人皆知的形象最早见于《乐府诗集·木兰诗》,是“孝女”的形象。但随着时代背景的变化,花木兰的形象也在慢慢演变,从替父从军的“孝女”演变成为现代版“女英雄”,进而又完成从现代化到西方化的转变。本文试以时代的发展与变迁,分析关于花木兰的不同作品,揭示花木兰人物形象历史演变的过程。
关键词:花木兰;形象;历史演变
木兰传说千古流传,自《木兰诗》始,到唐宋诗词记载收录,至明清时期形成戏曲和小说,再到近现代话剧、电影等,直至今日热度不减。至今,黄陂木兰山和虞城木兰祠仍香火旺盛,这两地的木兰传说于2008年进入第二批国家级非遗名录(I—50)。陕西延安的木兰传说也作为扩展项目进入第三批国家级非遗名录。各地木兰传说的核心情节与《木兰诗》一致,但是经过多年的流传演变后发生了较大变异,使得木兰传说演绎的形式日趋多样化,内涵也更为丰富,人物形象发生了演变。
一、忠孝两全的“孝女”形象
北朝民歌《木兰诗》是最早记录木兰形象的作品,它以口头的形式出现,被宋代郭茂倩收录在《乐府诗集》中,这首民歌成为历代木兰故事演变的范本之作,也是木兰故事的初步形成阶段。在这首《木兰诗》中,作者首先写了花木兰的闺中生活,开头“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告诉人们木兰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姑娘,当“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时,她果敢的一面开始显露:“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这一举动既表现了她对爷娘的“孝”,也包含着对国家的“忠”,顷刻间闪出耀眼的光辉。而她投军的经历和从军生涯也是很艰苦的:暮宿黄河边,暮至黑山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析,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在这之后花木兰得胜受赏,但是在面对可汗的奖赏,她表示“不用尚书郎”,只希望能够早日归还家乡。而诗的结尾也给予了对应,“以‘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作喻,轻巧智慧,既新奇,又暗合主人公不求封赏爱自在的心境,堪称妙笔。”
《木兰诗》用简洁的叙事话语讲述了木兰代父从军,凯旋归来不受官爵,重回家庭的完整故事。整个故事时间跨度长达十二年,从故事的开端——决定从军,到故事的发展——征战沙场,再到故事的结局——光荣归来,整个故事有头有尾,作品情节曲折离奇,极富传奇色彩,而且有声有色,取得了引人入胜的传奇效果。这个时候的木兰是一个忠孝两全、英勇果敢而又不慕名利的女性形象。
而在唐诗和宋代笔记中,又对木兰故事进行了一定的发展,《全唐诗》中一共有五首诗。以韦元甫的《木兰歌》为例,此篇《木兰歌》的主要事件与北朝民歌大体相似,但在继承北朝民歌《木兰诗》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些新的叙事事件,花木兰在从军前的心情变得更为复杂,“木兰抱抒嗟,借问复为谁。欲闻所械械,感激强其颜”,深刻地描写了花木兰替父从军之前矛盾复杂的心理描写,也奠定了高昂的基调。木兰在易装成男儿时红装换武装的刻画也更为细致,更坚定了从军的决心;同时木兰征战疆场的描写也更为具体,这也成为后世文学叙事中的木兰故事的核心情节,使得木兰“忠孝”的女性形象更为突出。
“孝”是封建社会儒家学说的核心内容之一,“孝自西周起就被确立为宗法道德规范的核心。”而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孝的思想被儒家的代表人物进一步强调。儒学始祖孔子曾经有言:“孝亲要做到养亲、敬亲、爱亲。”历代信仰儒家学说的文人墨客都大力宣扬孝道,孝顺长辈自古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并且这一行為从处理家庭关系的准则逐渐发展成了整个社会的道德准则。在“忠孝勇烈”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氛围下,木兰作为一个女子,替父从军,更突出的是她“孝女”的形象。
二、由“孝女”向现代“女英雄”的角色转变
《雌木兰》一剧是徐渭的组剧《四声猿》之一,是“文长有感而发焉,皆不得意于时之所为也。”作于明清时期。在《雌木兰》中,作者建构的是一个自我奋斗和牺牲来体现自我价值的女性形象。花木兰由一个不思功名的贤孝女,变成了一名踌躇满志的尚书郎。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木兰从思想转向为对建功立业的那份执着,十分耀眼地闪烁着一种肯定自我、高扬个性的光芒。
剧中的花木兰是作者极力肯定并且欣赏的女子,她身上不但有《木兰诗》中木兰身上那种智勇,而且女性意识开始在她身上萌芽,表现在作品中便是木兰自身的强烈自豪感。这种高度的自豪感使木兰喊出了“休女身拼,缇萦命判,这都是裙钗伴。立地撑天,说什么男子汉!”这种高呼明确宣扬了对女子地位、才能的肯定和认可,喊出了部分人的心声。虽然明清时期封建专制制度达到了顶峰,“男尊女卑”和儒家学说的统治仍占主导地位,但随着后期沿海一带经济的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出现,新兴市民阶层出现并且壮大,他们代表一种新的力量同封建王朝的矛盾日益尖锐,出现了代表市民阶层反封建反传统的新思想。市民中渐起的对儒家思想的怀疑,使得人们在妇女观上也有了新的看法。新思想的代表人物李贽批判那种歧视妇女的思想,徐渭也积极响应这种进步思想的呼唤,在《雌木兰》中赞扬女子,提高了木兰的形象和地位。同时赞美的还有清同治十年《黄陂县志》卷七《木兰志》中张希良《孝烈将军传》记“予观自古女子未有如将军之奇者也,堤萦曹娥辈至性激于一往,易耳,身经百战,糜处济伍之中,曾不知其雌雄,此其智勇有过人者,功成而不有居,然大树风哉。”
1956年,由北京电影厂刘国权导演,拍摄了豫剧舞台剧影片《花木兰》。此时的花木兰形象开始多了些女英雄的气概。“花木兰心如慈无心纺织,恨敌寇犯边关侵我乡邻,我曾学就混身武艺,不能够分亲忧为国效力”,她的眼睛流露着坚定和果敢的目光:不能为亲人国家分担忧愁,空有一身武艺不施展出来又有何用?而面对姐姐提出“女子领军打仗有哪几个”的质疑时,她以“女子杀敌自古有之”说之,并一一举例,喊出“巾帼英雄留美名,儿愿替爹爹去从征”的心声。她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并且希望可以施展自己的武艺。当父母不同意时,她甚至要与爹爹比试武功,赢了就代父从军,最终以超凡武艺和气魄得到了爹爹“儿,你去得了”的肯定。此时的木兰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更显现出其女英雄的果敢和豪气。她一句“但愿一去旗开得胜,平了贼儿回家再孝双亲”中的“再”字也体现出这时的木兰已不再是北朝民歌《木兰诗》中只想早日回家陪伴父母的“孝女”形象,此时的她已经带有了一些现代女子的气质,希望能够实现自身的价值,成为杀敌报国的女英雄。在人们的心目中,木兰不仅是个和男子一样勇敢杀敌的英雄,而且是一个以国家民族危亡为己任的具有崇高责任感的女性,人们赋予木兰更高的精神境界,她的事迹是民族精神的诗化,而这种可贵的民族精神在抗战以至建国初期中国处于外忧内患的困境中最需要提倡的。直至建国后的几十年中,木兰勇于抵抗外族侵略,捍卫自己家园的精神也是一直为广大人民所敬佩和歌颂。
1980年7月,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常香玉演出本豫剧《花木兰》。这时的木兰能够挺身而出,慷慨陈辞,大声为女子辩护结伴。从军的路上,刘忠一直抱怨“为什么倒霉的事,哎,都叫男人来干?女子们在家中坐享清闲。”“这天下苦事都叫我们男子做了,这女子家成天在家贝青吃坐穿,她们不是占了大便宜吗?”面对刘忠这种偏见,花木兰挺身而出,大声争辩:“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在这里,木兰明确打出了“男女平等”的旗号。
中国社会思想的急剧变革是从五四时期开始的。西方的“民主科学”传入中国后激烈碰撞中国人的思想,新文化运动全面反封建也为妇女解放提供了契机,妇女解放,男女也便一样。但由于全社会尚未解放,这种对封建秩序的冲击也只是局部的。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有强大的社会制度作保障,妇女们才真正具有了同男性相等的权利,“男女平等”不再是一种梦想。常香玉演出的豫剧《花木兰》便清晰响亮地喊出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口号,它从反面映衬了妇女当家作主的喜悦和自豪,是解放了的妇女的心声。与明清时期妇女身上那种刚刚萌发的女性意识不同,这里的花木兰在社会思想的熏陶和影响下,已经成为女性英雄形象的代表人物,成为民族精神和文化的象征。女性不仅仅只会织布,同样可以成为巾帼英雄:杀敌人、建功业。花木兰融合着现实与理想、个性与共性的鲜明性格特征,成为追求自身价值的现代“女英雄”。
三、由现代化向西方化的转变
1997年,美国迪士尼公司根据中国古代花木兰男扮女装代父从军的传统民间故事制作了迪斯尼动画电影《MuLan》,2004年,《Mulan》(二)也问世。这部电影以美国主流文化的个人主义价值观来置换了原作《木兰诗》所蕴涵的中国传统文化,使木兰的形象更为西方化。这部电影借鉴了中国画的一些技法:虚实结合,工笔水墨结合,意境悠远。这部颇富东方韵味的影片使得传唱了千年的女英雄好似穿越历史,并以一种西方式的轻松乐观的方式,呈现在她曾经征战的国土上,带给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民前所未有的关于女性的西方化解读,而这种解读为花木兰提供了展现一个女性掌握命运、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具有划时代的悲壮色彩与影响深远的丰碑级纪念意义。
电影一方面遵照花木兰传说的基本故事框架,在影片《花木兰》中木兰替父从军的桥段,木兰勇敢的担当起重任,男扮女装,替父冲上前线,这体现了中国所弘扬的孝道,但更多地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分析体现了女性的自觉。另一方面,电影中也增添了相亲失败的故事情节,木兰在相亲之前,父亲向祖先祈祷花木兰能够通过婚姻来光耀口庭,经过一系列的滑稽行为后,花木兰的自我价值遭到否定,开始自我怀疑。国难当头之际,花弧年迈有疾病,而她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战胜敌人,最终救了李翔和皇上,体现了女性的解放与自由发展。这种发展不仅是社会的问题,更是女性自身的问题,女性也需要自我觉醒和自我发展。而花木兰作为社会的成员,她自觉的拿起武器去保家卫国,正是她作为创造性实践活动的主体,自觉的唤醒了意识里自身社会主体地位的行为。奋勇杀敌,凭借女性的智慧与勇敢,最终“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不难发现,这部动画电影是中美两种文化交融的产物。影片的故事原型和主要人物形象取自中国的民歌《木兰诗》,但在木兰这个人物身上,改编者更多地加入了美国文化和女权主义的成分,让木兰的形象更为西方化,更加接近我们当代的女子:我们可能并不是女英雄,但是我们有自由的权利,有自己的想法及追求的理想。
当新的时代到来,社会制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历史故事的受众也在不断地发生着改变,加之西方女权主义思想对东方的影响,时代对花木兰形象的塑造自然而然随着这些变化发生了新的变化。21世纪,中国进入了新的时代,社会的主题变成了提倡和平,自由平等、和谐社会才是人民所期望的社会,“杀敌立功”的女英雄花木兰在新的时代也应该具备新的意义。在这个时代,不同国家,不同文化间也有了更多的交集,东西方文化能够在花木兰这一女性形象中得到互动的交流,更是一種跨文化的发散:“各国文化的不断发展逐渐消解了世界文化格局中心化,话语权利势差在不断缩小。”通过花木兰这一女性形象,我们可以看出生活在各种文化背景中的人其实都有着相近的道德准则及相似的追求,如尊老爱幼、相互帮助;如渴望得到社会大众的认可,得到周围人群的尊重等。这些文化共性隐藏在文化根源背后,也是跨文化、跨地域群众信息得以顺利交流、文化得以顺利传播的基石。纵观各种文化对花木兰形象的塑造,东西文化在价值观层面也是有很多共同点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从现代化向西方化的转变,花木兰这个人物形象带给世界人民的不仅仅是美好的印象和英勇的典范,更重要的是她也已经成为了世界文化的和平使者。是时代发展的需求。
四、结语
综观全文,中国传统文化作品中的“花木兰”形象是在慢慢演变的,从忠于国家、孝顺父母相对传统的女性形象慢慢向具有女性意识的形象转变,而西方对于木兰“他者”形象的塑造更是对木兰形象的演变做出重要的突破。木兰的“西方化”赋予了女性主义的思想,肯定了女性的地位,同时也使得东西方文化在花木兰的形象中得到了互动的交流,让我们看到在不同时代背景及思想下,形象的塑造及描述是具有典型性的,而这种典型形象的塑造也相应地向我们反映出了时代的发展和变迁。
注释:
(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出版社,1979年版,第1373页。
同上。
同上。
祈连休,程蔷,吕薇:《中国民间文学史》,2008年2月第1版,第465页。
(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出版社,1979年版,第375页。
朱贻庭:《中国传统伦理思想史》.华东师大出版社,2003年版,第8页。
(明)徐渭:《四声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页。
(明)徐渭:《四声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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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权,张新实导演,河南豫剧院编辑小组《花木兰》(常香玉演出剧本).长春电影制片厂.1956年1月1日。
同上。
同上。
同上。
同上。
同上。
陈宪章,王景中:《豫剧花木兰》(常香玉演出本).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4页。
同上。
(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出版社,1979年版,第1373页。
任晨:《中美文学与电影中花木兰形象的跨文化阐析》.中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6月,第24页。
同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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