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文
(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444)
知更鸟鸣 生生不息
——浅析《杀死一只知更鸟》的圆形叙事
张敬文
(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0444)
文章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分析哈珀·李的代表作《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圆形叙事策略,在叙事学理论的帮助下解读三类主人公的圆形命运轨迹,指出作者批判种族歧视,推崇社会正义和保护人类尊严的,寄意更多的知更鸟继续鸣唱,生生不息。
哈珀·李;《杀死一只知更鸟》;命运轨迹;圆形叙事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刚刚去世的哈珀·李的处女作及成名作。小说的出版正值美国民权运动时期,因其对南方种族社会现状的揭发而广受赞誉。布什总统盛赞她的作品:“该书文笔优美,饱含人性关怀,堪为书中典范,值得永久阅读和研究。”[1](P1425)
华莱士·马丁 (Wallace Martin)在他的《当代叙事学》(Recent Theories ofNarrative,1986)中提到了三种叙事模式:树形结构,过程图,以及回路图。[3](P92)在他看来,“一部叙事作品愈写实,就愈加紧密地依附于社会惯例所提供的序列性结构方式。”[3](P93)从这点来看,《杀死一只知更鸟》应该是跟现实比较贴切的。同时他还提到回路图结构的作用是“不仅表现了时间过程,而且表现了概念或主题上的统一”[3](P92)。而小说中的三类人不断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人物的依次出场也引带出作者对不同主题的关照。
对抗种族歧视问题是小说的一大主题。在《解放黑奴宣言》宣布后的100年后,美国南方的种族隔离依旧十分严重。哈珀·李意识到这一不公平的社会现实,将南方黑人的真实处境付诸笔端,为美国20世纪60年代风起云涌的黑人运动提供了助力。书中阐释这一主题的关键人物是黑人汤姆,而他被诬陷犯强奸罪的案件也成了贯穿全文的一条主线。汤姆在白人林克·迪斯先生家做采摘工,他的雇主给他的评价是“那小伙子为我工作了八年,从没给我惹过一丁点麻烦。”[2](P239)他出于同情经常帮助穷白人家的姑娘马耶拉·尤厄尔干活,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马耶拉引诱,只得仓惶逃走。后来马耶拉的父亲——鲍伯·尤厄尔为了捍卫自己作为白人的名声,逼迫女儿与之合谋诬陷汤姆强奸,将之告上法庭。法院指派阿蒂克斯为汤姆的辩护律师。得知阿蒂克斯要为汤姆辩护,周围的居民都表现出不满和愤怒,坎安宁先生甚至带人准备伤害他。这些细节都表现出种植园制度下的白人对黑人根深蒂固的偏见。在阿蒂克斯的保护下,汤姆案得以如期开审。然而纵使阿蒂克斯凭着自己高超的辩论技巧将真相昭之于众,也没能阻挡汤姆死亡的命运。汤姆害怕自己被执行死刑,试图逃跑,结果死于警察枪下。汤姆的突然死亡给其妻儿带来巨大打击。后来汤姆原来的雇主——林克·迪斯先生给汤姆的妻子海伦找了份工作,供她维生。于是,汤姆一家的生活又恢复原状。黑人群体也继续原来的生活。
通过分析我们发现,黑人汤姆的命运起落都与白人有关。他生前是为白人工作,之后被白人鲍伯陷害,后来被白人警察杀死,最后又是林克先生给她妻子一份工作,使她得以继续生存,这些情节的轨迹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汤姆的生活显示了黑人在白人社会的裹挟中生存的艰难。故事的一开始,作者并没有指出林克先生对汤姆的看法。然而随着情节发展,汤姆败诉,法律公然视公平正义于不顾,让社会偏见占了上风,可见南方社会种族歧视观念之根深蒂固。作者的独具匠心体现在她安排了林克先生为汤姆说情,照顾其妻子生活。倘若故事随着汤姆的死戛然而止,故事的氛围就会变得凝重许多,与儿童视角的写作风格存有偏差。林克先生的存在就像是一座灯塔,让人们不仅能反思自身抱有的偏见,更重要的是,它能指引人们采取行动去改变这种局面。另外,让这家黑人有一个好点的归宿,制造充满希望的氛围也符合本文的写作风格,使文章呈现出语言、内容、风格的和谐统一。按照阿蒂克斯的话,汤姆是个“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人”[2](P94),作为雇工,他兢兢业业;作为邻居,他友好助人;作为一个丈夫,他勤劳持家。这样一个有益于社会,无害于他人的人与“知更鸟”形象十分契合,只是他是一只被杀死的“知更鸟”。作者用圆形叙事的方法给这家人一个好的归宿,也在对氛围的调动中升华了主题,表达了她对改善种族歧视局面的期冀。
杰姆、斯库特兄妹二人是本部小说的主旋律,他们活泼、生动的形象,真实、丰富的个性给小说增添很多亮点。他们的成长过程也构成了小说的一条重要线索。小说故事从杰姆胳膊受伤开始说起,然后以回忆的方式追根溯源讲述了他受伤的前前后后。作品的圆形叙事主要通过杰姆的存在得到最好的体现。故事开始讲述的是杰姆、斯库特无忧无虑的童年,以及他们和迪儿的友谊。他们以模仿“怪人”拉德利和去“怪人”家探险为乐。故事随着“怪人”留下的神秘礼物开始升温,沿着给杰姆缝补裤子和为斯库特披毯子的轨迹上升,一直到树洞被封达到顶点。之后他们旁观了汤姆案的审判,亲眼目睹法律无视正义、颠倒黑白。汤姆败诉一事让杰姆好几天闷闷不乐,也给文章气氛笼上一层阴云。汤姆的死更是将行文基调拉至最低。通过与阿蒂克斯的交谈和自己的反思,杰姆逐渐认识到了介于不同种族与阶层之间的朦胧界限,故事轨迹也随之上升。两年的经历让杰姆和斯库特都成长不少,故事到后面,阿瑟的出现、鲍伯的死和杰姆的胳膊受伤使作品达到高潮。最后故事在阿蒂克斯给斯库特读完故事,接着去照顾杰姆中走向结束。
杰姆和斯库特的成长经历遵循着先上升,后下降,再上升,然后回归原点的轨迹。伴随着这一轨迹,杰姆和斯库特上了几堂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课。童年的他们富有冒险精神,个性鲜明。尤其是斯库特,更是个十足的假小子,上学第一天就跟男孩打架。在父亲的教导下,她逐渐学会了从别人的角度看问题。她将这个道理学以致用,帮助父亲免遭坎安宁家人的欺负。这是他们学的第一堂课——尊重。第二堂课是阿蒂克斯通过杜傅斯太太教授的。杜傅斯太太为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决定停用可缓解疼痛的吗啡,而且她忍住疼痛坚持到了最后一刻。阿蒂克斯让孩子们给杜傅斯太太多读一星期的书,让他们记住她生命最后的表现。然后告诉他们:“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2](P138)因此第二节课就叫:勇敢。汤姆案使孩子们第一次面对种族歧视问题。按阿蒂克斯的话说,种族歧视就是“梅科姆县的通病”[2](P109)。汤姆的败诉激发了杰姆对公平问题的深沉思考,对父亲公平处事原则的耳濡目染也让他为人处世多了更多善意和稳重。他不愿意碾死小虫的原因只是简单的“它没惹你”[2](P292)。这是他们学到的第三堂课——平等。这些人生经验随着他们的成长呈现出历时性的发展顺序,然而仔细分析会发现他们的成长中有些东西始终没变,那就是儿童的单纯、善良与童真。这一特点使他们的人物轨迹展示出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统一。阿蒂克斯是杰姆、斯库特二人的父亲,也是他们的人生导师,还是他们道德核心的架构者,更是人类美好品性的保持者。他不仅坚守住了自己的道德,而且在孩子们心中种下了良善的种子,保护儿童这群纯洁的知更鸟,使他们可以继续歌唱。
阿瑟·拉德利是另一条贯穿全文的线索。从小说一开始,阿瑟·拉德利的存在就使全文笼罩在一种神秘、诡异的氛围之中。他被称为“怪人”拉德利,关于他的传言遍布整个梅科姆县。大人,比如斯蒂芬妮小姐,会编造关于他的恐怖故事吓唬小孩子;孩子们则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自编自演关于他的戏剧,打发时间。在首次提到阿瑟时,作者用充满童真的语气说:“房子里面,住着一个恶毒的幽灵。”[2](P9)拉德利家的房子变成了孩子们的探险目的地,他们对它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同时又极其畏惧。其实,少年阿瑟礼貌谦和,因十几岁时交友不慎,在广场上寻衅滋事,被送入未成年人法庭。他保守的父亲老拉德利为了维护家族尊严而将其禁闭家中15年。这15年中,阿瑟从未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他的存在也成了大家众所周知的谜语和闲聊时的话题。不同于勤恳正直的汤姆和欢快活泼的杰姆兄妹,拉德利的形象在行文中始终比较模糊,这也为小说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作者也有意让他的故事成为整篇小说的底色,时不时在文中提一下,不至于使线索中断,一直到故事即将终结才揭示谜底,吊足了读者的胃口。杰姆兄妹和迪儿怀着孩子的童心和好奇心多次试探,想把阿瑟引到室外。他们作为正常儿童的快乐和童真吸引了阿瑟的关注。紧接着,便有了阿瑟送孩子们送礼物、给杰姆缝补裤子,发生火灾时给斯库特披毛毯、乃至挺身而出与鲍伯·尤厄尔搏斗,救下杰姆兄妹的性命以及最后斯库特送阿瑟回家等一系列事件。拉德利因为喜欢杰姆兄妹,勇敢地走出屋子,最后因为无法适应现实生活又选择回到屋里。
纵观整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出,阿瑟被囚时,他的命运轨迹降至最低,他成了令儿童谈之色变的“怪人”。随后在孩子们的逗引下,他开始走出屋子,成了给孩子们送礼物的神秘人士。再后来,他又为杰姆缝衣服,为斯库特披毯子,其人物轨迹不断上升。当斯库特兄妹遇难时,阿瑟出手相救,一下成了梅科姆县的英雄。至此,阿瑟的命运轨迹达到最高点,同时也将故事推向第二个高潮。最后,阿瑟在斯库特的牵引下回到了他的屋子,使得这一形象的人物轨迹构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形。然而,作者这样构思意图何在呢?我们知道阿瑟在少年时就被父亲锁在屋子里,而且一锁就是15年。15年之后再次露面时,他“靠墙站在那里,胳膊抱在胸前。”[2](P331)当斯库特向阿蒂克斯指他时,“他的手掌贴着墙壁轻轻滑动,留下了两道细腻汗湿的印渍。他把两根拇指钩进皮带里,全身掠过一阵奇怪而轻微的痉挛”[2](P331),俨然是一个害羞的孩子。这其实也不难理解,15年的与世隔绝,他保留的仍是他少年时的记忆。他只能隔着窗子看外面发生的一切。不与外人交流,使得他的心智水平停留在少年时期。是在孩子们的逗引下,阿瑟逐渐走出屋子。而实际上他就像是一只只是唱歌给人们听,什么坏事也不做的知更鸟。最后阿瑟为救杰姆误杀了鲍伯,泰特警官坚持说是鲍伯自己不小心杀死了自己。在他看来,“一个对你和全镇做过这么大贡献的人,无视他的隐居习惯,把他硬拉去曝光——对我来说,就是犯罪”[2](P339)。这一细节展现了泰特警官对阿瑟的保护,这就像是在保护一只知更鸟,其实也就是在守护自己的良心。而阿瑟最后的回归“不是简单的原路返回,而是超越后的回归,是健全人性的回归”[7](P133)。阿瑟与斯库特兄妹的友谊随着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情逐步确定。既然阿瑟无法适应也不想适应成人社会,就让他继续待在屋子里也未尝不好。笔者认为作者正是试图用阿瑟的回归代表对少年仅有的爱、快乐与希望的留存。
金健人在他的《小说结构美学》中说:“小说比起其他文艺样式来,更注重内容的哲学意义。通过形象,满足人们对美的要求;通过形象所揭示的生活本质,满足人们对于真理的追求。”[5](P128)哈珀·李通过塑造汤姆、杰姆兄妹及拉德利展示了三种不同的知更鸟形象。三类人代表三种人生,三只知更鸟各有各的宿命。汤姆的命运令人唏嘘,杰姆兄妹的成长给人希望,拉德利的回归令人深思。正是这些人物不同的命运赋予小说以丰富多样之美。更重要的是,通过对人物不同命运的展示,小说给与读者以深刻启迪。就作品而言,它主要传达给读者的就是对种族歧视的批判,对社会公平正义的推崇和对人类尊严的保护。作者用圆形叙事方式传达给读者无尽希望,寄意更多的知更鸟继续鸣唱,生生不息。
[1]George W.BUSH.Public paper of the presidents of the UnitedStates[M].Washington:UnitedState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1.
[2]哈珀·李.杀死一只知更鸟[M].高红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3]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4]JeffreyY W.Hunted.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M]. Vol.194.Detroit:GaleResearchInc.,2005.
[5]金健人.小说结构美学[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 王占峰]
I106.4
A
2095-0438(2017)03-0074-03
2016-11-28
张敬文(1992-),女,河南汝南人,上海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