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学视野下的《马来狂人》

2017-04-14 04:49:12
昭通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东方学东方人茨威格

高 源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 文学研究

东方学视野下的《马来狂人》

高 源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马来狂人》是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中篇小说,茨威格以热带丛林中的东方殖民地为背景,向读者呈现了一个德国医生惊心动魄的离奇故事。在小说中,作者基于东方学话语视角对东西方进行对比,塑造了一系列近代东方人形象,对亚洲热带丛林这一异国地带进行了想象,通过对东方的表述构建了西方的霸权话语。

《马来狂人》; 东方学; 东方; 西方; 话语

20世纪末,作为后殖民主义极具代表性的萨义德,在福柯的“权力——话语”体系与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基础之上,创建了一种具有强烈意识形态性的后殖民理论,他以东方学为研究对象,视批评欧洲中心论为重点,展开对东方主义话语的批判,其创作的《东方学》被视为后殖民主义批评的奠基之作。萨义德从学术研究、思维方式、历史和物质三方面对东方学下了定义,但更多的是从第三个层面将其视为一种话语进行考察,视东方学为“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一种方式”,[1]4“欧洲文化正是通过这一学科以政治的、社会学的、军事的、意识形态的、科学的以及想象的方式来处理——甚至创造——东方的。”[1]4斯蒂芬·茨威格是一位奥地利籍犹太裔作家,生活于奥地利的茨威格深受西方思想文化的熏陶,“他热爱欧洲,热爱欧洲的精神力量、欧洲的道义力量。”[2]78在小说《马来狂人》的叙事中,茨威格以不得已流落到荷兰殖民地的德国医生为视点人物体验东方,在东西方文化和环境的对比中,塑造了东方的“他者”形象,对东方异域进行了想象,显示出西方无上的优越感,确立了西方表述东方的话语霸权,表露出了宗主国对从属国的殖民意识。

一、“他者”形象的想象

萨义德所言述的“他者”是立足于东方学的理论体系中的,“他者”是一个主观想象的产物,萨义德认为“东方”即西方人心目中的他者,作为“他者”的东方不再是地理意义上客观实在的东方,而是西方眼中构建起来的观念形态上的东方,“东方几乎是被欧洲人凭空创作出来的地方,自古以来就代表着罗曼司、异国情调、美丽风景、难忘的回忆、非凡的经历”,[1]1它是被西方话语想象性地虚构出来的谎言。茨威格作为一位西方作家,他总以新奇和带有偏见的眼光去重新构建东方、表述东方,在他的创作中能察觉到“西方中心主义”意识的踪迹。 在《马来狂人》中,茨威格以不同程度的笔墨勾勒了一系列人物形象,大致可以分为“欧洲白种人”和“本地黄种人”,小说在塑造“欧洲白种人”时,往往以被曲解、丑化了的东方人作为衬托,其身上所具有的卑劣人格与小说中高高在上的欧洲白人形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小说中的东方形象则成为西方构建自我肯定意识形态的“他者”。

茨威格在《马来狂人》中着墨最多的东方人形象莫过于英国太太的听差,这位黄种听差在德国医生的意识中,并未被视为一个值得尊重的个体,而是德国医生口中的“迟钝的黄皮肤的动物”,[3]169当听差奉行英国太太的指示阻拦德国医生的追赶时,德国医生对他这一举动表示了吃惊和愤怒,认为“这样一个黄种混蛋抓住一个白人‘老爷’的自行车,还命令这位‘老爷’待在那儿不许动,在那儿是怎样的放肆行为”,[3]146不幸流落到亚洲热带丛林当差的白人医生,即使生活得颓丧不堪,也依旧敢于在本土黄种人面前自居“老爷”,在他的眼里,作为听差的黄种人只应对白人唯命是从,而决不能反抗违背其意旨。当听差面对欧洲白人时,狗一样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畏惧,总表现得怯懦且奴性十足,永远一副畏畏缩缩、卑躬屈膝的可怜样,他存在的价值就是为白人所支使,就连听差对他女主人表现出的忠心也只配用“那种义犬似的忠心”[3]162来表示嘉奖。

茨威格曾在他众多脍炙人口的作品中塑造了大量个性鲜明的西方女性形象,或勇敢,或痴情,或高傲,他的作品中也不缺乏对东方女性的描摹,然而他笔下的东方女性形象却不再如西方女性一般让人怜惜或敬佩,而是一副轻佻、蠢笨的模样,在《马来狂人》中作者以德国医生为媒介表达了他对东方女性的看法。当德国医生想要求英国太太向其献身时,毅然遭到了英国太太的冷漠蔑视,在他颜面扫地之时,想到了与英国太太截然相反的本地黄种人姑娘,“这些叽叽喳喳纤小秀气的鸟儿,只要有个白人,有个‘洋老爷’要她们,她们就毕恭毕敬地浑身哆嗦,低三下四地委身相从,她们对你总是张开怀抱的,总是准备咯咯地轻声娇笑着来侍候你”,[3]143在此段描述中,百般顺从、低贱下作、轻佻放荡的东方女性形象跃然纸上,与傲气凛然、坚强不屈的英国太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在殖民主义文学的霸权语境下,西方人善于将对东方的的压迫转化为意识形态中的固定话语,并在他 们的脑海中形成固定的文化模式。东方与西方之间存在着一种权力关系、支配关系与霸权关系,在小说中,黄皮肤的奴仆始终是保持沉默的,具有话语权的只有自居白人老爷的德国医生和高傲的英国太太,他们可以替沉默者言说,将沉默者身上具有的东方特征告知读者,流露出了对异质文化的漠视和对异族生命的不尊重。这体现了东西方之间力量关系的模式,在东西方异质文化的博弈中,西方对东方处于支配地位,体现了在这种力量关系模式影响下产生的论说东方的话语模式。

二、异域环境的塑造

茨威格对东方形象的塑造不仅体现于对人物的描摹,还体现在对东方这一异域环境的书写中。萨义德认为,“有些特殊的物体是由大脑创造出来的,这些物体,尽管表面上是客观存在的,实际上却出自虚构。一群生活在某一特定区域的人会为自己设立许多边界,将其划分为自己生活的土地和与自己生活的土地紧密相邻的土地以及更遥远的土地——他们称其为‘野蛮人的土地’。”[1]67生长在西方的茨威格曾到过印度、尼泊尔等地,对自己领土之外的东方有一定的了解,但在很大程度上也存在假设、虚构和联想,在他的作品中主要描写的东方地域类型是中国、印度、马来西亚,小说《马来狂人》则是以荷兰殖民地马来西亚为背景进行的叙事。

茨威格在小说《大探险家》中书写古老的东方诸国时,曾将马来西亚视为了一个颇具魅力和神奇迷人的世外桃源,对自然环境和土著人的热情好客不吝赞美之词,但在《马来狂人》的描述中,成为荷兰殖民地的马来西亚却不复往日的神奇美丽,无论从气候条件看,还是从当地土著而言,马来西亚都成为了茨威格笔下的“丛莽世界”。在自然环境上,小说中的马来西亚是病态和噬人的,德国医生说道,“在这些热病蔓延的种植园里,死人坟墓上十字架数目的增长比我们这儿快三倍”。[3]131马来西亚的热带风光是具有魔力的,所谓的魔力就是指能将初到热带地区心怀梦想的欧洲人变得虚弱懒散、软弱无力,“人的力量渐渐耗尽,无论吞服多少奎宁,还是要得热病”,[3]130“不知怎的,就会判若两人,迟早都会受到损害,有的酗酒,有的抽鸦片,有的打人,变成野兽——每个人都会沾上一种毛病”,[3]131最后只能困在这炎热潮湿的热带雨林中苟延残喘。从生活环境上来看,马来西亚是半开化的丛莽世界,德国医生工作的小镇上没有其他欧洲白种人可以和他交流,也没有俱乐部、高尔夫球、书刊报纸等代表文明的东西供他平日消遣,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树林、种植园、沼泽等,致使他每日只能与他的黄皮肤女仆为伴,这让他感到孤寂又无聊,时常思念文明富足的欧洲,畅想阳光普照的欧洲大街和金发碧眼的白种女人。在德国医生所处的现实环境与幻想的欧洲世界对比中,东方被置于蒙昧的未开化状态,而西方却在经济与文化的发展上呈现出了一种优越感。

此外,茨威格在小说中还以德国医生的视角向读者描绘了欧洲人聚居区截然不同的华人聚居区,欧洲人聚居区坐落在美丽的海滨,人们能在政府大楼里举办盛大的舞会,而华人聚居区则处于一个肮脏混乱的环境之中。德国医生在接到生命垂危的英国太太的求助之后,急忙乘坐“小车离开了坐落在海滨的欧洲人聚居地区,进入下城,继续向前,一直进入中国人居住区的那些人声嘈杂、弯曲狭窄的街道。……最后我们终于开进一条窄巷,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汽车在一幢低矮的房子前面停下……这幢房子肮脏不堪,似乎缩成一团,门前上着排门,点着一支蜡烛……就是那种暗藏着烟馆和妓院的小破房之一,不是贼窝就是窝主的家。”[3]162小屋内臭气扑鼻,所有东西都脏乱不堪, 嘈杂、狭窄、偏僻、肮脏、罪恶等负面词汇成了华人聚居区的代名词。

“关于东方的知识,由于是从强力中产生的,在某种意义上创造了东方、东方人和东方人的世界……东方被描述为一种供人评判的东西,一种供人研究和描写的东西,一种起惩戒作用的东西,一种起图示作用的东西。”[1]50蛮荒的东方是由处于支配地位的文明西方所控制和表述的,西方中心主义视域下的东方就是一个比西方低劣的丛莽世界,在西方人对东方这一异域环境进行描述之时,除了以此建构起殖民话语,也将蒙昧的东方作为一种反面供西方人评判。

三、权力话语的建构

萨义德将东方学视为一种话语来加以考察,认为它是欧洲文化霸权的产物,“欧洲文化的核心正是那种使这一文化在欧洲内和欧洲外都获得霸权地位的东西——认为欧洲民族和文化优越于所有非欧洲的民族和文化。”[1]10在西方对东方诸国的认知中就体现着这种霸权意识,西方人站在西方中心主义意识之上,对东方的一切假以丰富的想象和再建,昭示了西方的文明先进和东方的蒙昧低劣,而在这一过程中,东方没有表述自身的权利。由于“一个国家长期形成的集体无意识和文化环境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众多的浸透着殖民主义话语的文体体系中,形成了一种有时连作者本人也未意识到的集体无意识。”[4]茨威格在《马来狂人》中对荷兰殖民地的表述也未能逃离西方对东方形成的文化语境,他依旧从殖民视角完成对马来西亚的“他者”话语建构,以此实现对西方文化的自我认同。

在小说中,茨威格塑造的东方人是没有话语权的沉默者,英国太太的黄皮肤听差多次出现,但作者只在三个场景中给他提供了言说的机会,第一次是听差遵从女主人的命令阻拦德国医生时,听差“用他那蹩脚的英语说道:‘您待在这儿’”,[3](P146)第二次是听差为生命垂危的女主人向德国医生求救时,“‘快来吧!’他说道……其他什么话也没说……我又问他一遍——他死不开口……”,[3]161第三次是年轻军官想要看看死去的情人,听差向德国医生征求意见时畏畏缩缩地说了寥寥几句。在这三次情况下,听差看似获得了说话的机会,实则却丝毫没有真正获得为自己表述的话语权,他一直在为英国女主人服务、乞求,而不是为自身言说,甚至在德国医生挥拳相向,将他重击在地时,他也丝毫没有要反抗的迹象。茨威格塑造的其他东方人形象更是处于失语的状态,从四周默不作声的黄皮肤仆人,到胆战心惊来送信的中国小男孩,再到尖叫着逃窜的中国老太婆,他们哪怕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为自身表述,为东方言说。茨威格在小说中表现的东方只是作为一个被看的客体,真正掌握了话语权的主体只有欧洲白人,是德国医生以一个非东方人的身份,替代东方进行言说,建构起了“他者”话语,此时的东方不再是客观的自然的东方,而是欧洲人在殖民心态下的集体想象物。

诚如萨义德所言,在东方与西方之间存在着一种权力关系,“他在这个世界的话语——权利结构中看到了宗国政治、经济、文化、观念与边缘国政治文化的明显的二元对立,在这种对立的权力话语模式中,边缘国往往是仅仅作为宗主国‘强大神话’的一个虚弱陪衬,一种面对文化霸权的自我贬损,这种强权政治虚设或虚构出一种‘东方神话’,以此显示其文化的无上优越感”,[5]茨威格在小说中表述的马来西亚是荷兰的殖民地,它在环境上是肮脏混乱的,土著的黄种人是轻佻奴性的,文化上是未开化的,它是与优越发达的欧洲世界呈二元对立的“他者”,这一弱小鲁钝的东方国家极需在强大的西方世界引领之下得到救赎,正如小说中的德国医生所说,初到荷属殖民地时,“什么事情我都梦想着去做,我要学当地的语言,用原文阅读那些经典,研究地方病,进行科学研究。调查土人的心理状况——或者像欧洲人的俗话所说的——做一个传播人道和文明的传教士。到这里来的人都有着同样的梦想。”[3]130传播人道和文明成为使西方殖民扩张合理化的说辞,作者对马来西亚的贬低和妖魔化,就在于借助愚昧的种族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权威,并隐藏起对外殖民侵略的残酷本质。

结 语

纵观世界近代史,西方资本主义的兴起和新航路的开辟引发了商业革命,并进一步推动了欧洲早期的殖民扩张,在西方帝国主义长达四个世纪的殖民扩张之后,19世纪至20世纪的亚洲和非洲大部分地区已沦为半殖民地或殖民地。在西方殖民扩张的背景下,西方以世界强者自居,确立起了“西方中心主义”意识形态,西方社会也普遍认为对东方的殖民是合理的。生活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茨威格,从小接受正统的西方教育,在西方的意识形态中耳濡目染,自然也保有作为西方人的优越感,茨威格站在西方人的视角,通过对马来西亚奴仆、土著姑娘和中国老太婆等的描写,塑造了怯懦、愚钝、低贱的东方人形象,以对热带地区的自然环境和东方人聚居环境的叙述,营造了一个病态、肮脏、蛮荒的丛莽世界,这一切共同投射了一个野蛮落后的东方镜像,恰好映照出了西方的文明富足。小说中显示出东方与西方的二元对立,在这对立关系中,作者让西方人牢牢把控住了话语权,表述了一个不是自然存在的真实东方,在有意或无意之间,通过对“他者”话语的建构,确立了西方对东方的支配关系和霸权关系,表明了宗主国与从属者之间的不平等权力关系。

[1](美)爱德华·W.萨义德. 东方学[M]. 王宇根 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3.

[2]杨 荣. 茨威格小说研究[M]. 成都:巴蜀书社,2003:78.

[3](奥)茨威格. 外国中短篇小说藏本·茨威格[M]. 张玉书 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4]李纯仪. 《印度之行》中的印度想象——对《印度之行》中“他者”话语解读[D]. 成都:四川大学,2007.

[5]王岳川. 中国镜像[M]. 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234.

The Perspective of Orientalism Malay madman

GAO Yu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Malaysian madman is the Austrian writer Stephen Zweig's novella, Zweig with the oriental colony in the tropical jungle as the background, to readers presented a bizarre story of german doctors. In the novel, the author compared the east and west, based on the oriental discourse, shaped a series of modern images of the Asian jungle, the exotic zone, constructed the western hegemonic discourse.

Malay madman; Orientalism; Oriental; The west; Discourse

I521.42

A

2095-7408(2017)04-0095-04

2017-03-17

安徽省教育厅高等教育振兴计划项目(2015zytz064);滁州学院教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016jy023);滁州学院外国语学院教科研培育项目(2016PYXM01);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项目(HX2016069);滁州学院课程综合改革项目(2016kcgg076)。

高源(1994— ),女,彝族,云南宣威人,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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