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写作一个尊重
——论雷平阳散文的陌生化写作

2017-04-14 04:49普云凤
昭通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平阳散文云南

普云凤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 云南文学研究

还写作一个尊重
——论雷平阳散文的陌生化写作

普云凤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对于许多人来说,粮食和蔬菜,他们来自农贸市场,可对于我来说,他们永远来自一个地方,那就是土地。”作为庄稼人的孩子,雷平阳的诗文总也离不开确凿的泥土气息,离不开生活的现场。在其写作的年间,雷平阳先生深入云南腹地,他的写作便是从这块土地开始,用一块疆域给写作抹上浓郁的地方文化色彩,成为了歌颂这块土地十分优秀的诗人和散文家。而同时,雷平阳以独具特色的写作风格为散文创作树立了又一种先锋的旗帜——即,一种“局外人的写作”,今以《雷平阳散文选集》为主题来分析这一写作方法。

雷平阳; 散文; 陌生化; 叙事

《雷平阳散文选集》成书较早,该书内容广博,大多记述云南本地的婚丧嫁娶,风土习俗,故事传说,地方志,人民信仰等,丰富多彩。在地方志中,作者又以丰富而详实的史笔记保存了云南地区多年的文化积累所留存下来的若干生活习俗。全书分“某处”“山上”“故事”三个部分,“某处”写“具体”,“山上”写作者在山中的一些经历,故事则不多赘述。该书较为详细地收录几年间雷平阳散文创作的丰硕成果。从内容上来讲,三个部分皆长于叙事,“某处”和“故事”更为突出对于事件的讲述。在这一系列的叙述中,作者笔下的云南有了马尔克斯式的魔幻现实性,同时,作者以宽广的情怀为事件的书写和加工增添一种近乎“局外人”的距离感,正是这种距离感和陌生感,让作者的散文创作在作品书写愈丰富的同时为读者留了愈多的想象和解读空间。

一、做“人”的局外人

雷平阳的散文善于记述山野民间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雷平阳散文选集》中,以庄稼人的生活日常为叙述背景的故事占据了大量的篇目,《周大爷守夜处》中心里住着偷稻贼的周大爷;《画卷》中打虎英雄宋小安诡异而平凡的一生;《行路记》中以各种理由拒绝外人采访的象明山人;《纹身记》中把心爱之人的像纹在自己胸前的岩地温;还有《铁匠》中无法生育的妻子等等这些人,构成了雷平阳写作疆域之中的复杂人事,他们无一例外生机勃勃地活在作者的笔下。

《铁匠》一文,作者以宁静的语言叙述张铁匠家的悲剧,故事以怀胎的稻子为背景,与张铁匠妻子无法妊娠形成强烈的对照。“张铁匠的精液变成了眼泪,妻子的沃土上依然颗粒无收”,方是宁静的语言更显张力,而故事的结尾却更让人惊愕,把张铁匠沿着开篇提到的水田送上山后,张铁匠的妻子,“一块不会产仔的铁巴,在收拾变卖铁匠铺的时候,在一个大铁箱里,发现了腹大如鼓的自己。”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期望祭奠成了铁打的人,生活的希望也活生生在读者心中破灭。在故事的叙述之外,作者有着对百姓和乡民无限的同情和怜悯,但在作者的叙述中,真正为之发声的却是田野间的万物,“一个年老的鳏夫在事后回忆,他说,那时候他听见两边水田中,怀胎的稻子纷纷炸裂,他预感到,一个风调雨顺又颗粒无收的年头来临了。”“当她从中弯腰站起,那个颗粒无收的年月,已经到处堆满了空腹的稻草。”这些极具象征性的手法的背后就是作者一颗对世界无限悲悯的心,是作者对命运不可捉摸的一种探求精神,更是对人类悲剧命运一种深深的无奈。

米兰昆德拉在其论述小说写作的书《小说的艺术》中指出:“小说家是想消失在自己的作品之后的人。消失在作品之后,就是放弃公共人的角色。”[1]152雷平阳的写作似乎时刻谨记着对自己笔下人物的分寸感,这种分寸感就是“消失在自己作品之后”的距离感。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作品中的人物立体地活了过来,所有的人物在雷平阳的笔下都开始了自己发声的历程。我们这个时代出现了太多主动为别人发声的人。对人物的臧否,已经成了茶余饭后一项夸夸其谈的重大内容。我们时常忘了万物是自己有灵的,忘了人物是可以自己说话的,而冥冥之中,许多人的身上便多出了一只上帝之手,或者一种上帝的语言来成立一种宣判。这种宣判,让大多数的人能顺理成章地闭口,让他们服从来自少数居心不良或是只能夸夸其谈的言论;这种宣判,更让大众失去了自己的思考空间和思考价值,让人变得廉价而且听话。但我们时常忘了,上帝给人类一张嘴巴一个脑袋,除了吃饭还是拿来说话的。说他们想说的,说他们经由脑袋思考所创造的价值。而更令人无解的,无非是我们的作家也开始了这种宣判,宣判笔下人物的善恶好坏,宣判他们的是非对错。我们真正忘了的,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对别人做出宣判的权力。在这种时候,雷平阳先生写作的这种“距离感”的价值便显现出来。他让他的笔意尽情流淌,更让他的人物事件自己发声,对于大众而言甚至对于被书写着而言,也许没有比这更能体现尊重二字的行为了吧。

作者对“人”的尊重当然还体现在其他的作品中。赖在狱中的仇海明,最后与自己一起下葬的是在狱中哺育的三只老鼠;少年乌鸦的离奇死亡和草草了结乌鸦尸体的两个人所遭到的报应;那个记忆只停留在少女时代的一次飞机轰炸,几十年来抱着母亲的一只残臂活着的老女人等等。他们的生命是这样的艰苦,但在雷平阳的书写中,我们很难看到作者直接代替这些人来发声,无论是贫苦还是惊愕,作者都把人放在了写作的旷野之上,让事件立于纸间,把是非善恶的评判规矩和标准统统交到了读者的手中。

二、做“风土”的见证者

雷平阳的散文,见证云南百姓的风土人情,写作题材更是以云南的山水为主,“是山水后来拯救了我,给了我写作至今的力量。”“山水与旷野,当他们向我迎面扑来,当我寄身于他们中间,特别是后来,随着工业文明的浪潮席卷中国,到处都涌动着拜物教的海啸和建筑暴力之时,我从山水与旷野的巨大身躯上觉察到了与之对峙的肃穆和崇高。”[2]他的文字充满浓郁的乡土氛围,在过分光洁的都市文学之外,他写作的疆域上流露的是对风物的见证,对旧有秩序的识别,对云南多民族地区各类形态迥异的文学生态的记录。散文集中“山上”部分即为作者在山中的见闻。众所周知,云南有二十多个民族,各个民族。这些民族在在山水间安身立命,创造了多元而又自成道统的文明。在此,作者以赤子之心,倾听底层人民的悲苦和愿望,才有了不拘一格的形式和题材。

“山中”部分以记录的形式直接呈现作者的见闻,其中又直接以地名命名如《布朗山记》《基诺山记》《西凉山的九十九朵白云》,记录的都是现实世界中不为人所熟知的文化,如古老的巫文化,祭祀文化等。“有些艺术的巅峰之上,永远是巫的领地。”在《布朗山记》中,面对布朗山上不知名的月琴弹奏者给作者带来的震撼,作者这么说。面对动人心魄的艺术,作者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书写震撼,作者的理智又占了上风,他没有歌颂没有宣扬,“一种罕见的忘我与无畏与另一种常见的卑微与赤诚,死铁般地结合在一起。”对于文化的敬仰,作者没有失去理智而一味沉迷于歌颂,而是平静的叙述。这种叙述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内力十足。

云南的神秘,来自于它未经过分开发的淳朴;而人的神秘,则直接来源于人对未知事物的敬畏和对某以单一事物的执着。这些情绪让雷平阳的写作变得坚韧、复杂和意味深长。作者在阅历各种各样的山中人物之后,摸索到了百姓生活中最原始的信仰,即人与鬼神的结合和人对自然的敬畏和神秘感。尽管他们无意与鬼神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这种确切的信仰无法与现今社会中的宗教信仰相比较。它没有相应的教义,永远没有成文的宗教仪式,但它在一定程度上约束着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的人民,敬畏和谦卑不曾远离这些近似文盲的人。而雷平阳的写作在最大程度上还原这些古老文化习俗的形态,尽了他最大的力量来保留多种地方文化特色的尊严。我们很难说在经济浪潮席卷的今天,这样古朴的文化还能保持多久,但至少,作者对它们的敬畏和尊重让这种生态在作者的笔下得以保存。在这一点上,雷平阳的写作充当了一种“地方志”的写作效果。众所周知,“志”的写作应当最大程度去尊重和保护原始素材的再现,以求做到客观真实。而雷平阳先生做到了,任何一种生命都有他的尊严和归宿,文化同理,也该有属于它的,枝繁叶茂的环境。在这块土地上,生和死都不缺乏仪式感,在作者的笔下,各种样态的生命得以呈现来世间走一遭的不虚此行。雷平阳之于风物的写作,就是对生命悲凉和尊严的敬畏。

三、还文以尊重

自五四以来,散文写作主要有三条流脉:一是以鲁迅为代表的侧重精神探索的散文;二是以周作人为代表的闲话聊天式散文;三是以朱自清为典范的抒情散文。三种风格基本奠基了现代散文的写作基础,而上世纪九十年代,散文创作又迎来了新的热潮。首先是思想散文的崛起,这类散文以余秋雨等人为代表,产量颇丰;接着引起巨大关注的无疑是刘亮程等人的散文。刘亮程的创作不算多,但其质量却是非常高。刘亮程和雷平阳同样是写乡村生活,刘亮程细腻优美,雷平阳则冷峻凝练。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二十一世纪,在众多作者偃旗息鼓的经济化时代里,雷平阳的散文在众多自怨自艾的散文书写中独树一帜,其中的原因,不乏以上探究的内容,而更深的原因值得我们细细揣摩。

“诗人怀着一颗大爱之心,在云南大地上穿行,在父老乡亲的生命历程中感悟,在现实的土地和历史的星空中往返……”这是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授予雷平阳先生的颁奖词,几句话形象地概括了雷平阳的写作特点。当我们低头认真审视雷平阳的文字,才会发现“现实的土地”和“历史的星空”是那么厚重,它们有着书写有着泥土的质地,混合草木的芬芳;同时它们又和飞速发展的工业社会同步,在得到与失去之间对抗着一些东西。它所要传达的不仅仅是滇东北的高原生态,更是作者对于当下人们生活状态的反思。对于现代的工业文明,身在其中的人想要逃离,而生在蛮荒边角之地的百姓则想要融入。也许全中国很难再有如云南一般拥有复杂文化语境和各色人等生存困境的省份。《行路记》一文通过写几位北京朋友在云南版纳哭笑不得的遭遇,来反映都市人想要探寻原始生活的心情;傣族妇女所佩戴的塑料花头饰则是边陲人民对现代文明向往的心情。我们无法判别一种文化的好坏,正如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如果边陲的特色文化完全被同化为同一种文化,我们的社会会是什么样子。

雷平阳的写作不是鲁迅式的侧重于精神探索;不是周作人式的闲话聊天式散文;不是朱自清式的抒情式;更不是文化散文的跟风效仿,他清新绮丽的文风正在被读者所熟知,他与笔下人物刻意保持的陌生感更是为长久不阅读或者缺乏阅读经验的读者设置了一道道解读的屏障,如果读者不够用心,文本很容易失去其本来的面目。作者让每一位人物,每一种风情都立于纸间,作品流露出的多情正是云南独特的个性。他的写作不是为了迎合社会潮流的阅读,不是为了宣扬自己的教义,更不是让自己成为公知,做大多数缺乏思考者的脑袋。

“小说家一旦扮演公共人的角色,便把自己的作品置于危险之中他的作品有可能被看做仅仅是他的动作、声明、立场的一个阑尾。然而,小说家不是任何人的发言人,我甚至把问题推到更远的地方,我要说,小说家甚至不是他自己思想的发言人。”[1]153米兰昆德拉的言辞犀利地指出了一种写作的方向——不为代言的写作,甚至不为自己的思想代言。中国伟大的文学名著《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在有限的文本之中塑造了近四百位有名有姓,性格各异的人物,我们很难想象如果作者让自己扮演一个公共的角色,为宣传某一种思想而写作,那样的《红楼梦》会是什么样的。在学习中,雷平阳是孜孜不倦的,在写作中他同样力求更大的进步,极力摆脱小文青式的摇旗呐喊。当下的社会环境对于写作者而言极具考验。有心的写作者意识到,我们的写作遇到了类似瓶颈期的时候,有更多的人在探索中迷失,是回归古典还是向前前行?而前行的路又在何方?这是一个意味着写作走向的问题,对于前途的迷茫,有人沉溺当下的世俗生活,努力挖掘当下的意义;有人毅然决然回归古典,企图从传承了千百年来的经典文学中突围;而雷平阳以及相当大的一部分作家则不满于固有秩序的束缚,他们没有摇旗呐喊,没有招摇过市,而是默默地从东西方的融汇中寻找自己的方向,虽然没有前进的路标,甚至道路曲折,但义无反顾。著名作家、评论家谢有顺说,“先锋,首先是一些人对固有的写作秩序不满的人,他们一旦意识到了旧的方式跟不上他们的内心体验,求新、求变化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3]从这一程度上说,先锋就是自由。当旧有的写作模式已经不再能满足探新者的脑袋,对于新秩序的探索就成了重要的议题,究竟什么样的文章才算是好的文章,怎样的写作才能在历史的进程中才能占据一席之地,笔者认为,陌生化的写作应该不失为探索成果的一个方面。

自由的含义非常广泛,人身自由、言论自由等等,而在雷平阳的写作中,突出体现的便是不为任何观念去做代言,他像一个庄稼汉在讲另一个庄稼汉耕田的故事那样平静。他是清醒的,无论是写作还是人生:“谁也无权给一个人审判另一个人的权力”唯有让作品陌生化,方能让生命在纸间复活。

四、结语

一个人的写作能否从纸上站立起来,径直走向读者的心灵并长驻在那里,完全取决于作者的思想魅力和流淌于作品中的生命意蕴的力量。写作本身是写作者对于自己人生的修炼,写作者的思想意蕴对其写作来说至关重要。

雷平阳作品的内部,隐藏着一股对于读者的感官和开放心灵的召唤。这种对于心灵召唤的描写,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作者的“陌生化”处理。做写作的局外人,让人物自己来发声,让读者自己来思考,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写作品质。

[1]米兰·昆德拉. 小说的艺术[M]. 三联书店.1992.

[2]雷平阳. 山水之间的灵感[N]. 文艺报.2015-07-01(03).

[3]谢有顺.先锋就是自由[M].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55.

Giving a Respect to Writing——On the Defamiliarization of Lei Pingyang’s Prose

PU Yun-feng

(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China)

For many people, the food and vegetables, they come from the farmers market, but for me, they always come from a place that is land. "As the farmer children, Lei Pingyang's poems also cannot do without breath hard soil, the scene cannot do without life. In his writing years,Mr. Lei Pingyang in Yunnan hinterland, his writing is from the beginning of this piece of land, with a piece of territory to writing with rich local culture, has become the land of praise very outstanding poet and essayist. Meanwhile, Lei Pingyang with unique writing style for prose set and a pioneer of the banner - That is, a kind of "outsider writing", which is based on the anthology of Lei Pingyang's Essays.

Lei Pingyang; Prose; Defamiliarization; Narrative

I207.6

A

2095-7408(2017)04-0053-04

2017-04-18

普云凤(1993— )女,彝族,云南玉溪人,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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