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伐簋铭文考释

2017-04-14 03:02吴雪飞
殷都学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周礼诸侯铭文

吴雪飞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新见伐簋铭文考释

吴雪飞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伐簋;宾礼;祼礼;宗法

伐簋,原见于西安某藏家处,其铭文最早著录于吴镇烽先生的《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一书,[1]朱凤瀚先生在《故宫博物院院刊》2014年第6期发表《关于西周历日的新资料》一文,对伐簋的年代和铭文进行了简要研究。[2]笔者在研读伐簋铭文时,发现铭文涉及到西周的宾礼、祼礼以及宗法等重要问题,因此尝试结合文献对铭文内容进行研究,不妥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伐簋及其铭文

首先将铭文全录如下:

下面逐句对铭文中的重点内容加以考释。

“唯王七年正月初吉甲申”,“吉”指吉日、善日。先秦月相记录中屡称“吉”,汉代学者认为“吉”指朔日,是特定时间的称谓。*如《周礼·太宰》:“正月之吉”,郑玄注:“吉谓朔日。”王引之驳之,认为吉日即善日,并非指某一特定时间,他说:“日之善者,谓之吉日,或谓之吉。朔日不必皆吉,故朔日不可谓之吉日也。”[3]按“吉”的本义是“吉日”、“善日”,伐簋铭文中,王命伐存问鲁侯,向鲁侯行宾礼,宾客之事当于吉日行之,因此铭文言“正月初吉”,此反映出古人的择日之风。

“王命伐遗鲁侯”,即王命伐前往存问鲁侯。“遗”,与陕西蓝田出土的应侯见工钟(集成107)铭文“应侯见工遗王于周”的“遗”含义相同。应侯见工钟的“遗”字,前辈学者或理解为“献礼”。[4]笔者认为,两处的“遗”当训为“问”,有“存问”、“存省”等义,即宾礼中的“问”礼。文献中“问”和“遗”可互训。“问”可训为“遗”。《广雅·释诂》:“问,遗也。”《毛诗·鸡鸣》:“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毛传:“问,遗也。”《国语·晋语六》:“王使工尹襄问之以弓。”韦昭注:“问,遗也。”“遗”亦可训为“问”。《毛诗·云汉》:“则不我遗”。马瑞辰谓:

遗当读如问遗之遗。《广雅·释诂》:“问,遗也。”“遗,与也。” 与人以物谓之问,亦谓之遗。《郑风》“杂佩以问之”,问即遗也。与人相恤问亦谓之遗。此诗“则不我遗”犹五章“则不我闻”,闻当读问,问犹恤问也。六章“则不我虞”,《广雅·释诂》:“虞,助也。”正与四章“则不我助”同义。遗也,闻也,助也,虞也,义皆相近。[5]

《毛诗·云汉》中“则不我遗”与“则不我闻(问)”、“则不我虞”、“则不我助”辞例接近,因此“遗”与“问”、“虞”、“助”含义接近。“遗”当训为“问”,有“恤问”之义,“则不我遗”,即不恤问于我。笔者认为,伐簋和应侯见工钟铭文中的“遗”亦当训为“问”,理解为存问、恤问。“遗”即指文献记载的宾礼中的“问”礼。

《周礼·大宗伯》:“以宾礼亲邦国。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时见曰会,殷见曰同,时聘曰问,殷眺曰视。”“问”为周代宾礼之一。郑玄谓:“时聘者,亦无常期,天子有事乃聘之焉。”“问”是指天子有事,诸侯存问天子之礼。应侯见工钟铭文中的“遗”训为“问”,即此存问之礼。应侯见工钟铭文曰:“王归自成周,应侯见工遗王于周。”“王归自成周”,说明“天子有事”后回到成周,因此应侯见工“遗王于周”,对王行存问之礼。又《周礼·大行人》:“间问以谕诸侯之志,归脤以交诸侯之福,贺庆以赞诸侯之喜,致禬以补诸侯之烖。”郑玄注:“此四者,王使臣于诸侯之礼也。间问者,间岁一问诸侯,谓存省之属。”除诸侯不定期向王行存问之礼外,王亦派遣使臣向诸侯定期行存问之礼。伐簋铭文“王命伐遗鲁侯”,即王派出使臣向诸侯行存省之礼。

“圭瓒”,为行祼礼之器。《周礼·司尊彝》郑玄注:“祼谓以圭瓒酌郁鬯始献尸也。”圭瓒主要用来酌郁鬯献尸。北京大学震旦艺术博物馆所藏的两件圭瓒,其铭文谓:“伯公父作金瓒,用献用酌,用享用孝。”[9]“瓒”主要用来“献”和“酌”,“献”即指献尸,“酌”即指酌郁鬯,这说明“瓒”确用来酌郁鬯以献尸,即行祼礼。

“彝”,亦为行祼礼之器。《说文·纟部》:“彝,宗庙常器也。从纟,纟,綦也,廾持米,器中实也,彑声,此与爵相似。《周礼》六彝:鸡彝,鸟彝,黄彝,虎彝,蜼彝,斝彝,以待祼将之礼。”《周礼·小宗伯》:“辨六彝之名物,以待果将。”郑玄注:“六彝:鸡彝,鸟彝,斝彝,黄彝,虎彝,蜼彝。果读为祼。”朱骏声谓“彝”“专盛鬰鬯以裸将之器”。[7](P677)“彝”为行祼礼之器,在祼礼中,“彝”主要用来盛鬯酒以待祼将。“一肆”的“肆”训为“列”、“陈”。“一肆”,即“一列”。文献记载的“彝”有六彝,即鸡彝,鸟彝,黄彝,虎彝,蜼彝,斝彝,此六彝在祼将之礼中成套使用。鲁侯赐予伐“彝一肆”,“一肆”当即包括鸡彝,鸟彝,黄彝,虎彝,蜼彝,斝彝等的一套彝器。盖因“彝”在祼礼中成套使用,故鲁侯赐予伐一套“彝”以行祼礼。在祼礼中,圭瓒用来酌鬰鬯,六彝用来盛鬰鬯,“圭瓒”和“彝一肆”是相配使用的,鲁侯赐给伐圭瓒和彝,即为其行祼礼之用。

“掌六尊、六彝之位,诏其酌,辨其用与其实。春祠夏禴,祼用鸡彝、鸟彝,皆有舟;其朝践用两献尊,其再献用两象尊,皆有罍,诸臣之所昨也。秋尝冬烝,祼用斝彝、黄彝,皆有舟;其朝献用两着尊,其馈献用两壷尊,皆有罍,诸臣之所昨也。凡四时之间祀追享朝享,祼用虎彝、蜼彝,皆有舟;其朝践用两大尊,其再献用两山尊,皆有罍。诸臣之所昨也。凡六彝六尊之酌,郁齐献酌,醴齐缩酌,盎齐涗酌,凡酒修酌。”

“用作吕姜宝尊簋,其用夙夜享于宗室。”铭文言用所赐彝器祭祀“吕姜”,姬姓与姜姓世代通婚,“吕姜”可能为伐和鲁侯所能共同追溯到的母系先祖。又铭文言伐用鲁侯赐予的礼器“享于宗室”,宗室当指伐与鲁侯共同之姬姓宗室。《周礼·司尊彝》:“凡四时之间祀,追享朝享,祼用虎彝、蜼彝,皆有舟;其朝践用两大尊,其再献用两山尊,皆有罍。”“彝”和“尊”均用以“追享”、“朝享”。鲁侯赐予伐圭瓒、彝、尊等成套礼器,即当为伐在宗庙中“追享”、“朝享”祖先之用,因此伐言其以赏赐之礼器来“享于宗室”。

综上,伐簋铭文记载了西周社会的若干史实。

一、铭文记载了西周的宾礼。铭文中的“遗”当训为“问”,义为存问、存省,即西周宾礼之一的“问”礼。

三、铭文记载了西周的宗法。铭文中“伐”是鲁国的小宗,而鲁侯称“公子”,为鲁国的大宗。因此“伐”虽为父辈,仍旧要向鲁侯行君臣之礼,这说明西周社会的宗法关系和政治关系是结合在一起的。

[1]吴镇烽.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第5321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朱凤瀚.关于西周金文历日的新资料[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4,(6).11-24.

[3]王引之.经义述闻[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745.

[4]李学勤.探寻久被遗忘的周代应国[A].三代文明研究[C].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43.

[5]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9.980.

[6]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18.

[7]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M].北京:中华书局,1984.176.

[8]赵光贤.释“蔑歴”[J].历史研究.1956,(11).81-87.

[9]孙庆伟.周代祼礼的新证据——介绍震旦艺术博物馆新藏的两件战国玉瓒[J].中原文物,2005,(1).69-75.

[10]裘锡圭.关于商代的宗族组织与贵族和平民两个阶级的初步研究[A].裘锡圭学术文集第5卷[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130-131.

[11]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284.

[12]唐兰.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征[M].北京:中华书局,1986.316.

[责任编辑:郭昱]

2016-11-20

吴雪飞(1983-),男,博士后,主要从事古文字学与先秦史研究。

K221

A

1001-0238(2017)01-00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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