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光
梅县水车窑研究
朱迪光
梅县水车窑址的青釉瓷产品,是梅州悠久历史文化的象征,更是中原文化和百越文化交融一体的有力见证,被评为“梅州民间国宝”。本文结合广东省博物馆、梅县区博物馆馆藏水车窑青瓷器和日常文博工作的体会,对梅县水车窑青瓷器做了一些思考,尝试从一个新的角度审视梅县唐代水车窑与梅州、百越(粤)族、客家民系的历史关系,将梅县水车窑的研究放在更宽阔的历史背景下作进一步的探讨。
梅县水车窑 出土器物 梅州“文化之乡” 客家民系
梅县水车窑址,位于梅县水车镇灯塔村瓦坑口的梅江河畔。从20世纪80年代初,由广东省博物馆考古队发掘以来,便引起了国内外文博考古界的极大关注。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冯先铭、广东省博物馆研究馆员陶瓷鉴定专家宋良璧、副研究馆员陶瓷鉴定专家曾广亿,中国历史博物馆研究馆员李知宴等专家学者先后来梅考察,均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同时也引发了民间收藏家与文物爱好者的兴趣。近年来,梅州民间收藏方兴未艾,特别是2008年9月,由中共梅州市委、梅州市人民政府主办,梅州市民间收藏家协会承办的CCTV中央电视台《寻宝·走进梅州》大型电视活动中,距今约1300年的梅县水车窑产品青釉瓷四系罐,以其“历史悠久,器型硕大,釉色莹润,古拙素净”,在3万多件梅州民间参选文物中脱颖而出。专家评审团评审认为“水车窑产品青釉瓷四系罐是水车窑青瓷代表作,也是梅州悠久历史文化的象征,更是中原文化和百越文化交融一体的有力见证”,被评为“梅州民间国宝”。这使梅县水车窑青瓷器成为收藏界的新宠而受到追捧,文博界和收藏界也掀起了新一轮对梅县水车窑青瓷研究的热潮。2009年10月,由梅州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梅州市收藏家协会、梅县区博物馆联合主办的《梅州民间国宝成果展览暨客乡青瓷学术研讨会》在梅县博物馆举办,进一步扩大了梅县水车窑的宣传,推动了对其历史的研究。
梅县水车窑青瓷产品,不论是保存完美无缺的器物或是残存的片瓷碎块,都宛如唐诗宋词中的一篇篇华章、一曲曲丽句,历经千年后,仍然闪烁着历史文化的光芒。笔者结合广东省博物馆、梅县区博物馆馆藏水车窑青瓷器和日常文博工作的体会,对梅县水车窑青瓷器作了一些思考,尝试从一个新的角度审视梅县唐代水车窑与百越(粤)族、客家民系的历史关系,以期将梅县水车窑的研究放在更宽阔的历史背景下作进一步的探讨。
20世纪80年代初,广东省博物馆考古队会同梅县区博物馆发掘了位于梅县水车镇灯塔村瓦坑口的唐代青瓷窑址,出土文物为青釉瓷,其器型之丰富,计有壶、罐、碗、碟、灶、研槽等类型;其制瓷之精美,不但既有器型硕大古拙的罐、碗等生活用品,也有造型生动,器型轮廓线条流畅的小研糟、小炉灶等明器,而且呈玻璃透明状的小开片釉,色泽莹润,富有独色,其器物内外施釉与独有的匣砵装烧“品”字形垫烧痕为鉴定水车窑产品提供了典型证据。可以说,梅县水车窑产品与同时期的广东地区其他窑口相比,质量上乘、特征鲜明。下文列举的几种瓷砚为梅县水车窑出土文物的典型代表。
(一)八兽足青釉砚
八兽足青釉砚(现藏梅县区博物馆)
1978年,梅县畲江镇红星村村民在修建畜舍时发掘唐墓一座,出土了“八兽足青釉砚”。该砚通高9.6厘米,砚足高3.5厘米,砚面直径35.5厘米。为平底圆盘形,平底有垫烧痕,侈口微外倾,稍凹的平底使砚面中间微凸且露胎不施釉,其余均施开片青绿釉,除便以磨墨储墨外,还便以书画家润笔蘸墨之用,显示出它的实用功能。砚盘下对称饰兽足8个承托,足部明显突出,造型独特,气势恢弘,制作独具匠心。该砚先后经广东省文物管理员会文物鉴定小组和国家文物局组织的全国文物鉴定专家组鉴定为唐代梅县水车窑产品,并确定为国家一级文物,成为梅县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二)青釉镂孔圈足瓷砚
1990年10月,梅县南口镇锦鸡村出土了与水车窑口产品同一时期的唐代“青釉镂孔圈足瓷砚”。该砚高3.9厘米,砚面口径11.7厘米,底径9.7厘米。为平底圆盘形,侈口内敛,圆唇、砚心微凹,几乎与盘沿平行,盘沿与砚面间有一道周圜浅凹槽,盘座圈足外撇,圈壁镂饰4对双圆孔,砚面露胎与盘底不施釉,以便磨墨储墨,其余均施开片青黄釉。该砚设计奇妙,如果将砚面间有一道周圜浅凹槽,盘座圈足外撇看作砚台面,其反面便成了平底、侈口外敞的砚池,池底露胎不施釉,同样是便于磨墨储墨,其设计制作可谓匠心独运。该砚釉面温润,形态丰腴,体现了唐朝以胖为美的风格。
(三)辟雍砚
辟雍砚,高5.8厘米,口径22.5厘米,底径24.3厘米。梅县畬江镇红星村唐墓出土,圆形,砚沿外侈,砚面凸起,几乎与盘沿平行。砚面与沿之间有周匝贮水凹槽。砚座束腰,并有12个小圆镂孔,盘座圈足,近底足处外撇。外壁施开片青黄釉,釉面光亮,造型尽显雍容华贵。
青釉镂孔圈足瓷砚(现藏梅县区博物馆)
辟雍砚(现藏广东省博物馆)
以上梅县出土的造型精美、风格各异的瓷砚,均为“辟雍砚”形制。尤其是梅县畬江镇红星村唐墓出土、现藏广东省博物馆的辟雍砚更是唐代的代表性器型。辟雍,亦作“璧雍”,本是中国古代天子为教育贵族子弟而设立的大学,取四周有水、形如璧环为名。《礼制·王制》记载“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类宫”。东汉蔡邕的《明堂丹令论》中解释为:“取其四面环水,园如壁。后世遂名壁雍”。砚,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文房四宝之一,在我国瓷砚的发展史上,辟雍砚是颇为独特的一种造型。南北朝、隋唐时期的陶瓷工匠们,模仿辟雍设计出的辟雍砚,是极富观赏价值的艺术珍品。“文房四宝”之名起源于南北朝时期,梅县畲江镇红星村出土的南朝(420—589年)“三足砚”表明,早在“文房四宝”之名起源时,此地区将砚作明器随葬己成民间习俗。
1991年,冯先铭在日本学术会上作了题为《中国陶瓷史研究回顾与展望》的学术报告,论及“梅县窑在已发现的广东地区唐代青瓷中以质量精、造型丰富而名列首位。唐代曾销往海外,泰国南部出土有唐代青瓷碎片,除越窑、长沙窑外,还有广东梅县窑和高明窑碗片。这是目前所知广东最早销往海外贸易瓷的实物例证。”针对水车窑大量生产的葵口碗,广东省博物馆副研究馆员、陶瓷鉴定专家曾广亿认为:“这类碗均满釉,至今仅见梅县窑和潮州窑烧制。”
自上世纪80年代初到2009年开展的梅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田野调查,梅县水车窑与同一时期的唐墓所发掘的出土文物,不但丰富了馆藏文物和民间收藏文化,更重要的是为研究梅州历史文化、梅州华侨史,乃至研究中国陶瓷史、中国外销瓷史等,提供了重要的文物依据,弥足珍贵。
梅州,被称为“文化之乡”“世界客都”。在这方热土上,客家人创立了“继承中原文化,融合本土文化和汲取外来文化于一体的客家文化,是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的一种汉民族文化。”梅县水车窑不但大量生产形制丰富的日常生活用品,而且还生产文房用器和明器。水车窑生产的青瓷砚,以及以水车窑生产的青瓷砚作明器,晚唐梅县水车窑的发掘,以及同一时期的梅县畲江镇唐墓出土的水车窑生产的文房用品——青瓷砚,足于证明在梅县唐代以砚作明器随葬己成民间习俗。前者证明梅州教育普及,需要大量的砚供识文断字的人们作必备的书写用具之一;后者用砚作明器已成民间葬俗,证明梅州“崇文重教”的传统历史悠久。此外,晚唐水车窑生产的青瓷砚,其多种规格和形制说明生产者与使用者已不仅仅满足于当时的书写需要,已经具有一定的美术设计与审美情趣的要求。
考古发掘表明,梅县古代墓葬中出土青瓷砚并非个别现象,仅在梅县畲江镇红星村就先后发掘南朝墓和多处唐墓,出土了各种造型精美的青瓷砚。由此证明梅县自古崇尚文化,也证明梅县古代文风之盛,文教之发达,梅州“文化之乡”历史之悠久。
唐代梅县水车窑产品表现出了高超的烧造水平,其与古代百越(粤)族、客家迁徙和客家民系的关系如何?当时的烧造技术是由本地发展而来、与周边技术交流而来还是由北方南迁人民带来?其生产者是谁?是本文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
(一)客家迁徙历史与梅县水车窑制瓷年代
客家学奠基人罗香林认为,历史上客家人自晋“五胡乱华”后,曾历经五次大规模的南迁,并在辗转播迁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客家民系。其在《客家源流考》中指出:“这些南渡的人们,在政治方面,支撑了东晋以来朝代的局面;在经济方面,开发了南方的产业,增进了南方的生计;在民族方面,增加了内地人民和南方部族如百越族(包含闽越族)、一部分苗裔(包含畲族)的融合……”。另据《大平寰宇记》载,唐开元年间(713—741年),梅县有1577户,其中主户1210户,客户367户。客户多数来自中原的汉人。”这一时期表明,“安史之乱”以前的盛唐时期客户仅367户,且多数来自中原的汉人,“多数”也就意味着不是全部,换句话说“客户367户”中有一部分不是从中原南迁的。“宋初,……由于客户的迁入,……程乡县在宋熙宁八年(1075)增至12372户(其中主户5824户,客户6548户),每平方公里2.25户。”由此表明,北宋时客家人在梅州才反“客”为“主”。远古时梅州为百越(粤)族所居,且以畲瑶两族为主。“元初,闽、粤、赣义民抗元,程乡县畲族首领陈满于元至正十一年(1351),在梅塘(今梅县畲坑上墩一带)率众起义抗元,遭元招讨使陈梅屠杀,畲族人锐减,少数幸存者改族改姓,畲瑶两族逐步与汉族客家人融合。清代以后《程乡县志》已没有主、客户记载。”
综上所述,远古时梅州为百越(粤)族所居,且以畲瑶两族为主。客家民系形成并大举迁入梅州是在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至唐代宗宝应元年(762)前后达七年之久的“安史之乱”后,以及北宋靖康年间(1126—1127年)发生的“靖康之难”后,并反“客”为“主”。而梅县水车窑址的发掘,文博界和收藏界均有学者与收藏家认为是客家人的智慧结晶。水车窑为馒头窑,根据窑址结构、制瓷工艺、出土文物的鉴定,其断代被认定为唐代。但也有学者认为是晚唐至五代这一时期。追根溯源,水车窑的产品以及当地同一时期唐墓中出土的水车窑口烧制的青瓷明器表明,其产品类别之丰富,尤其烧制工艺之成熟,断不可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其烧制工艺在古代不可能短期内达到如此高峰,必然有从初期的探索到成熟的发展过程。
客家迁徙是一段历经千年的漫长历程,客家先民离开中原故土一路南迁最终形成客家民系,并非朝夕之时可就。只有现代的交通与技术才有可能在某一地方复制成熟的制瓷烧瓷产业,且当地拥有瓷土资源方能实现。须知远在唐代,不可能像当代这样只要拥有瓷土资源,哪怕制瓷业在当地空白,也可以通过“招商引资”在短期内实现兴办先进的制瓷烧瓷企业,生产出形制丰富、精美实用的瓷器。换句话说,梅县唐代晚期不可能有外地熟练掌握制瓷业及制瓷技术的工匠涌入梅州或者说梅县,也就是说水车窑的制瓷技术必有中唐或更早的窑址证明其文化链环。对于这一历史问题,有待今后的考古发现作进一步的研究,方有科学结论。
(二)梅县水车窑的生产者
任何事物都有其产生、发展、兴衰、直至消亡或传承创新的过程。梅县博物馆现存本土出土的文物表明,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先后在今梅州城区东郊发掘的晋代墓葬,梅县南口镇、畲江镇、松口镇以及梅州市东郊等地发掘的南北朝墓、唐墓、以及梅县辖区内发掘的唐、宋、明瓷窑中,均有出土施小开片釉且釉色晶莹温润的碗、碟、壶、罐、洗、盏、豆、砚等青釉瓷器物。由此可见,梅县古代制瓷业保持着施小开片釉的烧瓷技术,而梅县水车窑生产的施小开片釉的制瓷烧瓷技术是否与之一脉相承?梅县迄今仍未发现晚唐以前如中唐或初唐时期的水车窑口和产品。现有考古发掘资料和新发现的窑址表明,梅县水车窑工艺的成熟时期为晚唐,也就说梅县水车窑距今已有约1300年的历史。而客家民系的形成则在北宋靖康二年(1127年)发生的“靖康之难”“宋室南渡”之后,客家人才经闽、赣入粤抵达梅州,并在梅州反“客”为“主”,距今约900年的历史。在此之前,南迁至梅州的客家人只是极少数服官者或经商者,严格的说,这一时期客家人南迁抵达梅州的还是少数。梅州民间国宝青釉瓷四系罐,专家评审团评审时也认为“是中原文化和百越文化交融一体的有力见证”。因此,晚唐梅县水车窑的生产者究竟是谁?是早期入迁梅县的客家先民带来了中原先进的制瓷烧瓷技术,还是百越(粤)族人早已从事制瓷烧瓷业?抑或客家人与当地土著互相交流、共同从事制瓷业和交流烧瓷技术的结果?还是当地畲族或是瑶族的杰作?要回答这些历史疑问,同样有待今后的考古发现作进一步的研究,才能下科学的结论。
无论如何,不断深入地发掘、整理梅县水车窑的制瓷烧瓷技术,古为今用,对传承和弘扬历史文化遗产,发展当代文化产业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积极的现实作用。
[1]罗香林.客家源流考[M].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89.
[2]朱迪光.客乡青瓷古砚见证“文化之乡”悠久历史[N].梅州日报,2012-07-25.
2016-6-20
朱迪光,男,广东梅县人,任职于梅县区博物馆,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