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科技与风险社会

文丨风泠 图｜子夜黑猫

季节、科技与风险社会

文丨风泠 图｜子夜黑猫

■千人一面最是无趣，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一个话题，千种声音，一切有趣想法和鲜明观点都可以在这个互动平台上恣意发声。观点激荡、错落纷杂之态，即我们智慧萌芽之时。

小时候，刚刚学会看地图，就喜欢指着小小的地图上的大公鸡，“阅”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更是因祖国幅员辽阔而自豪不已。那个时候，小小的我对于“辽阔”一词并不理解，它对于我来说仅仅只是地图上的概念。后来长大了，我才真正认识到祖国的“辽阔”，是跨越南北的四季风情，是纵横东西的层峦叠嶂，更是五千年历史的起伏嗟叹。此时，不仅自豪，更是欣喜，因为在一个国家，在同一个时期，就可以尽情领略四季变换。彩云之南，四季如春，苍山洱海，鲜花遍地，给人生机盎然的勃发之感；海南，国内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四季如夏，即使北方已经森森寒冬，人们依旧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湖广之地，鱼米之乡，秋天金灿灿的稻田烧红了农家汉子的脸庞；遥远的东北，五光十色的冰灯与城堡铸就了小儿梦里的童话世界。

然而，春天不仅仅是昆明的万紫千红，更有北方冻土的春汛，以及河中的春旱，春雨贵如油。夏天不仅仅是三亚的日光浴与海滩风情，更有长江流域的洪水猛兽、大水无情，以及西北的黄土风沙、滴水是金。冬天不仅仅是哈尔滨五光十色的城堡与冰灯，更有低温，不堪负荷的雪灾，熬过便是福气。

我们应该庆幸，我们生活在21世纪的今天，对于四季变化带给我们的欢乐与馈赠我们可以安然享受；而它带给我们的灾难与挑战，我们亦能从容应对。这是因为我们有了面对自然威胁的武器。

几万年以前，四季变化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就已经存在。那时候的人们，在遇到夏天的飓风与洪水时，只能拔腿往高处跑，然后乞求上天给予帮助，所以才会有巫祝这种职业。在遇到冬天的皑皑白雪时，人们尽管相互拥抱，祈祷，也只能在低温严寒中告别世界。到了后来，人们知晓了洞穴，知晓了房屋，知晓了船，知晓了火，才开始在面对四季变化、大自然的无情之时，有了自保的能力。然而，四季依旧是人们眼中的猛兽。科技发展还是神话传说当中的燧木取火、水火无情亦是流传至今。再到后来，大禹治水的传说之后，人们知晓了怎么抵御洪水；再有衣物御寒，再有粮食果腹……人类依靠智慧，得以在四季变化之中繁衍下来。

几百年前，欧洲一场启蒙运动，将人类的这种智慧称之为理性，依靠智慧的发明或者发现称之为科学技术。自那之后，人们开始追求理性，科学技术的发展表现了人们对于理性的追求。人们因此知道了地球是圆的，而不是天圆地方；四季变化是地球公转的结果，而不是神的旨意；日夜交替是地球自转形成的，而不是神明主导；雨是水汽凝聚而成的，而不是雨神哭泣产生；雷是电子相互作用的结果，而不是天神的降罚……人们也因此对于四季带来的威胁，例如春旱、夏涝、秋无收、冬灾，都有着十足的预防和抵御措施，并且能够越来越轻易地抵御，甚至提前预测得到。这从因四灾而死的人数就可以知道：古时，遇四灾而亡者以城池计，而今天，遇四灾而亡者鲜少。

然而，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又是不幸的。因为科技的运用，人们对于抵御四季灾害的能力大大增加，但我们忽视了的一个问题是，四季灾害也因此越来越强大。也许大家并没有感受到，冬天已经越来越冷，夏天已经越来越热，有的时候甚至四季颠倒。也许大家觉得这并不是大问题，因为如果天气冷，我们可以有电暖器；天气热，我们还有空调。然而，这真的毫无风险吗？

大自然给了我们四季变化，我想这并不是无的放矢的。古有农谚：“春种，夏忙，秋收，冬藏。”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小时候，总听村里的老人们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的忙碌从春天开始，它提供了适宜的温度、适宜的日照、适宜的雨水，为种子提供了合适的温床，供其破土发芽、生长。夏天到了，种子已经长成高大的植株，就等着积蓄力量，完成最后的辉煌。所以，种子需要的营养，就是夏天不吝啬的日照与雨水。秋天终于到了，种子已经步入暮年，虽然老当益壮，也该是尘埃落定了，这才有农民伯伯们满载的收获、满载的喜悦。喜悦过去，就是银装素裹的冬天，所谓瑞雪兆丰年，雪下得越厚实，冻死了田里的害虫，就能为来年的春天多积一份肥力。

正是因为四季的变化才给了人们活下去的资本，才让人类得以延续。世界变化给人带来的馈赠远不止于此；春天绚丽缤纷的花海，夏天绿意盎然的森林，秋天满城尽带黄金甲，冬天银装素裹惟余莽莽，都给人无比享受的视觉盛宴。

当然，四季变化也给人苦难。君不见，“春旱、夏涝、秋无收、冬灾”这四个季节的灾害是人类永远摆不脱的挑战。只要有四季，这灾难就总在那里。

人们总是趋利避害的，所以希望能够留住四季的好，抛弃四季的坏。科学技术让人们的“梦想”得以实现。从农业社会的抵御四灾到现代工业社会的掌控四灾，人们似乎做到了。人们喜欢春天的色彩斑斓，所以，为了留住春天，人们制造了温室。在那里，因为科学技术的允许，人们控制了温度，控制了日照，控制了雨水。所以，花儿四季常开，永远光彩夺目。当然，最开始，温室的制造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口腹之欲，希望在冬天吃到新鲜的蔬菜，因为冬天的大自然休眠了，无法提供太多的资源。从在温泉边上种花种菜，人们不断试验，终于发明了现在科技发达的玻璃温室与水培植物。一切就像人们期望的那样。人们不喜欢夏天的炎热，便设法制造了习习凉风。从古时的窖藏冬天的冰块以备夏用，到现代社会的电风扇、空调等等，人们的科技从运输冰块到制造冰块，大大满足了需要，一切就像人们期望的那样。人们不喜欢冬天的冰冷，便设法制造了取暖器。从古时的木炭到今天的地暖系统，人们的科技从抵御低温到控制温度，冬天不再制约人们的活动了，一切就像人们期望的那样。犹记得一位朋友说，最喜欢夏天在空调房里吃火锅，冬天在暖气屋里吃冰棍，非常惬意。

科技的发展并不仅仅让人们留住了四季的好，抛弃了四季的坏，甚至利用了四季的坏。奔腾的河水成了水力发电的原动力，呼啸的北风成了风力发电的原动力，炙热的阳光一眨眼成了清洁能源。一切都像人们期望的那样，世界没有了灾难，有的都是生活的惬意。然而，这是真的吗？

无情的洪水一次比一次猛烈，受灾面积加大，虽然没有人员伤亡；残酷的骄阳一次比一次炙烈，灼烤着大地，江河湖海日益下降，逐渐露出了河床，田苗枯死的面积越来越大，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夏天的温度一年比一年高，冰川融化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海平面上升的速度也是一年比一年快，也许某天就淹没了一个国家。

为什么？面对四季变化给人类带来的更深层次的危险，人们发出了疑问。科学工作者在研究数年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科技发展带来的“副作用”，并且，这个副作用不可避免。

仔细想想，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人类想抵御四季灾害带来的外部威胁，故而大力发展科技，追求对于世界的理性认识，力图将四季的变化掌控在人类手中，为人类所用，所谓人定胜天。但是，在科技发展的今天，虽然的确像人们期望的那样，破除了一切迷雾，将神秘的大自然掌控在人类的需求之下。然而，也正是科技的发展让这个灾难更加难以控制。因为夏季发大水，所以建了防洪大堤，也许是有效抗洪了。然而，防洪大堤带来的生态破坏和土壤破坏，导致河流改道，洪水的冲刷更为有力，危害更大了。为了利用汛期而兴建水力电站，更是导致河水淤积；一旦遇到洪水期，如果泄洪不及时，甚至会带来比洪水更大的灾难。就更不用说空调、冰箱带来的氟利昂排放，导致的臭氧空洞，带来的温室效应了。更有甚者，我们不知道现在用来或者即将用来应对这些新的威胁的时候，会不会产生潜在危害，就像这些威胁产生的过程一样。

人类无法控制的残暴的自然灾害被统称为“风险”，这种风险是自然带来的。四季变化带来的各种灾害也是其中的一种自然风险。然而，随着科学技术不断发展，并将它们用来抵御自然风险，结果又带来了另一种风险。这种风险不像自然风险那样是自然力量施加的，有范围的，无法避免的，而是人为的，是人类某些决策和决定带来的，它不可感知，不限范围。

乌尔里希·贝克（1944—2015，德国著名社会学家，慕尼黑大学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社会学教授，著有《风险社会》一书），将这种风险称之为现代风险，因为直到进入工业革命时期，人类对于科学技术的追求和发展才迅速膨胀开来。所以，现代风险更多的是工业革命的产物。因此，我们看到的温室效应，看到的一次又一次的反季节环境恶化问题，追溯它的历史，几乎都是与工业发展同时出现的。在工业社会，人们已经掌握了相比以往更能抵御自然灾害的条件：科学理性，并发展出应对自然灾害的专业组织，以及政府等政治组织。但是，工业社会的发展带来的科学技术应用的确是带来了潜在的威胁。随着科学知识的发展，科学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测，其后果具有显著的不可计算性，也因其不可计算，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无处不在的不确定性。与之相应的，伴随科学技术指数式发展的是越来越多的潜在的风险。所以，贝克大声疾呼，人类社会迈向了风险社会。四季变化带来的灾难，人们可以预见，并采取措施抵御，然而，这采取的措施会不会无心插柳，带来另外的不可预期的后果，却是人们必须要承担的风险。

那么，如何抵御这种风险呢？如何才能像人们所期待的那样能够留下四季的好，摒弃四季的坏，甚至利用四季的坏并且不会带来风险？

科技就是人们的选择。人们对于科技的追求，自启蒙运动以来就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世界变迁，理解自然变化，理解四季更替。更是为了能够给人类更好的生活，抵御风险。所以，对科技的追求，对理性的追求，自启蒙运动以来就是西方社会追求的真理，弘扬的精神。然而，这种对科技的追求，却无法抵御由科技本身带来的不确定性，即使新的科学技术经过多次试验继而被鉴定为成熟，可就算是已经推广的成熟科技都可能带来潜在的风险。

所以，西方社会开始推广普遍的科学知识，推广普遍的听证会，推广普遍的投票决议会，为的是在通过每一项科学技术的使用时都经过全方位的监控和评价。然而，依旧不断暴露出环境恶化的问题。

所以，有能力的人开始逃避风险，他们在风险发生的时候，运用资本逃离，或是离开这个此时或许沉溺于风险的地区，或是做好完全的防御准备。而没有资本的个人则只能祈祷上天不要让自己遭遇风险。这就是贝克所说的风险的原子化。

我们欢喜于春天的生机盎然、秋天的硕果累累，也不惧于夏天的烈火灼灼、冬天的白雪皑皑。我们欢喜于科技发展带来的日新月异，我们也享受科技运用带来的生活便利、丰富多彩。但是我们不希望其结果是季节的缺失、未来的不确定性。就像贝克认为人类终将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也希望能够与我们的下一代一同领略四季的变化，永不厌倦！

为什么我的眼里充满希望，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