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珊珊
摘 要: 德国文化批评家本雅明所提出的机械复制时代的概念,可用于阐释二十世纪艺术作品的相关特征。本文欲从其所多次强调的“灵晕”概念出发,从叛逆和复归两个宏观角度入手,分析并评价机械复制时代文学作品的艺术特点,从而得到对当下国内文学作品创作的启迪。
关键词: 机械复制 灵晕 文学作品
本雅明认为“在机械复制时代凋萎的东西正是艺术作品的灵晕”,是站在受众接受审美层面上反观艺术作品的独一无二性、传统性以及崇拜价值。然而,“灵晕”的消散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包含着艺术作品从产生、传播到接受的动态发展过程。因而,机械复制时代的文学作品,也就是二十世纪之后的文学作品,其“灵晕”同样经历了从有到无的弥散过程。
首先,从文学作品创作背景上来看,具备“灵晕”的本真性特点,任何文学作品的诞生都不是凭空的,而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并受作者本身的精神气质影响。文学作品中所呈现的“真实”世界,其实是经过作者本人有取舍的选择后的再描绘。然而,这并不妨碍文学作品“灵晕”的获得,真实的世界通过文字组成的作品投影在读者面前,使读者感受到某一特定时代的光晕。
以《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创作背景为例,该书发表于二战结束的第二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主战场并不是在美国,所以对美国造成的灾难很小。与其他国家相比,战争反而促进了美国经济、社会等各个方面的发展。经济的快速发展下,出现了垮掉派运动,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它反映了当时一部分青年的思想心理感情状态。《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霍尔顿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另外,從作家个人创作的精神气质来看,也体现着“灵晕”独一无二的特点。不同的生活背景、人生阅历往往决定了不同的文体风格,即使同处一个时代,不同的感知角度对事物的揭示面也会有所不同。因而,作家的个人气质决定了其笔下作品的独一无二性。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出生于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在事业上左右逢源,获得巨大成功,为塞林格一家创造了优厚的物质环境,但塞林格并不因此而认同父亲以及他所代表的价值观。在创作道路上,塞林格基于自身的成长环境与经历,对中产阶级富裕家庭中青少年的生活故事情有独钟。因此,他笔下的这些人物尽管衣食无忧,生活环境优越,却也自然而然地如塞林格一样蔑视父辈们所代表的成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憎恨和厌恶伴随这种成功而来的虚伪和贪变。塞林格的经历,和成名作《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霍尔顿相像。
其次,从文学作品的构成来看,具备灵晕的“传统”性特征。文学从出现到不断成熟,并不是断裂式的开拓,而是在互文的基础上,串联式向前发展。当阅读一篇小说时,从共时的角度上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同时期其他小说;而从历时角度上,则会发掘同题材小说发展的纵向脉络。
就有研究者指出霍尔顿和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主人公哈克是一对相隔了七十年的亲兄弟,不爱学习、对传统道德的蔑视、游离于社正统之外,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社会和传统道德。但其实在玩世不恭的背后,霍尔顿与哈克一样仍保持着一颗纯洁的童心和善心。哈克和霍尔顿的言谈举止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两者在精神上联系贯通,消除了时间的距离。他们所口述的内容对美国社会而言是“敏锐的和富于洞察力的批评”,两者在美国文学中是一脉相承的。
从文章框架结构上看,《麦田里的守望者》具有流浪汉小说的一般特点,在人物塑造、叙述角度、叙事结构、创作意图等方面仍然继承了传统流浪汉小说的叙事模式。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定型化的人物,不同于典型的流浪汉小说。小说主人公霍尔顿出身于富裕的中产阶级,虽然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但他同样处在社会的边缘,是个边缘性人物。另外,父母健在这点,似乎与传统的流浪汉小说中的主角不吻合,但读完全文可以发现霍尔顿的父母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父母,并没有给予霍尔顿应有的父爱和母爱。与父母的疏离使他犹如孤儿,同流浪汉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没有亲人的疼爱和朋友的关怀,孤独寂寞,无依无靠。
最后,从在文学作品接受的角度来看,作者创作主旨到读者解读之间存在着距离。本雅明所提及的膜拜形象的实质就是隔着一定距离之外,但给当时的人感觉上仍如此贴近。虽然文学作品是社会现实和人的内心世界的反映,但毕竟不是等于现实生活和人的内心世界本身。不管感觉上是多么亲近,实际上还是与接受者有一定的距离,这是文学作品的本质属性。
对于文学作品而言,在其诞生初始,便具备了独一无二性以及互文之下的传统性,在初期的传播中,作为一种时代的发声,受到共鸣者的追捧。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曾经的“流行”渐渐变得老旧,曾经的“独一无二”变得普遍,曾经的“传统”也逐渐被淡忘,这便是灵晕凋散的开始。机械复制时代的文学作品流传到今天,最后将不可避免走上复归之路。
本雅明认为“大众是一个发源地,所有指向当今以新形式出现的艺术作品的传统行为莫不由此孕育而来。量变成了质。大众参与的巨大增长导致了参与方式的变化”。①对于文学作品而言,机械复制带来作品的广泛传播,扩大了受众的接受面。投入大众洪流的文学作品,经历了“作者死了”,在众多解读之下,失去了诞生初始的文学作品。“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虽然了扩大了文本意义,却也失去了唯一的哈姆雷特,即莎士比亚笔下的那个忧郁王子。大众渴望缩短与作品的距离感,在抽丝剥茧的解读之下,体现了从审美上静物沉思到人们对空间上、人性上易接近的强烈愿望,伴随而来的是灵晕的凋萎。
《麦田里的守望者》自出版以来,就吸引了许多评论家的目光。起初,评论的方向大多是传记式、印象式;到了五六十年代,出现了研究塞林格的专著,如沃伦·弗伦奇的《J·D·塞林格》、弗雷德里克·吉恩的《J·D·塞林格的小说》等,研究涉及小说的人物心理分析、主题、形象等方面,研究者们试图建立塞林格在文学史上的真正地位;七十年代,新的文学理论形成与发展,对塞林格的解读也更加全面,不少学者从宗教、历史观等方面解读作品。其实,国外塞林格研究的时限并不长,但是围绕此书得到评论文章数量较多,竟被戏称为是一种“塞林格工业”。1963年,评论家沃伦·弗兰契甚至夸张地说有关它的文章已超过任何当代美国小说。
本雅明认为“艺术的机械复制改变了大众对艺术的反应”②。人们由崇拜价值向展示价值转变。现代工业的飞速发展,使人们不再花时间深究文学作品本身内涵,而仅仅是满足于故事情节。在现代快节奏下,人们更注重信息的“瞬时性”,而不是“叙说性”,这时的文学作品成为了一种娱乐和消遣。在机械复制之下,人们用一种退化形式的经验来感知事物。犹如车间工人,每个生产活动都是全新的体验,但是由于机械的重复,这种“新”不过是旧经验的重复出现。
在二十世纪前期,美国文学中的少年小说创作的忌讳很多,比如少女怀孕、吸毒、酗酒、等题材,以及淫秽、性欲、种族歧视等等更属禁忌。到了五六十年代,才有少数作品涉及了上述题材,塞林格的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虽然早在1951年就已问世,但是60年代美国中西部地区的学生还难于读到,即便读到也会因为内容涉及敏感问题而羞于议论。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和观念的变化,上述种种禁忌题材在美国当代少年小说中已屡见不鲜。如今,《麦田里的守望者》随处可售。从诞生初期时候的膜拜价值,到现在人皆可读的转变,时代的变化,带来读者的心理变化,曾经的震惊、争相模仿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同后期各式各样的流行少年小说相比,该书似乎已经陈旧过时。
在机械复制时代,文学作品的“叛逆”即灵晕的闪现,是基于作品的本质,而这个内核无论怎么复制都不会受到影响。然而,随着时间的更迭,文学作品的“灵晕”逐渐消散,不可遏止地走向复归之路,这是基于作品本身存在、传播方式的改变。从积极方面来看,这种“复归”的影响它拉近了读者和作品之间的距离,扩大了作品传播的接触面。然而,当机械复制与市场联系在一起,当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取代了人们静观思考,当享乐主义盛行,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们对文学作品的创作初心。
就当下而言,處于后机械复制时代,原始的机械印刷逐渐受到信息科技的挑战,但不变的是“复制”技术。在“复制”之下,在市场的诱导之下,作家更偏重表现读者想要的,重在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而不是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文学作品内在的“灵晕”之光从诞生起便已消失。
总地来说,机械复制时代,文学作品将不可避免地被大众媒体所吞没。审美距离的接近,有利有弊,在扩大优秀文学作品接受受众时,也呼唤着合理的解读,使隐匿在作品深处的“灵晕”重现。因而,在后机械复制时代,对于读者而言,需要对经典作品进行深层解读,以寻求真正的“灵晕”之光;对于创作者而言,也应守住自己创作的初心,不被市场、利益价值所同化,从而丧失“灵晕”。
注释:
①本雅明著.汉娜·阿伦特编.张旭东,王斑,译.启迪:本雅明文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09:260.
②本雅明著.汉娜·阿伦特编.张旭东,王斑,译.启迪:本雅明文选.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09:254.
参考文献:
图书文献:
[1]本雅明著.汉娜·阿伦特编.张旭东,王斑,译.启迪:本雅明文选[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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