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精怪 别样的情怀

2017-04-14 23:40丁秀霞
蒲松龄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鬼魅阿紫狐狸

丁秀霞

摘要:作为最有特色的精怪之一,狐精是志怪小说中的一朵奇葩。狐精意象丰富多彩,既是氏族图腾、神一样的祥瑞之兽,又是妖怪惑人之物。狐被神话和妖化的双重身份,使其在文学作品中独树一帜,形成了最有意味的文学形象。在魏晋精怪故事中,以狐精为题材的作品尤其多,本文拟以《搜神记》中有关狐精篇目为主,意在探讨另一类狐精形象——妖魅之狐,以此揭开狐精层层面纱,共同感受一样的精怪不一样的狐精情怀。

关键词:狐;妖媚之狐;鬼魅之狐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在古代先民的观念中,狐狸是生性狡猾又复杂多变极不寻常的动物。我国原始社会曾出现过狐图腾崇拜,神话传说中大禹之妻涂山氏就是九尾白狐。九尾狐在《山海经》等著作中均有记载,是神兽、是吉祥之物,是涂山氏、纯狐氏、有苏氏等部族的图腾物。汉代视狐为祥瑞之物,崇狐之风盛行,这与汉代福瑞观念吻合。除九尾狐外,著名的还有玄狐、白狐等。先民是把狐当做图腾、当做祛灾避祸保佑氏族繁荣昌盛的吉祥物来膜拜的。有意味的是,也就是在汉代狐狸开始被妖化。许慎《说文解字》云:“狐,妖兽,鬼所乘之。”狐是“妖兽”,是鬼魅化身,出现狐妖惑人之事。魏晋之际,狐妖传说故事更多,狐狸的形象更为丰富起来,妩媚之狐、鬼魅之狐、学问狐等各种形象的狐精成为妖怪体系中引人注目而又多姿多彩的角色。关于吉狐和学问狐的形象,在拙作《简析〈搜神记〉中吉狐和学问狐形象》(《蒲松龄研究》2012年第4期)中已有粗陈,本文拟就《搜神记》中的妖媚之狐和鬼魅之狐加以简析,以期丰富志怪小说中的狐精形象。

一、妖媚之狐

精变故事首在魏晋出现,狐有了变幻人形的本领。作为精怪重要角色的狐精化人也多有記载。东晋葛洪《抱朴子·登涉》载“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抱朴子》又引《玉策记》云:“狐狸豺狼皆寿八百岁,满五百岁则善变为人形。”首次提出狐狸满五百岁变人形的说法。《玄中记》也载:“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太平广记》卷447《说狐》第3652页)《搜神记》卷十六《变化》篇:“千岁之狐,起为美女。”至晋,世人已普遍相信年深日久的狐狸能成精,即民间所谓的狐精、狐仙,且变形异质的狐精善蛊惑人,尤其是狐女妩媚摇曳,楚楚动人,多是化女惑男,因为狐狸本身具有形貌之美。日本吉野裕子《神秘的狐狸》:“狐在多数动物中显得特别美丽,狐狸具有曲线优美的身姿,尾巴丰实漂亮,虽然其长度占了其身体的四分之三以上,但这并不破坏它全身的和谐。它的眼睛大而清澈,鼻子细而笔挺,显得非常聪颖,如果是人,就是我们想到的秀丽美女。”狐狸独特优美的外貌特征,在满足人们审美观照的同时,自然会联想到许许多多狐仙的传闻异事。传说狐狸修炼于灵山异水,吸月亮之华光而成精,口含媚珠,《太平广记》卷451《刘众爱》云:“狐口中媚珠。若能得之。当为天下所爱。……珠状如棋子。通圆而洁。”(第3686页)三国时陆玑作《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说,“狐,兽名,旧说以狐有媚珠,善变化,其为物妖淫,故诗以刺恶”。狐因有媚珠,因此魅力无限,《洛阳伽蓝记》载后魏时,“妇人着彩衣者,人指为狐魅。”从此,狐的三德之性被其妖媚、淫惑之性掩没,成了引诱迷惑异性的“狐媚子”。

按照封建男权社会的逻辑,文人和民众的心理需求,雌狐修道变成妖精祸国殃民的故事居多,以诠释“红颜祸水”的宿命论,狐狸精的性别角色更多倾向于女性,文学作品中的狐狸精也逐渐女性化。如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就冠以魅君祸国的“狐狸精”罪名载入千秋。第111条《马化狐》载:“周宣王三十三年,幽王生,是岁有马化为狐。”马异化为狐狸是否是褒姒现世、周朝灭国的征兆也未可知。汉代之后,人们崇狐的观念发生很大变化,尤其是魏晋时期狐狸的神性消减,妖性见涨,谈论妖狐成为时尚,蛊惑异性成为主要话题。第235条《阿紫》载:后汉建安中,沛国郡陈羡为西海都尉,其部曲士灵孝遭狐魅,屡失踪,陈羡寻得孝于空冢中:

羡使人扶以归,其形颇象狐矣。略不复与人相应,但啼呼索“阿紫”。阿紫,雌狐字也。后十余日,乃稍稍了悟,云:“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随去,即为妻,暮辄与共还其家。遇狗不觉,云乐无比也。”

篇末引《名山记》曰:“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也。”古人把狐狸精视为性情淫荡、以美貌迷惑人的妇人所变,是损人健康、使人丧失心智的精灵鬼怪,“阿紫”便是这一形象的代表。她以“作好妇形”的妩媚之态招引士灵孝,把他攫回到空冢欢爱直至被人发现救回。“阿紫”故事确立了狐化女惑男的基本叙事类型。在这个人妖情爱故事中,有三点值得思考:其一“阿紫”开狐狸精魅惑异性的狐变故事先河。其二“阿紫”自荐枕席,反映了女性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受压抑的性格心理,以及朦胧的反抗意识和对传统道德的宣战。其三士灵孝被救后亦“云乐无比也”,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男子们的一种不受任何道德约束达到性满足的色欲幻想。《搜神记》另一精怪“鼍精”,“甚有容色”,主动夜投张福共寝不也是很好的明证吗?

狐狸化为美女引诱男子和男子幽会惑人事,在其他志怪小说中也有记载,《述异记》“董逸”条记狸精化为邻女梁莹“年稚色艳”,以致董逸“爱慕倾魂,贻椒献宝”,曰:

陈留董逸,少时,邻女梁莹年稚色艳。逸爱慕倾魂,贻椒献宝,莹亦纳而未获果。后逸邻人郑充在逸许宿,二更中,门前有叩掌声,充卧望之,亦识莹。语逸曰:“梁莹今来。”逸惊跃出迎,把臂入舍。逸与莹寝,莹仍求去。逸揽持不置,申款达旦。逸欲留之,云:“为汝蒸豚作食,食竟去。”逸起闭户绝帐,莹因变形为狸,从梁上走去。

此类故事中,还有一种狐女并不害人,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某种愿望。第232条《句容狸妇》:句容县麋村民黄审,在田里耕种,有一妇人从他田边经过,反复几次引起黄审疑其为狐魅,便用长镰斫杀了狐尾所变的随婢。黄审没有放过狸妇,直至从坑洞中掘得无尾狐狸才罢休。我们看到,故事中的狸妇并无害人之意,可能只是在炫耀自己获得了人的美好外形。所以,当黄审问她从哪里来时,妇人少做停留,“但笑不言”,这一细节让一个巧笑嫣然、顾盼生情的女子神态跃然纸上,我们欣赏到的是一种纯静的美,完全没有妖淫之感,但却遭到人类的追捕杀戮。这说明,狐狸虽然可以成精化人,甚至具有了人的某种感情和智力,但从接受心理层面上来说,民众对狐狸是排斥的,内心并不接受,一旦发现是狐精,砍杀起来毫不手软。

这类狐女形象,对后世狐怪小说产生了深远影响。唐宋时狐女故事日益增多,《任氏传》《胡媚娘传》等都是其中杰作。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更是狐女故事集大成者,狐女形象达到成熟。

狐狸这一精怪,表露出的不单单是妩媚迷人,蛊惑心智,更主要的是它脱不了妖怪的本性,即狐魅害人的一面。

二、鬼魅之狐

在狐文化中,狐狸形象复杂,正邪并峙,《山海经》记载九尾狐是“食人”妖兽,同时记载九尾狐是一些部族的图腾崇拜物。《说文解字》虽指出狐有三德,却也说狐是妖兽,是鬼怪所凭借之物,这与狐狸的生活环境和习性有关。狐狸多活动在荒郊野外,常居于古墓、深山、废墟中,昼伏夜出,行迹诡秘,生性狡黠。妖化的狐狸还能吸人精气,采阳补阴,扰人害命,狐在人们的心目中,成了为鬼怪驱使的妖魅了。尤其到了汉代,“狐”被妖魅化,妖狐作祟蛊惑为患之说盛行,狐为祯祥之兆的观念被掩蔽,逐渐呈现妖魅化倾向,六朝以后狐的妖精化更为明显。狐变幻为人,一步步走向人间,与人类接近,介入并危害着人们的生活,人与“狐祟”“狐邪”之战不断出现在民间传说和志怪作品中。

第229条《倪彦思家魅》:吴时嘉兴倪彦思家有鬼魅,“与人语,饮食如人,唯不见形。”奴婢骂主人,它告状,让女婢受惩罚。它追求彦思小妾,道士作法逐之时,它惩罚道士,把厕中草粪撒在酒菜上,把夜壶置于道士的背上,道士只好罢去。当彦思和妻子夜晚窃语鬼魅时,它在房梁上云:“吾今当截汝屋梁。”并发出隆隆的梁要断的声音,一家人逃到屋外时房梁却安然无恙。它还揭露典农贪官隐私。故事中的狐魅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但却无处不在地觑着彦思一家,它虽不害人,但是惊扰人家的正常生活。要说这个狐魅的顽劣,半真半假的恐吓,还有点侠义的个性并不让人讨厌的话,接下来的鬼魅狐妖却是太残忍了。

第231条《吴兴老狸》:吴兴郡有二男,他们在田里干活时“见父来骂詈打拍之。儿归以告母,母问你父,父大惊,知是鬼魅,便令儿斫之”,父亲担心儿子被鬼怪困扰,亲自到田里去看,竟被兒误以为鬼而打杀埋了。鬼变成其父回到家云:“二儿已得杀妖矣。”竞相祝贺,几年下来都没有觉察真情。后幸被法师发觉,“师便作声入,父即成大老狸,入床下,遂擒杀之。”二男才知道当初所杀的是他们的亲父,“一儿遂自杀,一儿忿懊亦死。”狐精与人杂居而处,人狐之间不免时时相遇,妖狐假扮人父捉弄人,让儿子们变成了弑杀亲父的不孝逆子,导致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妖狐鬼魅害人、报复人的案例《太平广记》也有记载,如卷447《汉广川王》:

汉广川王好发冢。发栾书冢。其棺柩盟器。悉毁烂无馀。唯有白狐一头。见人惊走。左右逐之不得。戟伤其足。是夕。王梦一丈夫须眉尽白。来谓王曰。何故伤我左足。以杖叩王左足。王觉肿痛。因生疮。至死不差。

故事中的白狐有很强的报复心理,凭借自己的妖术,将伤其左脚的广川王置于死地。

面对作祟害人的妖孽狐祟,人们并非只有消极待毙,而是与妖狐展开了积极大胆的斗争。第237条《宋大贤》和第234条《庐陵亭》最为出色。先看《宋大贤》篇:

南阳西鄂有一亭,人不可止,止则害人。邑人宋大贤,以正道自处,不可干。尝宿亭楼,夜坐鼓琴而已,不设兵仗。至于夜半时,忽有鬼来登梯,与大贤语,瞋目磋齿,形貌可恶。大贤鼓琴如故,鬼乃去。于市取死人头来,还语大贤曰:“宁可行小熟啖?”因以死人头投大贤前。大贤曰:“甚佳,吾暮卧无枕,正当得此。”鬼复去,良久乃还,曰:“宁可共手搏耶?”大贤曰:“善。”语未竟,大贤前便逆捉其胁,鬼但急言:“死!死!”大贤遂杀之。明日视之,乃是老狐也。因止亭毒,更无害怖。

在这场人妖斗争中,作者塑造了一个智杀狐妖的英雄形象。宋大贤是知彼知己有备而来,和狐妖的第一回合较量中,他镇定自若,不被妖狐的狰狞面目吓倒,可谓是心理战术,妖狐败了。败下阵来的妖狐并不甘心,又拿死人头吓唬大贤,没想到宋大贤反说用作枕头,这叫以毒攻毒,在第二回合的较量中,面对宋大贤的“大胆”,妖狐又败下阵来。“鬼复去,良久乃还”这一细节描写,让我们看到了无计可施的妖狐窘相,不得已妖狐使出最后杀手锏,与宋大贤面对面徒手搏斗,大贤将计就计,杀了妖狐。故事情节可谓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宋大贤以正道处世,坚定了内心,有勇有谋,与狐妖三个回合的交手中大获取胜,诠释了邪不压正的老话。

再看《庐陵亭》篇,庐陵亭“常有鬼魅,宿者辙死”,自此出使的官员没有敢入亭住宿的。有“胆武”的汤应出使到庐陵“唯持一口大刀,独卧亭中”。过三更后,二鬼魅出现,一鬼魅与汤应谈话,一鬼魅“跳至应背后”欲害汤应,“应乃回顾,以刀击中之”,追赶斫伤另一鬼魅。天亮沿血迹寻得一头老猪和一只老狐狸。这场人妖大战中,鬼狐特别讲究战略战术和相互配合,充分显示了鬼狐的狡猾奸诈和狠毒,汤应胆大心细的性格特点坚定了人们战胜鬼魅的决心和信心。

总之,狐魅兴风作浪,蛊惑人间,以及人们凭借胆识、智慧和正义之气与鬼魅妖狐的斗争,体现了当时人们的三个基本观点:一是狐魅是真实存在的;二是面对妖怪不能惧怕,要智斗;三是“见怪不怪,其怪必败”。

The Same Eidolon Different Appreciation

——Restudy of the Fox Image in The Search of Deities

DING Xiu-xia

(The Supervision Office of Teaching Affair Department,Zibo Normal College,Zibo 255130,China)

Abstract: As one of the most special eidolons,the fox spirit is an exotic flower in the ghost novels. The abundant Images of the fox spirit are considered as not only the auspicious embodiment of totem clan and gods,but also the devil of temptation.The dual identities of both being deified and demonized bring the fox image a unique and special position in litetature. There are especially more fox spirit images in ghost stories in Wei and Jin dynasty. Mainly based on the fox spirit stories in The Search of Deities,this thesis studies a different aspect of the fox spirit images——the seductive fox spirit,so as to lift the veils of them layer by layer and appreciate different feelings of the same image.

Key words: The fox image;The seductive fox spirit;The ghost fox image

(责任编辑:李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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