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黄英》:人性异化的寓言

2017-04-14 23:29李成文
蒲松龄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黄英寓言

李成文

摘要:《黄英》的重要在于它深刻地触及了社会转型时期人性异化的问题。马子才的悲哀在于个人观念上的抱残守缺,排斥新兴的意识形态,在有意无意中阻碍了日益繁荣的商品经济的发展。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不仅描写了追求利益能引起人的精神异化,而且还深刻地揭示了程朱理学所宣扬的道义也是人性异化的重要原因。它所寄托的“孤愤”不过是人性被异化、人的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苦闷象征而已。

关键词:黄英;人性异化;寓言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黄英》在《聊斋志异》近五百篇小说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它的重要不在于艺术成就有多高,而在于它以有限的篇幅,在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上,深刻地触及了社会转型时期由于价值观念的碰撞所导致的人性异化问题。通过一个极为独特的意识形态的观察角度,蒲松龄深刻地揭示了人的价值、人的地位等方面的微妙变化。这一篇小说具有很强的社会文化学的认识功能,蕴涵着文化、心理等层面上十分丰富的信息,它不仅在所有《聊斋志异》的作品中,就是在清初的小说中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价值观念的冲突

《黄英》给人的直观感受就在于它有强烈的新鲜感。这种新鲜感是为作者能在丰富复杂的社会生活中找到一个独特的审视角度而兴奋。在《黄英》中,通过马子才与陶氏姐弟之间的分歧与冲突,揭示了代表没落地主阶级的文人意识与商人所代表的新兴市民阶层意识之间的冲突,相当深刻地描写了现实社会变迁时期意识形态之间的激烈斗争、人的价值重新评估的社会问题。

马子才的高雅生活代表着封建社会失意文人的生活,无非是饮酒自乐,吟风弄月。在急剧的社会转型时期,封建统治阶级的主流意识形态开始发生裂变,呈现出衰颓的趋势。一些失意的文人无法施行儒家之道,内心苦闷但毫无办法,只好借风花雪月、饮酒作乐来排解自己胸中的郁闷不平之气。历史上,这样的高雅之士代不乏人,可以开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其中,陶渊明就是典型的代表。他在崇尚自然、回归自然的背后隐藏着壮志难酬的悲愤,所以,才会借助神话的人物来宣泄自己内心的不平,才有对精卫填海、刑天舞戚抗争精神的咏叹。马子才自诩为陶渊明,以陶渊明采菊东篱为理想的生活。他自视清高,情趣高雅,“世好菊,至才尤甚,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 ① ,为了寻觅珍奇花种,哪怕奔波千里也在所不惜。

同时,马子才讥讽陶生以东篱比市井,把陶生比作市井中人,表现了对商人的极端鄙视。当陶生提出自力更生,以卖花谋生时,马子才嗤之以鼻,“仆以君风流雅士,当能安贫;今作是论,则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在马子才看来,成为风流雅士的基本条件是安贫,经营谋生则是贪心,是违背君子之德的小人行为。陶生则不同,充分肯定商业活动的正当性。他说:“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针对马子才视谋生为俗务的看法,陶生认为,只要在商品经营过程中依靠自己的诚实勤劳和聪明智慧,商人获得的财富就是正当的,并没有违背道义,当然与贪婪无关,因而从商并不俗。那些为了追求利益而置道义于不顾,巧取豪夺的人,才是贪婪。一般说来,普通人都有追求富贵的渴望,只要條件许可,不违法乱纪,不违背良心和道义,趋富避贫就是无可非议的。

马子才对商人的鄙视表明,长期以来形成的“四民”观念还顽固地残留在他的心中,无法根除。明代中期以前,人们普遍存在着重农抑商的观念,传统四民说的顺序是:士、农、工、商,士居首位,农民次之,商人位居最后,这与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农业经济占国民经济总量的主导地位有密切关系。但是,明代中期以后,商品经济进一步繁荣,传统的观念开始动摇,商人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的提升,与士的地位不相上下。王阳明说:“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 [1] 62在王阳明看来,在道的面前,人人平等,士、农、工、商虽然从事的职业不同,但是,只要竭尽全力,发挥各自所长,就会“有益于生人之道”,有益于社会的繁荣稳定,健康发展,就是“尽心”,就是圣贤在行道。商人也在尽心行道,他们的劳动成果不仅满足个人的生活,而且还满足社会的需要,满足了人们多方面的物质、文化需求,为社会创造了更多的财富,也是从保障人们生活需要这一方面行儒家之道。

商人地位的提高和人们观念的演变与许多士人弃儒经商的社会变化紧紧联系在一起。由于科举考试的原因,许多儒生名落孙山,被拒之于科举考试的大门之外,迫于生活的压力,不得不转而经商,商人的队伍不断壮大,商人阶层成为封建社会中不可忽视的力量。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描写了许多儒士弃儒经商的社会现象,如《刘夫人》中的廉生,《罗刹海市》中的马骥等人。在这种商品经济已经成为社会的重要生产方式的背景下,马子才还顽固地坚持陈腐的传统旧观念,鄙视经营谋生之道,自己穷困不堪,还极力反对陶生从事商业活动,暴露了他思想中陈腐、落后的一面。

马子才反对经商的主要精神武器是安贫,其实这并不新鲜。众所周知,在儒家的价值体系中,安贫与乐道常常并置在一起,两者不可偏废。安贫不能离开乐道,安贫是乐道的手段,乐道才是目的。儒家之道为安贫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只要能够恪守儒家之道,并且将其内化为精神力量,儒生们就能安贫,就能把自己塑造成理想的君子人格。颜渊能够安于陋巷、箪食壶浆,经受住生活穷困的磨练而矢志不移,乐在其中,其主要精神动力来自于对儒家道德的坚守。相反,如果没有乐道为目的,安贫就毫无意义。缺乏道义的安贫至多只能算作儒生沽名钓誉的工具,此时的儒生不是懒惰,就是治生无术。这种贫困,连自己的生存所需都满足不了,更不可能对他人、对社会有什么贡献,还谈什么行儒家之道,他们的存在毫无价值。

从马子才轻而易举地接受物质享受和美色可以看出,他属于这种沽名钓誉的假高雅之士。不能不说,这是马子才的悲哀,他的悲哀在于个人观念上的抱残守缺,冥顽不化,而且还排斥新兴的意识形态,在有意无意中阻碍了日益繁荣的商品经济的发展,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二、人性的异化

我们知道,人性中的许多矛盾对立因素,诸如善与恶、高尚与卑微、道义与利益等,常常互相交织,共同存在于一个完整的、感性的人体中,否定一方,压抑一方,另一方就会扭曲变形,甚至消失。在“义”与“利”之间的矛盾中,过分地重视道义而排斥利益,或者过分地重视利益而排斥道义,将它们对立起来,加以绝对化,都会妨碍人性健康、协调地发展,导致对人性的异化。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不仅描写了追求利益能引起人的精神异化,而且还深刻地揭示了程朱理学所宣扬的道义也是人性异化的重要原因。

一般说来,高雅之士坚守道义,抛弃物欲之念,既不逐名也不逐利,而那些汲汲于功名富贵的人,那些从事商品经营的商人,就是俗人。但是,蒲松龄与传统价值观念不同,认为追逐利益是商人的本性,是正当的行为,“凡商贾之志在于利耳”(《白秋练》)。白秋练精通货值之术,能预测商品的价格走向,按照她的预测,贩运货物就能获取巨大的经济利益;在《刘夫人》篇中,刘夫人把廉生由好学不倦的读书人改变为不断追求利润的商人,“非获巨万勿归也”。蒲松龄在肯定求利的同时也没有忽视道义对利益的规范、制约作用。《黄英》中的陶生经商时首先强调的是自食其力,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诚实的劳动获得利益,这不但不是贪鄙的俗务,反而是正当的行为。为了实现商业利益最大化,商人总会想尽办法,多渠道扩大生产规模,提高产品质量,不断开拓市场。小说中的陶生深谙经营之道,他把盈利所得的一部分转化为扩大再生产的资本,买地种花,“更于墙外买田一区,筑墉四周,悉种菊。至秋载花去,春尽不归”。到金陵、广东设立花肆,开拓销售市场,而且销售完花后又从远方带回异地的奇珍花卉到本地培植、销售,“乃以蒲席包菊,捆载数车而去。逾岁,春将半,始载南中异卉而归,于都中设花肆,十日尽售,复归艺菊”。他很快富裕起来,“得金益合商贾,村外治膏田二十顷,甲第益壮”。陶生的经营之道充分表明,他已经摆脱了传统商品单一性的流通方式,融生产、销售于一体,颇具现代经营模式。

但是,如果道德之义被边缘化,求利就会失去强有力的制衡,走上不择手段侵占别人财产或损害国家利益的道路。不义之财的无止境追求就会导致对人性的戕害,使人变得唯利是图,缺乏道义。在利益的驱动下,陶生没有摆脱利欲的诱惑,他采取了欺诈和不正当的手段,欺骗买者,“去年买花者,留其根,次年尽变而劣,乃复购于陶。陶由此日富”。为了扩大销售数量,攫取更多的利润,他卖出去的花根只能保持一年的正常生长、繁盛,第二年花根就变成劣质的,顾客不得不再次向他购买。陶生在商业经营中采取的欺骗手段与其自我标榜的自食其力是互相矛盾的。从这个角度说,陶生被物质利益异化了,体现出鲜明的商品拜物教倾向。

不仅物欲能导致人的异化,而且程朱理学对道德之义的极度张扬也导致了人的异化,导致与人们真实生命无关的虚化梦想。程朱理学把完整的人性强行分裂为道德之义(天理)和物质利益(人欲),而且将两者对立起来。人所追求的充满道义的高雅生活只不过是把完整的自然人肢解为碎片后所产生的幻象。例如,马子才结婚后与陶生姐姐的一段对话就十分深刻地说明了这一点:

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为卿所累。今视息人间,徒依裙带而食,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黄英曰:“妾非贪鄙;但不少致丰盈,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解嘲耳。然贫者愿富为难,富者求贫固亦甚易。床头金任君挥去之,妾不靳也。”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丑。”英曰:“君不愿富,妾亦不能贫也。无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害?”乃于园中筑茅茨,择美婢往侍马。马安之。然过数日,苦念黄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辄至以为常。黄英笑曰:“东食西宿,廉者当不如是。”马亦自笑无以对,遂复合居如初。

结婚初期,马子才怕两院的物品混淆,砌了一堵墙把南院和北院分开。他还念念不忘自己的精神防线——“三十年清德”,希望以此来抵挡物欲的诱惑。这样,他就把自己的精神和欲望割裂开来,导致人的肉体自然和理性精神的分裂,肉体成为被蔑视、被鄙弃的东西,它只能作为异己的客观物质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中。可是,当代表了欲望魔力的美貌婢女来侍候他的时候,马子才置“三十年清德”于不顾,抛弃了所谓的“道德之义”,竟然没有拒绝,这就充分揭示了“清德”的虚伪性。看来,他不是没有欲望,而是欲望被道德之义压抑,变成了单向度的道德之人,一旦强烈的物质诱惑袭来,脆弱不堪的道德之墙就会轰然倒塌,冲决道德防线。

由此,我们看到,马子才试图调和功利、欲望与道德价值之义之间的冲突(蒲松龄也在有意识地帮助这种调和),但却陷入两难之境,直至被物欲俘虏。南北两院合而为一标志着马子才不得不接受市民阶层的功利意识,并被其异化。

蒲松龄不仅通过马子才人性的分裂揭示了程朱理学义利观对人性的异化,而且更重要的是,蒲松龄还详细描写了马子才被异化时矛盾复杂的心理状态。社会心理学的行为理论派研究表明,在现实生活中,人的活动常常受到价值目标和功利目标的双重影响,表现出价值目标与功利目标的不统一。所谓价值目标相当于儒家的道德之义,与社会政治的正义联系在一起,而功利目标则相当于物欲。这两种目标常常同时存在于人的动机系统中,如果价值目标占主导地位,那么,人就会按照道义的召唤,无反顾地投身到自己认定的正义事业中,毫不退缩。这种人常常是殉道式的理想主义者。相反,如果功利目标占主导地位,那么,人在行动时就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謹慎地选择自己的机会和行动,从中找出使自己获取最大利益和实惠的最佳行动方案。这种人常常表现为赌徒式的机会主义者。根据这个理论分析,在深层心理上,马子才游移于道德仁义与物质享受之间,根本不是什么坚守儒家道义的高人雅士,也不是什么淡泊名利、超然物外、洒脱自适的隐士。在他的所有行为中(包括他与陶生的初次相见),在道义形式的外表下,隐藏着与自己功利目的相关的复杂动机。马子才虽然爱花成癖,但并不懂得菊花的性情,所种的花大都干枯而死,拔掉后扔在外面,他不过是借养花显示自己虚假的高雅性情。表面上,他淡薄自适,不计名利;实际上,他斤斤计较。陶生的门前顾客络绎不绝,生意红火,他不无嫉妒,揣测陶生藏有养花秘方不向他公开,因而十分愤怒,决定与他断绝交情。比如:

未几,菊将开,闻其门嚣喧如市。怪之,过而窥焉,见市人买花者,车载肩负,道相属也。其花皆异种,目所未睹。心厌其贪,欲与绝;而又恨其私秘佳种,遂款其扉,将就消让。陶出,握手曳入。见荒庭半亩皆菊畦,数椽之外无旷土。劚去者,则折别枝插补之;其蓓蕾在畦者,罔不佳妙,而细认之,尽皆向所拔弃也。……过宿又诣之,新插者已盈尺矣。大奇之,苦求其术,陶曰:“此固非可言传;且君不以谋生,焉用此?”

在马子才的内心深处存在着强烈的对比,一方面,高雅生活的理想是他的价值目标,也是他衡量别人是否贪鄙的标准;求秘方则体现了功利目标对他有利的另一方面。蒲松龄不加掩饰地描写了马子才行为和动机之间的冲突,表明他是一个被功利目标异化的虚伪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能被调和的价值目标本身就不再具有真正的价值,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马子才视为精神圣物的“清德”,一旦被金钱、美女“调和”之后,就一文不值,成为其被市民意识异化的遮羞布。正是由于这一点,通过《黄英》中马子才的性格表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道貌岸然的背后隐藏着的道德信仰缺失,经受不住美色和优越物质生活的诱惑,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他没有坚定的道德信念,出现了信仰危机。

三、人性异化的根源

马子才被市民意识异化还与他深谙儒家的权变之道有密切关系。儒家的道德意识与道德践行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张力。作为儒家道德规范的律令,义具有普遍的规定性和绝对性,到了程朱理学那里发展为至上的权威性和道德理性的独断主义。但是,在具体的行动上,义是可以随着周围环境和条件的变化而随时变通,不必拘执一端。孔子曾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就是说,士人行道,实现治国、平天下的伟大理想,这是士人的责任和义务,但是士人是否必须这样做还取决于具体的、特定的境遇。当社会黑暗、君主无道、完全不具备行道条件的时候,士人便可以放弃,不必拘守一端。儒家的权变之道具有理性与非理性的双重性特点。这种双重性容易产生截然相反的两方面效应:一方面,扩大了行道之士的主观能动性,他们能根据不同的情境做出合乎道义的恰当选择;另一方面,这种灵活性恰恰也为一些道德意识淡漠或者投机取巧之人提供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成为他们自我安慰的麻醉剂。

一般说来,对于那些道德高尚、境界很高的士子完全可以化当然之则为内心的自愿之理,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能从容应对,始终保持向善的本性不变,不存在权变的问题。但是,对于缺乏道德信念的一般人而言,尤其是遇到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自身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选择义还是选择利,如何选择以及选择是否具有合理性就成了权变的关键问题。马子才就是这“一般人”中的一员,权变之道恰恰成为他调和价值目标与功利目标之间冲突的最好武器。他所追求的高雅的理想,只是从个人的主观感受(贪还是不贪、雅还是俗)出发,衡量标准缺乏理性因素,他所秉持的义也是非理性的,可以随时转变。所以,在关键的时候,马子才就把自己“权变”到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把自己原来称为贪鄙的谋生之事竟然视为当然之事,尽情享受商品经营所带来的成果。这样,在马子才那里,高尚与贪鄙、雅与俗也就互相颠倒了,失去了明确的界限。更有甚者,他故意撺掇陶生与曾生比拼酒量,致使曾生醉酒而死,陶生醉倒在地,化为花树。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没有及时叫来黄英,结果花树慢慢枯萎,陶生无法再复还人形。马子才还虚情假意地大骂曾生,说是曾生误了陶生的性命。其实,他自己才是害死陶生和曾生的罪魁祸首。他的所谓道德之义已经被无耻的“好奇”之欲吞噬殆尽,荡然无存。

相对说来,黄英这个人物则显得真实多了,她并不否认自己追求利益,而且声明自己之所以求富,完全是为了给自己的祖先陶渊明正名,“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解嘲耳”。为了证明陶渊明并不是没有能力致富这个功利目标(这就是黄英的义),面对马子才的阻挠,她义无反顾,毫不退缩。在她的身上集中体现了真实的自我个性。

因坚守道义和追求物欲的矛盾而导致马子才的人格分裂,除了商人地位的提升这一社会原因之外,还与蒲松龄本人的创作心理不无关系。蒲松龄在科举之路上辛苦劳作了一辈子,但却几乎一无所成(直到七十一岁那年,他才援例成为岁贡生),贫困潦倒,现实的功名富贵已经无法获得,美食美色渐成梦中幻像。这些积淀在他的心理深层,成为创作中挥之不去的情结,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他的小说创作的价值取向。在《画壁》的结尾,“异史氏”说:“‘幻由人生,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意思是说,世界上任何虚幻的情景都是人心想象创造出来的,人心境界的高低直接决定着自我创造的境界的高低,有什么样的人心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境界。有淫邪之心的人就会创造出淫邪之境;有向善之念的人,诵经参佛,就会幻化出菩萨境界。这不仅是蒲松龄总结小说所反映的社会现象,而且也是夫子自道。按照这一说法,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创造出的花妖狐魅世界就是他自己人生经验和世界观的自然流露,那些书生艳遇美妾、靠运气获得财富的幻境就是他自己性饥渴和财富贫乏的变相反映。

沉思《聊斋志异》近五百篇的小说,我们会发现当时社会一个普遍的精神问题,即为什么小说中会缺乏为道义而献身的英雄或者理想的悲剧性人物?缺少一种以道义价值目标为本的内在精神动力?在这些作品中,我们很难找到令人感到情感震颤的人物形象,充斥在这些作品中的一个突出的主题就是极端个人主义泛滥。小说中的陶生致富之后,买田置地,大兴土木,建造豪华的私第,過着“世家”般的生活,有向封建价值观念回归的倾向,并没有拿出利润中的一部分做一些有利于民生的善事。《书痴》中的郎玉柱所痴迷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传统信条,不知疲倦地攻读。为了获得三百金的利益,他逢迎权贵,奴颜卑膝;为了报自己的私仇,想尽办法、罗织罪名,置政敌于死地,显示出人性的扭曲、变形。不过,小说中确实也有一席悲剧性人物,或者理想化的人格神,比如商三官、席方平等人属于悲剧性人物,具有抗争精神的话,但是,他们的动机仍然是狭隘的个人复仇情绪,没有脱离“小我”的局限。关公、二郎神、张飞、聂政、李左车等理想的人格神,能够主持社会的正义,锄强扶弱,但它们缺乏符合自身发展逻辑和现实逻辑的生动个性,只不过是一些理念的符号而已,作为艺术形象,是失败的。

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心态描写是否真实,姑且不论,它的出现,必然有深刻的社会原因。但是,即使真的存在产生这种心态的客观社会原因,也是不可取的。如果社会转型时期的人们都持有这种心态,那么中国人的精神就会彻底崩溃,成为毫无希望的精神荒原。这是因为,以自我为中心的心态必然带来道义的边缘化,导致小说中日渐凸显的道义虚伪和物欲横流等严重的社会问题。

综上所论,在《黄英》中,蒲松龄一方面敏锐地描写了马子才被市民阶级意识异化而成为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的真实过程,而且从心理上深刻地剖析了在意识形态交流、碰撞时下层失意文人的艰难选择,实际上提供了映现世纪之交的社会变革和人们价值选择的典范文本。另一方面,蒲松龄在小说中以寓言的形式(不仅是《黄英》,而且还有《聊斋志异》的其它小说)所寄托的“孤愤”不过是人性被异化、人的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苦闷象征而已。从这个意义上说,馬子才的悲哀恰恰正是蒲松龄自己的悲哀,它充分暴露了蒲松龄一方面反对人性的异化,另一方面又缺乏反对异化的先进的思想武器。可以说,思想的贫乏和肤浅以及由此带来的艺术上先天性缺陷,如人物性格不统一、艺术上一定程度的格式化等等是蒲松龄小说的普遍弱点。

参考文献:

[1]王守仁.王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Liaozhaizhiyi Huang Ying: Human Nature Alienation of Fables

LI Cheng-wen

(Literature Department of Zaozhuang College,Zaozhuang 277160,China)

Abstract: Huang Ying is the important period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is that it profoundly touched the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Ma3 zi3 only sadness is that personal ideas on the past,excluding emerging ideology,in intentionally or unintentionally,hinde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growing prosperity of commodity economy. Of pu song-ling in"liao zhai zhi yi"not only describes the alienation can cause the human spirit pursuit of interests,but also profoundly reveals the neo-confucianism advocated by moral is the important reason for the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The "GuFen" but is it on human nature alienation,depressed symbol of human desires are not being met. At best,scholar riches,encounter the concubine is caused by loss of desire abnormal psychological pu song-ling illusory image,but it is his fantasy,irrelevant of fantasy.

Key words: Huang Ying;human nature alienation;fable

(责任编辑:陈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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